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第 1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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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廷作為師長,能開口向弟子元裏求助,足以見得徐州內的情況已經到了不容樂觀的程度。
    信中寫明徐州從七月開始便雨水連綿,在夏季汛期發生了澇災,許多城池都被淹沒,百姓流離失所,死傷眾多。
    歐陽廷向朝廷和周圍幾州均發出過求救信,但無一回應。如果不是已到了生死關頭,歐陽廷也不會向自己的弟子求救。
    元裏看完信就決定,他要親自去一趟徐州。
    歐陽廷是他的師長,師長求助,弟子自然要竭盡所能,親自前去也理所當然。而徐州又在揚州之北,在地理位置上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此地不能有任何閃失。元裏親自去更能隨意應變,或許他還能趁這個時機將徐州拿下,成為自己的地盤。
    他將這個決定告知了部下,劉驥辛等人也並沒有反對,他們隻是問道∶“主公準備帶誰一起前往徐州”
    元裏沉吟一聲,“我準備走水路,你們誰不暈船”幾個人麵麵相覷。
    最終,謀士裏隻有郭茂和周公旦站了出來。
    周公旦老家在荊州,水路多,他以往是坐過船的。郭茂遊學時走遍十三州,坐船也不在話下。
    至於武將之中,元裏本想要將賈青、鄔愷、汪二三人都帶上,但汪二曾坐過船逃難,在船上大吐特吐,差點去掉半條命。元裏便讓他駐守在冀州,守護冀州安危,隻帶上賈青、鄔愷二人。
    徐州正在水深火熱之中,元裏沒有耽擱太久,打算即日便前往渤海之邊,帶著水師和他們戰船南下。
    他甚至都沒問楚賀潮去不去,就讓仆人收拾好了他們二人的行囊。
    等晚上楚賀潮回來後,他直接道∶“你看看還有什麽沒帶的,明天一早咱們就出發。先去渤海看一看顧越和孔然的水師練得如何、咱們的船隻建造怎麽樣,再坐船從渤海去往徐州。”
    楚賀潮挑眉看著行囊,“我什麽時候答應和你一塊去了?”元裏更驚訝,轉過頭看他,“你不和我一塊去嗎?”
    "……" 楚賀潮道, "去。"
    次日一早,他們便帶著親兵往渤海趕去。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 元裏以防徐州出現疫情, 隨行的疾醫也帶上了許多。
    一車車糧食和藥材已經提前一步運往了渤海,地盤大的好處在這時凸顯得一清二楚。元裏隻需要從靠近渤海的郡縣調糧就行,省了許多運送糧食的人力。
    等他們來到渤海旁的軍事基地時,正見到水師把這些糧食和藥材在往船上搬運。
    大海遼闊,萬裏無雲。海浪滾動,帶著腥味的海風陣陣撲在他們的臉上。
    從來沒有見過大海的人抬起頭驚歎地往遠方看去。
    海鷗盤旋鳴叫,巨大的船隻立於海岸之邊,排列整齊,看著宏偉壯觀,令人心生震撼,
    顧越和孔然得知他們來了,匆匆過來行禮。
    許久不見,他們與之前的模樣變了很多,黑了、壯了,說話時自信許多。眼神明亮,讓人看著就知道他們這幾年過得不錯。
    見過麵後,顧越便道“主公,您和將軍可要看一看水師營地”
    看著他們二人緊張攥起的雙手與期盼的神色, 元裏和楚賀潮對視一眼, 頷首道“那就看看吧。”
    顧越和孔然帶著他們在渤海邊走了一圈。從造船坊到水師訓練營地,再從糧庫到煉製細鹽之地。元裏一一看過士卒們的能力和狀態,心中滿意地點點頭。
    這二人做得很好,無論從哪方麵來看,這支水師已經像模像樣了。
    看完之後,元裏狠狠誇讚了兩人一番,直把兩人誇得滿臉通紅才意猶未盡地停下,又問道∶“船隻何時能啟程”
    孔然不好意思地回道“回主公,因為所攜帶的糧食、藥材太多,裝運耗費時間便要久一些,五日後應當能夠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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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裏微微點頭,“那何時能到徐州”
