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字數:9257 加入書籤
他讓楊忠發盯了小半個月的貨, 竟然被另一批人給搶走了。
楚賀潮差點一刀將楊忠發斬於馬下,他強忍怒火,冷冷聽著楊忠發找到的線索。
楊忠發從漢中便開始盯著這批貨物,一路除了災民外便沒有見到其他的人。即便再不可置信, 楊忠發斷定這批貨物是被漢中逃難的災民所劫。
但普通災民可沒有這麽大的本事, 這批人身後定有主使。他們很有可能和楊忠發一樣, 從漢中開始便盯上了這批貨物。但漢中的災民實在是多, 且奔往四處, 猶如泥鰍入河,難以捉到其蹤影。
不過這兩日, 楊忠發發現了一個奇怪的情況,有許多四散開來的災民慢慢在趕往汝陽縣去。
上一日貨物剛丟, 下一日災民便有異動。楊忠發不信這其中沒有聯係, 他派人潛行入汝陽縣中, 果然在汝陽縣的市集上發現了幾匹來自漢中的布匹。
這幾道布匹色彩豔麗, 金絲勾勒雙麵紋繡, 極其珍貴。想必劫走貨的人也知曉這些布匹必定不能留予己用, 才用極低的價格將其賣到了布店之中。
這樣狡猾且不露痕跡的做法, 簡直讓楊忠發恨得牙癢癢。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 楊忠發也確定了搶走他們貨物的人便在汝陽, 但汝陽內有三方勢力,陳氏、尉氏、王氏, 還有一方縣令元府。一個小小的縣, 各種勢力盤根交錯,任憑楊忠發如何探查, 都探查不出幕後主使究竟是誰。
楚賀潮將他杖責三十, 煞氣沉沉地帶人直奔楚王府而來。
在見到堂中一身婚服的元裏時, 楚賀潮便想起了他汝陽縣令公子的身份。這樣的巧合無法不令楚賀潮多想,從第一句話起,他便開始有意試探起了這位新“嫂嫂”。
楚賀潮來者不善。
元裏心中不解,措辭謹慎,“將軍想必記錯了,我與將軍不過初識,哪裏送過你什麽大禮。”
楚賀潮扯唇,“嫂嫂真是貴人多忘事。”
元裏長著一張瞧著便會讓人放下戒心的臉。
他的氣質溫和,眼神清亮,笑起來時如春草柳枝,充滿著旺盛的生命力。
但這樣的人,非但沒有洗去楚賀潮的懷疑,反而讓他更加防備。
元裏嘴角笑容變得僵硬。
楚賀潮長得健壯,三月的天氣,還有蜜色的汗珠順著他的鬢角滑落,這張臉的輪廓深邃,清晰分明,雖然在笑,卻沒有絲毫笑的模樣,俯視著看元裏的眼睛冷得如同臘月寒冰。
元裏收起笑,直接道:“將軍有話不妨直言。”
楚賀潮毫無意義地冷冷一笑,轉身朝著楚王與楊氏行了個禮。楊氏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二兒子,她眼中就是一紅,正要說上幾句話,身旁的丫鬟低聲提醒道:“夫人,吉時快要到了。”
楊氏連忙用手帕擦拭眼角,勉強笑道:“辭野,你兄長臥病在床,就由你來代兄拜堂。”
楚賀潮沉默幾秒後道:“我倒是可以。”
說罷,他轉過身,又是一陣血腥味浮動,他居高臨下看著元裏,“嫂嫂應當不會介意?”
元裏腦袋隱隱作痛,道:“自然不會介意。”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得罪過楚賀潮了。
但自從穿越至今,元裏從未離開過汝陽縣。他和這位凶名赫赫的將軍本應該毫無瓜葛才對。
這麽一看,就隻能是楚賀潮腦子有病了。
楊公公在一旁賠笑道:“二公子,奴才帶您去沐浴再換身衣物?”
楚賀潮身上還穿著盔甲,配著刀劍,一身的風塵仆仆,將這成親的喜慶事也硬生生染上了一層煞氣。哪有這般拜堂的新郎?
