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也沒料到的事(三更合一一百二十一萬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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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標剛回北京, 就得到一個壞消息。
燕王和曹國公捕魚兒海大捷,包括殘元皇帝在內的韃靼貴族,和北逃官員幾乎全部被俘虜, 大元玉璽都到手了。殘元終於成為曆史。
前來參加殘元皇帝登基典禮的瓦剌等與韃靼結盟的其他部落貴族也抓獲不少,估計草原上為了爭奪“蒙古王”的位置, 會亂上好幾年。
這當然不是壞消息。
壞消息是,燕王回城補給了一下, 和曹國公一起去東北了。
他們真的去打東北了。
朱標腦袋一歪, 眨巴著眼睛道:“我們哪來的錢和糧?”
陳麟一臉痛苦:“知省, 你剛從高麗賺的。”
朱標:“……”
他手動把自己的腦袋擺正, 不再裝傻:“我賺的錢糧是用來度過青黃不接, 留著救濟百姓的。”
陳麟道:“燕王和曹國公回來時,糧食已經開始收割。他們見倉庫還有錢有糧有彈藥,和皇上說了一聲,皇上同意了。”
朱標:“……滿朝文武大臣也同意了?打仗呢, 這麽草率嗎?”
陳麟道:“咱們北直隸自己出錢出糧, 皇上就讓燕王直接出征,沒經過朝議。”
朱標雙手使勁揉臉,讓自己情緒冷靜下來。
冷靜,冷靜, 這個皇帝一定不是我親爹。如果他是我親爹……
我他媽現在就表演一個巫妖王大孝子經典場景!
標兒,你提著一把大劍幹嘛?
死吧臭爹!我來加冕為皇!
“我辛辛苦苦去高麗賺了那麽多糧食, 回來後糧倉幹淨得老鼠都不肯光顧?!”朱標揉完臉後咆哮,“明年呢!明年怎麽辦?!如果明年遇到災荒,我們哪來的錢糧救濟?還有, 如果河道堵塞了呢?如果道路塌陷了呢?”
陳麟想起自家英明神武的皇帝主公說的話,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標兒。
朱標氣得跳腳:“朝廷有沒有說怎麽辦?給我補上?!啊?!”
陳麟歎了口氣, 決定實話實說,不為皇帝陛下隱藏。
皇帝陛下你都當眾說了,也不怕標兒知道吧?
“皇上說,知省大人你和倭島也開始做買賣了,肯定還有後續錢糧收入。不著急,讓燕王放心大膽去。”陳麟道,“皇上要打東北,我們勒緊褲腰帶都得照做。知省大人……息怒。”
朱標兩眼無神。
他想起小時候。
小時候雖然他賺錢隻需要指手畫腳,幹活都交給臭爹。但他賺的大部分錢,都給朱元璋用了。
那時候他就對朱元璋很不滿,加劇了想拉著全家出海的念頭。
後來看著朱元璋越來越有個明君樣,再加上洪都之戰讓朱標被迫從旁觀者的身份入局,無法再有能力卻對眼前苦難視而不見,他才歇了“等我成年立刻跑路”的心思。
但朱標仍舊在海外繼續置辦資產,他爹什麽時候想致仕,他什麽時候就帶著爹娘跑路。
結果……
朱標坐在太師椅上,雙手手指交握抵在下巴處,兩眼無神看著前方,已經很久。
“知省……知省?你還好吧?”陳麟、朱同、宋璲和劉璉四人分開站在朱標兩側,十分擔憂道。
朱標保持著將下巴抵在交握雙手的姿勢,兩眼無神道:“好?很好,非常好。”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滿臉不信。
這叫非常好?
