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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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從幾千米的高空中墜落是種什麽感覺呢?
    很少有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 貌似都遇不上幾個會從高處跳下來的神經病現身說法——誰會閑著無聊去找死呢?
    斯科特今天倒是能對這個問題發表一些看法。
    人從高處墜落的時候,耳邊的風就絕對不會像是飛艇上那般溫柔。
    淩厲的風聲像是刀子一樣,呼呼的在耳邊刮著。下墜的過程更是與鳥獸們那樣的自由無關, 反倒像是讓人被綁住了手腳似的, 一舉一動都像是跟看不清的東西做鬥爭。
    最嚴重的的還是心髒。
    他感受著自己的心髒在撲通撲通的跳動, 卻很難操縱它來繼續維持自己的呼吸。
    當然,斯科特並不是閑得無聊要去找死的行列, 最少在他那為數不多的人生底線之中——
    【不能死】這一條占了幾乎全部的篇幅。
    斯科特答應過自己的外婆要好好活著,那麽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的生命, 他都會做到對外婆的承諾。
    所以他不會死。
    斯科特很快就在同樣的高空中找到了自己想要尋找的東西。
    灰白色的頭骨靠左,灰撲撲的石幣靠右,兩者離斯科特的距離都差不多,大家一並在半空下落。
    他努力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毫不猶豫抬手朝著克勞德先生的頭骨探去。
    和在飛艇上的時候不同, 這一次,在他很快就抓住了下落的頭骨, 然後將它緊緊地抓在了手裏。
    與之相對的, 剛剛散落在另一側的石幣劃出一道灰暗的光澤, 徹底落進了幽深的森林之中,尋找不見。
    “克勞德先生, 接下來就拜托你了。”
    ——
    斯科特並非是衝動跳了飛船的。
    好吧, 其中大概有那麽一點一時興起的因素。
    但最大的錯誤果然還是在那兩個咄咄逼人的神官身上。斯科特的眉宇間泛起了一點厭煩。
    當那個聲稱自己丟了東西的神官走上來的一瞬間, 斯科特就已經感受到了對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那時的他刻意去翻找了一下自己的回憶——
    就像是電影的碟片倒了帶, 一切的畫麵都被迅速拉成了模糊的色彩, 等到回憶漸漸清晰起來的時候, 斯科特可以清晰地在那神官的眼睛裏看到躍躍欲試的神色。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丟了重要東西的人能出現的表情。
    而再將記憶快進到杜魯克下樓的時候, 兩個神官明顯有了一個眼神上的交換。
    ······
    來者不善。
    斯科特完全可以這樣判斷。
    那神官的樣子斯科特曾經見過, 正是在亞當葬禮上麵、被鎮長逼著來給亞當做聖術祝福的那個人。
    而對方既然見過他,一定也能判斷出他與艾倫的出身,也就是西格裏鎮。
    鎮長在此之前可從未提到過杜魯克神官和他們同一艘飛艇的事,那麽隻能是對方瞞著鎮長自己偷跑出來——以對方這樣傲慢的性格,就算是記恨上整個西格裏鎮的人也一點不奇怪。
    所以雖然不知道他們打算用什麽方式,但被對方大動幹戈來尋找的“神殿寶物”隻會出現在斯科特的包裹裏。
    就算是為了不被別有用心的敵人扣上盜竊之名,斯科特也絕對不能將包袱交到那神官的手上。
    更何況······他包裹裏的東西都是絕對不能拿給他們看的物品。
    斯科特隨身的包裹裏隻有兩樣東西——
    一個是他那曾經被小傑弗裏殺人奪寶的石幣。
    用頭蓋骨想也知道,作為傑弗裏的父親,杜魯克神官知道的說不定隻多不少。
    在足夠大的利益麵前,他也許根本無法活到走下飛艇的時候。
    另外一個是克勞德先生的頭骨。
    不是誰都能相信這是他“母親的頭骨”。且不說男性和女性的頭骨有著明顯的區別根本經不起細看,就說頭骨裏正在生活著的亡靈——克勞德先生。
    眾所周知,教廷與聖術向來是亡靈的克星。杜魯克神官就算再草包,萬一也有著能分辨出亡靈的手段呢?