“不必了,”楚賀潮撩起眼皮,“再晚,就誤了嫂嫂的吉時了。”
他每次一叫“嫂嫂”,元裏便微不可見地眉頭一皺,聽得渾身不舒服,“將軍喚我名字就好。”
楚賀潮笑了,“嫂嫂,這於理不合。”
“嫂嫂”兩個字被他特意念重,好似從舌尖硬生生擠出來一般,帶著股恨不得將其咬碎成肉塊的狠意。
元裏也是男人,他被挑釁的升起了些內火,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便托大叫將軍一聲弟弟了。”
北周的習俗便是如此。楚賀潮是元裏的小叔子,但小叔子大多用於書麵語,日常人家稱呼便是跟著丈夫喚兄弟。即便元裏小上楚賀潮許多,但叫上這一聲弟弟卻是沒有出錯。
隻是放在楚賀潮身上,被一個還沒立冠的小子叫弟弟,這就有些滑稽好笑了。
楚賀潮的笑逐漸沒了。
旁邊看熱鬧的人群裏卻有人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又連忙欲蓋彌彰地變成了咳嗽聲。
“都是一家人,別客套來客套去了,”楚王沒聽懂他們打的什麽機鋒,不耐煩地催促道,“楚賀潮,收收你的臭脾氣!趕緊開始吧。”
禮生開始唱賀,元裏與楚賀潮走到正堂中央,元裏揚起衣袍跪下時,便聽見身旁人也撩起了沉重的盔甲,跪在了他的身旁。
肩臂能夠感受到另一個人傳來的熱意。元裏是一個對私人領地具有很強意識的人,他並不在乎比他孱弱的雄性靠近,但當另一個攻擊力更強的同性侵占自己的私人空間時,這讓元裏很不舒服,甚至想把楚賀潮一腳踹開。
但他忍住了。
拜完天地後便是喜宴,楊公公湊到元裏身邊,低聲道:“元公子,小的領您去見見大公子?”
元裏微微頷首,他低垂著眼,眼睫落下一片蹁躚影子,遵守著禮儀無可挑剔地對著楚賀潮行了禮後,便跟著奴仆離開了客堂。
楚賀潮扶住腰間佩刀,裹著黑皮手套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摩挲著刀柄,看著元裏的背影,神色莫名。
楊忠發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邊,苦著臉賣慘,“將軍,您看出什麽來了嗎?到底是不是您嫂子的人?要真是您嫂子的人搶走了那批貨,咱們這可真是自家人打自家人了!直接讓您嫂子把東西還回來不就成了?”
楚賀潮道:“你確定那批人就在汝陽縣?”
楊忠發臉色一正,“我楊忠發拿項上人頭擔保,絕對就在汝陽縣!”
楚賀潮敲著刀柄的手指一停,又不緊不慢地敲了起來,“真是看不出來……”
“對啊,我也沒看出來什麽,”楊忠發嘖嘖感歎地看著元裏的背影,“如果真是他的人,那可了不得了。看著才十幾歲的年紀,做事已經這麽成熟老道。如果不是我帶著人日日夜夜排查,根本發現不了汝陽縣集市上的蛛絲馬跡。”
楚賀潮直接笑了,冷冷地道:“如果不是你因為喝酒耽誤了兩個時辰,這批貨也不會被別人搶走。”
楊忠發擦了擦額頭的汗,“將軍,我錯了,我再也不敢這麽混賬了。當務之急是拿到那批貨,北疆十三萬將士,就指望著這筆錢吃頓飽飯了。”
“你也知道,”楚賀潮語氣發涼,“剛剛那聲笑是你發出來的?”
