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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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棉六歲的時候見過一次桑女士, 那是一年級放學的時候,她背著小書包從學校回來,遠遠的就見門前停了一輛車。
鄰居阿姨將她一把抱到了自己家, 笑道:“桑棉,來阿姨家先玩一會兒。”
她那時已經懂事, 拿著鄰居阿姨給的小麵包,看到了衣著時髦的母親抱著懷裏的包, 急急忙忙上車就要走。
姥姥從後麵追上來,打罵道:“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那是我們祖孫倆的保命錢, 你都拿走了, 是要餓死小棉嗎?你生下她就沒管過她一天, 我辛辛苦苦把她從那麽小的一團拉扯大……”
桑女士推搡著姥姥,氣急敗壞地說道:“讓你丟掉你偏不丟,我哪裏有錢養她,快開車!”
車子發動, 姥姥摔到在地,崩潰大哭, 她站在鄰居家門口,看著車內的女人頭也不回地離開,就此斷了她對母親所有的依戀和期待。
桑棉目光冷光,壓低聲音:“姥姥,她是回來要錢的嗎?”
“不是,你這孩子怎麽瞎說呢, 是你媽媽想你了, 她在外麵過的不如意,想回來過安生日子, 想見見你……”
“我知道了,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還是先別見了。姥姥,暑假我再回來看您。”
桑棉掛了電話,氣的渾身發抖,回來過安生日子,這話也就騙騙外婆。六歲那年她回來一趟,拿走了外婆所有的積蓄,她們窮的一個餅都要吃兩頓。
好不容易熬了出來,她又回來吸血。
桑棉站在山間微涼的夜風裏,慢慢想到了更深層的問題。桑女士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這些年在海外,早就跟家裏斷絕了來往,她怎麽會突然回來?還要見她?
是知道她考上京大,拿了獎金?那也應該去年回來。
誰告訴了她這些。桑棉垂眼,想到了一個人,遍體生涼。
她克製著沒給方靜宜打電話,站在露台上,一點點地理著這千絲萬縷的關係以及對方的目的。
桑棉一夜沒睡好,第二天早上被秦嬌喊醒,收拾行李回北城。
“桑棉,烏良辰喊我們蹭他的車回去,你喊上你小男友,五個人擠擠。”
桑棉淡淡拒絕:“你蹭他們的車吧,我跟司燼還有點事情。”
秦嬌意味深長地笑道:“你們是想過二人世界吧,有車都不蹭,果然有情飲水飽,那我就不當電燈泡,跟他們的車回去了。”
桑棉送走她的時候,烏良辰還熱情地約了下次再聚。
桑棉隻淡淡一笑,沒說話,回頭就見司燼不知何時走出來,雙手插兜,目光灼灼地說道:“那個烏良辰,心思不純,以後跟他保持距離。”
桑棉笑道:“那你想多了,我可沒有什麽值得他圖的。”
司燼長眸幽深,伸手揉了揉她柔軟的發絲,啞聲說道:“圖色。”
五一之後,桑棉忙著即將到來的期末考試以及大二的專業課程,司燼那邊也正式進入了高考倒計時,搬回了鹿家,兩人聚少離多。
盛時找她的次數都明顯減少,每個人都無比忙碌。
不過再怎麽忙,司燼都會專門抽出半天時間來京大看她。
距離上次見麵已經過去了一周,桑棉下課時才看到他發來的信息,出了校門,遠遠就見他將車停在角落裏,等睡著了,車裏散落著一堆試卷和複習筆記。
她輕輕一笑,伸手想描繪他精致的眉眼,手被人猛然攫住,司燼睜眼,目光深邃地將她拉進了車裏。
桑棉低低驚呼一聲,跌到他身上,就聽見他呼吸粗重,將她按在懷裏,嘶啞地說道:“別動。”
她眼睫微顫,聽到車門落鎖的聲音,司燼翻身將她壓在柔軟的座椅裏,情難自禁地吻下來,炙熱的唇狂風驟雨地落下,吻的她渾身戰栗。
桑棉腳趾輕輕蜷縮起來,閉眼回吻,惹來對方更凶的對待。
直到車內溫度陡升,兩人氣喘籲籲,這才艱難地分開。桑棉軟成了一汪春水,臉頰滾燙,這段時間以來,她能感受到司燼看她的眼神越來越炙熱,也不再滿足於牽牽小手,吻吻臉頰。