    所以包裹絕對不能交給神官,就算是打開、也絕對不能由神官來打開。
    ······
    斯科特在幾秒鍾之內做出了判斷,在這一堆自相矛盾的選擇之中,他將目光投向了不遠處的甲板邊緣。
    他躲在朋友們的身後,隻小聲問了包袱裏的克勞德先生一句話——
    “這個高度墜落的話,克勞德能接住我嗎?”
    【可以。】
    接下來的一切事情就發生的如此迅速又理所當然——
    被刻意弄鬆了的包裹係帶、被強行奪走的包裹、鳥雀群的突然襲擊、還有他毫不猶豫跳下飛艇等等在內的所有舉動,全部都是斯科特選擇的[應對方式]。
    ······
    當四周都是難題的時候,不妨換一條路來行走。
    於是斯科特就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那些路裏最幹脆、也是最刺激的一條。
    ——
    “呼——”
    耳邊風聲還在繼續,心髒的急促跳動並沒有絲毫平息的意思。
    幾千米的高空之旅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當斯科特抱住了克勞德先生的頭之後沒多久,他就已經看到了樹木掩蓋之下的地麵的顏色。
    他的本身就像是個炮彈似的直直地朝著地麵墜落,下降的速度明明比起之前沒有任何的變化,但反應在人感官裏的時候卻比過去快了好幾倍。
    簡直像是玩模擬過山車的時候一樣!斯科特在心中稱讚道。
    明明此時的他離著地麵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以斯科特現在毫無修煉的進度,從這樣高的高空落到地麵上隻有被摔的粉身碎骨的結局!
    但斯科特的表情竟然沒有絲毫的懼怕,他甚至連眼睛都沒有閉上,隻是看著自己像斷線的風箏似的砸進了森林裏麵。
    “克勞德先生。”他抓緊了手中的骷髏頭。
    他的話音剛落,
    砰!
    在斯科特的身下,一種隱形的、泛著奇異波動的力量悄然出現。
    它像是一張薄膜似的展開,接著在從天而降的巨大衝擊力之下,如同遊樂園中的蹦床一樣深深地向下凹陷著,極大地緩衝了男孩下墜的速度。
    斯科特並非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力量。
    上次他在家門口爬樹摔倒的時候,也是克勞德先生用這樣的力量接住了他。
    明明是帶著鋒銳劍氣的精神力,卻一次又一次的以保護的姿態出現在斯科特的麵前;就像克勞德明明是個過去不凡的騎士,卻永遠不會像那些神官一樣以倨傲的模樣來炫耀自己。
    雖然克勞德先生是個有點嚇人的亡靈,但是看久了以後,似乎比許多的活人都要······
    就在斯科特這樣想的時候,失重的感覺再次傳來.
    身下的透明薄膜似乎到達了能承受的極限,伴隨著“哢嚓”的一聲輕響,終於無力地化作點點碎片消散,而他也直接從那一米多高的地方直接摔了下來。
    斯科特直接掉在了滿是落葉的土地上,因為慣性還打了兩個滾。
    再爬起來的時候,灰發少年已經變得灰頭土臉的。他從樹葉堆裏麵坐起來,有些淩亂的頭發上還沾著幾篇落葉,看起來有幾分狼狽。
    “好酷啊,克勞德先生。”他的胸膛還在劇烈地起伏,但是語氣中卻滿是讚歎,“雖然這種辦法有些不可思議,但的確是擺脫追查最方便的途徑了。”
    斯科特轉過頭去,將那熟悉的骷髏頭也從落葉堆裏扒拉出來。
    “沒想到那石幣吸引獸類的特性能在這裏派上用場。”
    “它掉到哪裏去了?克勞德先生有注意到嗎?”
    “也許應該去野獸聚集的地方找找看?”
    “······克勞德先生?”
    斯科特習以為常地對克勞德分析接下來的行程安排,但卻沒有得到對方一如往常的回應。
    他低下頭去,灰色的瞳孔卻驟然收縮——
    他這才發現,
    不知什麽時候,骷髏先生那光潔的頭骨上麵竟多了一條細細的裂痕!
    就在斯科特人生中第一次這般驚慌失措的時候,飛艇上的氣氛也陷入了一陣難言的驚慌中。
    他們誰也沒有想到斯科特竟然會這樣直接跳下去!
