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進讒言還是欺君(三更合一一百五十九萬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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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正聽到藍玉的事後, 不僅大笑三聲,甚至想親自去當這個監督藍玉的欽差。
朱標阻止道:“藍玉一個人就夠令人頭疼,再加一個你, 你是想讓我也跟著去嗎!”
朱文正左看看, 右看看,把看熱鬧的李文忠和陳英抓住:“他們倆一起去?”
朱標苦口婆心道:“你這麽無聊, 不如跟著爹去幹活。爹不肯讓我插手,已經好幾個晚上隻睡不到兩個時辰……”
即使朱標一回來就做出了逼殺大臣的事,朱元璋仍舊堅持認為朱標手裏應該少沾血。之後兩廣大案的事, 他全權負責。
朱元璋一頭埋進了這個案件中, 把其他政務交給朱標,順帶還讓朱標幫忙改一改宮中內務。
封建時代的政務其實不是特別複雜,各地變化不多。唯一事多的就是北直隸和安南, 這兩個地方本就在朱標手中。所以隻要篩選出一堆歌功頌德的無用折子, 朱標處理政務的速度很迅速。
畢竟, 南京有中書省這個厲害的文秘團, 北京隻有小貓三兩隻, 全靠朱標一個人扛著。
朱文正把李文忠和陳英往前麵一推:“他們去!我一個人去蘇州!”
“那你跟著我。”朱標早就看無所事事的朱文正不順眼了。
朱文正打仗練兵的時候每日都有使不完的勁, 一回來就懶,什麽活都不想幹。
朱標催了幾次, 發現堂哥仗著自己剛回南京, 需要保持太子的麵子,不會當街追打燕王後,就蹬鼻子上臉,把活全丟給忠哥和英哥。
“你今天不幹也得幹!”朱標挽袖子, “你要是不幹,我就……”
李文忠和陳英也早就忍不了朱文正這個燕王, 如離弦的箭一樣追了出去。
朱文正雙腳蹬圓了跑,一邊跑還一邊樂:“我就不信衝出了宮門,你們還好意思追著我!”
抱著書本來找朱標交作業的朱楨看到這一幕,嚇得手中書本都掉了……不是嚇的,是被朱文正撞了個正著。
“哎喲!”朱楨就像是被一頭蠻牛撞了似的,朝著後麵飛了出去,被朱棣和朱橚十分默契地聯手擋住,才沒有摔到地麵上。
朱棣和朱橚不愧是雙生子,就是比起其他兄弟更有默契些。
比如同時進門的朱樉和朱棡,一個看到朱文正就條件反射地一拳揍了上去,一個條件反射和朱文正對撞,結果朱樉的拳揍到了朱棡的背上,把朱棡疼得直跳腳。
因為朱楨擋了一下,陳英和李文忠順利把朱文正按在了地上,就像是抓賊似的。
朱楨看到這一幕嚇壞了。怎麽了怎麽了?為什麽燕王被按在地上了?難道燕王謀反了!
朱文正的手臂被李文忠和陳英反別著,他半跪在地上,搖頭晃腦把發冠都搖掉了,披頭散發仿佛真的是個謀反未遂的逆臣似的。
“我不要批改折子!批改折子是皇帝和太子的事!和我燕王有什麽關係!我寧願去禁軍大營幫你練兵!”朱文正高聲咆哮。
朱標衝出來,對著朱文正的背就是一腳:“你還敢說去禁軍?你帶著禁軍集體逃課,如果不是我提前得到了風聲攔下了你,爹不願意砍你,你這燕王也別想當了!”
朱文正心虛辯解:“我隻是和他們開個玩笑,沒想過真的帶他們逃課……”
“哪都不準去!”朱標使勁挼亂朱文正本來就像是亂雞窩的頭發,“給我乖乖打下手!”
陳英嚴肅道:“文正,你年紀也不小了,能不能別讓標……讓太子操這麽多心?”
朱文正重點抓錯:“怎麽,標兒當了太子就不是標兒了?你還改稱呼了?”
陳英道:“太子已經弱冠,怎麽還能繼續稱呼小名?”