楊忠發:“……”
楚賀潮轉身走向酒桌,“既然你說在汝陽縣,那你就去把東西找回來。如果找不回來,就用你的人頭來替這十三萬軍餉。”
楊忠發臉部肌肉抽搐,“是。”
吵鬧聲越來越遠,楊公公輕聲細語地道:“您昨日進府太晚,大公子已經睡下。但今日是您和大公子大喜之日,最好還是見上一麵為好。”
元裏頷首,安靜地跟在他的身後。
楚明豐住的地方極遠,不知道轉轉繞繞多久,終於見到了一個偏僻精致的院落。
院落前還守著兩個護衛,楊公公走上前說了兩句話,其中一個護衛點點頭,走進院中通報。
但沒過多久,護衛便麵目歉意地走了出來:“楊公公,你們來的不巧,大公子剛剛才睡下。”
“又睡了?”楊公公歎了口氣,“罷了罷了,你們莫要驚醒大公子,我們等之後再來吧。”
護衛抱拳行禮,又回到門前站立。楊公公轉過身滿麵羞愧,跟元裏請罪,“元公子,這是奴才的錯,勞煩您跟奴才白跑一趟了。”
元裏看著門房緊閉的院落,搖了搖頭,“無事。”
楚明豐多智近妖,能少和他見麵,便少和他見麵。
再次回到聞道院時,天邊已然擦黑。
元裏並不會和楚明豐有夫妻之實,因此也並不會有洞房。了解他性格的三個小廝早已猜到他會提前回來,已經備好了熱湯與茶水。
三月份的天氣,即便溫度適宜,元裏也熱得出了一身的薄汗。他進屋就脫去了身上繁複的婚服,讓人給他端來了一盆溫水,自己在房中用毛巾草草擦了遍身。
毛巾擦過腰腹,上方已經覆蓋著一層薄薄的肌肉,並不誇張,隻顯得漂亮而堅韌。元裏嘴角彎起,對自己持之以恒訓練出來的結果很滿意。他將裏衣帶子係好,朝外喚了一聲,“林田,將布尺拿來。”
林田是專門負責元裏衣食住行的小廝,他將元裏專門做的布尺拿來,元裏量了量身高,愉快地發現自己又長高了兩厘米。
不枉費他每日晨起跑步健身,照這個成長速度下去,即便是在營養不夠豐盛的古代,他也能有個一米八的好身高。
門外忽然有護衛跑來,低聲提醒,“公子,有人過來了。”
元裏挑眉,將布尺扔給林田,拿起床上婚服最外一層衣袍反手披在身上,套上鞋襪,“來的是誰?”
“一群人,看不甚清,”護衛道,“不過瞧著他們的樣子,似乎是端著酒水來的。”
元裏一愣,隨即神情變得微妙。
這群人不會是來鬧洞房的吧?
但事實比他想的更加古怪。這些人並不是來鬧洞房的,而是來送合巹酒。
元裏好笑極了,“合巹酒?我與誰喝?”
“自然是和我喝,”人群身後傳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眾仆從讓開,露出拿著一瓶酒壺倚靠在門上的高大身影,楚賀潮扯唇笑了笑,目光帶著審視,“嫂嫂是想和誰喝?”
他不知何時脫去了盔甲,隻穿著薄薄玄色春衫。高大健碩的身形暴露無遺,甚至能夠看到臂膀上漂亮的肌肉線條。他的背部挺著,肩寬卻腰窄,手上的黑皮手套卻還奇怪地沒有摘下來,像是緊貼著他的雙手再長出來的皮膚一樣。
元裏見著他就頭疼,忍不住露出點皮笑肉不笑,“沒想到連合巹酒都要勞煩弟弟。”
楚賀潮從門邊走了進來,元裏這才看到他腰間還掛著把大刀。他眼皮輕輕一跳,楚賀潮已經拉開了他旁邊的坐凳,雙腿屈起地坐了下來,“確實麻煩,既然你知道麻煩了我,那就趕緊喝完了事。”
刀柄晃蕩,不輕不重地碰了下桌麵。
喜婆小心翼翼地遞了杯酒到元裏手中。
元裏看了杯中酒水一會,抬手接過酒杯,笑意溫和,“將軍請。”
暖黃燭光下,杯中濁酒搖晃,微微波光仿若金子一般在手腕和側臉遊魚似的竄動。
元裏唇角翹起,眼眸低垂,萬般溫順模樣。握著酒杯的手指從紅袖中探出,青蔥如玉,水汽潮濕,透著幾分涼意。
楚賀潮的神色細微地變了變,他抬起手端起另外一杯酒水,與元裏手中酒杯輕輕一碰,將酒水一飲而盡。
合巹酒,又稱交杯酒。但他們一是嫂嫂,一是小叔子,實在不適合臂彎交纏。
元裏也正要喝下這杯酒,腦子裏的係統卻突然有了異動。
【萬物百科係統已激活。入學國子監任務已完成,獎勵已發放,請宿主自行探索。】
【任務:拜師。】
【獎勵:白砂糖煉製方法。】
元裏手一抖,酒水全部灑在了楚賀潮大腿上。
楚賀潮當即站起身,臉色鐵青地冷笑,“元公子,你這是什麽意思?”