    悲憤的艾倫沒有想到,得意洋洋的神官們沒有想到,而旁觀的其他幼崽們也同樣沒有想到!
    一個活生生的幼崽!
    就這樣、從所有人的麵前跳下了飛艇!!
    這可是飛艇啊!!!就算在沒起飛前都還需要升降梯來保證出入,更何況是現在?
    現在離地麵······有多高來著?
    有人想要探出頭去看看後倒退了兩步,離著甲板的圍欄恨不能有十米遠。
    不敢看。
    隻有艾倫高喊著斯科特的名字,一雙眼睛紅的像是要滴血一般,視線不斷地在下方的山脈與森林之中搜尋。
    直到東厄城的執行官聽到動靜感到的時候,現場的氣氛才算稍微活了一點。
    “發生了什麽??”戴著金絲眼鏡的執行官看著這一甲板的人,嚴厲地問道。
    大家的腦子終於從懵掉的狀態稍微回過神來。
    有人舉起手指,指向甲板的邊緣——
    “······有幼崽被逼著從這裏跳下去了!!!”
    人群裏麵那個亞麻色頭發、臉上長著點點雀斑的男孩子說著,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他的嗓門極大,簡直像個喇叭一樣。
    “斯科特被兩個神官逼著從飛艇上跳下去了!!”
    這聲音傳遍了整個空蕩蕩的甲板,就連天空中還在盤旋著的幾隻鳥雀都被驚了一跳,四散而飛。
    “什麽?!”那名麵相精明的執行官瞪大了眼睛,他快步走到甲板邊緣向下看去,但結果必然是一無所獲。
    一個即將要去天賦檢測的孩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逼著跳了飛艇?!
    他的麵色青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是他!!”
    艾倫首先站了出來,他的手臂直指躲在了角落裏的那個狗腿,眼睛卻在看著那高高在上的杜魯克神官。
    “為什麽就不能聽我們解釋?為什麽一定要強行奪走斯科特的包裹?”
    憤怒的紅發少年像個被激怒了的野獸,步步朝著他們逼近——
    “斯科特沒有了母親,也沒有了父親!他一直帶著他母親的頭骨······這雖然有些奇怪,但我知道,斯科特是害怕的!”
    “他已經沒有家人了,即便是亡者的骨頭也能夠給他一點安慰,那就是他的家!!”
    “為什麽——連這點希望也要丟掉呢?”
    艾倫的臉型是偏向硬朗的輪廓,但此時上麵卻淌滿了淚水,讓每一個看到的人都感覺到心頭重創似的酸軟。
    “是他!”艾倫的手臂指著那個平城的神官,“——他說要檢查每個人的包裹,來尋找他丟失的項鏈!”
    這個神官臉色發白,驚慌失措。
    “是他!”艾倫毫不避讓地指向了杜魯克神官,“——他說斯科特不交出包裹一定是心虛!”
    杜魯克神官的麵色微青,傲慢地抬起了下巴。
    “你們不是覺得他偷了項鏈嗎?包裹裏麵的東西你們也看到了——”
    “請問,”
    “那、是、項、鏈、嗎?”
    失去了摯友的少年的喝問聲振聾發聵,在場的所有人竟無一人敢與他那雙灼灼的紅眼睛對視。
    正在這全場寂靜的時候,最開始嚎了一嗓子的雀斑男孩不知何時竟已站在了狗腿神官的背後!
    他伸長了脖子,那極不合身的白襯衫被風鼓起,像是飛揚的白帆。
    “項鏈?這裏不就有一條項鏈?”
    喬治的大嗓門再次驚動了全場。
    那神官被嚇了一跳,他下意識低頭看去,卻發現自己的衣袍早已經在鳥雀群的襲擊之下變得破爛不堪。
    不僅如此,連他口袋都被啄破了好幾個洞!
    那個最大的洞中,正有一條綠寶石的吊墜從那裏露出了半個底座!
    全場嘩然。
    執行官快步走上前去,伸手直接將那條項鏈拽了出來!一條華貴的、總共鑲嵌著三顆綠色寶石的項鏈就這樣出現在了所有人的麵前。
    “你丟掉的是什麽樣的項鏈?”執行官的表情幾乎黑成了鍋底。
    即便孩子們的記憶力都沒有斯科特那麽毫無錯漏,但剛才才發生過的事還是能記得清——
    [“上麵一共有三顆珍貴的寶石,底座上還刻著神殿與平城的標誌。”]
    有人在人群中大聲地學舌。
    “他們還說斯科特是因為記恨樓梯間的事才故意偷東西的!”