劉璉覺得自己需要替皇上說些什麽:“燕王這次出征東北,其實是個很正確的決策。”
朱標幽幽道:“正確?我當然知道,這很正確。殘元皇室覆滅,我軍損失微乎其微,北京還有充足的糧草和彈藥。正哥和忠哥帶著殘元新皇帝的腦袋去東北找元將叫陣,打元將一個措手不及,恐怕臨陣時對方的人就會跑一半。”
朱標已經知道朱文正剃了個地中海頭給殘元可憐的新皇帝當護衛,然後把新皇帝腦袋砍了的“卑劣事跡”。
可惜,他沒看到堂哥的地中海頭。當堂哥回北京的時候,頭發肯定都長出來了。
“再者我出使高麗後,高麗已經歸順大明。高麗邊境本就與他們敵對的軍隊裝備上了老式火器,又有地形便利。他們現在是雙重壓力。”
“馬上要過冬了。東北幾乎沒有開發過。如果他們無法從華北、從高麗搶到糧食,也無法從草原得到補給,一群人恐怕要淪落到吃雪去。”
“所以這個時機抓得太好了。”
朱標嘴一癟,道:“無論是正哥、忠哥,還是皇上,這個時機都抓得又準又狠。特別是皇上繞過朝議,讓軍隊補充好物資之後直接出征,這樣的果斷,不愧是主公。”
宋璲問道:“那你為何……”
朱標的眼睛恢複光彩,幽怨地瞥了宋璲一眼:“就算我知道他們做得沒錯,如果我在現場也隻能咬牙同意。但我心疼不行嗎?!”
四人哭笑不得。
朱標磨牙:“你們覺得好笑是吧?啊?給糧倉裏填充糧食是我一個人的事?再笑,我就讓你們在空蕩蕩的糧倉住幾個晚上,就在糧倉裏處理公務,我看你們能笑到何時!”
四人臉色一僵。
顯然,雖然去海外牽線做生意的是朱標,朱標確立貿易關係之後,剩下龐大複雜又細碎的工作,全部是由他們完成。
朱標在耽羅島研究鹹魚的第十八種吃法的時候,他們已經加班加得走路都發飄了。
一項巨大的貿易工程,不可能由一個人或者少數人完成。北直隸糧倉迅速填滿的背後,是北直隸無數官員的心血。
現在這些心血被用出去了。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糧食被用出去這件事的正確性,但……心疼啊!
劉璉喃喃道:“我總算知道李公的脾氣為什麽不好了。”
朱標麵無表情道:“當時主公每一次大軍拔營,背後都有李叔叔無數的抱怨和暴躁。哦,還有我們陳家……”
朱標頓了頓,把臉埋在了交合的雙手手背上。
他想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自己大概率就是朱太子。那麽以前他想的等當官當膩了就辭官不幹,回鄉甚至躲到海外去玩的計劃,大概不可能實現了。
更可怕的是,他就算記不得洪武皇帝的年齡,也知道洪武皇帝超長待機,幾乎熬死了身邊所有親近的人。
以洪武皇帝的超出常人的精力,當個四五十年的太子沒什麽,但這個太子得為皇帝當四五十年的苦力,那就太可怕。
洪武皇帝不僅有超出常人的精力,還擁有雄才大略。他看到百姓承受不了他的雄才大略之後,可能會選擇停下腳步。但如果有一個太子能幫他穩住大後方,賺很多錢糧,足夠他浪呢?
朱標想起朱元璋打天下時陳家的“金錢流速”。
陳家創造了巨大的財富,然後這些財富迅速被朱家軍吞噬。雖然陳家之後也在軍隊推進和城市建設中獲得了巨大財富,但每次看到賬本中那可怕的數字的時候,朱標的心就在顫抖。
如果他是朱太子,那麽以後這種事他會經曆很多次。
是啊,皇帝要做的事很正確。
但我心裏想著國庫裏那點東西,批預算的手在顫抖啊!
敗家的爹敗家的哥!
至於朱太子英年早逝的事他倒是一點不害怕。他穿越過來之後幾乎沒生過大病,這在這個時代看來不可思議。朱標直覺這可能也是穿越者“金手指”之一。
所以,我會替敗家的爹敗家的哥收拾爛攤子很多年?!
朱標忍不住嘴裏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標兒?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宋璲著急道。
朱標把臉從手背上抬起來,有氣無力道:“沒有不舒服,隻是想到一件令我非常絕望的猜測。”
劉璉好奇道:“什麽猜測?”
朱標張了張嘴,搖搖頭:“暫時不告訴你們。大同,你怎麽一直不說話?”
朱同不好意思道:“有點不知道說什麽。”
朱標道:“你是不是想你哥了?”