朱文正道:“我就是要叫一輩子標兒,他當皇帝了也一樣。”
朱標點頭道:“對啊,我就算七老八十了,和你們的年齡差距又不會變。”
李文忠道:“那就私下叫。文正,你也隻能私下叫。若你當眾叫標兒小名,恐怕有人會以為你對標兒不滿。”
朱文正樂道:“那不是正好?我就等著誰以為我對標兒不滿,來找我謀逆呢!”
朱楨看著李文忠和陳英保持著把朱文正押在地上半跪著的動作,和太子大哥聊得起勁,驚得嘴都合不攏。
“喂,你沒事吧?難道被堂兄撞壞了?要不要去看看禦醫?”朱棣皺眉,“你也太弱了,難道沒在宮裏沒吃飽飯?宮裏的飯確實難吃。”
“還行。他們隻是喜歡每道菜都加點貴的食材,不管合不合適。就算沒有貴的食材,也會做一些意義不明的菜。”朱橚道,“比如往豆芽裏塞肉,和豆芽炒肉的區別在哪?豆芽炒肉還更好吃。”
朱楨捂著胸口道:“好像真的有點疼?”
朱橚往朱楨胸口上按了一下,朱楨立刻慘叫。
朱標被慘叫嚇到,連忙詢問原因。當知道朱楨疑似被朱文正撞傷後,朱標一邊叫禦醫,一邊抓著朱楨的手狠狠捶了朱文正的腦殼幾下。
朱楨哭笑不得。他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這樣被哄。
但這麽被哄一下,朱楨臉上笑容怎麽也壓不下去。
朱文正自知理虧,終於乖乖跟著朱標去書房,和陳英、李文忠二人一起暫時充當朱標的文吏。
本來書房有文官當值。但現在六部都卷入了兩廣大案,朱標不被允許去幫忙,也想方設法減輕朱元璋的負擔,所以就自帶“文秘”,等批改好折子後,再將折子先發給他爹,再發向中書省。
禦醫來後,替朱楨檢查了一下。朱楨隻是胸口烏青了一塊,就算不敷藥都能迅速好轉。但禦醫還是為其敷了點草藥,讓朱楨的烏青散得快了些。
“你要習慣,以後身上烏青的地方會很多。”朱棣拿出哥哥的架勢道。
朱橚慢悠悠道:“兄弟之間磕磕絆絆打打鬧鬧,怎麽也會受傷吧?以前你身邊沒有敢和你打鬧的同齡人,你才這麽脆弱。何況你也該進軍營了。爹說過,每一個孩子都要進軍營軍訓,連大哥都去過。”
朱棣點頭:“別看大哥看上去是個文弱書生,他力氣雖隻是普通人,但武藝並不差,體力更不差。”
朱楨立刻道:“我、我一定努力!”
雖然有點怕,但和哥哥們一起訓練,變成向哥哥們一樣厲害的人,朱楨有點激動。
“真的很苦,做好心理準備。”朱棣道,“就算你堅持不住也沒用,必須完成軍訓。”
朱楨已經開始擔心了。
他從小到大沒吃過什麽苦,一直被嬌養在深宮後院,雖稍稍長大一些後開始習武,但也隻是花架勢。
希望不要太丟臉。
為了給大哥減輕負擔,與朱楨年齡最接近的朱棣和朱橚承擔起幫大哥養新弟弟的責任。
大哥好不容易把他們拉扯大,現在背負起整個大明的重擔,還要繼續替爹養不是娘生的孩子,他們決不允許。
幸虧朱楨也乖巧懂事,他們倆養起來不費事,願意對朱楨多費心思。
朱楨重新見到朱標的時候,朱標已經壓著朱文正開始幹活。
朱楨看著滿臉愁眉苦臉的堂兄,一張小臉上的驚訝神色都沒消失過。
誰能想到,燕王在宮裏鬧出這麽大陣仗,就隻是不想批改折子?
話說,燕王在父皇書房批改應該皇帝批改的折子,這件事本身就很有問題吧?
當他看到哥哥們交完作業,也自發開始幫太子大哥整理折子的時候,更是驚得下巴都快掉地上。
“你愣著幹什麽?不識字嗎?”朱棣催促,“看不懂裏麵的內容,按照地區分類總會吧?大哥,我總覺得這群人在為難你。他們呈上來的折子居然全堆在一起,都不好好分一分!”
