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皇帝不斷家務事(二更三更九十萬和九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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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對於大明朝臣來說, 張士誠夫婦二人慘烈還是壯烈並不重要,也不關心。他們需要非常冷靜地評估這件事對大明朝堂的影響。
    當然,他們沒有一個人認為張士信不該死。張士信死的時候, 很多大明將領都喝了一大壇酒偷偷慶祝。
    誰願意和張士信那個惡心家夥共事啊?!
    隻是張士信確實是打下平江城的第一功臣想起這件事,大明將領更加惡心, 更加認為張士信該死),劉氏刺死張士信雖然痛快, 但他們在朝堂上隻能站在正確的一方, 不能快意恩仇。
    不過他們也不想如張家的願, 折辱這個替他們除掉了一個惡心同僚的剛烈女子。所以他們折中建議, 為劉氏另外安葬。
    陳標之前說, 他知道什麽是正確的事,但事就一定要按照正確的做嗎?
    朱元璋是陳標他爹,在任性程度上,他是妥妥的大陳標。
    劉氏殺了大明的功臣固然不對, 但我覺得很痛快, 所以就想滿足劉氏的願望,讓她和張士誠合葬。
    至於張士誠心裏怎麽想,他還能從墳墓裏爬出來找我算賬不成?
    我連活著的張士誠都不怕,還怕一具被我逼得自殺的張士誠屍體?
    於是朱元璋下旨, 張士誠本想將劉氏和幼子托付給張士信,張士信和劉氏商議之時卻試圖對劉氏圖謀不軌。劉氏反抗時不小心將張士信殺死, 自己也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一命抵一命,夠了。
    張士誠和劉氏伉儷情深, 理應合葬;張士信和劉氏之事乃是張士誠家事,清官難斷家務事, 好皇帝也難斷家務事,他就不管了,讓張士誠自己去處理。
    張士誠、張士信和劉氏同去了地下,現在肯定已經團聚。張士誠一定能處理好他的家務事,就不用大明朝廷擔心了。
    於是,朱元璋追封張士誠為吳國公,劉氏為吳國公夫人,張士信仍舊是那個歸義伯爵位;張士誠與劉氏合葬主墓,張士信陪葬一旁,不單設陵墓。
    朱元璋假哽咽道:“三人葬在一處,定能很快在九泉下相遇。要弟弟還是要夫人,讓張士誠自己選吧。”
    朱元璋聖旨一下,所有人腦袋裏都隻有兩個字,“離譜”!
    陳標也目瞪口呆:“皇上、皇上他……”
    宋濂道:“皇上應該和我等商量,好歹將聖旨潤色一番。”
    王褘聳肩:“習慣就好。我倒是認為很解氣。”
    葉琛扶額:“陛下總愛給史官增加難度。”
    陳標細思之後,道:“其實也沒什麽。現在天下平定,基本不會再有什麽降將了。皇上覺得痛快,一點小事而已,由著他唄。再者,劉氏能與張士誠合葬,安撫了張士誠舊將。說不準皇上一時痛快,才是利益最大的選擇。”
    好吧,太子居然也這麽想?利益……唉,也行。
    其實不行也得行。朱元璋都下了聖旨了,他們還能怎麽辦?
    宋濂歎氣:“主公已經當了皇上,事事仍舊以利益為先,這不太好啊。”
    陳標搖頭:“正因為當了皇帝,主公才能應該事事以利益優先。以主公的性子,他的利益就是大明的利益,大明的利益就是百姓的利益。為了大明和大明的百姓的利益,他不能是端方君子,道德完人。道德聖君無法治理好一個國家。”
    別說宋濂,連其他文人都皺起了眉頭。
    若不是他們相信陳標的品性,現在已經罵人了。
    陳標知道他們不能理解。他本想打個哈哈糊弄過去,但哪知道朱元璋推門進來。
    “標兒,你這話做何解?”朱元璋立刻擠到陳標身邊坐下。
    陳英麵無表情拖來一張椅子,請皇帝另坐。朱元璋連個眼神都不肯給他忠誠的義子,就是要擠標兒。
    陳標道:“去去去,這麽多椅子,你擠我幹什麽?爹,你怎麽又偷聽!”
