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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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敏銳地捕捉到了楚賀潮對他的懷疑。
楚賀潮到底在懷疑他什麽?
月色被烏雲遮蓋, 聞道院一片寂靜。三月的夜間不比冬末冷,小廝看著元裏被吹得發紅的鼻尖,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
“吱呀”一聲,讓元裏回過了神。
元裏怎麽也想不通他和楚賀潮有過什麽交集。他今年不過十八, 距離立冠還差兩年。即便他在汝陽縣暗搓搓地搞了不少事情, 但也絕對沒有到引起楚賀潮懷疑的地步。況且楚賀潮才回洛陽, 他們哪有機會交惡?
於名, 元裏名聲極好。於理, 元裏願意為他即將病逝的兄長衝喜。哪怕是於情,元裏名義上也是楚賀潮的嫂子。
元裏百思不得其解, 但楚賀潮目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腦子裏的香皂配方。
想起香皂配方,元裏便有些激動。
他道:“林田,關門落鎖。”
林田快速跑了出去, 很快,聞道院的大門便緊緊關閉了起來。
臥房內點著燈火, 元裏驅散了旁人, 一個人就著燈火將香皂的配方在紙上默寫了一遍。等默寫出來後, 他又將紙放於火上點燃。
係統給的獎勵很人性化地做了處理, 變成了當前時代就可以做出來的東西。有製作簡單的肥皂, 也有需要多費心思的香皂, 每一步都極為詳細。
即使在現代看來最普普通通的肥皂, 在這個時代,都完敗民間廣泛使用的草木灰與皂莢。
紙張變為了黑灰,掉落在了桌上。燭火旺了一會, 又漸漸弱了下去。
元裏輕輕呼出一口濁氣, 吹滅了燭火, 懷揣著一顆火熱的心,躺在了床榻上。
香皂帶有清香,潔白而細膩,隻需要將其雕刻成精美的模樣,比如梅蘭竹菊四君子花,必然能在風流名士與世家貴族中占下立足之地。
隻是對現在的元裏來說,無論是香皂還是白砂糖,都不是能輕易拿出來的東西。
如今世道太亂,在沒有保障的情況下,這無異於小兒抱金過鬧市。
紅羅紗織成的雙層床幔輕輕飄動,床架四角掛著的香囊清香宜人。
元裏毫無睡意,打了兩巴掌蚊子,盯著床頂想事情。
如今最好的選擇,就是和楚王府合作。
他已經“嫁”進了楚王府,這是不爭的事實。即使楚明豐之後死了,他和楚王府之間的關係也不會輕易斷掉。
在外人眼裏,他已是楚王府的一份子。
元裏自己也知道,他和楚王府合作是最好的結果。
但楚賀潮對他的態度,卻讓元裏有些猶豫。
不過元裏很快反應了過來,無奈笑著拍拍自己的額頭,“元裏,你真是魔怔了。”
楚王府做主的人又不是楚賀潮,而是那位體弱的小閣老,他名義上的丈夫楚明豐。即使楚賀潮看他再不順眼又能怎麽樣?
隻要元裏一天是他嫂子,他就得一天乖乖叫嫂嫂。都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萬一楚明豐真的不行了,他元裏四舍五入都能做楚賀潮的爸爸呢!
輩分在這,還擔心什麽?