“畢竟現在朝堂亂作一團,幾乎所有朝臣都在獄中走過一遭。”朱標道,“你們要引以為戒。若是你們觸犯律法,我會親自把你們抓進去,然後流放你們去種田。遵紀守法要從皇子開始,以身作則,才能讓其他人信服,明白嗎?”
四個弟弟們拉長聲音道:“明白了!”
朱楨趕緊跟上:“明、明白了!”
朱文正陰陽怪氣怪叫:“明白了!”
李文忠和陳英同時一拳砸朱文正身上,讓他閉嘴。
朱標嘴角抽搐。我堂哥究竟能幼稚到什麽地步?他歲數再長一些會變成熟嗎?
但十幾年後,堂哥就老了,他怕不是直接跳到老頑童,在可以倚老賣老後,比現在更令自己頭疼。
朱標想想未來,就覺得好絕望。
看來他需要去拜訪一下堂嫂,讓堂嫂不要這麽縱容堂哥,好好勸勸堂哥了。
朱標想起堂嫂那“文正很好啊”的表情,就更加頭疼了。
堂嫂:我就喜歡夫君活潑的模樣.jpg。
唉,我這一家子啊。
朱標搖搖頭,繼續批改折子。
……
“太子還沒有向中書省求助要人嗎?”胡惟庸反複詢問。
他的下屬搖頭:“太子不僅沒有求助,處理折子的速度比皇上還快。”
胡惟庸更加緊張:“太子不會亂來吧!”
他的下屬使勁搖頭:“太子整理好的奏折會讓皇上和諸公看過一遍後再發往六部和各地。諸公說,太子比皇上有條理多了,讓皇上多學學。皇上說諸公說得對。”
胡惟庸:“……”
這個皇帝是不是有問題?什麽叫“諸公說得對”?怎麽聽這句話,皇帝還挺驕傲似的?
話說諸公居然敢直接批評皇上,以前你們不是這樣的人啊!
李善長致仕,徐達也辭去了丞相之職,隻領軍職,胡惟庸以為自己至少能當個副相。
沒想到劉基那個老小子嘴上說著“我一定要待在禦史台”,結果居然說話不算話?
不,劉基也不算說話不算話,他還兼著禦史台的職責。
但葉錚好不容易被“趕”出了中書省,他以為自己好歹也還是能當副相。
結果來了個一直沒在朝堂出現的地方官章溢,突然就坐上了副相的位置。
這個不聲不響的章溢是哪來的?!
現在之後發生的事,讓削尖了腦袋往上爬的胡惟庸更絕望。
兩廣發生大案,皇帝匆匆離京,召集外放出去的葉錚和宋濂回京,隻餘葉琛在外地。
中書省現在能當丞相的人太多了,胡惟庸根本排不上號。
剛嚐到權力的滋味,門下高朋滿座,賓客雲集,以前看不起他的朝中重臣皆對他以禮相待,怎麽突然就離權力中樞越來越遠了呢?
幸好胡惟庸以前一門心思想往中書省上層鑽營,隻顧著討好左右丞相,沒來得及和文臣們交好,所以這次兩廣大案和他沒關係。所以在六部官員基本都在牢中辦公,諸公都陪著皇帝辦案的時候,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他成為中書省目前實質上的總管。
胡惟庸又動了小心思。太子監國,他要讓太子看出自己的能耐,所以讓太子遇到一點小麻煩再向他求助,他就能指點太子,讓太子對他敬佩。太子認可他的本事,他未來的前程也不會差啊!
結果,他想太多。太子根本沒發現他的小心思,輕輕鬆鬆就把政務處理得井井有條。
他的下屬忍不住勸說道:“胡參政,我們都是跟隨陛下的老人,早就見識過太子的厲害。”
胡惟庸神情恍惚:“是啊,早就見識過太子厲害的名聲。可那時候太子才幾歲?正因為太子的名聲太過厲害,我才不信啊。”
胡惟庸雖是在朱元璋攻占南京後就投奔朱元璋,但他一直在外地做官,並未進入權力中樞,自然也沒有親眼見到那位神童標兒的本事。
朱標五六歲的時候就傳出比大部分成年人還厲害的傳聞,正常人也不會信吧?
