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才是巾幗英雄(一章半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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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 趙紅花帶著十幾個人又來了。
    那十幾個人脖子上掛著的各色羽毛和漂亮石頭,應該是耽羅國“貴族”階層的人。
    這些人都會說結結巴巴的漢話,還有個年紀最大的老婦人居然能說流利的蒙語。
    顯然, 他們在元朝政局還算穩定的時候,曾經試圖利用島嶼的地理優勢嚐試更好的生活, 比如經商。所以他們才能掌握漢話和蒙語。
    可惜,依靠大國的一切經濟收益, 都會隨著大國的崩塌而毀滅, 甚至讓他們的生活更加糟糕。
    但這一切, 當他們成為大國的一部分就不會了。因為這裏不好過了, 他們還可以撤回岸上。
    一個大國最重要的就是戰略縱深。戰略縱深的用處不僅僅在於打仗, 更在於如何讓自己的百姓在最極端的狀況下保留文明的火種。
    朱標恍了一會兒神,想了一些有的沒有的東西,然後就聽見那位叫趙紅花的女士活力十足甚至有些吵鬧的聲音。
    楊憲暫時離開耽羅島,回南京召集舊部下。朱標將廖永忠強行拉來, 讓他和這些大明的新國民的代表人交流屯田和改造的事。
    耽羅國作為部落製, 保留著許多文明社會所不能容忍的血腥和殘暴製度。這些製度,將在這裏成為大明的國土之後被掃進曆史的垃圾堆——封建社會再殘暴,也比部落奴隸製好。
    廖永忠不會蒙語,但朱標強迫廖永忠和耽羅國的貴族比劃著交流。
    朱標會讓這些人像當初應天城外的流民一樣, 先接受一段時間勞動改造,再逐步給予大明國民的待遇。
    如果他們不肯放棄自己的貴族權力, 那大明就要動一些強硬的手段了。
    還好這十幾個人目前並無意見。可能耽羅國的人過得真的太慘了,連“貴族”都快活不下去了。
    廖永忠欲哭無淚,並不想如此勞累。但太子的要求, 他必須照做。他也知道,自己身為太子已經在計劃中的“海軍元帥”, 必須擁有一套即使語言不通,也能與不同國家的人打交道的本事。
    還好大明地大物博,如果不用文字,各個地方的人用方言交流和用外語交流沒區別,所以廖永忠對比劃已經很習慣。
    朱標專注接待那位經曆可以寫成小說的趙紅花女士,像一個鄰家孩子一樣聽一個中年婦人絮絮叨叨。
    朱標自帶的親和力,以及他曾經“陳標”的身份,很容易就讓趙紅花放下心房,炫耀起自己的經曆。
    朱標在昨晚睡覺前想象趙紅花是個怎樣的人。
    他想,趙紅花一定是一個很厲害的巾幗英雄,一個手段和眼界就超過當前時代的偉大女性。
    現在詳細聊天之後,朱標卻發現自己錯了。
    趙紅花在他麵前可以說毫無心機,很容易就被自己套話,並且得意洋洋反複炫耀自己的小聰明。
    是的,她能活下來,靠的不過是市井小民的小聰明,有些甚至還不光彩。
    但她認為很光彩,不然她不會告訴朱標。
    朱標一心二用,一邊微笑傾聽趙紅花的吹噓,一邊想,如果要在自己記憶中找到一個和趙紅花相似的形象,那可能就是……從農村或者小城鎮一路拚搏到大城市的廣場舞大媽。
    她們擁有許多年輕人嗤之以鼻的人生經驗,本性上算不上偉大也算不上卑劣,隻是普普通通。但她們確實從逆境中崛起,給自己創造了一個許多學識淵博誌向高遠道德水平也極高的人,也難以想象的“奇跡”。
    趙紅花的同鄉中肯定有不少比她家境好、比她長得好、讀了許多書的人。但把這些人放在趙紅花的境遇,她們甚至他們,都不一定能獲得趙紅花現在的人生。
    如果說這是命運或者運氣,確實有一點。但趙紅花自己的本事,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即便這些本事看上去並不算高尚和優秀。