    朱元璋理直氣壯:“我回我自己家,怎麽能叫偷聽?快說,別打岔。你看,先生們也很好奇。”
    陳標先讓站在朱元璋身後充當護衛的陳英坐下,才道:“帝王唯一的目的就是治理好這個國家,但國家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每個人的利益都不同。資源調配過程中,難免損害一部分人的利益。若事事講道德,這國家就沒辦法治理了。”
    陳標開始舉例子:“比如,西漢遷六國豪強守陵,對國家和百姓而言當然很好,但對於六國豪強而言呢?豪強又不一定全是壞人,可能有樂善好施的道德君子。皇帝將他們遷離家鄉,這算有道德嗎?”
    陳標見眾人沉思,又道:“再比如,曆朝曆代改革。皇帝用能臣改革,待改革結束之後為平息民怨,殺了或者貶了這個無辜能臣,但已經更改的製度不變。這肯定不道德,但你們能想到更道德的辦法來規避國家損失嗎?”
    朱元璋眉頭緊鎖。
    陳標沉默了許久,又道:“還有……爹,你知道王朝末期土地兼並嚴重的事,其實百姓失地,除了土地兼並,還有一個大問題,就是盛世的人口太多了。”
    朱元璋問道:“盛世人口多是好事啊!”
    陳標苦笑:“好?哪裏好?土地就這麽多,土地的產出就這麽多,多出的人口怎麽養?就算是曆史中所有的明君齊聚一堂,也解決不了這自然規律啊!”
    這個道理很簡單,但在沒有人說破之前,沒有人想過。
    就像是一條最簡單的數學定律,知道怎麽推導之後連小學生都會證明。但摸索出這條簡單的證明隻會是天才的靈光一閃。
    陳標提出這件事後,眾人眼前好像被一道光亮破開了雲霧,頓時眼界開闊。
    葉錚猛地站起來,來回踱步:“是這樣,原來是這樣!盛極必衰,原來是這樣,是這樣啊!”
    王朝總會盛極必衰,是昏君?是奸臣?是王朝氣運漸漸衰退?
    都有。
    但最根本的原因是百姓活不下去。
    貴族會越生越多,平民百姓也會越生越多;貴族搶奪平民的百姓,平民活不下去就揭竿而起,然後死一批人,勢力重新洗牌。
    盛極必衰,合久必分。
    養不活這麽多人啊。
    解決辦法有嗎?有。但那辦法需要王朝極高的號召力和執行能力,封建王朝不可能做到。
    那封建王朝要怎麽解決這個問題?
    朱元璋咬著牙,牙齒磨得嘎吱嘎之響:“打仗!打下更廣闊的領土!”
    所有人心中一顫。
    他們腦海中想到的唯一辦法也是打仗。打仗不僅能獲得更多的土地,還能死一大批士兵,減少人口壓力。
    他們再想史書中的中興,基本都是打完一次大戰爭後出現。
    “這道德嗎?不道德。”陳標的語氣很冷漠,一種仿佛高高在上的旁觀者的冷漠。
    朱元璋低著頭,眉頭皺得很緊。
    陳標伸出手指,在朱元璋眉頭上一點:“哎呀,爹,被嚇到了?”
    朱元璋訕訕道:“被嚇到了,被嚇到了。標兒,你怎麽還笑得出來啊?現在才剛結束亂世啊!”
    陳標聳肩:“正因為現在才剛結束亂世啊。離人口增長,需要一個英明雄武且不道德的皇帝出現考慮人口暴增土地兼並的事,至少還要一百年吧?這和我們有什麽關係?我們現在隻管休養生息,鼓勵開墾和生育。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
    朱元璋:“……”
    眾人:“……”
    那你突然嚇唬我們幹什麽!
    陳標笑道:“嚇到了吧?嚇到了吧?嚇到了就別老嚷著讓主公當道德完人。曆史中哪個明君是道德完人?隻要主公肯心係百姓,作為明君,就夠格了。”
    朱元璋大聲道:“說得好!”
    包括朱元璋最忠誠的義子陳英在內的人全都用無語的眼神看著朱元璋。
    嗯,標兒這話說到你心坎上了,你很高興是不是?