現在朱標身份公布,朝中一些本來就不怎麽相信朱標名聲的人,立刻就以為自己找到了理由。
朱標是太子,所以皇上給朱標刷名氣,多正常!
“胡參政,就算太子幼年的事我們沒有親眼見到,但北直隸和安南的事總是真的。太子深不可測,不要再試探了。”下屬道。
胡惟庸攥緊了拳頭:“北直隸和安南有燕王、曹國公等人……”
“胡參政!”下屬忍不住以下犯上了,“你睜開你的眼睛看看現在的太子!就算北直隸和安南的事你不信,當初宮門口的事你總是親眼看見,現在太子的能力你也親眼看著,你還不信嗎!你為何非要不信!”
胡惟庸身體一震,然後身形逐漸佝僂。
是啊,太子厲害不是一件好事嗎?為什麽他非要不信,親眼見到了也不信?
他眼神躲閃,嘴唇翕動,說不出話來。
下屬一語喝醒夢中人,胡惟庸終於察覺了自己真正的期望。
為何不信?不是不信,是不願意信啊。
如果太子真的如傳聞中那樣厲害,那他的積極鑽營能得到什麽?
現在前有劉基、章溢、葉錚、葉琛、王褘等人,後有太子親手培養的官學學生,他要怎樣才能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
當官就要當最大的官。自己有這樣的能力,為何不能實現這樣的願望?!
“我……我……”胡惟庸握緊的雙拳微微顫抖,半晌說不出話來。
下屬歎了口氣,對胡惟庸作揖:“下官得胡參政提拔才有今日之景,胡參政是下官伯樂。下官實在不願意胡參政走入歧途。朝中百官被皇上殺了多少次?為何還有人看輕皇上?而太子……若傳聞都是真的,太子自幼就從未輸過!看看那些被太子逼得認罪自殺的官員,太子什麽都不做,就能讓他們絕望!”
胡惟庸喃喃道:“那我該如何做?”
下屬道:“以太子的聰慧,胡參政的小心思,他不會沒發現。以太子長久以來的風評,他處事雖然嚴厲,但對待周圍人也寬和。”
下屬沒有詳細說明應該如何做,但胡惟庸雖被權力欲蒙了心,腦袋卻不蠢,立刻明白了下屬的未盡之意。
他也察覺了另一件事。
“你……你這話是有人在背後指使對吧!”胡惟庸驚駭道。
下屬坦然道:“李公是我倆同鄉,他希望你能醒悟。無論是李公還是皇上,都認為朝中文官首領隻有南人,並不穩妥。”
胡惟庸先是一愣,然後拍著大腿笑道:“對啊!劉伯溫他們都是南人!我不僅是李公老鄉,也是皇上老鄉!皇上還是記著我!我這就去向太子認錯!”
說完,他越過下屬就撩著袍子飛速跑走。
下屬:“……”胡參政這是醒悟了還是沒醒悟?他該怎麽向李公回話?
算了,照實說吧。他歎了口氣,苦笑不已。
他沒告訴胡惟庸,雖是李公讓他來提醒,但李公說,這是太子的意思。其實皇上和李公,都還沒想到什麽南人北人老鄉同鄉那裏去。
他當時接受命令的時候,劉丞相等人也在。他還記得劉丞相等人長籲短歎,說還是太子有遠見,免了他們未來大禍。
那位下屬擦了擦汗水,低聲自言自語道:“太子幼時傳聞我信了,我真的全信了。”
可怕,真的太可怕!
胡惟庸興衝衝去找朱標認罪的時候,朱標正在接待大理寺官員。
大理寺古時又叫廷尉,相當於最高法院,負責勘定刑罰,再交給刑部審核。
自明中期後,大理寺職責和刑部掉了個位置,刑部負責審判,大理寺負責審核。現在的大理寺還是法院以及兼任一部分警察部門的職責。
前來拜見朱標的是大理寺丞吳庸。大理寺丞即俗稱的“判官”,根據最後審訊結果定罪判刑,雖隻是從六品上,但權力很大,且有能直接麵聖的權力。
兩廣大案的事本不為朱標管理,但吳庸現在見不到皇帝,隻能上折子,折子就到了朱標手中。
朱標第一眼看到折子的時候,本想直接把折子送給自家爹看,但他多看了一眼,直接把吳庸召來。
吳庸跪在地上,十分誠懇地闡述自己的建議,一臉疾惡如仇。
朱標平時召集官員,在對方進門時就會直接賜座。但吳庸進門口,他讓吳庸紮紮實實跪到現在。
待吳庸說完自己的建議後,朱標慢悠悠道:“兩廣所損失的糧食都賣給了各地富戶,所以你認為應該向富戶追繳販賣的糧食?”