    這次說話的是那天樓梯間事件的其他幼崽之一。
    “我會調查清楚的。”執行官深深地看了一眼旁邊的杜魯克神官,“我會將這一切都上報給城主大人,讓他向教廷要個說法——”
    “神明的信徒已經卑劣到連幼崽都要下手了嗎?!”
    撲通一聲!
    剛剛還盛氣淩人的狗腿神官已經跪在了地上,渾身顫若篩糠。
    他知道自己完了,全完了!
    因為幼崽誕生困難的緣故,整個大陸上有關幼崽的法律都極其嚴苛,別說向來打著“愛民如子”旗號的教廷了!連那些貴族們都饒不了他!
    各大主城之間的競爭本就微妙,在天賦測試的節骨眼上死了一個幼崽,東厄城的城主說不定把他生吞活剝的心都有了!
    “我不是故意的!是那些鳥,是那些鳥把他的包袱叼走的!!我也不知道他會直接跳下去!”
    來自平城的神官麵色灰暗,竟是直接膝行兩步,抱住了杜魯克神官的大腿!
    “杜魯克大人,您一定要救我啊!”
    穿著繁複神官袍的大人物卻是厭惡地將他踹開——
    “我從未想過你竟然是這樣的人!”杜魯克大聲嗬斥道。
    說著,他還拂了拂自己的袖子,向後連退幾步,像是跟這人徹底地劃分開界限。
    “我真是看錯你了。”他厭惡地皺著眉,“竟然將主意打到了幼崽的身上,就沒想過你在平城的家人嗎?”
    那狗腿本來想發狠說些什麽,聞言卻是臉色更加慘白。他訥訥半晌,終於頹喪的垂下了頭。
    “嗤。”執行官發出了一聲極其不優雅的嗤笑。
    他對於教廷那邊狗咬狗的戲碼絲毫不感興趣,而是將目光轉向了那位在事故中顯得有情有義的紅發少年。
    “你有什麽訴求嗎,可以告訴我一並轉達。”執行官的聲音溫和了幾分。
    誰都不會討厭真誠的人,今天的事件必然會一字不漏地上報給城主大人,而這少年的性格說不定會比較招城主的賞識。
    執行官願意賣給他一個麵子。
    艾倫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水,堅定地說道——
    “我要求停船!”
    停船?
    這個要求是執行官怎麽也沒有想到的。
    他略一思索,意外地看著艾倫的方向——
    這少年竟是還懷揣著一絲希望,想要下去救回朋友嗎?
    從這樣的高度摔下去,對於從來沒有接受過任何訓練的幼崽來說,生還的可能性簡直比神明降臨還要小。
    但人就是這樣奇怪的生物,哪怕隻有著一絲渺茫的希望,在很多人心目中也有著99的可能成真。
    “我相信我的老大,他肯定不會死的!他沒死的話我一定要去救他!這個森林那麽大、、萬一他好不容易從跌落中活下來,卻遇到了野獸或者其他危險該怎麽辦!”
    “我必須要去救他!”
    “如果你找到的是他的屍體呢?”執行官問道。
    艾倫的臉色一白,接著咬牙說:“那我就將他帶回到他的父親身邊,我也會替老大找到他母親的頭骨。”
    “······這樣他就不會再不安了。”
    “好孩子。”執行官深深地、深深地看了艾倫一眼,接著用手在他肩膀上重重地一拍。
    “所以能夠現在停船嗎?!”艾倫仰起頭來。
    執行官卻遺憾地搖了搖頭——
    “不能。”
    “什麽??”
    這下不僅是艾倫,就連其他一直心情複雜的幼崽們也都驚呼出聲,他們連忙追問為什麽不能。
    哪怕有一點生還的奇跡呢?
    就比如掉到了樹上、或者掉進了湖水裏!
    又或者是故事裏常說的秘境和好心的魔法師!
    為什麽不能停下?