朱同:“……嗯,有點擔心他。”
朱標揮揮手,把下屬們都趕出去幹活,隻留下朱同道:“你這表情可不是擔心他。你……也不是嫉妒和羨慕,你臉上顯露出來的表情怎麽這麽複雜?”
朱同驚訝地摸著臉;“有嗎?”
朱標點頭:“說吧,你在想什麽。我可不希望都在我手下幹活的你們兄弟二人起什麽奇怪的矛盾,朱先生會難過。”
朱同立刻道:“不是,不是矛盾。隻是,隻是有一點……”
朱同抿著嘴,猶豫了許久,道:“有點心裏不舒服。”
朱標:“什麽不舒服?”
朱同又猶豫了一會兒,才道:“……有點難以啟齒。”
朱標做出側耳傾聽狀。
朱同終於說了出來。
朱同從小就比哥哥朱異優秀,被認為是繼承了朱升所有才華並更進一步的繼承人。
他們二人稍稍長大後,命運已經被定下。哥哥朱異留在家鄉或者陪伴父母,給朱家留一條根;弟弟朱同出外打拚,遊學或者做官。
優秀的人出去闖蕩,平庸的人看護老家,這是世間大部分家庭的選擇。
“我一直以為我很優秀,但現在……我不確定。”朱同苦笑道,“外人都說我文韜武略無一不通,但我真的通了嗎?我隻是書讀得多,用起來的時候總是手忙腳亂,許多事都要知省手把手的教,給知省添了很多麻煩。”
“但大哥……大哥很容易就跟上知省的步伐,不需要知省多教導,就將事情辦得穩穩妥妥。如果換做是我出使,我斷然做不到大哥那麽好。”
朱同痛苦道:“父母在,不遠遊。家中總要留下一個人照顧父母,留下後路。大哥是不是讓著我?大哥是不是……是不是為了讓我能出門,故意藏拙?”
“啊,你在想這個啊。”朱標捏了捏自己的小下巴,道,“你想太多。你經商確實比不過朱異,但文韜武略朱異確實比不上你。你就是比他學問好,這是事實。”
朱同沒有回答,但臉上的痛苦神色並未減輕。
朱標道:“大同,你說我比起劉璉如何?誰更優秀?”
朱同立刻道:“知省你為何會如此對比?劉璉在這,他一定無地自容。”
朱標嚴肅道:“但是他會詩詞歌賦,還會畫很漂亮的山水畫,字也比我好看。”
朱同哭笑不得:“能這麽比嗎?”
朱標道:“怎麽不能?這不是你現在在比較的內容嗎?”
朱同愣住。
朱標笑道:“人有所長亦有所短。你飽讀儒家經典,知道不能用自己的所長比別人的所短。但你也不應該用自己的所短比別人所長啊。你讀書讀得好,你哥經商經得好,這是事實。但這不代表你比你哥優秀,也不代表你哥比你優秀……”
朱標想了想,道:“不,按照世俗觀念,其實你比你哥優秀,因為讀書可比經商高貴多了。所以你才是朱家麒麟子,並無錯誤。”
朱同若有所思。
朱標又道:“再者,朱異那混蛋……啊,別瞪我,你哥確實該被罵。那個混蛋絕對不是藏拙,他隻是單純的懶,單純的不想出門,也單純的不想努力奮鬥拚搏。所以有上進心的你出門打拚,沒上進心的他留在家中舒舒服服提前養老,這就和漁夫打魚農夫種田一樣,是家中長輩正常的安排。你不需要愧疚,更不需要懷疑你父親和你大哥在這背後有什麽偏袒你的心思。”
朱標笑道:“你要是實在想不通,我讓你哥回來幫你幹活。那個懶蛋,就要人用鞭子狠狠抽,他才肯好好做事。”
朱同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什麽回應好。
他隻能擠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道:“大哥現在有重要的事,知省別開玩笑。我明白了,以後我不會再鑽牛角尖。”
朱標道:“不過你倒是可以把你現在的疑慮寫信告訴你大哥。兄弟之間開誠布公,比其他人的開導更好。你們是最親密無間的兄弟,有什麽就要直說。”
朱同好奇道:“這是知省的經驗?”
