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第 1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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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也是隨口一問, 他沒察覺出什麽不對,便點了點頭。
日頭昏黃。
元裏風塵仆仆往縣令府走去。
好似知道他要回來一樣,縣令府前已經圍了很多看熱鬧的人,時不時有百姓竊竊私語地指著元裏道:“這位就是咱們縣令大人的大公子。”
“就是這個少年郎啊, 長得真是俊俏, 人還這麽孝順, 縣令大人和縣令夫人真是有福分嘍。”
元裏麵對這些誇獎,已經能夠做到麵不改色。
林管事帶著幾個仆人匆匆趕來,見到麵色憔悴的元裏後,眼睛一紅,撲通跪在了大門口,哭著道:“大公子, 您總算平安回來了!”
元裏連忙上前扶起他,“我找到了母親急缺的那一味草藥, 母親如今身體怎樣?快帶我去見她!”
林管家大喜, 忍不住喜極而泣,“太好了、太好了,夫人有救了……”
主仆兩人忙不迭回府, 縣令府門一關,隻留下府外感慨不已、交口誇讚的百姓們。
府內。
聽著府門外的聲音,元裏擦去臉上的汗,微微窘迫地鬆了口氣。
一進門,林管事就收起了哭臉, 嫻熟地擦了擦眼淚, “大公子, 老爺在書房裏等您呢。”
元裏疑惑, “嗯?”
林管事低聲道, “老爺昨日收了封來自洛陽的信,看完後就將自己關在了書房裏。特地吩咐您回來就去書房,應當有要事商議。”
聽到這,元裏不再停留,快步往書房而去。
輕輕叩響房門,父親元頌略顯疲憊的聲音響起,“裏兒?進來吧。”
元裏推門進去,就見父親有氣無力地坐在書桌之前,眼窩深陷,眼底青黑一片。
“聽說您一夜未睡?”元裏打趣道,“是什麽樣天大的事能讓您這樣折騰?”
元頌幽幽歎了口氣,“你先坐下吧,我讓人給你送了茶水和糕點,等你填填肚子再說也不遲。”
話音剛落,就有人將東西送了上來。元裏也不跟他客氣,吃飽喝足順便洗了把臉後,才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好了,您說吧。”
元頌又歎了口氣,“在三頭山上待了三日,你可有受傷?”
元裏忍不住笑了,“每日晚您與母親都會派人來瞧我,我受沒受傷,您豈能不知道?”
說著說著,他真的好奇起來了,“究竟是什麽事,讓您三番五次不想開口?”
元頌沉默片刻,從桌前公文底下抽出了一封信遞給了元裏,“昨日正午,洛陽楚王府送來了一封信。”
“就是那三世兩閣老,與開朝皇帝一起打下天下,被封為異姓王之一的楚王府?”元裏問。
“正是。”
元裏拆開信封,隨口問道:“什麽信?”
父親閉目,沉沉地道:“求親信。”
楚王府的信是楚王的夫人所寫,章卻是楚王的章,這便是說衝喜一事也得到了楚王的同意。信中言辭懇切,幾乎快要聲聲泣淚。
元裏未曾聽清楚父親這低低的三個字,已經看了起來。隨著信中內容,他的神色緩緩從困惑變為震驚,最後徹底忡愣。
父親道:“楚王府也是病急亂投醫了,他們不知道哪裏弄來了你的生辰,想讓你給他們家的長子衝喜。聽著是不是可笑至極?”
他側頭,看著坐在對麵仍未回神的大兒子。
還未立冠的少年郎長得唇紅齒白,眼似繁星眉似弓。鬢角發絲調皮亂翹,怎麽瞧怎麽討人喜歡。
元頌心中複雜良多。
元裏將信封放下,直視著元頌雙眼,“我不同意。”
元頌苦笑道:“我也不想要同意,但楚王府給出的條件,卻讓我猶豫不決。”
元裏眉頭皺起。
元頌平日裏最為看中他,將他看做是元家的未來。到底是什麽樣的條件,能夠讓元頌也猶豫不決?
信封中並沒有寫明這些條件。
元裏問道:“他們給了什麽條件?”