    “是找不到停靠的地方嗎?”喬治皺眉看著他的筆記本。
    “停靠的地方倒是其次,實在必要的話,用魔法清理出一片空地來也並非不可能。”執行官搖了搖頭。
    “你們都知道,飛艇是由魔法陣支撐飛行的。”文質彬彬的男人歎了口氣,“但你們也許不知道,除了飛艇腹部的二十二個大型魔法陣以外,翅膀和船艙處還有著數百個小型魔法陣的銜接。”
    “每降落和起飛一次,就需要至少一天的時間去停靠和準備,這就是為什麽每到一個地方都會休整上一天的原因。”
    “所以現在降落的話······?”小雀斑似乎想到了什麽,臉上的雀斑都跟著白了幾分。
    “降落,起飛,加上尋找這位失足的幼崽——”
    執行官將在場每個人的表情都看了一遍。
    “你們還記得天賦測試還有多久關閉嗎?”
    整座甲板都沉默了。
    還有四天。
    四天以後,三年才開放一次的天賦測試就會被關閉了!
    而如果現在要讓飛艇停靠的話,他們很有可能會趕不上天賦測試的時間!
    他們······等不起!
    而艾倫和喬治也沉默了。
    艾倫就不用說了,喬治在這幾天裏也的確是將斯科特當做自己的朋友,隻要咬咬牙的話,他也願意為了救這個聰明的家夥而賭上一把!
    ······但前提是這艘飛艇上隻有他們。
    無論如何,他們也沒有理由要求其他一百多個幼崽和他們一樣、冒著做不成天賦測試的風險去停船。
    “難道······就真的沒辦法了嗎?”喬治覺得自己的喉嚨有點發梗,他還看到,艾倫的手掌已經被他自己攥出了血液,“就算他有機會活下來,難道就要因為沒有人去幫他而······”
    “剛剛還覺得你小子有些聰明。”執行官安撫地拍了拍喬治的肩,“我會用魔法道具通知最近的城鎮,這裏還有一處冒險者工會的集散點。”
    接著,他的聲音變得鄭重許多:“告訴我那少年的特征吧,無論結果怎樣······他都會被帶回來的。”
    斯科特並不知道飛艇上發生了怎樣的變故,他剛剛才從高空掉到了荒無人煙的森林之中,而他的身旁隻有著裂了一條縫的克勞德先生——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斯科特那雙灰色的眼睛裏滿是驚愕。
    為什麽克勞德先生的頭骨會······裂開?
    是從半空中掉到地上摔裂的?但他確信自己有好好抱住這個頭骨,斯科特自己都沒有受到什麽傷,克勞德先生又怎麽會被摔裂?
    難道說······
    “克勞德先生?”
    斯科特捧起了那個灰白的、看起來有幾分邪惡的骷髏頭,臉對臉放在自己的麵前。
    他試圖通過骷髏頭的眼睛去看到其中生存著的靈魂,就像是前世骷髏士兵眼睛裏的鬼火似的,但很遺憾,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克勞德先生的頭骨從外在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骨頭似的。
    隻要他不說話······
    ······就像一塊本就該埋在地下靜靜腐爛的屍骨似的。
    斯科特忽然覺得有些害怕了。
    在他剛來到一個陌生世界的時候沒有害怕;
    被人盯上殺人奪寶的時候也沒有害怕;
    即便是他從幾千米高的飛艇上直接跳下來、就要摔成肉泥前也沒有害怕。
    但現在斯科特的心中卻忽然有了種名為[害怕]的情緒。
    他在害怕什麽呢?
    斯科特的眼前有些模糊,陽光透過樹葉落下的光影像是放大成了萬花筒似的,浩瀚記憶中某個碎片忽然浮現——
    [“外婆。”年幼的孩子站在病床邊上,執著地呼喚著躺在上麵的老人。]
    [“外婆,外婆。”他一次次地喊著,卻沒有得到老人像過去一樣慈祥的回應。]
    [旁邊的護士被他喊道發毛,大聲嗬斥道:“小少爺,她已經死了,死人又聽不到你說話!”]
    [死了······就聽不到了嗎?]
    “死了······就聽不到了嗎?”
