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怔了一下。
    他不知道這兩個人的反應是因為什麽, 但他經過仔細地回憶以後，確信自己的描述並沒有出現誤差。
    於是斯科特點了點頭：“是那家沒錯。”
    這下，對麵兩個人的表情更加古怪了。
    “那間店有什麽問題嗎？”斯科特轉向老湯尼。
    老湯尼把手放在下巴上, 先是摩挲了兩下：“店肯定是沒什麽問題的，但那個店主他······”
    他沒有把話說的那麽絕, 說到中途的時候轉頭去看尤來亞, 似乎是在詢問對方的意見。
    “那個家夥他脾氣不太好。”尤來亞一攤手, “或者說，相當古怪。”
    “如果不是他總能搞到一些好貨的話, 我也懶得和他打交道。”
    “說起來，你帶來的小孩眼光還不錯。”說到這裏，尤來亞誇讚了一句：“畢竟第九街區除了他以外，別的店鋪的確沒有什麽去逛逛的價值。”
    “這麽說他們可不太好。”老湯尼說道。
    可他麵具上的表情卻還是笑吟吟的，並沒有反駁尤來亞這句話的意思。
    斯科特靜立在原地，靜靜地聽著兩個人對於那位店主的評價——脾氣古怪，能搞到好東西, 完全不適合開店營業。
    如果讓喬治或者艾倫中的誰聽到老湯尼這樣的評價, 一定會跳起來反駁說“誰會比老湯尼更不適合開店營業啊！”這樣的話吧。
    可站在這裏的人是斯科特。
    老湯尼並沒有拒絕斯科特的要求, 隻不過他沒打算陪著斯科特一起去。
    “我和那個人算不上有交情, 所以你自己去反而是最好的選擇。”老湯尼說，“如果我跟你一起的話，說不定剛進門就會被他趕出來。”
    第一句話的時候其實還好，可是在斯科特聽到第二句話時, 開始質疑起了“算不上有交情”這幾個字。
    剛進門就被趕出來的關係······
    難道老湯尼和那位店主間有什麽仇怨嗎？
    斯科特不是八卦的性子, 老湯尼自己沒有說, 他也就沒有問。隻是在詢問了從這裏出發去第九街區的路線後, 一個人走出了這間小店。
    也難怪老湯尼會那麽放心,
    尤來亞的店其實離第九街區很近，隻要出門後沿著右手邊的道路一直走，走到盡頭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斯科特看著那間店外黑漆漆的招牌，駐足在了它那同樣黑漆漆的窗外。
    等下······
    斯科特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雖說埃米告訴他這裏有適合他的東西，可是這家店是的的確確的黑色招牌沒錯。
    根據埃米和老湯尼兩個人的介紹，黑色招牌的店鋪都是隻能出售東西，而並不能從裏麵買到東西的規矩才對。
    那麽······
    假如裏麵真的有他需要的物品，他又該怎麽才能得到它？
    斯科特隻是在門口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就直接推開了店鋪的大門。
    這個店鋪的門是冰冷的金屬製成，隻要略微一觸摸，就能感受到從手心裏麵蔓延而上的徹骨涼意。
    等到將整個門打開的時候，斯科特的右手已經變得冰涼一片，像是剛剛從冰雪裏麵抽出來似的。
    的確是個很古怪的店。
    斯科特在心中又一次增加了這樣的認知。
    店裏麵的燈光非常昏暗，可以說是幾近於無，昏暗的燈光之下是同樣黑漆漆的室內擺設們——
    高大的櫃台，寬大的座椅，以及座椅上靜靜坐著、下巴支撐在手背上的人。
    如果視力不算好的話，可能根本看不到那個坐在後方的人。