    “主公放心,如今風向正順,咱們船隻也快,一月之內必能到達徐州東岸。”
    元裏知道這是如今最快的速度了,他在心裏歎了口氣。
    但他相信歐陽廷,歐陽廷寫信給他定會留出他接到信封並運送救濟糧到徐州的時間,一個月定會比歐陽廷所想的還要快。
    如今時間還早,顧越看了看天色和風向,沉吟片刻道∶“主公,可要坐船去海上看一圈?”元裏轉頭看了一圈, 屬下們眼巴巴地看著元裏, 滿臉寫著想去。楚賀潮也給元裏使了一個眼色,他也蠢蠢欲動。
    元裏大手一揮,"走!正好讓我看看誰會暈船。"
    他們坐的船是略小一些的帆船,船上的水師忙忙碌碌,行走之間如履平地。元裏上輩子沒暈過船,他自信這輩子也不會暈,上船後果然也沒有什麽不適。
    相比自己,他更擔心從沒做過船的楚賀潮等人。
    等船一開起來,楚賀潮就跟著晃了一下,但很快便抓住了旁邊的柱子穩住了身形。元裏看他臉色青白地變化著,連忙問∶"想吐嗎"
    楚賀潮抬手製止了他過來,喉結滾了滾,厲聲道∶“你別動,抓緊你旁邊的繩索,莫要走動。”
    元裏卻不聽,三兩步走過來抱住了楚賀潮身邊的柱子,又把差點跌倒的袁叢雲給拉了起來,抬手拍著楚賀潮的後背。
    楚賀潮氣得額頭青筋繃起,“別拍我了,你趕緊兩隻手抱住柱子。”"沒事," 元裏胸有成竹,"我這隻手抱住就行。"
    其他人都靠著船邊坐著,手緊緊抓著船。
    坐著感受到的晃動比站著時少多了,元裏往外看了看,大海深如黑夜,看著挺讓人害怕的。船越往深處走波浪越大,今日雖無雲,但有風,木質結構的船沒有鐵船重,這船又並非很大,連元裏站久了都有一種輕微的眩暈感。
    他視線收回來一看,除了楚賀潮還在倔強地抱著柱子站著外,其他人都已經靠著船邊坐下來了。
    楚賀潮的臉色鐵青,但神情卻比之前穩定了不少。元裏正想問問他好沒好點,顧越就立刻喊道∶"大浪來了,諸位抓緊點!"
    話音剛落,大浪便將船隻弄得左搖右擺。元裏抓住手裏的柱子,正要去拽楚賀潮,楚賀潮的手已經率先一步抓住了元裏的手臂,緊緊攥著他,生怕元裏摔倒。
    他們在海上行駛了約有半個時辰,楚賀潮逐漸適應了海上的搖晃,其他人也都適應良好,唯獨鄔愷一人暈船暈得麵色憔悴,胃裏翻江倒海,上岸了還雙腿一軟,差點自己絆倒自己。
    看他這情況,元裏就知道不能帶鄔愷走水路了。
    鄔愷也知道自己怕是不能跟著去了,他心中著急卻又不會說話,“主公,我能行的。大船比小船穩,我會努力克服,實在不行,我在床上躺到徐州也行。”
    元裏歎了口氣,訓斥道“哪能這麽做?你暈船如此嚴重,要是在船上吐一個月,命都要沒了半條。聽我的話,這水路你就不要走了。”
    鄔愷神色黯淡下去,“是。”
    都怪他不爭氣……
    元裏看著他麵上的自責之色,又忽然一笑道“不過,你倒是可以走陸路。”鄔愷猛地抬起頭,驚訝地看著元裏。
    元裏笑道“我原本便準備等徐州的災情過去後便調派兵力駐守在徐州……如今你暈船,倒也算是一件好事。我們走水路先行去給徐州送糧,你帶上兩萬幽州兵走陸路前往徐州,會慢上我等兩到三個月,等你到了徐州,徐州也應當安穩了,倒是省了再從北方調派兵力的時間。”
    鄔愷雙眼緩緩亮起,當即起身拱手行禮,“屬下得令。”
    元裏頷首,“去吧。”
    鄔愷也不見剛剛的身體不適,激動地大步退了下去。
    五日後,糧食等物資裝船完畢,元裏帶著載滿十艘船的一萬水師以及二十艘船的救濟糧,浩浩蕩蕩地往徐州而去。
    徐州,下邳刺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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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廷近日裏多了多根白發,因為澇災一事,他足足像是蒼老了十幾歲。
    白日裏,他要嘔心瀝血地安置災民,夜晚裏,他也輾轉反側不能安眠,天還未亮便穿衣出去,繼續處理各郡縣的政務。
    直到早飯之時,他才匆從書房出來。
    他們府內的早餐吃得極為簡單,人人麵前隻有一碗粥而已,桌子中間是一疊小鹹菜,唯獨歐陽廷的小孫子孫女碗裏還有半個雞蛋。
    兩個五六歲的孩童已經吃了一個多月的米粥了,神情懨懨地吃不下去。小孫女把碗裏的雞蛋吃掉,推著碗到呂氏麵前,期待地問∶“祖母,你可以給月兒撒一些樂君叔送來的白糖嗎?”
