我隻是聲音大了點(三更四更六十九萬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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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祖仁, 汴梁人,延佑元年公元1314年)出生,至正二年公元1342年)狀元, 授翰林修撰,官至中書省參議。
    他在前文出現過, 和張昶是同僚和至交。
    張昶雖是戶部尚書,但經常出使南方各大起義軍勢力;陳祖仁在朝中, 與張昶互為犄角。往南方派出探子, 多由兩人決定。
    他們的做法十分單一, 無外乎就是讓一群文人對那幫大字不識的草莽們歌功頌德, 教導他們如何享樂, 引導他們失去民心。
    因如今世道對文人的推崇,這手段雖粗暴單一,居然戰無不利,僅在朱元璋這裏出了岔子, 引得張昶鋌而走險, 親自出馬。
    他們知道,這一分別,大概就不會再見麵。
    若元朝覆滅, 那麽張昶會被朱元璋處死,而陳祖仁大概會留在大都為君王殉葬。
    在原本的曆史走向中, 他們也確實是按照自己的預想死去。
    元朝皇帝北逃,陳祖仁獨自留守太廟,被亂軍砍死;張昶在朱元璋麵前書寫“身在江南心思塞北”, 被朱元璋誅殺。
    兩人的死法,挺符合世人眼中的慷慨赴死。
    可惜明朝後來爛成那副鬼樣子也沒有老百姓懷念元朝的統治, 隻靠著士大夫吹噓,他們也沒能混上個鐵骨錚錚的忠臣待遇。隻有後世搞名人故裏旅遊的時候亂折騰,在媒體上吹噓了一下大元忠臣,無人理睬。
    這慷慨赴死,沒人捧場,就顯得不是很慷慨了。
    原本陳祖仁就夠慘了,在這個時空居然還能更慘。
    他今年五十一歲,在這個時代算得上高齡。元大都連年天災,皇帝和太子又多次內亂火拚,耕地幾乎拋荒,全靠張士誠等人漕糧救濟,每年仍舊要餓死萬餘人。
    後世說元朝明文政策將百姓分四等,那其實是清末某個文人杜撰。元朝實際上沒有頒布過明文規定,隻是社會現象上蒙人比漢人地位略高。而且也隻分蒙人和原本宋朝統治的人。
    明朝建國後,官方文人撰文抨擊元朝黑暗統治的時候蒙人高高在上的一些事,多是蒙古貴族欺壓漢族平民。曾有蒙古平民試圖學習蒙古貴族毆打漢族平民,結果被地方官驅逐出境。
    清末文人隻是對其進行了一點點加工,把社會現象變成了明文規定。
    在此闡明這一點不是說元有多好。大元的民族政策和大清一樣,表麵上沒有規定誰比誰更高一等,但肯定要出台方方麵麵的政策維護蒙古人的統治。
    這裏隻是想解釋說明,所謂漢人遭遇的歧視和痛苦,和漢族官宦貴族沒關係。
    蒙古官員俸祿比漢族官宦高?但蒙人官宦懂政治的人少,漢族官宦執掌實權,和地方豪強相互勾連,在元朝的包稅製中賺得盆滿缽滿,比蒙古大部分貴族日子都好過。
    蒙古平民在元朝入主中原後並未得到好處。他們被蒙古貴族視為私產,重要兵源,人身自由被嚴格控製,不準種田以免漢化,不準隨意進入中原以免逃跑。漢族地方官也視他們為牛馬。
    所以大元的官吏大概真的不知道為什麽百姓要反大元,複華夏。
    大元的皇帝幹得挺好啊?哪有不平等?哪有歧視?
    身為大元的高官,陳祖仁當然也是牛羊肉每日管飽。
    隻是元大都近年來耕地拋荒,缺少新鮮蔬菜瓜果。他的飲食結構趨同蒙古貴族,又不像蒙古貴族那樣熱愛騎射運動。雖然他看著瘦弱,其實有點三高。
    瘦子三高比胖子三高更危險。這不,陳標的聲音太大,把老年人吼得腦出血了。
    陳標小爪子縮在袖子裏藏著,瞠目結舌,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陳標!你吼那麽大聲幹什麽!你不知道有許多案例都是老年人主動和別人吵架,吵著吵著自己就倒下了嗎!
    現在這個元朝重臣俘虜死在了你麵前,你要如何向主公交代!