“是!理應如此!”吳庸正氣十足道。
朱標問道:“那追繳販賣的糧食時,需要返還給他們銀錢嗎?”
吳庸皺眉:“為何要返還?應該重重的懲罰他們!”
朱標笑了:“但他們買糧的時候,怎麽知道自己買的是官員貪來的糧食?他們花費了應付的錢買到了糧食,現在卻說這些糧食是官府的,他們不僅要把糧食還回來,還要上繳罰款,甚至遭罪流放?吳庸啊吳庸啊,我可是當了這麽多年的地方官,你看我像是能被你蒙蔽的人嗎?”
吳庸立刻道:“太子,你這是何意?”
朱標沒有回答,再次反問道:“你身為大理寺丞,應該熟讀律令吧?”
吳庸道:“當然!”
朱標問道:“那《大明律》中的《刑律》‘經濟科’分類‘偷盜’條款,對贓物追繳的界定,你肯定知道。你熟讀律令啊。所以,你這是誆我,引我故意犯錯嗎?”
吳庸大驚失色:“下官絕無此意!”
朱標再次笑了:“你不是說你熟讀律令?兩廣大案,大理寺眾卿應該把相關律條翻爛了,怎麽,你不知道?太子是儲君,也是君,你是說大理寺眾卿忙碌的時候,你不僅怠工瀆職,現在還要欺君嗎?”
被內侍叫進門的胡惟庸:“……”我是不是不應該在這裏?
他硬著頭皮要下拜,被朱標提前免禮賜座。
“胡參政,你稍等一下,等我處理完此事。”朱標微笑道,“大理寺丞吳庸,你是誆我,還是欺君?”
吳庸臉上的正氣再也維持不下去,身體微微顫抖,不斷磕頭:“下官絕無此意,絕無此意啊!”
朱標笑道:“你呈上這折子隻有兩個原因,第一,明知故犯,引我……啊,這折子是給皇帝的,那就是引皇帝違反《大明律》,殘害百姓;要麽是你不僅學藝不精,還在大理寺眾卿都在忙碌的時候怠工瀆職,連《大明律》相關律條都沒有看過,但你卻對我說你熟讀《大明律》,這就是欺君。”
“二選一。”朱標轉了轉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笑容依舊,“兩個都是抄家滅族的重罪。”
吳庸隻能不斷磕頭,不敢搭話。
“不過你隻是一小小大理寺卿,怎會如此大膽,連家人都不要了,要拉著他們一同下地獄?”朱標緩緩轉動玉扳指,做沉思狀,“讓我想想,誰會讓你做這種事?”
朱標在來南京後,第一件事就是調出朝廷官吏檔案,把對方籍貫家世親戚,能背的就背下來。
楊憲就是搜集情報的頭子,最近忙得不可開交。
朱元璋看了楊憲搜集的資料都忍不住對馬秀英歎息,如果不是有標兒能壓住楊憲,他未來恐怕會殺了楊憲。
有了過目不忘的本事,朱標一目十行,迅速掌握了朝堂官吏的情況。
現在他將吳庸的籍貫、家世、姻親、師長、友人等關係娓娓道來,慢悠悠梳理吳庸的人際關係,猜測是誰讓吳庸來當這個出頭鳥。
朱標一邊分析,一邊笑著補充“這都是猜測,我隻是說說而已,不會問他們的罪,別擔心”。
吳庸連磕頭的力氣都沒了,他呆呆地直起身體,仿佛一個癡傻一樣,嘴巴微張,聽著朱標帶著笑意的分析。
朱標的表情看不出有任何生氣的跡象,微笑的模樣就像是在和人閑聊,甚至連眼中都沒有冷意,眼底也蕩著微微的笑意。
吳庸看著朱標的表情,聽著朱標所說的話,身體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就像是得了羊癇風一樣。
朱標身後假裝自己是個文吏的陳英偷偷從一旁繞著離開,出門找禦醫。
李文忠正準備從袖子裏摸毛筆,朱文正不知道從哪抓出一支毛筆,已經興致勃勃速記了起來。
胡惟庸眼睛越瞪越圓,完全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忘記了現在是在太子麵前,得注重禮節,嘴不自覺地張大都沒發現。
就在朱標身後屏風後的隔間內做作業的弟弟們探頭,然後在別人沒發現前,悄悄縮了回去。
朱楨帶著哭腔,壓低聲音道:“太子大哥……有點、有點……”可怕!