朱標點頭:“是。我認為家人在重大的事上不能隱瞞,特別是會危及感情的事……”
朱標的臉色一沉:“本來應該是這樣。”
朱同疑惑:“知省,你想到什麽不好的事了嗎?”
朱標收起臉上的陰沉,道:“沒什麽。好了,想通了就去給你哥寫信,和下一批出港的船一起送給你哥,然後回去工作!啊啊啊啊,我的糧倉!”
朱同立刻提著袍子,在朱標痛苦的咆哮聲中跑了。
再不跑,他也要被知省大人嚎得心疼了。
朱標萬萬沒想到,自己隻是回來詢問皇帝知不知道空印的事,把一樁吏治上的大案消滅在萌芽中,回來居然得到如此噩耗。
即使知道糧倉裏空空無也,他也騎著自己的小矮馬在各個糧倉中巡視了一遍,然後看著空蕩蕩的倉庫垂淚。
真的是連老鼠都嫌棄的糧倉啊。
朱標十分痛苦,讓人把自己的痛苦寫在了報紙上,還配了自己在空蕩蕩的糧倉中茫然四顧的圖。
劉璉是這一期報紙的主編,提筆給這幅圖寫了一首詩。
這詩的內容,就是咱們偉大的知省大人看到糧倉打仗打空了,立刻親自去高麗和倭島做生意,又四處籌借,終於讓糧倉慢慢填滿。
當知省大人高興地返家,卻得知親堂兄和親表兄又出征了,現在糧倉裏比之前還空,連老鼠都不會光顧。
其實早就應該通過勞動改造,但每次都要故意弄出一點小問題,讓自己繼續待在勞動改造營混吃混喝的王亮老先生看到最新一期報紙,驚訝道:“糧倉空了?這種事怎麽能寫在報紙上?百姓不會惶恐嗎?”
王亮的同事是一位主動來勞動改造營教人識字算數的老文人,姓趙。
趙老先生一邊看報紙,一邊道:“會嗎?現在大家都收了糧食,心裏不慌。”
王亮道:“就算百姓家中有糧食,但官府沒了糧食,他們不是更慌張,擔心官府搶糧食嗎?”
趙老先生失笑:“怎麽可能?好吧,在其他地方可能,在北直隸……嗯,至少北京不可能。咱們的知省能在糧倉裏缺糧的時候出去經商把糧倉填滿,這次糧倉空了,知省也一定會想辦法。他頂多收緊救濟糧,但絕對不會去搜刮百姓手中的糧食。倒是……”
王亮疑惑:“你們就對他這麽信任?倒是什麽?”
趙老先生搖搖頭,笑道:“倒是百姓們看到報紙上的事,可能會主動獻糧。不過知省肯定不會收。”
“主動獻糧?”王亮滿臉不信。
趙老先生開玩笑道:“要不要打賭,就賭你一幅字?”
王亮道:“你想要字,我給你寫就成,還需要賭?”
趙老先生道:“那就賭你院子裏那盆花。”
王亮罵道:“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趙老先生大笑。
兩個老頭子向勞動改造營的軍官請了假,回了一趟北京城。
他們還沒進城門,王亮的那盆花就輸給趙老先生了——城門口排著長長一隊推著小推車的百姓,小推車上的籮筐中都是稻穀小麥。
如果不是士兵們正在努力勸說百姓們把糧食運回去,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官府運糧或者征糧呢。
王亮站在城門口,看著這壯觀的情形,半晌無語。
趙老先生笑道:“看吧,我說對了。”
王亮沉默了半晌,聲音顫抖道:“這就是民心?”
趙老先生笑得更響亮了:“老百姓是知恩的。”
王亮尖銳道:“如果知省不想讓老百姓送糧食給他,又為何要在報紙上說這件事?”
趙老先生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這個我來解釋吧!”