    所有的燈光隻是羅列在了店鋪最外層的貨架附近，而店主所在的位置反而是最為昏暗的，就像是他天然不喜歡這些燈光的照耀。
    而看的最清晰的就是這些作為貨架的櫃子。這是一排封閉的、似乎隻是用來展示的櫃子，而櫃子中擺著的東西更讓人感到驚歎。
    如果斯科特沒有看錯的話，僅僅是他能認出來的，就已經有足足三個外麵絕跡了的頂尖魔法材料！
    其中有一種頂端彎曲的藥草，甚至已經登上了藥劑課教材中的“滅絕”一欄。
    可現在，斯科特卻在黑街的一家小小店鋪裏見到了它。
    其他的物品斯科特雖然沒有見過，但有著這三個材料在先，他也並不會小覷他們。
    少年這才明白，為什麽有人會像埃米所說的那樣，愚蠢到執意要在黑色招牌的店鋪裏麵買東西了。
    也許對方並不是不清楚規矩，而是因為貨架上的物品太過誘人，讓人起了想要強行買賣的念頭。
    自從斯科特進入店鋪之後，櫃台那邊坐著的疑似店主的人也沒有任何的動靜。對方甚至連動都沒動上過一下，還是保持著剛剛的那個姿勢。
    就好像從外麵走進來的不是什麽顧客，而是一陣風，一團空氣。
    斯科特沒有主動往那邊走，對方也沒有主動向著這邊看，這倒是正合少年的心意。
    他臉上的麵具表情微微向著愉悅的方向發展了一瞬，然後又重新歸於平淡，轉而慢慢地、一樣一樣的將貨架上的東西仔細看過去。
    這樣隨意相信一個陌生小男孩的話會顯得有點可笑，但斯科特卻覺得，埃米沒有想要騙他的意思。
    在這個階段下適合他的東西會是什麽？
    對克勞德先生有益的物品，對提升實力有幫助的東西，禁魔體質相關的情報，甚至是別的什麽。
    斯科特不會拒絕任何一樣相關的東西，更何況，他現在也有足夠充裕的金幣——相對來說的充裕。
    但將這些東西全部看過一遍以後，斯科特能認出來的卻隻有一小部分，其中並無他迫切需要的東西；而在剩下那一部分陌生的範圍內，他也同樣沒能感受到被觸動的直覺。
    這裏麵······真的有所謂“適合他的東西”嗎？
    斯科特頓住了腳步，轉而朝著櫃台的方向走去。
    無論如何，先去詢問店主再說。
    少年和櫃台的距離越來越近，而那店主的樣子也逐漸出現在他的視野範圍內。
    他開口問道：“請問，除了貨架上的東西······”
    少年的聲音一頓。
    麵前的這位店主竟然與黑街上人們的打扮完全不同。
    雖然說作為本地人來說，似乎有著更寬容的要求，但即使是那位尤來亞店主也象征性地給自己戴上了一副木製麵具。
    可這位奇怪店鋪裏的店主竟然什麽也沒戴。
    沒錯。
    對方的臉上沒有任何的飾物，整張臉都被完完整整地顯露在了斯科特的眼前。
    這絕對是一張帥氣的臉。
    英俊的五官，高挺的鼻梁，漆黑如鴉羽的頭發與眼睛。也許是因為這過於深邃的發色與瞳色，讓他那眉眼中隱隱的透出幾分鋒銳的邪氣。
    但斯科特明明就站在他的眼前了，對方也絲毫不為所動，就像是一個無動於衷的假人。
    斯科特看向旁邊的櫃台，上麵用極其潦草的字體寫了一個“賣”字。
    他若有所思地從空間戒指中取出了一枚蟒蛇的牙齒——那還是他當初在拍賣會上唯一和康奈特“搶”到的拍品——然後將它放在了櫃台上麵。
    “我想要賣東西。”斯科特說。
    這句話像是觸動了什麽開關，對方那渙散的黑色眼睛逐漸匯聚起了神采，接著凝在了櫃台上的這個蛇牙上麵。
    “······”那店主看了一眼蛇牙，然後收回了視線。
    他沒有說話，但心情似乎變差了很多。
    “我想要出售它，您這裏不是‘賣’嗎？”說著，斯科特指向了旁邊那個潦草的字體。
    “······”