    “其實俺想過坐商人的船回來,但俺沒錢,沒辦法回來。”趙紅花吹噓完之後,唏噓道,“後來跟著那個瘸子回去後,日子也算好過……現在是好過了。”
    趙紅花把在海難中保護他的第一任丈夫叫短命鬼,把將她撿回去救了她的命的第二任丈夫叫瘸子,粗俗得讓她似乎顯得無情無義。
    但她說起短命鬼的時候眼中仍舊有痛苦,說起瘸子的時候臉上是甜蜜的微笑。
    這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婦人,並不符合世人巾幗英雄的定義。
    這個婦人在極端困境中活了下來,從一個落難的大明海民變成了耽羅小國的王後,現在領著一群活不下去的耽羅國民下山投靠大明,今後還要幫助大明管理約束這群島民。
    無論是現在,還是在後世史書中,她都是當之無愧的巾幗英雄。
    朱標腦海裏不由浮現出常葳這個學生。
    無論是他,還是常葳的父母和兩位師傅,都想讓常葳成為巾幗英雄。常葳的天賦和家世也讓她有成為巾幗英雄的潛質。
    現在朱標卻想,他們這群人要把常葳打造成的巾幗英雄的模樣,是常葳的本性嗎?
    如果不是,常葳自己想成為這樣被製定出的模板化的“巾幗英雄”,是否是被供上蓮台的泥塑?
    雖然是被迫成為一個教育者,但身為教育者的責任感讓朱標在做任何事的時候都會想起自己的學生,想著怎麽把這些事教導給學生,啟發他們的思想,規正他們的行為。
    朱標認為自己因材施教做得非常好。聽過他的課的大部分學生也認可此事。
    一個異地他鄉遇見的大明百姓,卻讓朱標開始反省,自己對其他學生是這樣,但對常葳,是不是帶了許多個人“偏見”?
    他想把常葳打造成後世那樣……不,即使在後世也異常優秀,萬裏挑一的巾幗英雄。
    除了這樣一個巾幗英雄的旗幟,對他推行許多政策都有好處,身為穿越者,他大概還有一點“集卡”或者“養成”一個曆史中本不存在的英雄人物的情懷。
    但即使在現代社會,女性因體質問題,當兵比男性要遭遇的困難更多。不是每個女性都有足夠的毅力去當兵,更別說那種家世好、未來無憂的女性。
    更別說,常葳估計十周歲左右就進了兵營,甚至可能還上了戰場,哪怕是旁觀。
    古代的兵營是個什麽髒亂差的地方,不用想就知道。那裏還全是陌生的男性,對一個小女孩來說,絕對不是舒適的環境。
    放到現代,讓十歲的孩子上戰場的國家,不是在生死存亡緊要關頭,就是應該完蛋。讓孩子上戰場是可恥的,明軍招兵也是十五歲起。
    常葳的過去、現在和未來都走在別人安排的路上,沒有人問過她是否願意,她自己可能也並不喜歡,所以才會在實習時有那麽多不和諧之處——不過她即便不願意,也較為優秀地完成了自己給予的任務,讓自己忽視常葳的感受至今。
    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選擇自己的人生。大部分人都走在別人製定好的道路上。
    但他朱標認可的弟子,應當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力。
    他是這樣對其他弟子,也應該如此對常葳。
    回去後的家長會上,好好和常葳、常叔叔談談吧。
    朱標一心二用並做了反思和決定時,趙紅花的吹噓也已經結束。
    她突然感到了局促,羞愧不安道:“大人,我是不是不該和你說這些?”
    朱標搖頭:“沒有什麽不該。這些年辛苦了。”
    趙紅花微愣,然後鼻頭一酸:“也不是……不,確實,確實有些辛苦。大人,你讓我回家,我恐怕是回不去了。”
    趙紅花苦笑:“他救了我的命,但我為了活命,卻又嫁了別人。”
    朱標抿了一下嘴唇,笑道:“你知道大明的屯田元帥常遇春吧?”
    趙紅花點頭:“當然。誰不知道常元帥!他是世上最善良的好人之一!”