王亮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他回過頭,看到知省朱標的親爹朱國瑞正笑著站在他身後,看著長長的百姓運糧隊。
朱國瑞偶爾會來找王亮聊天,學習元代朝堂的一些運作。所以作為王亮同時的趙老先生也認識“朱大商人”朱國瑞。
“朱老大人,你親自來勸說百姓回去?”趙老先生好奇道。
朱元璋連連擺手:“老先生叫我國瑞就好。”
趙老先生笑道:“你是知省的父親,我還是叫你朱老大人更好。”
朱元璋無奈:“行,唉,你們這些儒生太在乎這些禮儀稱呼。”
王亮避過朱元璋的抱怨不談,問道:“朱老大人知道原因?”
朱元璋笑著點頭:“標兒說,就算他不說,當百姓知道最初大軍出征東北隻是假動作,其實大軍是先去了草原,然後才去東北後,都能猜到北直隸的糧倉估計要空了。他們恐怕正惶惶不安呢。所以與其讓恐慌蔓延,不如自己把事情挑明。”
王亮疑惑:“這樣難道百姓就不會害怕了?”
朱元璋道:“還是會害怕,但至少知道情況如何,自己可能付出什麽。不過標兒用詼諧的圖畫和詩文讓這件事變得……嗯,有趣。百姓的緊張情緒就會少許多。他們會相信,這一切都在知省的控製下。”
王亮若有所思:“當初打草原的時候,北直隸的糧倉就空了。但很短的時間內,知省就能籌來錢糧,燕王和曹國公班師回朝後才會立刻出征。哪怕現在糧倉又空了,百姓可能會相信,知省仍舊有辦法。”
朱元璋點頭:“的確如此。”
他看著那排成一長列,一直不肯離開的百姓:“標兒可能想到會有人獻糧。嗯,以我對標兒了解,這應該是他的目的之一。隻是他的目標是城中和其他地方眼饞與高麗、倭島海上生意的富商。他大概也沒料到,自己已經積攢了這麽多民心。”
王亮仔細一思索,明白了朱元璋的意思。
這次跟隨朱標出海的四個富商都賺得盆滿缽滿,全天下消息靈通的富商都等著朱標這個財神爺再次出手。
這時候朱標透露出北直隸再次缺糧的消息,那些富商得到這個信號,立刻就會積極地動起來。
朱標將“北直隸糧倉空了”這麽可怕的事寫成了詼諧不正經的故事,甚至將他自己都變成了“醜角”,不僅打消了百姓心中的恐慌,也讓這則“征糧”變得溫情了許多。
那些商人看到這則故事,估計送糧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會心一笑。
隻是……
一個農夫正在和士兵據理力爭——這一點在王亮眼中非常詭異。一個普通的地裏刨食的老百姓,居然敢和佩戴著腰刀的士兵據理力爭。
“知省被欺負得那麽慘,那麽可憐,我送點糧食給知省怎麽了!我家裏有足夠吃到明年豐收的糧!”
“什麽?知省知道再出海賺一次?出海多危險啊!”
他身後一婦人也不住幫襯。
“對啊,知省別出海,遇到風浪怎麽辦?”
“唉,你別攔了,我們主動獻的,一邊去一邊去。”
士兵手足無措,臉苦得像是吃了一斤黃連。
別的軍隊都是搶糧搶得痛苦,他們這群兵卻勸百姓別主動獻糧,勸得辛苦。
王亮眼中的光芒晦暗不定:“朱知省會收嗎?”