元裏心氣神一瞬間暢通無比,他唇角揚起,伴著清風心滿意足地陷入睡夢。
次日一早。
生物鍾準時將元裏叫醒。元裏洗漱之後,出門進行每日的晨跑。
楚王府大極,府內小橋流水、竹林庭院應有盡有,青柳迷眼,疊石疏泉,有天然畫意。元裏隻繞著聞道院附近跑了一圈,便流下了一身的薄汗。
古代的空氣涼意中帶著清爽,含氧量要比未來高上一些。元裏站在水池旁舒展著筋骨背絡,秀氣麵容被潮氣打濕,發絲上凝著點點細小露珠。
神清氣爽地繞著湖水走了不久,元裏就聽到了幾聲兵戈相撞的清脆響聲。
他耳朵動了動,循著聲音走到了練武場。
寬大平整的練武場中,有人正光著膀子對著木樁練刀。
麥色的皮膚,背部的肌肉隨著動作時不時地如連綿山脈般聳動,漂亮的一塊壘著一塊,精壯的窄腰收入下褲中。有細密的汗珠附著在背上,一滴一滴往下緩慢地淌著。
是楚賀潮。
聽到腳步聲,楚賀潮握著刀柄懶懶抬眼往後看去,眼神含著清早霧起的涼意。
看到元裏之後,他眼神變都沒有變,波瀾不驚地再次轉過身拔出插在木樁中的刀,繼續剛剛的動作。
元裏對他來說不是什麽重要的人。
元裏也不在意,饒有興趣地計算著楚賀潮的訓練量。他管理後勤的時候偶爾也會負責部隊的訓練,能夠清楚地知道每一種人該怎麽訓練、最佳訓練量是多少、極限又是多少。不管是什麽樣的人才,在統一的訓練課程上都有缺有優,戰術好的耐力不好,耐力好的平衡不行。一旦出現一個十項全能的全才,便是眾人哄搶的對象。
楚賀潮被稱為北周戰神,戰功赫赫,元裏料到了他的體能會很驚人,在剛開始時,他的神情很淡定,但隨著時間流逝,元裏也藏不住驚愕。
——這太誇張了。
如果是一個正常人,此時已經到了極限。但楚賀潮卻好像沒有任何變化,他隻是呼吸粗重了些,汗水浸濕了褲腰,但每一次揮動的手臂還是剛開始時的淩厲而疾速。
時間不知不覺過了半個時辰,元裏看得額頭起了一層薄汗,他覺得再看下去隻會打擊自己的自信心,轉身準備離開。
“噔——”
一柄閃著寒光的鋼刀直直插入元裏腳前的泥地中去,砍碎了冒頭的青草,半個刀刃埋下泥地一大部分,刀身嗡嗡輕顫。
元裏停住了腳步。
楚賀潮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含著危險氣息,“嫂嫂站在那裏看那麽久,是在看什麽?”
元裏不想在這時和他起爭執,當做沒聽見一般繞過刀刃便快步離開。幾瞬之後,一隻火熱的大掌突然落在了他的肩上,用力得仿佛要捏碎元裏的骨頭。
“嫂嫂,”他冷笑,“走什麽?”
元裏下意識抓住這隻手臂來了一個過肩摔,楚賀潮表情變了一瞬,反應迅速地勾住了元裏的脖子,當他摔在地上時,元裏也被巨大的力量帶倒,一起摔在了地上。
他的嘴直接磕到了楚賀潮的手臂上,嚐到了一嘴的鹹味不說,還直接磕破了楚賀潮的皮,弄得滿嘴都是血。
“嘶。”
元裏的牙齒被堅硬的肌肉撞得牙疼,鼻梁也撞了上去,一瞬間牽扯得淚腺發酸。
一隻手粗暴地拽著元裏的後領,將他拽了起來。楚賀潮臉色鐵青,正要說些什麽,就看到元裏臉色發白地捂著唇,點點血跡綴在他的唇上和下巴上,疼得眼裏都似乎蒙上了一層水汽。
“……”楚賀潮表情怪異,像是嘲笑,又像是輕蔑,“嫂嫂這是磕破了嘴,疼哭了?”
元裏嘴上的血都是楚賀潮的,他擦擦嘴巴,悶聲道:“沒有。”
楚賀潮卻不信,他定定看了元裏一會,輕輕嗤了一聲,懶得再找元裏麻煩,提著刀回到了練武場。
元裏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的背影。
他吸了吸鼻子,鼻梁的酸軟逐漸過去之後,眼裏的水汽頓時消失的一幹二淨。元裏又揉了揉鼻梁,低頭呸了兩口血沫,實在忍不了嘴裏的血腥氣,轉身快步回到聞道院漱口。
傍晚。
楊氏派人來叫元裏用膳,元裏到達大堂時,裏麵已經做好了兩桌人。
正中一桌坐著的正是楚王與楚賀潮兩人,另外一桌則用山水屏風隔開,坐著的是以楊氏為首的三位夫人以及三位年齡各不相同的楚家小姐。
元裏隻看了一眼便規矩地收回了眼睛,在楚王的招呼下坐在了他的身邊。
在元裏對麵,楚賀潮正低頭晃著茶碗,寬肩脊背挺得很直,長腿快要橫跨整個桌底,聽到元裏的動靜,懶洋洋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還含著戲謔的嘲弄。
元裏嘴角抽動。
他實在不知道楚賀潮腦補了什麽,自己的手臂被他磕破了一塊皮,還有臉在這裏嘲弄他?