    朱標麵色古怪了一下。世上最善良的好人……啊。
    “常叔叔曾經在張士誠戰敗時救下了為張士誠殉葬的妻妾。他回來後好像受了點刺激,找我爹喝酒,喝醉了後說,如果他戰死了,讓我爹幫幫他的夫人,不準殉葬,能再嫁就再嫁。”朱標想起這件事,就忍不住想笑。
    趙紅花緊張道:“然、然後呢?”
    朱標忍笑忍得更厲害:“我爹說,你以後好歹是個國公,你夫人就是國公夫人。你死了之後,你夫人在國公府當老封君,比嫁人過得好。我爹還說,國公夫人兒女滿堂,死了丈夫說不定比常叔叔活著過得還更好。”
    當時喝得半醉的常叔叔第一次露出了想打人的表情,好不容易才忍下來。朱標差點笑死。
    自家那沙雕爹能活到現在,沒被一幹兄弟們打死,真的是奇跡。
    朱標還是沒忍住,捂著嘴輕笑了幾聲,才道:“人想活下去是本能。隻要你在活下去的時候沒有傷害別人,就不算錯。他救你的時候,沒說不讓你再嫁吧?”
    趙紅花哽咽:“他讓我再嫁,這不是我的借口,他真的……”
    朱標安慰道:“他都能豁出命救你了,我想他是不在乎你再嫁的。不過你想的也有道理,他的家人可能接受不了。你不回去就不回去吧,我幫你捎帶些金銀回去,替他安頓好家人。”
    趙紅花擦了擦眼淚,起身下跪,要向朱標磕頭。
    朱標趕緊把趙紅花扶起來:“好了,我不太習慣別人跪我。你在應天流民營待過,應該知道我這個習慣。”
    趙紅花趕緊起身,不斷向朱標不倫不類地作揖:“是,民婦知道,謝謝大人。大人……你、你就說我也死了。給我我的、我的家人捎帶些東西。”
    朱標點頭:“好。我就說你和你丈夫做生意賺了大錢,但不小心遇上了海難,漂流到這座島,後來病死了。你們倆幫了島民大忙,這些財物是島民幫忙保管。島民遇到了我們,就讓我們幫你捎帶回去。”
    趙紅花再次哽咽:“謝大人。”
    朱標看向急匆匆走過來的耽羅國王。
    耽羅國王嘰裏咕嚕詢問了一大串。趙紅花回答後,他立刻拍打著胸膛,不知道向趙紅花保證什麽。
    趙紅花立刻露出有些窘迫但又有些開心的笑容,然後狠狠擰了耽羅國王的腰間軟肉。
    朱標笑著看著這一切,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有點想家了。
    還有正哥和忠哥,不知道他們的仗打得如何了。
    想到正哥,朱標就忍不住腦殼一陣陣抽疼,很有想要當場來一通上下左右王八拳,把腦袋中正哥哈哈大笑的幻影痛揍一頓的衝動。
    不過現在還不是回去的時候,朱標要安頓耽羅國民,並清繳附近的倭寇窩。
    揍正哥的事,暫且擱在後麵。等回家,朱標會好好和正哥算賬。
    倭寇窩還真是在附近。
    耽羅島附近有座島嶼叫對馬島,對馬宗氏世世代代控製對馬島,名義上對幕府效忠。
    對馬島和耽羅島一樣,能耕種的土地稀少。對馬島的島民大半生計都靠高麗和倭島中轉貿易。
    但對倭人而言,貿易等於有貨物的時候做生意,沒貨物或者看到對方沒有足夠實力保護自己的時候就當海盜。
    所以根據耽羅島民提供的確切消息,對馬島整個島嶼就是一個倭寇窩,無論男女老少皆做倭寇的勾當。
    他們還特意叮囑明軍,千萬不要相信對馬島的女人和小孩。因為對馬島倭寇搶劫的時候,多是先讓女人和小孩出麵,有時候還會裝作落難,引發同情心,混進島內或者船隊之後,再充當探子,引倭寇來。
    無論什麽地方的賊寇窩,除了被抓去當苦力的人和還不能幹活的嬰幼兒,不會有一個無辜的。
    在大明也一樣。廖永忠剿滅過很多次這樣一整個山寨、村莊的匪徒。
    “那幾個倭寇頭子果然不老實。”廖永忠罵道,“他們供出的情報,可沒有對馬島!”