血氣方剛的少年,烈焰一般,看她的眼神能將人融化,藏著羞於齒口的欲望。
“後麵半個月我都不能來看你了。”司燼額頭皆是薄汗,有些艱難地移開視線,將她抱在懷裏,啞聲說道,“馬上考試了,家裏看的緊,今天還是偷跑出來的。”
桑棉噗嗤笑出聲來,完全無法想象他偷跑的樣子。
司燼想到半個月都看不到她,內心十分鬱悶,見她眉眼彎彎的模樣,頓時眯眼,大掌掌住她細軟的腰肢。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笑你。”桑棉腰肢最是敏.感,別人一碰就酥軟,癢的不行,被他這番掌控,很快就嚶嚶嚶地棄械投降。
桑棉看了看時間,已經晚上9點,輕輕催促道:“阿燼,你該回去了。”
司燼深呼吸,低低地應了一聲,見她將散落四處的試卷和筆記本收拾好,從身後狠狠地抱住她,啞聲說道:“桑棉,等我考完試。”
桑棉笑盈盈地點頭:“好好考呀。”
“嗯。”少年悶聲應著,親了親她的脖子,暗啞說道,“等我。”
被吻的肌膚隱隱戰栗,她下車,等到司燼的車消失在夜幕中,良久,才轉身往學校的方向走。
“小棉。”一道女人的聲音響起,帶著遲疑和些許的驚喜。
桑棉渾身僵住,隻見路邊停著一輛黑色的大眾車,一個身材纖細,眉眼嫵媚的女子從車上下來,跟記憶裏的女人漸漸重合。
“小棉,原來你真的考上京大了,一眨眼就長這麽大了,我是媽媽,你外婆應該跟你說過我回來了。”桑女士驚喜地上前來,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沒有想到當初那皺巴巴的一團長大了,模樣竟然不輸於她,不愧是她的女兒。
桑棉厭惡地甩開她的手,冷冷說道:“你認錯人了。”
“剛才開賓利的那人是你男朋友?桑棉,要是沒有我的好基因,你能攀上這麽有錢的公子哥?”
“你這死丫頭,攀上了有錢人,連親媽都不認了,我命怎麽這麽苦啊……”
身後傳來桑女士的哭喊聲。桑棉悶頭朝著學校走去,越走越快,到最後小跑起來,仿佛這樣就能將身後的女人徹底地甩開。
她跑的臉色蒼白,渾身冒冷汗,一口氣跑到宿舍樓下,坐在宿舍樓下,惡心的作嘔,想吐。
她搖頭,看不清眼前人的臉,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低血糖暈倒的,以後要注意三餐正常。還有你們輔導員也要關心一下學生的心理健康,聽說數院學業繁重,學生壓力大,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個來校醫務室的數院學生了。”
“是是是,謝謝醫生,我們會注意的。”
“桑棉是不是壓力太大了,數院拿滿績點是挺有難度的。”
“不知道啊,以她的成績和天賦,妥妥的保研,不需要那麽拚啊。”
她眼睫輕顫,沒有睜開眼睛,等到外麵聲音漸漸散了,這才起身坐起來。
秦嬌從外麵進來,驚喜地說道:“桑棉,你醒了,你真的嚇壞我了。在宿舍樓下突然就暈倒了,幸好當時還不算太晚,馬上就被同學送到醫務室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桑棉搖頭,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啞聲說道:“我沒事,秦嬌,你扶我回去吧。”
“真沒事?醫生說低血糖身上最好帶點巧克力和糖之類的,我剛去給你買了一大袋,你記得隨身塞點到包裏。”秦嬌壓低聲音問道,“要不要告訴你男朋友?”
“不用,他馬上考試了。”桑棉扶著她下床,看了看時間,發現自己暈倒的時間不長,現在宿舍樓還沒關門,她摸到手機,這才發現方靜宜給她打了一個電話。
她垂眼,臉色越發蒼白,趁著秦嬌出去給她倒水的功夫,給方靜宜回了一個電話。
“靜姨,您找我?”
“是桑棉呀。”電話裏,方靜宜聲音婉轉,笑道,“阿燼搬回了鹿家,管家說你也不過來補課了,這段時間你有見到阿燼嗎?”