    回憶與現實逐漸重合在了一起,
    斯科特那雙灰色的眼睛肉眼可見地變得空洞起來。
    他眼底的高光逐漸消失,似是有夢魘從過去纏繞到了此時。
    【······】
    斯科特手中的骷髏頭艱難地哢噠了一下牙齒。
    【我還在。】
    克勞德先生的聲音聽起來虛弱極了,但即便是這樣虛弱的聲音,也迅速喚回了麵前少年的神誌——
    斯科特的眼神迅速聚焦,鴿子灰的眼底變得清亮多了。
    他問道:“克勞德先生,您怎麽了?我看到您的頭頂······”
    克勞德當然知道自己的頭頂發生了什麽。他感受著不斷從裂縫中逸散的力量,歎息了一聲——
    【因為力量消耗的太多。】
    雖然他對斯科特承諾過可以接住他,
    但畢竟接住一個從飛艇上掉下來的人、與接住從家門口的大樹上掉下來的人,這兩件事消耗的精神力完全不在同一個量級。
    克勞德從未告訴過斯科特的是,亡靈的精神力與活人不同,死亡的時候存下了多少精神力,那麽後來能用的也就隻有那麽多。
    在三百年的消耗之下,克勞德的精神力從大海縮減成了水窪,而這水窪現在也因為救人幾近幹涸了。
    不過即使克勞德不說,斯科特那孩子也依然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
    “有辦法為克勞德先生恢複嗎?”他坦率地承認道:“我不想看到您死去。”
    【可是我已經死了。】克勞德說。
    他的死亡死得其所,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拿到摯友留給他的東西。
    當克勞德的願望實現以後,就沒有繼續作為亡靈徘徊在這個世界上的理由,所以他完全不會吝惜自己殘存的力量——畢竟他已經不再需要它去做什麽事了。
    斯科特說:“能和我對話的克勞德先生是活著的。”
    那孩子灰色的眼睛裏卻滿是堅持。
    騎士先生的心軟了一下:【有關靈魂的物品都非常罕見,價值更是······所以沒必要強求這些,斯科特。】
    “我懂了。”斯科特卻像是根本沒聽到他的後半句,“我會找到那些東西的。”
    “這可是救命之恩,克勞德先生。”
    骷髏頭本來還想再說點什麽,可是他卻突兀地回想起了剛才那孩子的眼神。
    【好吧。】克勞德先生說道。
    ——
    當克勞德先生的事解決完畢之後,現在他們麵臨的就是該如何從這片森林裏走出去。
    生存再次變成了最大的難題。
    斯科特現在手無寸鐵,沒有食物,沒有火,沒有可供保暖的東西,而且他還應該去尋找那枚同樣掉進了森林裏的石幣。
    就算是克勞德也建議他去找那石幣。
    【我和那東西相處了三百年,雖然沒能搞明白它的用途,但一定非常重要。】
    斯科特點了點頭。
    這是他從自己的墓碑上帶下來的東西,即便墳墓本身已經轉讓給了小傑弗裏,但石幣卻理所當然歸屬於斯科特本身。
    更何況,雖然一直沒能研究出來那東西的用途,但是相處的時間越久,他越是能夠感受到石幣與自己之間有種隱隱的吸引力。
    趁著現在的體力和精力還算充足、天也還亮著,斯科特決定先去尋找石幣的下落。
    那東西和他們掉落的位置應該離得不算遠,並且石幣本身吸引獸類的特性也能夠幫助斯科特確定它的位置。
    這個特性還是他在西格裏鎮的時候就發現的。
    當斯科特將石幣放在身邊的時候,它看起來毫無異狀,就像是一枚小孩子隨便打磨出來的硬幣;
    而當石幣和克勞德先生被單獨留在家裏的時候,看家的骷髏頭就必須要承擔一些用精神力驅趕小鳥和鐵鼠獸的任務——那些小東西們幾乎是源源不斷、堅持不懈地想要來搶走這個石幣。
    誰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麽原理,
    但也是因為這個特性,斯科特才能做到利用遷徙的鳥雀群來達成“跳飛艇”任務的重要一環。
    所以······
    灰發的少年伸手指了指前方。
    周圍盡是高大的樹木,茂盛的樹冠將周圍的視野擋的嚴嚴實實,但依稀卻能從半空中看到有鳥獸朝著同一個方向飛翔。
    在這片寧靜的森林之中,除了有尖銳的鳥聲啼鳴,間或還能聽到幾聲野獸的咆哮。
    “我們隻要去尋找野獸們動靜最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