楚王是個武夫,行事也是武夫的直爽魯莽,見人齊了,直接招手道:“趕緊上菜,老夫快要餓死了!”
元裏聞言,歉意道:“王爺,都怪小子來晚了。”
“裏兒,這事不怪你,”坐在另一側的楊氏輕描淡寫地道,“都是管家的人辦事不力,忘了咱們府中的大公子昨日已成了親,咱們府也多了一個名正言順的主子。沒派人及時通知你,你自然來得遲了。”
她身側的趙夫人臉燒得通紅,半是抱怨半是委屈地道:“夫人,我這幾日實在忙暈了頭,咱們晚膳的時辰都是定好了的,我真是忘記還有元公子不知道了。”
“你這幾日確實勞累頗多,”楊氏轉頭看向她道,溫聲道,“正好豐兒也娶了夫人,之後的管家之事便交給裏兒,你和我一起享著清閑吧。”
趙夫人一驚,“夫人!”
元裏又不是真的楚明豐的媳婦,自身也是外男,她好不容易趁著楊氏照顧楚明豐的時候掌握了管家權,怎麽能甘心就這麽送出去?
她立刻提高聲音,“王爺,您——”
楚王不耐煩地道:“就按夫人說的辦。”
趙夫人噤聲了。
無辜被卷入進來的元裏苦笑道:“夫人,我並不適合……”
“裏兒,莫怕,”楊氏緩和了聲音,卻堅定無比,“你既已入了我們家,早晚都要學會這些,我陪著你一起,這些都簡單得很。”
對元裏來說,管理一個王府確實簡單,也算是另一種專業對口。
話都說到了這種程度,元裏隻能先暫且應下。楊氏不會不知道他和楚王府的交易,他需要上學,需要為官出仕,楊氏既然在明麵上這麽說,隻怕是借著他的名頭來拿回管家權。
楚王見話落一程,道:“動筷子吧。”
桌上菜肴豐盛,這時還沒有用鐵鍋炒菜的方法,飯菜多是用瓦罐蒸和煮,貴族世家者也會吃一吃烤食。
但無論是蒸、煮、烤,味道都差不多。因為調料稀少,基本隻有醬與鹽,鹽還泛著一股子苦味,所以處理食材的方法也都大差不離。
元裏剛來到這個世界時,一切都適應的良好,唯獨在吃食上習慣了許久。楚王府的飯菜和尋常的飯菜味道並沒有什麽出入,隻是因為材料的珍貴,處理得更為細膩而顯得適口一些,也算別有一番美味。
尤其一道貊炙、一道肉羹,還有一道臘肉,此三樣味道極好,元裏也多吃了一些。
吃飯時,元裏也見識到了楚王與楚賀潮父子倆風卷殘雲的吃飯方式。
楚王吃飯從不講究貴族世家那一套,一碗粟飯合著肉三兩口便卷入肚中,再讓仆人接著盛飯。而楚賀潮看著慢條斯理,動作竟然不比他的慢。
他們父子倆是十足十的葷口,筷子飛速,菜碟轉眼就隻剩了盆底。
在他們兩個人的身邊,元裏因為發育期而比常人大上一些的胃口,竟然也顯得稀鬆無常了起來。
一頓飯吃到七七八八時,楚王才放慢了速度,有心思說話了,“元家小子,你可曾見過我大兒子?”