桑棉默了一默,聽出她話裏話外的試探和敲打,聲音微淡:“很久沒見了。”
方靜宜似是沒有想到她能睜著眼睛說瞎話,輕笑了一聲,說道:“桑棉呀,你母親來北城了,你們應該見到了,這段時間她都住在我這邊,明天我讓司機來接你,有些事情靜姨能幫你的,一定會幫。”
掛了電話,桑棉渾身發冷,手機滴滴響起,司燼給她發了一條信息:“到家了,小桑棉,記得要想我。”
她雙手發顫地發了一個表情包,第一次意識到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第二天下課之後,司機來接,依舊去的司家。
桑棉到的時候,方靜宜在家,管家和傭人都被打發下去,她一人在茶藝桌上插花,主花選的是五月裏的重瓣芍藥,搭配吊鍾、雀梅點綴,修剪的清新動人。
方靜宜見她到了,笑盈盈地招手:“來看看我今天的插花,本來想插枯樹芍藥,想了想過於暮氣了點,年輕人可能會更喜歡仙氣嬌嫩的花,所以換了吊鍾小段,如何?”
桑棉點頭,惜字如金:“極好。”
方靜宜見她不卑不亢的模樣,跟她母親倒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性格,頓時目光一深,放下手中的花剪,去淨了淨手,示意她坐,然後取出細長的女士煙,點上,姿勢嫻熟優雅地抽了一口。
“桑棉,不介意靜姨抽煙吧,若是有一天你坐在我這個位置上,就會知道煙是解壓的好東西。”
方靜宜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我果然沒看走眼,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比你母親有出息多了。”
年輕美貌、智商高,關鍵她懂得利用自己與生俱來的優勢,從那個窮鄉僻壤的小鎮走了出來,如果桑棉沒有考上京大,就算她接到那個電話,也不會出手。
因為沒有價值。而後麵,她更沒有讓她失望,每一步都走的極漂亮。
方靜宜一字一頓地問道:“你知道,司燼的外公是什麽人嗎?”
桑棉渾身僵硬,沒有說話。這一年裏,她從來沒有問過司燼有關司家和鹿家的事情,司燼也沒有提過,但是,盛時和和平不經意間透露出了很多訊息。
司燼的外公,連司修明都不敢得罪,更別提方靜宜了。所以這些年他明明姓司,卻一直養在鹿家。
“老爺子雖然退了下來,但是關係還在,威望還在,鹿家子嗣單薄,隻有阿燼這一個直係後代,要是老爺子知道自己最疼愛的外孫,跟一個父不詳、母親作風不正的孤女談戀愛,會不會氣死?”
方靜宜勝券在握,優雅地吐出一口眼圈,笑道:“桑棉,我可以幫你。”
桑棉遍體生涼,五指攥緊,目光雪亮地看向她:“所以從一開始,你讓我給司燼補課,就別有居心?”
方靜宜微笑,將細長的女士煙掐滅,慢條斯理地說道:“隻是一個小試驗,結果你很出乎我的意料。”
外人隻看得到她的風光,卻不知道她在司家過的有多憋屈,連一個繼子都能將她壓死。這些年她一直在找司燼的弱點,但是這孩子看似囂張跋扈,張揚肆意,實則心思深,竟然讓她拿不到任何的錯處。
直到她看到桑棉,五官精致清純,因出身貧寒,氣質清冷中帶著一絲易碎感,美的令她都心疼,何況是男人。
這是司修明會喜歡的類型,都說父子,父子,老子喜歡,兒子肯定也喜歡,於是她便做了一個小試驗,讓桑棉來給司燼補課。無論成不成功,她都沒什麽損失。
結果很驚喜。也不枉她這大半年來想方設法地給他們製造獨處的機會。
如今到了該收網的時候了。司燼有了軟肋,而如今他的軟肋捏在她的手心裏。
桑棉指尖攥緊,冷靜開口:“靜姨,您該不會以為我會管桑女士的事情吧?”
方靜宜以為拿捏了她母親,就能拿捏她,讓她成為她手中的刀嗎?
方靜宜笑道:“你可以不管你母親,難道不管你外婆嗎?”
她優雅地從一邊的文件袋裏取出一疊體檢報告,推給她:“這是去年你外婆的病理報告,隻有我這一份是完整的。
你外婆的手術很成功,但是不幸的是,老人家日常需要吃昂貴的進口藥,這半年來所有的賬單都是寄到我這裏來的,一旦停了藥,老人家的病有可能複發,需要二次手術。”
桑棉飛快地翻閱著病理報告,臉色陡然蒼白,原來外婆昏迷不是簡單的摔倒,方靜宜從一年前就拿捏住了她的死穴,換了外婆的病理報告。
方靜宜微笑:“那我不會浪費時間在這裏,你外婆的藥也早就斷了,桑棉,從來沒有從天而降的餡餅,凡事皆有代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