    以如今的價值觀,陳祖仁不能殺,至少不能死在陳標手中。
    陳祖仁身上光環太多了。雖然後世不認什麽元朝忠臣,但現在大明還沒有建立,文人們大多還認可元朝的統治,所以陳祖仁以身代替皇帝被抓,是能稱之為道德楷模的。
    再者陳祖仁乃是翰林狀元郎,當世有名的大儒。他還曾經以“勞民傷財”為由勸說皇帝不要整修被打爛了的上都,在世間頗有剛直清正之名。
    明王朱元璋在讀書人中的名聲極爛。
    這不僅僅是一個放腳戳痛了文人們見不得光的性|癖的問題。更重要的是,朱元璋節節勝利,有一統江山之勢,文人們已經做足了姿態等著朱元璋遞台階,朱元璋不但不給台階,居然跑去軍營中現培養人識字。
    朱元璋不禮賢下士,姿態傲慢至極。有才華的讀書人多清高自傲,誰能忍得下這口氣?
    陳標從應天幾位大先生口中得知了這些文人們的小心思之後,此次來到大都專門組織人抄書送書,就是給文人們台階下。
    自家主公總要做了有利於天下文人的事,文人們才好改旗易幟,為自家主公歌功頌德。
    大元鐵骨錚錚的大儒忠臣陳祖仁在自己麵前碰瓷身亡。
    偉大的大元忠臣用自己的生命阻擋了陳標的計劃。薑還是老的辣,他這次技高一籌,陳標要哭了。
    陳標腦海裏一片空白,維持著麵無表情垂首看著麵前猝死老人的姿態。
    鄧愈和趙德勝以為自己抓到了大元皇帝,十分得意。此次拉著俘虜回來的時候,特意宣揚了一番。所以朱文正扛著陳標來圍觀大元狗皇帝的時候,也有許多將領和被派來協助陳標的文官興致勃勃跑來圍觀。
    武將們有的自以為隱藏得很好地在門口窗口探頭探腦,有的裝作護衛光明正大來圍觀;文官有的冒充小廝站在近處做出一副聽候差遣的模樣,有的摸出紙筆客串記錄文吏。
    鄧愈和趙德勝自以為滿載而歸,當然不會隻抓了一個“元朝皇帝”就傻乎乎收兵。他們這次俘虜了許多元朝官吏和宗室子弟。僅元朝皇帝、皇後和皇子在孛羅帖木兒的護送下,十幾騎倉皇逃回上都。
    這些人都被捆縛著雙手,被明軍士兵押在地上跪著。陳祖仁站著,是因為他是“元朝皇帝”,鄧愈和趙德勝稍稍給了他一點麵子。
    現在陳祖仁就在眾多同僚和眾多俘虜麵前被陳祖仁用生命上了一課,想找借口脫罪都找不到。
    陳標心中十分精彩的小劇場已經開演,完全不知道該做點什麽來擺脫這場危機。
    總不能他和鄧愈、趙德勝一樣自請軍棍,再念檢討吧?檢討無所謂,就他那個小身板,就算執行軍棍的人手下留情,他也挨不過十棍子就得完蛋。
    朱元璋還不是洪武皇帝,我陳小標就要命喪於此?
    陳標腦海裏刮起了暴風雪的時候,在外人惹視角中,是陳標活生生罵死了大儒,正用悲憐又不屑的表情,靜靜為這一位曾經舉世聞名的大儒默哀。
    在這個《三國演義》還不存在的世界,諸葛亮罵死王朗的典故還沒出現。
    正史中,王朗早早病逝,和諸葛亮沒交鋒過。正經史書中,沒有文人直接舌戰罵死人的先例。
    不過文人確實有許多罵戰,“舌戰群雄”是許多文人夢寐以求的高光時刻。
    兩個文人舌戰之時,能活活把對手罵死,那就像和西方貴族吹噓的“榮譽決鬥”差不多了。
    若不是文人有這樣的“舌戰夢”,《三國演義》也不會寫一段諸葛亮罵死王朗;這一段“舌戰”更不可能成為後世經典,讓許多人誤以為是正史。
    因為曆史中沒記載過,在場的人也沒在身邊見過,“身邊即世界”,他們就以為這件事是前古未有之奇事。
    他們也不懂什麽心血管疾病腦出血猝死。隻知道陳祖仁剛剛還精神矍鑠,來這之前還吃了明軍一大碗肉,罵陳標的時候更是中氣十足。結果陳標一頓反駁,把陳祖仁罵得節節敗退,直接罵死了。
    陳標看著陳祖仁發愣。
    陳祖仁瞪著眼睛死不瞑目,看著屋中橫梁發愣。
    他們就這樣你看我,我看他,他眼神空洞看屋頂,看了半晌。
    直到趙德勝的肚子發出“咕嚕嚕”好大一聲響,才毀壞了這個靜謐又恐怖的氣氛。
    趙德勝手一鬆,刀“哐當”落地。他死死捂著肚子,羞憤欲絕。
    陳標聽著刀落地的響聲,才從惶恐中鎮定。
    他強裝平靜道:“趙叔叔路途辛苦,趕緊去吃飯吧。來人,為陳祖仁收斂。張貼布告,讓他親屬前來領遺體歸葬。若頭七後無人來領,就在城郊尋一處青山綠水麵向上都埋了,也算是全他對大元昏君一生盲目的忠誠。”
    既然已經被碰瓷,陳標認為,自己隻能強撐著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不能亂了方寸,以免示弱之後,引人攻訐。
    是文人,就要傲。足夠狂傲的文人,做違背禮儀的事也不會被人罵得太厲害。
    陳標今日不當武將和軍師了。他就是朱元璋麾下年輕一代第一文人,年少氣盛與老儒生對罵,活活把人罵得腦溢血。
    陳標心裏小人瘋狂捶地。我根本就沒罵人啊!我連個髒字都沒說!實事求是能叫罵人嗎!