朱元璋道:“不會。如果這次白收了百姓的糧食,打開了這條口子,恐怕之後就會有官吏用這個借口斂財。”
朱元璋臉上浮現出嘲諷又冷血的笑容:“他們會說,這是百姓主動送來的。標兒這裏有民心,他們管理下的地方難道沒有嗎?很快,各地官員都會有百姓主動獻來的東西,以表明自己當官當得好。”
元朝老官王亮從牙縫裏擠出四個字:“攀比,邀功。”
朱元璋點頭:“對,攀比,邀功。標兒來了。”
朱元璋說話的時候,朱標騎著馬從城門出來。
他手裏拿著一個怪模怪樣的大喇叭,使勁喊著,讓百姓們散去。
他居然對百姓說了朱元璋剛才說的話,把官場潛規則告訴了百姓。
雖然現在百姓是主動獻東西,但有的官員可能會認為這是民心和政績的體現,炮製一場“民心作秀”。所以他不能收大家的糧食。
百姓仍舊不肯散去。在交涉中,朱標緊急決定,在城門外臨時開個市場,販賣布匹、水果、書本、油鹽等日用品,讓百姓們用糧食交換。
糧官也來到了現場,帶著人清點百姓的糧食,將糧食換成“糧票”。百姓們拿著“糧票”就能在市場裏當錢,換自己想買的東西。
朱標喊完之後,有官吏騎著馬,把朱標說過的內容,沿著百姓長長的送糧隊依次吼了一遍。
然後,糧官開始收百姓的糧食,並把百姓的糧食換成特製的票據。
另一邊,工匠們有條不紊地在城外空地搭建木棚,為新的交易市場做準備。
百姓們用手中的糧食換了紙,有的離開了,有的留下來等著交易市場建好。
還有的人聚集在一起,選出一個有文化的老先生,主動接觸朱標,詢問朱標需要什麽幫助。
這些老先生都杵著拐杖,按照大明的法律,他們見到了朱元璋都可以不跪。所以他們可以破口大罵燕王和曹國公兩個哥哥不靠譜,怎麽能這麽欺負咱們年少的、可憐的知省標兒。
還有老人“倚老賣老”說自己已經八十多歲,可以用拐杖幫可憐的標兒抽他兩個哥哥。
朱標哭笑不得,趕緊阻止。
“這是皇上的決定,哥哥們也不是故意欺負我。”
“皇上這個決定很英明,現在正是出征的好時機。”
“哈哈哈,不是朝廷不送糧,是北直隸能夠自己負擔,正好立刻出兵打東北一個措手不及,這也是兵法啊。”
“放心,草原的人已經被打跑,現在他們已經亂了起來,明年後年大後年他們都沒空南下。東北也平定後,北直隸就徹底安全了。我們會過得更好。”
“對,對,還有高麗。高麗也是大明了。”
“倭寇?現在廖叔……廖元帥已經親自帶兵剿滅倭寇,很快就會有好消息。”
“別擔心,來了也不用怕。大明的軍隊會好好保護大明的百姓。”
“對,有咱們的大明軍在,什麽都不用怕。有什麽危險,都有我們頂著,對吧?”
朱標問身邊執行保護任務的一個將領。
這個將領雖然不年輕了,但朱元璋不認識,可能是剛提拔起來的。
那個將領立刻大聲道:“對!”
老人們立刻圍繞著那個將軍笑起來,不斷誇他。
王亮雖然年紀大了,但他耳聰目明。
他心中情緒十分複雜,偏偏身邊還有個趙老先生在那裏嘰裏咕嚕,嘴裏一刻都不停歇,吵得他心緒更不寧。
朱元璋的表情越來越得意。
他恨不得大吼一聲,看!這就是我的標兒!我的兒子!大明的太子!
“朱老大人,你不去見小大人嗎?”趙老先生囉嗦完後,問道。
朱元璋搖頭:“讓他先忙,我不去打擾他。”
朱元璋繼續靜靜地站在樹下,看著被人群圍得連腦袋頂都看不到的標兒。
他的身後,幾位老儒打扮和護衛打扮的人也靜靜地看著人群,臉上滿是自豪。
朱標陪著老人們說了半日的話,糧終於收了大半。
但讓朱標無奈的是,眼看著隊伍少了大半,衛兵跑來告訴他,得到糧票的百姓回去通知同村同鄉,還有更多的百姓趕了過來。
這沒完沒了了。
朱標頭疼極了。他隻是想賣賣慘,幫北直隸扛過糧倉空了的恐慌,然後給富商一個“新的上船機會來了”的訊號。
哪知道,他賣慘賣過度,劉璉的配圖和配詩都太過優秀,讓百姓們都可憐他這個被“欺負的”小知省,來幫他出頭了。
真是萬萬沒想到。
朱標當機立斷,一邊繼續派兵勸說百姓們回去,北直隸缺糧是暫時的,明年春天,他就能湊集到更多的糧食,不需要百姓自己節衣縮食給他送糧;一邊派更多的官吏來維護秩序,擴建市場。
朱標最終規定了五日“市場期限”。在這五日,百姓們可以用糧食向官府兌換“糧票”,用糧票在市場裏購買急需的日用品。
這些日用品,除了朱家商鋪和兵營裏積存的東西,還有城中的商人也前來支援,願意承擔這部分支出。
百姓付給他們的糧票對他們而言就是廢紙,不能向官府索要東西。所以他們此次來就是做慈善,相當於用其他商品向百姓購買糧食,然後再把糧食轉送給官府。
不過有朱標在,這慈善就不是純粹的慈善。
商人們相信,自己手中的糧票越多,上明軍保護的下一次出航商船的機會就越大。
朱標這個點子,將事情控製在了他原本的計劃中。
捐糧的還是富商,隻是少了富商收集糧食的過程。
北直隸的百姓本就需要一些日用品。隻是如果沒有這次機會,他們可能會摳摳索索,猶豫很久才進城買一次。
現在,他們直接大購物了。
鮮豔的布匹?丫頭長大了,該備點新料子給她成親的時候穿;
油鹽醬醋?這些東西必須的啊!