    那店主又看向了蛇牙，這一次，他將視線落在了斯科特的身上。
    “十個金幣。”他終於開口。
    對方的聲音有些喑啞，像是很久沒有說過話似的。但周圍那幾乎實質化了的不爽氣勢卻足夠說明對方現在的心情——
    十個金幣。
    斯科特想到了當初在拍賣會上三百金幣的價格，更加明確了店主現在的不耐煩。
    但少年還是點了點頭。
    店主一愣，似乎沒有想到斯科特的反應。
    他定定地看了斯科特一眼，確認對方是認真的以後，將手隨意地在麵前一拂。
    一個裝著金幣的布袋就這樣掉在了櫃台上麵，發出了“咚”的一聲悶響。
    而接著，他就要去拿回那顆牙齒，算是交易徹底兩清。
    可就在店主即將觸碰到蛇牙的時候，斯科特的手卻虛虛攔在了蛇牙的上方。
    “？”對方眯起了眼睛。
    沒有人能在黑街賴賬，誰也不能。
    已經很久沒有人去挑戰這個規矩了。
    斯科特當然知道這一點，他之所以攔住對方也不是因為反悔，隻是想要吸引那人的注意力而已。
    他很快收回了手，然後說道——
    “先生，事實上，是一位叫做埃米的男孩推薦我來您這裏的。”
    店主拿著蛇牙的手頓住，終於正式地將斯科特看在了眼中。
    少年的心裏了然——
    不知為何，雖然他們每天麵對著的都是不同的外來者，但這些黑街上的店主似乎和外來者有著相當大的隔閡。
    尤來亞店主也是，眼前的這位黑發店主也是。
    除非有著相關的人物、或者是能夠被對方看進眼裏的特質，否則他們根本不會將多餘的注意力施加給別人。
    讓尤來亞改變態度的是湯尼和那根木頭，而讓這位店主改變態度的，隻能是曾經提到這裏“茶水很好喝”的埃米了。
    能夠親手泡茶的關係，怎麽也不可能生疏到哪裏去。
    “你認識埃米？”那人終於又出聲了。
    “是的先生，他說您泡的茶水非常美味。”斯科特不慌不忙地說。
    這下，對方才終於確認了斯科特的身份。從剛才就縈繞在身邊的那種冰冷氣勢終於消散了幾分。
    “來找我有什麽事？”
    店主還是將那顆蛇牙徹底裝進了口袋裏。
    斯科特也沒有在意這些細節，而是說道：“我想要知道，您這裏是否有可以對外出售的東西？”
    黑發的男人將手在旁邊的“賣”字上叩了叩，言下之意十分明顯。
    可斯科特依然沒有收回那句問話的意思，而是直直地用自己那雙灰眼睛對上對方的。
    男人那雙眼睛漆黑到幾乎深不見底，但斯科特鴿子灰的瞳孔中卻依然沒有半分的退意。
    就這樣相互對視了兩分鍾後，店主終於偏開了頭——
    “尤來亞那邊來的小鬼。”他輕哼一聲。
    黑暗中忽然升起了一陣黑色的風，將櫃台的兩邊徹底隔開，斯科特看不清其中發生了什麽。
    但當那風聲靜止的時候，那位店主的座椅才剛剛轉回斯科特的方向。
    他的手中拿著一個漆黑的托盤，隨意地將它丟在了桌子上。
    “看在那兩個人的份上，一萬金幣，購買一樣。”
    “作為代價是，每周要來做兩天雜務，直到太陽的軌跡發生變化為止。”
    他的措辭有些生硬，但卻比斯科特最開始想象的“古怪”脾氣好說話的多。
    太陽軌跡發生變化，也就是一年中的一個季度的意思。隻是當做代價來看，的確是斯科特能支付得起的東西。
    而他當初猜測的也沒有出錯，隻收購物品的店鋪同樣有可能存在“可供出售”的東西。隻不過這些東西不會被擺在外麵的貨架之上，是否會被拿出來同樣要看店主的心情。
    被端到少年麵前來的是三樣不同的物品——
    一個銅色的戒指，大半塊灰色的鱗片，以及一個看起來很新的、打開卻一個字也沒有的本子。
    他的手才伸向了其中一個東西，卻忽然聽到身後的店門被誰突兀地打開了。