    我冤枉啊!
    陳標平靜的目光掃了跪在地上的俘虜們一眼,俘虜們皆畏縮,仿佛擔心陳標又來罵死個人似的。
    “將他們鬆綁,分開關押,不可做出虐待俘虜之事。主公得知你們抓到大元皇帝的事後,肯定會很快北進。等主公來到大都,再行定奪。”陳標語氣平淡,心裏慘淡,“雖非我本意,但口舌殺人也是殺人。殺俘違背軍令,我會自請卸去職位,禁閉反思。”
    “標兒!你不用這樣。他的死和你沒關係!”朱文正瞪了一眼周圍人,開口護短道,“你都沒罵他,他自己羞愧身亡與你何幹?”
    陳標的同僚們終於回過神,紛紛出言維護。
    即使他們被軍師這一手嚇得頭皮發麻,也絕不能讓軍師擔上違背軍令一罪。
    軍師卸擔子,大都這麽多事誰來負責?!
    何況罵死俘虜怎麽能叫殺俘?從古至今都沒有這個說法!
    陳標卻去意已決,當即張貼布告,朗誦檢討,然後把自己的官職前麵掛了個“代理”二字,就等朱元璋下旨免官。
    陳標以為自己的姿態放得特別低,但他這一番舉措,卻以訛傳訛,變成了他罵死了一個元朝忠臣還不過癮,特意陰陽怪氣全天下的元朝忠臣。
    道歉?陳標解釋自己沒有罵人,隻是實話實說,頂多聲音大了一點,嚇死了老年人,這叫道歉?
    這不是陰陽怪氣,怎樣才算是陰陽怪氣?!
    朱元璋最近經曆了悲喜幾重天。
    首先,他知道陳標去了前線,差點嚇死;
    然後,他知道陳標真的指揮先鋒軍不費一兵一卒,連克海津鎮、通州、元大都,差點樂死;
    緊接著,鄧愈、趙德勝報喜的傳令兵到來,說抓到了大元皇帝,朱元璋高興得找不著北;但半個時辰後,第二封信寄過來,那倆傻子抓錯人,大元皇帝和孛羅帖木兒兩條大魚都跑了。
    朱元璋這心情一高一低,差點短暫閉氣。
    他喝著靜氣凝神的苦藥罵罵咧咧的時候,第三封信到來,朱元璋人傻了。
    他傻乎乎地召集自己的大儒謀士們道:“我聽評書裏說你們文人喜歡舌戰,原來舌戰真的能罵死人啊。”
    “浙東四先生”和“浙東二儒”這五人紛紛搖頭。
    “聞所未聞!”
    “史書中未曾有過!”
    “世上居然真有如此奇聞?!”
    “為何我竟不能親眼見之!!”
    “主公,我今日就出發去大都幫襯標兒。”劉基道,“標兒一定嚇壞了。”
    其餘四人紛紛道:“對對對,我們也去!標兒一定嚇壞了!”
    朱元璋罵道:“滾!你們就是想去看熱鬧。我回去,你們乖乖留在這裏繼續守著王保保!你們不是說謀士就該在這個時候出謀劃策,非要跟著我來甘肅嗎!”
    王褘笑道:“如今不過對峙,用不了這麽多謀士。抽簽如何?留兩人在此輔佐胡大海將軍和耿再成將軍,其餘的人跟隨主公去大都?”
    劉基搖頭:“我們倒是可以抽簽,主公最好別去。主公總不能讓替身安撫大都百姓,接見大元官宦俘虜?而標兒身為北伐功臣,難道主公去了大都,不與標兒把酒言談?”