書本?給正在上學的娃娃買回去,他肯定喜歡。
還有些家中稍稍富裕一點的小地主盯上了高麗和南方運來的新奇東西,用糧食換了不少沒吃過的水果、沒看見的寶石回去。
正好,現在是十一月,百姓都要準備年貨,就當采購年貨了。
五日後,百姓們興盡而歸,北直隸的糧倉再次填充了一半,官吏們不用心慌明年遇到災荒怎麽辦了。
今年北京冬季較為濕潤,剛進十二月就下起了鵝毛大雪。
冬雪就是瑞雪兆豐年。北直隸的百姓都很高興,認為這是吉兆。
忙碌的朱標停下筆,走到窗前看著雪花,發了一會兒呆。
“標兒,你要賞雪就穿厚一點,別著涼。”朱元璋幫朱標披上衣服,還順便揉了揉兒子的腦袋。
什麽?標兒已經長大了,腦袋不給揉?長大了不還是我兒子!
“嗯。”朱標看著朱元璋,心情十分複雜。
他賣慘差點捅出簍子的時候,他爹正好來北京,並帶來了皇帝的聖旨,支持朱標的決定。
朱標當時欲言又止。
每次聖旨都來得這麽及時,就像是蹲在城門口現寫的似的,他真是不懷疑都不行。
隻是每次看到他爹那傻樂傻樂的表情,朱標都很難把親爹和洪武皇帝畫上等號。
楊憲還是提前告知了洪武皇帝“空印潛規則”的事。現在南京官場亂成一鍋粥,百官們為這件事吵得不可開交。
據說朝廷嚴查空印案,已經羈押了一群官吏。
之後這些官吏如何懲罰,要根據他們造成的後果分批決定。如果沒有造成嚴重後果的官吏,可能隻是貶官。
雖然在朱標看來,洪武皇帝現在已經算得上仁慈。
至少比真正曆史中的“空印案”仁慈。
但在百官看來,洪武皇帝因為元朝官場潛規則把大批官吏下獄,這已經算得上是暴君行為。
朱標想,洪武皇帝現在應該是困在宮廷之中,暴跳如雷。
事實上洪武皇帝今年也確實沒有來北京。
但他爹來了。
每天樂嗬嗬遊手好閑,吃香喝辣,好不悠閑。
朱標不斷撓頭。
我爹朱國瑞真的是朱元璋嗎?不可能啊?如果我爹是朱元璋,現在不應該在南京拿著大刀瘋狂砍官吏的頭嗎?
就算是洪武皇帝偷偷跑來,這時候心情也不會這麽好吧?
看,我爹的牙花子都笑出來了。
朱標問道:“爹,你笑什麽?”
朱元璋哈哈大笑,滿臉幸災樂禍:“哈哈哈哈哈,我笑朱文正和李文忠兩個蠢小子啊!仗打贏了,被雪封到東北回不來,現在不知道凍死沒有。哈哈哈哈!”
朱標:“……”
這是好笑的事嗎?!
我爹絕不可能是洪武皇帝朱元璋!
朱元璋要是我爹,這大明不知道還有沒有救,我自己肯定未來前途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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