朱樉眼睛放光:“不是有點,是很厲害!”
朱棡老氣橫秋:“習慣就好。”有了一個乖巧的可以壓榨的弟弟後,他開始裝模作樣了。
朱棣樂道:“好耶,這次是不是終於又要被大哥說死一個了!”
朱橚道:“小聲點,別打擾大哥……我剛看到英哥出門了,他肯定去找禦醫,說不死人。”
朱棣唉聲歎氣:“唉,又死不了。”
朱樉和朱棡也雙雙遺憾歎氣。
朱楨真的要哭出來了。大哥好可怕,哥哥們也都好可怕!你們都盼望著大哥說死人嗎!
呃,大哥好像真的說死過人!
朱楨心裏的小人雙手使勁按著臉頰尖叫。真的好可怕!
屏風前麵,朱標的分析才進行到一半,吳庸就撐不住了。
他居然被朱標這一番話嚇得失禁,散發出濃烈的尿騷味。
胡惟庸被尿騷味衝鼻,終於回過神,趕緊用袖子掩蓋住口鼻。
朱標卻毫不在意,表情完全沒有變化:“我最近和爹建議,為了監督官員,官員犯罪,除了將罪名印在報紙上之外,還應該通報其家鄉。你說你家鄉的人聽到你如此殘害百姓,會不會晚上偷偷挖你家祖墳?”
吳庸慘叫:“太子殿下,下官認罪!下官認罪!”
“這和你認罪不認罪沒關係。”朱標摸了摸自己手上的玉扳指,不再折騰自己的大拇指,“身為朝廷命官,百姓的父母官,你們被百姓交的賦稅養著,那麽你們犯罪的時候,自然要讓百姓知道。百姓是你們的衣食父母啊。”
“我有時候真的很奇怪,為何你們做這等事的時候都毫不心虛,倒是我把這些事公之於眾,特別是在你們家鄉、在你們祖墳上念出來的時候,你們怎麽就慌神了呢?”
朱標終於收起了他臉上瘮人的溫暖微笑,語氣居然有了幾分朱元璋常見的冰冷刺骨。
吳庸試圖爬向朱標:“太子殿下,此舉不可!從古至今,從未有過……”
朱標打斷道:“現在就有了。讀書人讀的是聖賢書,學的第一課就是一個‘仁’字,養的第一口氣就是‘浩然正氣’!你既然拋棄了聖學,要敢作敢當啊。對了,拋棄了仁義之心和浩然正氣的讀書人,是不是應該被逐出聖學門徒的位置?”
“我看孔廟後麵也該有一扇牆,將你們這些違背聖人教誨的讀書人的名字和罪名刻上去,令後世讀書人驚醒!”
吳庸雙眼一瞪,身體軟軟地癱了下去。
“禦醫,快點!”陳英催促。
“來了來了!”禦醫顧不上禮節衝了進來,拿著兩指長的銀針,對吳庸的頭頂狠狠紮了下去。
吳庸渾身一抽搐,醒了過來。
他涕泗橫流,努力往朱標身前爬:“太子殿下,我錯了,我認罪!我什麽都認!我、我要將功贖罪!我什麽都招!”
陳英見吳庸居然失禁,讓人把吳庸拖走,嫌棄地讓人趕緊來洗地麵噴灑香露。
禦醫長長舒了一口氣,苦笑著補上拜見太子的禮節。
他雖聽南京來的同僚說跟著太子,需要隨時隨地急救急火攻心的本事。現在親眼見到,他還是十分震驚。
怪不對南京來的同僚一個個都本事高強。本事不高強,太子殿下罵死人的例子就不止一個了!
