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 斯科特按照尼克斯所說的那樣留了下來。
    有關於菲爾法師那段被遺忘的過去，斯科特一直以來都十分在意。如今終於碰到了一個可能和菲爾的過去有關聯的人物，他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唯一有些對不起的人, 大概就是坦尼森先生了······
    斯科特回想起來對方臨走之前那一步三回頭的樣子，以及那反複詢問他有沒有被魔法洗腦的確認性話語, 內心難得地升起了幾分名為歉疚的情緒。
    不過弄壞了東西所以需要負責維修, 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斯科特是這樣認為的。
    可自從他答應留下來以後, 到現在為止已經足足過去了兩天——七層塔依然沒有對外開放過。
    整個帝都的年輕男女都感到了真切的迷茫, 就連社交場上現在都一直在談論著這個問題：
    七層塔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那麽多天過去了，它的法陣依然沒有修複好？
    七層塔······不會要就此倒閉了吧？！
    這種猜測從上流社會一直蔓延到了下層，就連那髒兮兮的酒館和小巷子裏麵, 都能聽到這樣的議論聲——
    “你們聽說了嗎？七層塔的法陣據說被人攻擊了！攻擊的人似乎還是個未成年幼崽！”
    “不不不，做這件事的明明是皇家騎士團的人——難道你們沒有看到那天堵在七層塔門口的騎士嗎？就是那個叫······”
    聽到這話, 他的同伴急急忙忙地打斷了他，急的眉毛都快豎起來：“噓！我還沒活夠呢, 不要提那個人的名字！”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就是覺得真可惜——我還沒有找到理想中的小薔薇，那裏怎麽就先關門了呢？”
    ······
    斯科特聽著周圍的議論聲, 然後將沉默的視線轉向了前方正大大咧咧閑逛的大塊頭男人。
    對方雙手揣在身後, 走著四平八穩的步子, 逛起地下傭兵工會的樣子就像是在逛自己家的菜園子一樣悠閑自得——
    這不就是法陣依然沒有修複好的最本質的原因嗎？
    自從這個叫做尼克斯的法師以“修繕法陣”為借口將他留下來之後，就沒有見到過對方提及過任何關於法陣的事項！
    連開始都沒開始，又怎麽會有修好這種說法呢？
    “喲，少年, 你在想些什麽？”前方的尼克斯似乎是發現了斯科特的掉隊, 轉過頭來問道。
    “我在想大家都在關注的七層塔陣法的事情。”斯科特直言不諱, “您看起來好像並不著急。”
    “著什麽急呢？”尼克斯聳了聳肩：“那東西從出現以後可是第一次觸發禁製, 我估計那老夥計自己也是想要休息一下了——為那些孤單的青年們創造了那麽久的便利生活，也合該讓他們自力更生上一段時間。”
    明明是毫無根據的話，卻說得如此理所當然。
    旁邊那幾位正在哀歎小薔薇和小草莓的傭兵聽到以後會哭出聲來的——斯科特在這兩天的相處時間中，甚至無師自通地開發了吐槽的這項能力。
    【尼克斯】，
    這位被年輕時候的菲爾先生所熟識、也是斯科特見過的唯一一位經曆過克勞德和菲爾兩人活著的那個年代的長者，跟少年最開始想象的那些“年長法師”的樣子可以說是一點也不一樣。
    首先，他的確是個魔法師——這是斯科特可以唯一確信的事情。
    不管是坦尼森先生那崩潰的勸誡“他就是個被魔法研究院趕出來的魔法師！你要小心！”，還是菲爾先生那語意不明的評價“他是個脾氣古怪的下屬，但相信自己，肯定能討他喜歡的。”，這些都證明了名為尼克斯的男人的的確確是個純正的法師。
    可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少年還是無數次地升起過對於這個問題的懷疑。
    懷疑也是很正常的事，其他人也總是會懷疑這一點。畢竟從未見過有哪個法師熱衷於給自己鍛煉出一身結實的肌肉、甚至還在異世界的前提下研究出了通過吃雞胸肉冰沙來保持健美身材的訣竅。
    是的，你沒有看錯，是雞胸肉冰沙。
    斯科特在第一次見到尼克斯用餐的時候，對於整個七層塔餐廳的飲食水準都產生了天塌地陷一樣的懷疑。
    誰也無法想象，當□□色的雞胸肉和碎冰攪打在一起的樣子是怎樣的情形，最少斯科特本人表示不想去回憶那些記憶——哪怕他該死的根本無法忘記哪怕任何一段回憶。
    根據尼克斯本人的說法，這樣的飲食有著相當稀少的熱量，並且還熱情地表示要分享給斯科特嚐一嚐。
    當然，關於這一點，斯科特已經鄭重地拒絕過了他。