元頌閉上眼睛,將早已嫻熟於心的話不落一字的說給了他聽。
楚王府言明,雖說是“衝喜”,但元裏與長子楚明豐並不會發生實質的關係。元裏隻是相當於借住在楚王府家,無論衝喜之後長子的病好不好,楚王府都會好好答謝元裏。
若是元裏同意,楚王府即日便運作國子監中的關係,讓元裏入學國子學或是太學。並且會找來名儒收元裏為徒,今後的孝廉名額再也不用擔心,他們自會為元裏保駕護航。
甚至名聲,楚王府都已為元裏考慮到了。元裏入王府衝喜,是為救人,是為心善,如此忠義之舉,隻會讓眾人譽不絕口。
這樣的條件,不止元頌難以拒絕,隻怕家有底蘊的世族也無法拒絕。
北周民風開放,律法並不嚴苛,名士風流,娶男兒郎這事雖不多見,但也絕不少見。如元頌這般早已在官場浮沉的人看到這封信,必然會毫不猶豫地同意。但元裏還是少年郎,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對少年郎來說,隻怕會覺得受到了折辱。
“為父不逼你,”元頌艱難地道,“你若是覺得為難,那便拒絕就是。”
元裏垂眸,長睫落下一片陰影,他靜靜地思索著。
亂世將近。
如果按照他正常的速度,至少也需幾年才能當上官,手裏才能開始有些權力招兵買馬。
但幾年後,他已經失去了先機。
元裏倏地睜開眼,目中堅定而清明,“爹,答應楚王府吧。”
元裏擁有著現代人開明的思想,他雖不喜歡男人,但楚王府長子並不需要他真的衝喜。既能解決入國子監的問題,又能拜名師,還能讓楚王府欠一個恩情,況且名聲還不會受損,百利而無一弊,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
元裏是不信衝喜有用的,但如果真的有用,或許還能救一個人。
“你——”元頌一驚,猛地睜開眼睛看他,目中逐漸濕潤,“裏兒,你不必為了我和你娘……”
“爹不用多想,”元裏忍不住笑彎了眼睛,唇角翹起,“男子漢大丈夫,以建功立業為己任,何必在乎這些小事?”
這話說得豪氣萬分,元頌隻覺得心中鬱氣盡消,他長呼一口氣,“我兒說得對。”
元裏笑出了聲,將信遞給父親,“楚王府可有定下衝喜時間?”
“送信來的人還沒走,就等著你的回複呢,”元頌苦笑道,“一旦你同意,他便會在今晚快馬加鞭回去,明日楚王府的車輦便會趕來帶你前去洛陽,後日,就是你拜堂成親的時間。”
元裏驚愕,“怎麽這麽著急?!”
元頌低聲道:“楚王府的長子怕是不好了。”
元裏了然,也不再糾結,“那便這樣吧,我今晚好好陪陪母親。”
“去吧,”元頌擺擺手,“你放在農莊裏的那些災民,我都會一一按你的意思安排好,你莫要擔心。”
“爹都這麽說了,我自然不會再操心。”
元裏抿唇一笑,朝父親行了個禮,轉身離開書房。
但當他快要踏過門檻時,父親在身後忽然道:“裏兒,為父對不起你。”
言語間滿是愧疚與心酸。
若是他的身份再高一點,又怎麽會讓孩子受這種委屈?
元裏一愣,隨即便揮了揮手,瀟灑地往前走。
他從小就沒有父母同胞,重活一世,家人對他如此已然補足了父愛母愛。年輕人自然要用自己雙手雙腳來謀一份前程,掙得自己的功勞,這才不愧於重活一世。
城外,群山重巒疊嶂,高聳入雲。
官道上,數具屍體從山中一直連綿到路旁,橫七豎八倒了一地。血液從草縫之中蔓延,蜿蜒成了一條細細河流。
不遠處,有成群的馬蹄聲快速靠近。不過幾個瞬息,一群威武雄壯的士兵就來到了屍體前。
領頭人臉色難看地翻身下馬,查看這些人的樣貌特征後,當即罵出一句髒話,“誰他娘的截了老子的胡?”
“大人,這就是漢中那貪官派人送禮到洛陽的車隊?”副將瞠目結舌,趕緊下馬走了過來,“我的老娘呀,這是誰做的?銀子呢!古董呢!絲綢呢!我們要搶的東西都哪去了?”
“我上哪裏知道!”楊忠發罵罵咧咧,“這讓我怎麽去和楚賀潮交代!就指望這次能補充一下軍需呢,結果銀子沒見到,死屍倒是擺了一地!要是楚賀潮問我要東西,我上哪給他弄去!”
副將擦著滿頭大汗,苦著臉道:“那可怎麽辦啊大人,將軍可是對我們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這批貨給截了留作己用。”
楊忠發深呼吸一口氣壓下火氣,走上前查了查。
這些屍體都是一個個背麵朝上,像是從山裏逃出來時被人逐個殺掉一樣。楊忠發走進山裏瞧瞧,在山裏發現了不少機關陷阱。一個插滿了鋒利竹尖的坑裏,更是刺蝟似地紮滿了七八具屍體。
截了他們胡的人實力不強,所以才用了上屋抽梯、聲東擊西之法,將人引入山中,再逐一擊斃。
副將帶著人圍著周圍轉了一圈,找到了幾道落葉上的車轍印。
他們順著一直往山裏走去,走到半途,就發現了幾個被毀掉的推到河裏的木車。
這些就是貪官用來運銀子的車。
楊忠發臉色鐵青,到底是誰將這事做得這麽絕,到了河邊,最後一點兒痕跡也給斷了。他們還怎麽查?
可要是不查,他怎麽去跟楚賀潮那狗東西交代?