    呂氏慈祥地笑了笑,“可以給月兒撒一些。”小孫子也亮著眼睛道“勝兒也想要”
    呂氏讓仆人拿來糖罐子,倒了一些在兩個孩子的碗裏,又蘸了一筷子直接放在了兩個孩子的嘴裏。
    兩個孩子開心地眯起了眼睛,開始老老實實地喝著粥。
    這一家子的吃食簡單無比,完全不像是刺史府該有的吃食。歐陽廷心中苦澀,飯吃到嘴裏也沒滋沒味,他跟呂氏低聲道“是我連累了你們。”
    家中的米糧都被他拿出去救濟了百姓,乃至他們一家子也沒有多少存糧了。
    呂氏笑眯眯地看著他,也蘸了一筷子的糖塞到他的嘴裏,“吃點甜的,別想那麽多苦事。你都給樂君去了信,樂君一定會支援徐州的。”
    甜味散去了一些苦澀,歐陽廷歎了口氣,“幽州、並州偏僻荒涼,冀州又剛剛到樂君手裏,雖樂君同我說北方三州早已大變模樣,但我也怕這是他報喜不報憂。徐州大半個郡縣都已被水淹,災民成千上萬,所需要的糧食以萬石計數,我隻怕我的一封信會讓樂君壓力陡增,我怕他也沒糧啊。”
    但事到如今,歐陽廷走投無路,除了弟子元裏,他竟不知道該向誰求助了。
    呂氏寬慰了他幾句,歐陽廷還是愁眉不展。早飯後,他又帶著刺史部的士卒出去看一看災民。
    街道上到處都是泥水髒汙,受傷的百姓們裹著粗布或躺或坐在街邊,麻木無神,哀痛之聲不絕。有孩童哭著喊餓、喊冷,婦人則抱著孩子嗚咽。
    有本是強壯的漢子因洪水而摔斷了雙腿,有剛剛誕下嬰兒的女人已經沒奶水喂給孩子隻能默默流淚。斷壁殘垣,一眼望去,竟沒有一絲生機。
    歐陽廷越看眼中越是酸澀,心中越是沉重。
    他艱難地走到施粥之處,看著排隊哭喊著求著多給一碗薄粥的難民,更是心痛難忍。側頭問道∶"咱們的糧食還能支撐多久"
    施粥的士卒幹啞道“回大人,若是一日施粥一次,還能堅持一個月。”
    歐陽廷深深地閉上眼睛。
    他所在的下邳受災尚淺都如此,其他地方又有多麽艱難?
    歐陽廷悲淒不已。
    澇災剛露出苗頭,他便開始想辦法整治,給周圍幾個州的刺史去了信,但卻無一人給他回應,皆用餘糧不足打發了他。他又去信給朝廷,給陳王,可陳王也不願意給他這個一直同陳王作對的老家夥糧食,隻當做沒有聽到。
    歐陽廷又去找徐州內的豪強士族,可大難麵前,人人隻能顧得上自己,高高在上的世家豪強哪裏會去管沒什麽用的小小難民
    他們自然不肯出糧,還同歐陽廷道"人各有命" 。
    人各有命、人各有命……這個世道,怎麽變成這樣了。
    徐州一瞬變成了一座快要被水淹沒的孤島,歐陽廷孤立無助,如今隻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元裏的身上。
    "施," 歐陽廷睜開眼睛,掩下自己都不確定的動搖,鏗鏘有力道,"接著施!一個月後,自會有救濟糧到。”
    他是在跟士卒說,也是在跟自己說。一定會到的,他的弟子一定會來相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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