    朱元璋板著臉道:“標兒不喝酒。他酒量極差,喝一點第二日就會頭疼。”
    劉基眯著眼瞥朱元璋。
    朱元璋幹咳一聲,恢複正經:“標兒年紀輕,有北伐之功,就該回去休息了。他如今被那姓陳的徒子徒孫口誅筆伐,正好回去避一避風頭。”
    沉默了許久的李善長揉了揉胸口,終於緩了過來。
    標兒得到占領元大都首功的消息沒嚇到他,抓了大元皇帝但抓錯的消息沒嚇到他,標兒罵死大元老狀元的消息差點把他嚇死。
    他揉著撲通撲通的心口,有氣無力道:“標兒不可回應天。標兒罵死人的事可能被千夫所指,也可能成就他的英名。主公必須要強硬地站在標兒這邊,肯定標兒的正確。即便標兒想退,主公也不能讓標兒退!”
    李善長這個不算太正統的文人發話後,幾個正統文人皺眉沉思了一會兒,也紛紛點頭。
    宋濂道:“主公,文戰交鋒如武人狹路相逢,若一步退則步步退。標兒此事前古未有,不可輕忽。”
    王褘攤手:“一個老匹夫,先開口罵標兒,被標兒反駁後羞愧氣絕,還能是標兒的錯?若標兒有錯,以後主公麾下眾臣日子可要難過了。”
    朱元璋聽了王褘的話,很想翻白眼。
    你們也知道你們每次議論事務都在破口大罵啊!我還以為你們沒有自知之明呢!
    葉琛笑道:“若不是常元帥那裏需要族兄,此事讓族兄去幫襯標兒,或許最為合適。族兄很擅長此事。我學到了族兄些皮毛,主公讓我去大都吧?”
    眾人紛紛鄙視。你前麵幾句廢話,就是為了爭著去大都。
    章溢打圓場道:“確實,標兒此事不但不應該被責罰,主公須得獎賞標兒才是。”
    朱元璋想了想,道:“把大都改成北平府,讓標兒當知府。大都打了下來,明年正月我應當在應天登基了。我登基的時候標兒可不能在應天。”
    以陳標現在的地位和功勞,若在應天,有資格隨駕旁觀朱元璋登基。
    朱元璋總不能登基的時候還讓替身去吧?就算他無所謂,替身估計寧願自盡也不肯去。
    李善長繼續道:“主公必須去大都,但可以先遣走標兒。主公明年要登基,標兒執掌主公印信依仗,代替主公回家祭祖如何?”
    朱元璋笑道:“李公這主意好!他是我兒子,本就該代替我去祭祖。”
    無論是擴大北伐戰果,還是籌備應天登基,朱元璋都沒空回鄉。陳標身為明王世子和未來大明太子,當然應該代替朱元璋去祭祖。
    不過當皇帝本人沒空,又沒有子嗣或者子嗣過於年幼時,皇帝也會派宗室或者心腹重臣去祭祖。
    朱元璋現在對外宣稱親戚都死絕了,所以隻能派心腹重臣。陳標若被朱元璋派去祭祖,既能短暫和他回元大都的時間錯開,又能讓外界都知道,朱元璋不但沒有因為陳標罵死人而冷落陳標,還對陳標更為欣賞看重。
    “可惜標兒安排人抄書,幫我在文人那裏博取名聲的計策失敗了。”朱元璋歎氣,“我倒是無所謂,但標兒一定不開心。”
    沉默了半晌的劉基突然大笑。
    朱元璋鬱悶道:“我歎氣,你何故發笑?”
    劉基笑道:“我想明白了。標兒此舉看似被世人口誅筆伐,實際上正好是主公破局之機!主公何不昭告天下,讓支持元朝的文人和反對元朝的文人來一場舌戰?有標兒罵死人的先例,恐怕許多文人都熱血沸騰,想要成為第二個能罵死對手的文人。”
    朱元璋震驚。
    劉伯溫你是認真的嗎?全天下文人還能因為我家標兒罵死人熱血沸騰而不是義憤填膺?他們甚至想自己罵死個人試試?
    你逗我玩呢!
    朱元璋認為劉基這次獻策有點不正經。恐怕是劉基自己想罵死個人玩玩,故意推說別人也想。
    朱元璋本想如此嘲笑劉基,但他看到自己麵前的文人們都露出了過分燦爛的笑容,連李善長都在捋胡須。
    朱元璋再次震驚。
    我家文人怕不是都有點那個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