    除了雞胸肉冰沙這種虧欠了兩種食材的食物外，尼克斯那些“每天都要繞著帝都跑二十圈”、“圈養著熱衷於與人搏鬥的平頭魔獸”這種小小的個人愛好就顯得沒那麽誇張了。
    而對方的堅持也沒有白費。單從他那比其他人都要厚實上幾分的畫風來看，這種鍛煉的方式竟然意外的有效。
    他真的是一位法師——斯科特再一次這樣告訴自己。
    沒錯，尼克斯的確是一位法師，並且是法師中的一位優秀的煉金師。
    早在魔法研究院的時候，他就已經成為了少數能夠直接對接到菲爾的下屬，這足夠證明對方在煉金方麵的才能。
    而那座七層塔的陣法斯科特也親眼看到過了，雖然能夠看到的僅僅是大廳部分顯露出來的陣法，但其中近乎任性一樣組合起來的符文排列在一起的時候，卻有著讓人恍然大悟一樣的特點——上一次給他這種感覺的，還是生活在筆記本裏的法師先生。
    但是，又有哪個法師的愛好不是研究與揮動法杖，而是整天像是流浪街頭的混混一樣四處閑逛？
    單在斯科特跟在對方身邊的這幾天中，少年就沒有見到過尼克斯在正常的地方睡覺。
    有時是在巷子角落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廢箱子上，有時是在被棄置很久的、結滿蜘蛛網如鬼片現場的宅子裏，甚至包括皇家騎士團的裝備倉庫——
    斯科特嚴重懷疑，這是被德裏安騎士長去七層塔門口堵門後，尼克斯先生臨時決定下來的蓄意報複。
    感謝艾倫執意送給他的那個高級睡袋。想到這裏的時候，斯科特由衷地對自家小弟表達了深切的謝意。
    就連在日常漫無目的的閑逛中，尼克斯也總是帶著斯科特往不得了的地方去。
    就比如眼下的這間髒兮兮的酒館。
    你很難想象能在帝都這樣光鮮亮麗的大都市裏見到這樣又髒又破舊的地方，裏麵行走的人們看起來卻絲毫不介意這裏的環境。
    也對，畢竟沒有幾個人來這裏的目的真的是為了喝酒，而是為了接取某些更隱蔽的、也隻有在這種環境下才顯得更緊張和刺激的任務。
    當然，上麵這種形容來自於興致勃勃的尼克斯法師，而比起這樣幼稚的描述，這個被偽裝成小酒館的陰暗地方有著另外一個酷炫多了的名字——
    地下傭兵工會的接頭點。
    在這裏據說能夠買到任何人的信息和性命，也能夠悄無聲息地偷出來某個皇子枕邊的香薰。
    這其中肯定有一部分誇張的成分，但這並不妨礙它的確是個跟冒險者工會完全不同的地方——這裏交易的東西，幾乎全都與“人”有關。
    尼克斯先生行走在這些灰暗的場所的時候看起來是那樣的就輕駕熟，就連倒賣情報的時候也顯得專業無比。
    “埃爾羅子爵的第三任情婦同時有著四個情人，所以如果想知道這個孩子究竟是那三個人裏誰的血脈，得加錢。”他理直氣壯地對吧台處的那個侍應生說道。
    皮膚棕黑的侍應生抽搐了一下臉皮，然後詢問說：“為什麽是三個人？不是說一共有四位······”
    “因為其中一個情人是女人——這很難猜到嗎？”尼克斯的表情很是嫌棄。
    “······”侍應生沉默了一下，他打開了某個賬單一樣的名錄，接著認命地從櫃台伸出摸出來了一小袋金幣，把它推到尼克斯的麵前。
    精英法師·前帝都研究院知名煉金師·真的是矜貴高傲的法師沒錯·尼克斯飛快地將金幣袋子收攏到袖子裏，然後滿意地告知了對方一個名字。
    侍應生的臉皮抽搐的似乎更厲害了一些。
    ——
    “您這樣做他真的不會記恨您嗎？”
    在尼克斯帶著斯科特走遠之後，少年終於忍不住問道。
    “當然不會，誰會願意得罪一個源源不斷的情報供應商呢？”尼克斯大笑兩聲，“你要知道，他那間破爛酒館一半的業績都要指望著我——沒有什麽比貴族的花邊情報更好賣的東西了。”
    這難道······會是尼克斯開設七層塔的真正原因嗎？
    斯科特的內心忍不住浮現出了這樣一個可怕的念頭。
    他沒有將這個念頭問出口，因為他的心裏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另外，就算他想要給我一個教訓，怕是也找不到該報複的人。”體格健壯的男性一咧嘴，牙齒依舊在閃閃發光。
    這句話斯科特也是認同的。
    因為在這段時間尼克斯先生各種驚悚或者離經叛道的行為之中，有一個相當穩固的大前提——
    那就是，這位名為尼克斯的法師相當擅長隱蔽和偽裝。
    明明是個比野熊還要強壯上幾分的男性，無論走到哪裏都應該給人以強烈的壓迫感和存在感才對，但他在別人的眼中就好像是一個尋常的路人，就算高談闊論也不會被旁邊的其他人注意到。
    灰發的少年麵無表情地跟在尼克斯的身後，聽著對方在盤算用該去哪裏花掉這份意外的收入。
    他在心裏歎了口氣。
    誰能想到······
    克萊因先生常提到的那位強大的、他一直憧憬著的老師，竟然會是尼克斯法師這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