    朱標道:“這說明他們過得非常淒慘,連九州都待不下去,隻能以九州南邊零散島嶼作為據點。”
    廖永忠問道:“他們眾口一詞騙我們去九州,是想讓我們對倭島開戰?”
    朱標笑道:“他們也不是騙我們。對馬島是倭寇的窩,九州難道就不是嗎?甚至一些倭寇,他們頭上的人可能還是天皇和幕府將軍。廖叔叔應該很清楚,我們朝中那些天天嚷著海禁,自己宗室旁支手中卻掌握著不止一支船隊的官員們,他們的船隊也有當海盜的時候。”
    廖永忠臉色頓時難看。不過很快,他的臉色轉好,笑道:“那群人以為能瞞著皇上。他們能瞞得住誰?一群跳梁小醜。標兒,你說我先去對馬島還是九州?”
    朱標淡淡道:“為什麽要選擇,不能兩個都去呢?對馬島隻是一個在倭國戰敗的貴族們落腳的小小島嶼,幾艘船就能堵住他們。不用擔心他們逃進深山,隻需要炮轟他們在沿岸的村落,把他們趕進山裏後,燒毀他們的房屋和田地……這次我允許你們劫掠,用以補充耽羅島建設。”
    廖永忠還沒經曆過這種戰鬥:“不上岸打?”
    朱標搖頭:“廖叔叔,你要習慣,以後海軍打仗都不上岸,上岸是陸軍的事。有需要陸地作戰的戰爭,你們隻需要負責運兵。一支軍隊要更強大,就需要更加細分職業。水軍、騎兵、步兵、火器兵……人的精力和時間有限,打造許多支專精的職業兵種,才能更好提升軍隊勢力。現在陸軍已經做得很好,水軍才剛起頭。”
    “都不上岸啊……不習慣。”廖永忠撓了撓後腦勺,“不過標兒你說的肯定都對。標兒,你還會練兵?那你怎麽不向陛下要支兵練練?你這麽厲害,一定能練出一支強兵!”
    朱標無語。
    我現在是文臣,還是北直隸知省,封疆大吏。
    我不僅當封疆大吏,還要問皇帝要一支私兵自己練,這不是造反嗎?
    看著廖永忠十分理所當然地說出這句話,朱標心裏古怪極了。
    罷了,如果我親爹是……
    朱標腦海裏閃過朱國瑞同誌招牌傻笑,把這可怕的念頭按了下去。
    “我是文臣,不能練兵。”朱標道,“不過我有告訴正哥和忠哥,讓他們去試試。”
    朱標再次在心裏吐槽。自己以前怎麽就沒有發覺,就算正哥和忠哥是皇帝的養子,但他們也是和陳家有血緣關係的人。洪武皇帝把這三個人聚在一起,北直隸不就是陳家的天下了嗎?
    破綻這麽多,我怎麽就沒想過?
    哦,誰會往那裏想啊!我和我爹還向朱元璋下跪過!
    朱標突然有點心累,不想說這個話題,轉移話題道:“對馬島隻需要時刻去騷擾就好,燃料和彈藥,北直隸那邊每隔五日就會有船隻運來補給。至於倭島,等楊叔叔帶著人回來,你派兩艘船保護大明的使臣分別出使南北朝,質問他們是否想對大明宣戰。”
    廖永忠興奮不已:“可以打了?!”
    朱標把興奮的廖永忠按住:“不可以!隻是嚇唬嚇唬他們!為大明博得一點好處,一些發展時間!你們隻準嚇唬嚇唬他們,不準打!我們沒錢!沒錢懂嗎!廖叔叔你要是擅自開戰,我一定會去陛下那裏參你一本!”
    廖永忠深深歎了一口氣:“知道了,我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