“去看著他,別讓他死了。”朱標吩咐道,然後背著手仰天長歎,“差點又來一個碰瓷的。”
正皺著眉頭指揮內侍清理地板的陳英忍不住笑了出來。
李文忠收起記錄的小本本,心滿意足道:“好了,這裏味道不好,先出去逛逛。”
朱文正遺憾地搖頭:“又沒死!”
胡惟庸:“……”
所以,聽這三人的話,太子殿下不僅罵死過人,還差點罵死過很多人,隻是被大夫妙手回春救回來了?
胡惟庸開始發抖了。
“胡參政,怎麽了?身體不適?”朱標關切道。
胡惟庸站起來,撲通一聲跪下,那聲音嚇了朱標一跳,讓朱標感到自己的膝蓋都疼了。
“罪臣有錯!罪該萬死!”胡惟庸使勁磕頭。
朱標:“嗯?”
李文忠和朱文正的眼睛又亮了起來。陳英很想扶額。在他去雲南的時候,這兩個家夥是不是經常這樣?
以前李文忠是個很老成持重的人,現在性格怎麽越發朝著朱文正靠近了?
“起身。”朱標道,“出去說吧,陪我散散步。”
朱標邁步跨過門檻,朝庭院走去。
陳英道:“胡參政,你還不快跟上?”
胡惟庸連滾帶爬起身,踉踉蹌蹌跟上。
李文忠和朱文正立刻興致勃勃跟上。陳英歎了口氣,先去告訴其他皇子們也去外麵休息,等屋子處理幹淨再回來,然後也立刻跟上。
弟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立刻跑到走廊上,躲在柱子後麵偷看。
朱楨很疑惑:“我們跟上的話,太子哥哥也不會介意吧?為什麽要偷看?”
朱標的四隻熊弟弟沉默了一會兒,朱樉道:“你的問題很好,下次別問了。”
朱楨:“???”所以到底是為什麽啊!
朱標往後瞥了一眼,看到了個頭太大,柱子根本擋不住的弟弟。為了讓弟弟們能完成偷聽的遊戲,他停下了腳步,沒有走遠。
“我知道你在試探我。你僭越了。”朱標冷淡道,“不過我想繼續用你,所以沒有訓斥你的僭越。用本事讓你折服,你才會安心做事,不再東想西想,對嗎?”
胡惟庸弓著身體,先點頭,又搖頭,完全手足無措,隻不斷重複:“下官有罪。”
“你現在還沒罪,隻是有錯。有錯就改。”朱標道,“人皆有私心,都會偏著自己的家鄉,所以天南海北各個行省的人都應該有。以前無人投奔我爹,所以諸公才是一地的人。但你若沒有一顆與諸公一樣大公無私的心,如何與他們競爭?”
朱標深深歎了口氣:“我知道你沒有他們這樣的心,但論跡不論心,若是你能做到盡忠職守,克己奉公,你就是與他們一樣大公無私的人。青史上,也會把你胡惟庸與諸公相提並論。你積極鑽營,所求的不就是身前身後名嗎?”
胡惟庸雖還是弓著背,但身體卻不抖了。他仰著頭,用自己也不知道是何的複雜神色看著這位突然出現、卻又是一直伴著大明建立的太子殿下。
“你可能還求一個權字。”朱標道,“權力的滋味很迷人,你如果隻是想管更多的事,等你做到我的要求,我有讓你做不完的事。但你若想越過我爹和我……”
朱標聳了聳肩:“你不會這麽想,對嗎?”
胡惟庸的背漸漸挺直。他直直對朱標跪下,鄭重叩拜。
“下官對皇上、對太子,對大明忠心無二!”
“我相信你。”朱標將胡惟庸扶起來,“回中書省吧,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們一起做。”
胡惟庸哽咽道:“遵命!”
朱標讓人送胡惟庸離開,弟弟們從藏身處跑了出來,把朱標團團圍住。
“大哥,他怎麽哭了?”朱棣好奇道,“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沒什麽值得他感動哭的地方啊。”
朱標半開玩笑道:“說不定他是被我嚇哭了?”
四個熊弟弟嘻嘻哈哈不信,第五個剛加入的弟弟瑟瑟發抖。
他信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