楚賀潮安靜地吃著飯,宛若沒有聽見。
元裏搖頭:“我至今還未曾見過大公子。”
楚王摸著胡子,蒼老麵上有慈愛悵然交織,“他身體不好,自從病倒之後更是沒有出過院子。你若是有空,不妨多去他那裏看一看。豐兒喜歡和年輕人說話,他那裏也有不少經書可看。你們讀書的,知道經書有多麽珍貴,我也不再多言。昨日,我已經為你討到了入學國子監的名額,在你入學之前,多去看看他那裏的經書,隻會對你大有利處。”
元裏認真地聽完,淺淺一笑道:“小子省得。”
屏風另一旁的楊氏笑著問道:“裏兒,這頓飯你吃的如何?”
“夫人,我用得很好。”元裏輕輕放下了碗筷,身旁立刻有奴仆送來了溫熱的巾帕擦手。
“那便好,”楊氏舒展眉眼,“明日便是你回門的日子,我已為你準備好了東西。豐兒無法陪你回到汝陽,便讓辭野陪你回去一趟吧。”
元裏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辭野說的是楚賀潮。
他眼皮一跳,當即果斷拒絕道:“將軍昨日才風塵仆仆回來,這兩日應該好好休息才是,哪能讓他再陪我辛苦一回?洛陽到汝陽不過百裏之地,我一人回去便好。”
楊氏不讚同道:“這可不合規矩。”
楚王哈哈大笑地指著楚賀潮道:“你莫要擔心他,這小子身體壯實得很!千裏奔襲也隻給他一夜便能緩得過來,閑著也是閑著,他既然叫你一聲嫂嫂,你就盡管使喚他!”
楚賀潮表情冷然,變也未變。
楚王與楊氏兩人,對待楚明豐和楚賀潮的態度相差極大。
不過也是,長子身體病弱又足智多謀,自然會讓父母更憂心一些。
元裏默默期待著楚賀潮能夠拒絕,“將軍應當有事,不便與我同去汝陽吧?”
楚賀潮抬起頭,眼眸深沉,唇角壓了壓,又忽然笑了,弧度冷冽,“巧了,我早就想去一趟汝陽縣了。”
高大的男人快步走到他的麵前,汗珠子往下顎上留,英俊的眉頭墜著潮濕氣息,他低頭看了眼元裏手中的信封,漫不經心地問:“都有誰?”
元裏道:“少府尚書周玉侃,太尉張良棟,司隸校尉蔡議。”
北周的官製有些複雜,有些類似於三公九卿製,卻又在其上加了一個內閣製約三公九卿,後又建立了監後府與內閣相互製衡。
內閣中的五位大臣均由皇帝親任或群臣推舉,權力極大。但在皇帝建立監後府後,宦官更得皇帝信任和縱容,內閣便被一步步製約打壓。
而這三位大人,太尉乃三公,少府尚書乃九卿,司隸校尉專職糾察在京百官,都是響當當的大人物。
“楚明豐倒是對你極為用心,”楚賀潮笑了一下,撩起眼皮,“嫂嫂想先去哪位大臣那裏?”
元裏從信封中抽出給“太尉張良棟”的信,“我隻打算拜訪太尉一人。”
太尉張良棟是內閣首輔,領全國軍事,在三人中官職最高。乍然一看,元裏選擇太尉理所當然,但實則太尉並沒有實權,名義上說得好聽,其實隻是個替皇上背鍋的職位。一旦出現什麽天災人禍,皇帝就會撤掉太尉來請罪。但少府尚書和司隸校尉可就不同了,官職雖不高,但實權一個比一個厲害。
元裏並非是目光短淺之人。他隻是越想越覺得楚明豐病重一事藏著不少東西,在這個節骨眼上,他還是少和手握實權的高官打交道為好。
況且太尉雖然是個坑爹的職位,但張良棟這人卻是當世大儒,通經史、善辭賦,每天都有數不勝數的人想要求見張良棟。如果能得到張良棟的一句誇獎,那便很快就能名揚洛陽了。
楚賀潮深深看了眼元裏,抬手將大刀扔給仆人,回府中換了一身衣物。
他們到達太尉府上時,遠遠就看到府前排著一條長隊,這些都是想來拜訪張良棟的人,裏麵還混雜著不少國子監的學生。有兩個仆人熟練地在門前擺了四個籮筐,等著這些人排隊將拜帖和詩文放在筐裏,這會已經有兩個籮筐被放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