他找了幾個善水的士兵脫了盔甲跳進河裏找。將整條河快要翻了一遍時,終於在下遊一塊石頭縫底下找到了一件染血的外衣。
楊忠發將外衣展開,黑著臉看了片刻,沉聲道:“查!楚賀潮後日回來,不管是哪個狗賊拿走了我們的東西,都得在他回來後給他一個交代!”
手下人齊聲道:“是!”
楚賀潮差點一刀將楊忠發斬於馬下,他強忍怒火,冷冷聽著楊忠發找到的線索。
楊忠發從漢中便開始盯著這批貨物,一路除了災民外便沒有見到其他的人。即便再不可置信,楊忠發斷定這批貨物是被漢中逃難的災民所劫。
但普通災民可沒有這麽大的本事,這批人身後定有主使。他們很有可能和楊忠發一樣,從漢中開始便盯上了這批貨物。但漢中的災民實在是多,且奔往四處,猶如泥鰍入河,難以捉到其蹤影。
不過這兩日,楊忠發發現了一個奇怪的情況,有許多四散開來的災民慢慢在趕往汝陽縣去。
上一日貨物剛丟,下一日災民便有異動。楊忠發不信這其中沒有聯係,他派人潛行入汝陽縣中,果然在汝陽縣的市集上發現了幾匹來自漢中的布匹。
這幾道布匹色彩豔麗,金絲勾勒雙麵紋繡,極其珍貴。想必劫走貨的人也知曉這些布匹必定不能留予己用,才用極低的價格將其賣到了布店之中。
這樣狡猾且不露痕跡的做法,簡直讓楊忠發恨得牙癢癢。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楊忠發也確定了搶走他們貨物的人便在汝陽,但汝陽內有三方勢力,陳氏、尉氏、王氏,還有一方縣令元府。一個小小的縣,各種勢力盤根交錯,任憑楊忠發如何探查,都探查不出幕後主使究竟是誰。
楚賀潮將他杖責三十,煞氣沉沉地帶人直奔楚王府而來。
在見到堂中一身婚服的元裏時,楚賀潮便想起了他汝陽縣令公子的身份。這樣的巧合無法不令楚賀潮多想,從第一句話起,他便開始有意試探起了這位新“嫂嫂”。
楚賀潮來者不善。
元裏心中不解,措辭謹慎,“將軍想必記錯了,我與將軍不過初識,哪裏送過你什麽大禮。”
楚賀潮扯唇,“嫂嫂真是貴人多忘事。”
元裏長著一張瞧著便會讓人放下戒心的臉。
他的氣質溫和,眼神清亮,笑起來時如春草柳枝,充滿著旺盛的生命力。
但這樣的人,非但沒有洗去楚賀潮的懷疑,反而讓他更加防備。
元裏嘴角笑容變得僵硬。
楚賀潮長得健壯,三月的天氣,還有蜜色的汗珠順著他的鬢角滑落,這張臉的輪廓深邃,清晰分明,雖然在笑,卻沒有絲毫笑的模樣,俯視著看元裏的眼睛冷得如同臘月寒冰。
元裏收起笑,直接道:“將軍有話不妨直言。”
楚賀潮毫無意義地冷冷一笑,轉身朝著楚王與楊氏行了個禮。楊氏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二兒子,她眼中就是一紅,正要說上幾句話,身旁的丫鬟低聲提醒道:“夫人,吉時快要到了。”
楊氏連忙用手帕擦拭眼角,勉強笑道:“辭野,你兄長臥病在床,就由你來代兄拜堂。”
楚賀潮沉默幾秒後道:“我倒是可以。”
說罷,他轉過身,又是一陣血腥味浮動,他居高臨下看著元裏,“嫂嫂應當不會介意?”
元裏腦袋隱隱作痛,道:“自然不會介意。”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得罪過楚賀潮了。
但自從穿越至今,元裏從未離開過汝陽縣。他和這位凶名赫赫的將軍本應該毫無瓜葛才對。
這麽一看,就隻能是楚賀潮腦子有病了。
楊公公在一旁賠笑道:“二公子,奴才帶您去沐浴再換身衣物?”
楚賀潮身上還穿著盔甲,配著刀劍,一身的風塵仆仆,將這成親的喜慶事也硬生生染上了一層煞氣。哪有這般拜堂的新郎?
“不必了,”楚賀潮撩起眼皮,“再晚,就誤了嫂嫂的吉時了。”
他每次一叫“嫂嫂”,元裏便微不可見地眉頭一皺,聽得渾身不舒服,“將軍喚我名字就好。”
楚賀潮笑了,“嫂嫂,這於理不合。”
“嫂嫂”兩個字被他特意念重,好似從舌尖硬生生擠出來一般,帶著股恨不得將其咬碎成肉塊的狠意。
元裏也是男人,他被挑釁的升起了些內火,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便托大叫將軍一聲弟弟了。”
北周的習俗便是如此。楚賀潮是元裏的小叔子,但小叔子大多用於書麵語,日常人家稱呼便是跟著丈夫喚兄弟。即便元裏小上楚賀潮許多,但叫上這一聲弟弟卻是沒有出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