    “能注意點就注意點,如果涉及大明和百姓的利益,顧不上就顧不上吧。”道德完人宋濂最先開口,“為了百姓,道德有些汙點也值得。”
    朱升捋了捋白色胡須,深深歎了口氣:“沒錯。不過希望主公在做不道德的事時先和我們商量。主公對外還是要盡力維持聖人君王的形象,壞人讓我們來當。”
    朱元璋驚訝:“是嗎?還有這種好事?……咳,我是說,那多不好意思。”
    眾位忠心大臣:“……”
    陳標捂住耳朵:“爹,你吼那麽大聲做什麽?去去去,一邊去,一邊擠我,一邊朝我耳邊大吼,你就是故意折磨我。我要向娘告狀。”
    朱元璋先使勁揉了陳標腦袋一把,才起身道:“我還有事,先去忙,你們慢慢聊。”
    他說完,左手拉著李善長的袖子,右手拉著王褘的袖子,拖著兩位滿臉不情不願的人離開。
    其他人捧茶,喝茶,忙的人不是我們自己,真好。
    “章溢是不是知道回來就走不了,才一直請求留在福建?”劉基道,“他若回來,恐怕留在中書省的人就是他。”
    因為章溢最老成持重,且不擅長與人爭論,很適合被他們推舉坑害)去中書省。
    幾人聊完嚴肅的事後,又聊起了其他同僚的趣事,一邊肆無忌憚且沒有道德的嘲笑同僚,一邊通過嘲笑將朝中情況告訴陳標。
    道德完人的不道德嘲笑能叫不道德嗎?那叫清談。
    因陳標一番跑偏題,不僅讓朱元璋耳邊清淨不少,也讓這群核心文臣不再折騰張士誠夫妻倆合葬的事。
    葬吧葬吧,標兒說得對,比起那些虛名聲,讓張士誠舊部歸心才最重要。
    雖然張士誠舊部不想讓張士信與自家舊主葬在一起,但這已經是大明最大的讓步。他們感激涕零,對朱元璋終於歸心。
    此後張士誠舊部去祭奠張士誠夫妻二人的時候,就會順便往張士信墓碑上吐口痰。頗不衛生,需要譴責,這是後話。
    張家人見塵埃落定,他們在應天又沒有第二個當高官的族人,隻能灰溜溜離開,回到祖籍。
    他們在此事和張士誠舊部的爭端,還讓他們徹底失去了張士誠舊部的情誼。朱元璋再不用擔心張士誠舊部生出二心。
    至於張士誠兩個幼子,等他們長大的時候,張士誠舊部都已經老死的差不多了,他們的後人是大明的官宦子弟,才不會為了兩個孤兒而反叛大明。
    朝中核心文臣感歎,真如太子所說,皇上的“一時之氣”,居然獲得了最大的利益。
    隻是陳標所說的“王朝未來”,即使陳標又說了“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仍舊壓在他們心中,沉甸甸,難以紓解。
    明初跟著朱元璋打仗的這群士大夫,經曆了宋元思想變革,正是思想最活躍的時候。
    元朝舊官吏還沒有入朝為官,想要華夏大地維持腐朽不變的士紳豪強也才剛開始繡大明的龍旗,現在朝中隻有他們這群誌向高遠,思想清醒的人。
    他們剛結束了亂世,視線已經投向了百年後可能會出現的不可逆轉的亂世。
    這時候他們想起陳標的奏折,意識到了一點事。
    標兒嘴上說著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但他真的沒有為後世子孫留後手嗎?
    陳標不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即將暴露。
    他在應天待到深秋,趕在運河結冰前回到北平。
    他不能讓弟弟們自己在北平過年。
    馬秀英目送陳標乘坐的大船北上,表情十分痛苦。
    她現在是皇後,必須主持宮宴,無法與兒子團聚。
    朱元璋將馬秀英攬進懷裏,保證道:“隻有今年而已。明年,我一定把兩個京城的事定下來,以後我們都陪著標兒他們過年。”
    馬秀英擦了擦眼角的淚珠,溫婉笑道:“嗯,我相信你,你說到就一定能做到。”
    朱元璋被馬秀英捧得飄飄然:“當然!”
    大船上,陳標看著常遇春腿邊兩個孩子,和身後兩個孩子,下巴快跌下來:“常叔叔,你再介紹一下,他們四個人是誰?!”
    常遇春一張黑臉已經變成了灰色。
    他因為心情過於低落,掉色了。
    見常遇春不想說話,陳英好心為陳標重複了一遍。
    “抱著常元帥雙腿的兩個孩子是吳國公張士誠的幼子,乳名張一張二。”
    兩個孩子怯生生抬頭,然後繼續把腦袋藏在常遇春粗壯的大腿後麵。
    “個頭高的少年是陳理,陳友諒幼子。”
    今年十六周歲的陳理局促地縮了縮肩膀。
    “我是明升。”
    另一個十一周歲的少年拉著常遇春的衣袖,昂收道。
    陳標:“……”
    我不用帶孩子是很好,為什麽皇上會讓常叔叔帶孩子?禦醫是不是不會看腦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