    “我剛剛說的就是這裏！”有誰高聲說道。
    “我看到了一支瀾鳥的羽毛，但他怎麽也不肯賣給我，還將我趕出了門外！”
    這樣大聲的喧嘩在這條黑街上麵並不多見，幾乎板上釘釘地就被認證了“新人”的身份。
    而這個新人並不是一個人來的，他的身邊還跟著兩個差不多高的人，而身後竟然還站著一個同樣沒有戴麵具的存在。
    又是一位“店主”？
    斯科特的眼睛下意識地一眯。
    雖然他不知道違反了黑街的“規矩”會發生什麽，但絕對不應該像是對方這樣不戴麵具還安穩站在這家店裏。
    這隻能證明，和這位新人一起來的，也是一位出身自黑街的“店主”。
    而他身後那位黑發男人的反應也證明了這一點。
    “你來這裏、做什麽？”他問道。
    斯科特的後背又感受到了剛剛那熟悉的冰冷氣場。
    “西澤，我隻是欠了別人一個人情，現在帶這孩子來換點東西而已。”來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可站定在店裏的腳步卻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
    他看到了斯科特眼前的那個托盤，於是眼睛一亮——
    “你這不也是能夠破例的嗎？”那人的聲音中充滿了調侃的意味，“既然你能破例，那這孩子的想法也沒有什麽錯吧？”
    “畢竟【規矩】擺在那裏，是你自己先破例的。”
    斯科特覺得來自身後的冷氣越發充足了。
    他並非是聽不懂話外音的蠢貨，即便對方已經理直氣壯到了這種地步了，這位叫做西澤的店主也沒有出現“反駁”或者“拒絕”的意思。
    這就意味著······
    他好像給店主添了一些平白無故的麻煩？
    因為“破例”賣給了他東西，所以按照某種黑街的規矩，對方必須要一視同仁地“破例”去賣給那位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新人？
    斯科特的心中難得多了一些愧疚感。
    在得到了西澤店主的默許後，那位跟著新人一起來的店主笑吟吟地和對方說：“去吧，把你想買的那根羽毛拿過來結賬，西澤他是個好說話的家夥呢，不過也是你今天比較幸運，哈哈哈！”
    而那位新人並沒有著急朝那些架子走去，而是大踏步地走到了櫃台的旁邊，居高臨下地俯視了一眼托盤上的三樣東西。
    “剛剛還不肯賣給我，現在卻有閑心給別人挑——”他的話雖然經過了麵具的變聲，但依然顯得那樣的盛氣淩人。
    可就在那人說到一半的時候，他的聲音卻忽然頓住了。
    緊接著，那人急不可耐地將手拍在了那個筆記本的上麵。
    “我要這個，先生。”
    他的這句“先生”是對著身後的那位“店主”說的。
    這個新人轉過頭去，又重複了一遍：“我改主意了。既然我什麽都能買的話，我選擇買這個也沒什麽問題吧。”
    身後的那人愣了一下，接著笑眯眯地說：“從規矩上來看，的確沒有什麽問題。”
    “你說對吧，西澤？”他問黑發的男人。
    新人得到了回應，就要直接伸手將那本筆記本拿走。
    而斯科特麵前的那位黑發男人則是又變得像個聽不到外界聲音的人偶似的，沒有出聲，也沒有阻止。
    就在對方就要成功拿走筆記本的時候，
    另一隻手卻從旁邊伸了出來，擋在了筆記本的上方。
    “不好意思。”
    斯科特看著對方麵具上那錯愕的表情，淡淡地開口說。
    “如果你是指這樣東西的話，我已經決定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