元裏已經顧不上他了,原來就在剛剛,楚王府已經替他獲得了入學國子監的名額。但比這更加讓他驚訝的是,他的腦海裏竟然真的出現了有關於香皂的製作方法。
草木灰加入清水與石灰粉過濾成堿水。堿水混入豬油,最終可以成為潔白滑膩的肥皂,提煉花中精油融入,便可製作香皂。
這些知識中並不單單包含香皂,甚至連如何提煉精油也一起給了元裏。
元裏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看著腦海中的係統,目光停留在“白砂糖煉製方法”這七個字上。
他懷疑係統的存在和目的,但係統竟然真的給了他有關香皂煉製的知識。而下一個任務獎勵,竟然是白砂糖。
如果拜師完成,難道真的會有白砂糖的煉製方法嗎?
香皂和白砂糖,這兩種東西無論做出來哪一種都能獲得萬千財富,而有了錢,他還怕什麽養不起兵?
真正獲得係統的獎勵後,元裏就知道,哪怕係統的來源不明,目的是否另有所圖,他都不能舍棄這個金手指而不用,否則他就是蠢,是因噎廢食。
元裏緊緊抿著唇,額頭泌出細細的汗珠。
正當他越想越深時,身側陰森森的喊聲響起:“元、公、子。”
楚賀潮伸手搭在了元裏的肩頭,硬生生將元裏的身子扭了回來,他眼神冰冷,示意元裏看他的褲子,“你不解釋解釋?”
“……”元裏恍惚地回過神,下意識歉意地笑了笑,“第一次與人喝合巹酒,我有些緊張,還望將軍不要見怪。”
楚賀潮扯唇,沒說話,但意思明確:你覺得我會信?
元裏幹脆又倒了一杯酒,幹脆利落地一飲而盡,修長脖頸喉結滾動咽下,他拿著空杯子遞到楚賀潮眼前,坦然地看著楚賀潮,“我所言非假。將軍,您快回去換身衣衫吧。”
屋內一片寂靜,沒有人敢說話。
旁邊端著酒水的婆子汗水都要滴了下來,嚇得身體微微顫抖。
楚賀潮忽然動了,他緩慢地站起身,俯視看著元裏。
“嫂嫂又送了我一份禮,”他薄薄的唇勾著,眼睛微眯,“等有機會,我一定會一樣一樣還與嫂嫂。”
說完,他轉身離去。
元裏看著他的背影。
大刀置於楚賀潮的腰間,楚賀潮腿長屁股翹,那刀柄一晃一晃的,晃出了一股猶帶怒火的性感。
忽然,楚賀潮停住了腳步,他猝不及防側過身,對上了元裏的眼神。
楚賀潮的雙眼冰冷的像古井寒潭,他似乎笑了,又似乎麵無表情,手指動了動,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元家也不占楚王府的便宜,楚王府送來了多少東西,元頌也整理了多少東西送回去,態度不卑不亢。
馬車啟程後,元裏掀開車簾,看著父母親含淚相送的模樣,忍下心中惆悵,笑著朝父母揮揮手。
看著他好似少時百般無憂的燦爛笑靨,陳氏不由上前追了兩步,“裏兒……”
元頌拉住了她,忍下別離傷痛,朝著元裏擺了擺手。
去吧。
早日去,早日回,為父等著你衣錦還鄉的那一天。
馬車漸行漸遠,直到看不到爹娘的影子,元裏才放下了簾子。
他輕輕歎了口氣,卻很快恢複了精神。
汝陽離洛陽也不過百裏之地,而元裏上輩子從小就獨立到大,離別之情雖然有,但不算濃重。
他還在想著父親跟他說過的有關於楚王府的事情。
楚王府的老祖宗是曾經和北周開國皇帝一起打天下的至交好友,北周太.祖立國後封了五大異姓王,其中就包括楚王府。封王時自然是開懷歡喜,但時間越久,北周太.祖越是後悔,五大異姓王成了他心裏的疙瘩,於是便開始想方設法地鏟除這些異姓王。
到了如今,異姓王裏隻有兩家還在。一家是乖覺地從封地離開,自覺上京活在皇帝眼皮底下的楚王,另外一家便是在封地擁兵自重的陳王陳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