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感度一秒清零, 原熠慢半拍地眨了眨眼，懷疑自己眼睛出了問題。
    可仔細一看，還是0。
    ...卡bug了？
    他不死心地摸了摸季皊腦瓜頂上的......0。
    而就在這時, 季皊突然鬆開手, 轉身就離開了大廳。
    他穿過密集的人群來到藝術樓外, 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胸腔下的鬱結卻絲毫沒有得到化開。
    三年來的記憶就像一麵密密麻麻的大網，每一處網格間都寫滿了謊言，光是回想都讓他胸口一陣發悶，忘卻更是無從開始, 此時竟隻能依靠淩亂不堪的呼吸來緩解。
    原熠一直在騙他。
    所有的一切都是演出來的，而且極具耐心的對著他演了三年半, 所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 都隻是為了刷滿他頭上的好感度。
    季皊不由想起了兩人初次見麵的情景。
    當時的原熠與現在幾乎判若兩人, 他還記得當時是在他下課回宿舍的路上，四周都是同樣下了課的藝術係學生, 原熠不知道從哪出現，突然就攔在了他身前。
    現在想來，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很有問題。
    “季皊麽？”
    原熠用的是疑問句, 根本不是在搭訕, 而是在確認他這個任務目標的身份而已。
    當時的原熠臉上並沒有如沐春風的笑容, 被他繞開後也沒有追上來糾纏，倒是他，因為原熠那近乎完美的身體條件, 臨走時不免多看了對方一眼。
    那一眼的記憶碎片竟然還儲存在腦海裏, 再度浮現眼前, 季皊才發現，在他看向原熠身體的時候，原熠就在看他的頭頂。
    之後的三年半間，原熠的目光也無數次在他頭上停留過，他一直以為隻是身高差的原因，從沒想過那裏會懸停著一串數據。
    這算什麽。
    季皊心裏一陣一陣的發寒。
    對原熠來說，他算是一場遊戲？
    包括結婚在內，也是遊戲的步驟之一？
    季皊剛走出藝術樓不久，原熠就追了上來，見他臉色白的嚇人，身形也隨著劇烈的呼吸起伏不定，這會兒也顧不上什麽0不0的了，直接將人攔腰抱起，快步走向了校門口的車子。
    季皊的思緒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打斷，怔忪看向原熠憂心忡忡的側臉，接著就聽他略帶惱意地說：“身體不舒服要告訴我，不要硬撐著。”
    季皊簡直不敢置信。
    他竟然還敢生氣？
    可能也覺得自己聲音大了一點，原熠又生硬補充了一句：“...寶貝，忍耐一下，我們先去醫院。”
    “我不去。”
    季皊的確不舒服，但罪魁禍首就在眼前。
    他不喜歡被陌生人觸碰，此刻比起陌生人，他卻更排斥原熠的親近，情緒過分壓抑，以至於聲音都在顫抖：“你放我下來！”
    “好好，馬上就到了。”
    “......”
    季皊呼吸更加急促了，白皙的臉頰也染上了兩抹赤紅，純粹是被氣到了，他用力去推原熠，結果原熠反而因為他掉下去而抱的更緊。
    被迫貼近對方的懷抱裏，感受著那已經不再讓人安心的氣息，季皊抗拒得身體都顫抖了起來，頭上的數字‘0’不斷閃爍，可惜已經沒有更低的數字可以跌破。
    等人被放進了副駕駛後，他想下車，原熠卻眨眼就給他係上了安全帶，然後關門坐上另一邊的駕駛座，沒等他推開門，車子便加速朝醫院開了過去。
    “寶貝，再堅持五分鍾，現在是什麽症狀？是不是頭疼？還是其他地方不舒服？”
    “我不去！”
    季皊現在根本不想和他說話，卻又十分清楚，如果不及時阻止，原熠真的會將他帶去醫院。
    畢竟原熠還在努力攻略他。
    季皊從肺裏長出一口氣，疲憊地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先冷靜下來， “...我要回去。”
    他隻說要回去，沒再說成要回家。
    “我隻是有點累而已，原熠，我想回去休息。”
    原熠餘光在季皊身上掃過，連臉都沒看清就收回了視線，開車期間，接受不了好感度為‘0’的衝擊。
    他認定季皊生病了，很可能是腦袋裏麵出了什麽問題，以至於係統出現bug，顯示錯了他頭上的數據。
    但季皊是個一根筋，如果他不肯去醫院，就算到了醫院，季皊也不會配合。
    眼見醫院的大門就在眼前，原熠心中焦躁不已，伸手摸了摸季皊的額頭，見他並沒有躲開，依舊一動不動地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後，方才險些驟停的心髒才終於落回胸腔。
    沒有躲。
    那就說明是係統出了問題。
    原熠這會兒也不太敢看季皊，每次看到季皊頭上那個刺眼的數字，他心跳總是要漏上一拍。
    見季皊呼吸平複了下來，也沒再露出痛苦的神色，原熠憑借過往經驗判斷他暫且應該沒什麽大礙後，到底順著他的意思開車回了家。
    “好吧，那先回家休息，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
    原熠不放心地強調了一遍，季皊沒吭聲，直接用手捂住了耳朵。
    原熠：“......”
    突然就不確定歸零是不是bug了。
    回家的一路上，原熠都在反思最近的行徑，尤其是今天自己做過的事情。
    他今天也沒幹什麽啊。
    早上送完季皊後，他直接就回了家，上午花費了點時間清理網上還在流傳的‘爬牆’視頻。
    因為昨天季皊和導師打了電話，他下午找人打聽了一下藝術係的事，得知藝術樓今天有展出後，順理成章地就想起了季皊畫的那份課題作業。
    作品剛畫完時，季皊就不肯給他看，他以為季皊是對成果不滿意，所以打算偷偷來學校看上一眼了事，然後...
    他好感度就清零了。
    原熠百思不得其解，除了將其認定成bug，根本想不出其他原因。
    總不可能是因為他擅自來學校看了那幅畫吧。
    想到那幅畫，原熠忍不住走了下神，又強迫自己收回了注意力。
    現在不是想那些的時候。
    說不定連季皊自己也很奇怪為什麽會畫出這樣一個作品，所以剛畫完時才會一臉尷尬，說畫的不是很像，自己果然不擅長畫人物。
    不肯讓他看到，估計也是這個原因。
    但看完畫的原熠卻清楚，不管是畫人物還是畫其他，季皊在天賦上都強大得無與倫比。
    可他在感情上也是非同一般的遲鈍。
    想起自己那舔了三年半，好不容易才舔到76的好感度轉眼變0，原熠大腦嗡嗡作響，血壓都跟著攀升了幾十，根本無心去關注畫的問題。
    回到家後，季皊依舊情緒怏怏，進門後就直接回了臥房休息，原熠想跟去詢問情況，卻被擋在了門外。
    門上鎖了。
    “......”
    原熠定格般站在被關死了的房門前，直到此時，才是真真正正有點慌了。
    他盯著門板看了一會兒，突然轉身去了客廳陽台，翻身就要往樓下跳，聽到樓下傳來的驚呼聲才陡然清醒。
    看著樓下幾個拿出手機準備拍照的路人，原熠收回腿咒罵了幾句，改為給趙一百撥去電話。
    小酒館晚九點開店，五點多鍾正是趙一百剛睡醒的時候，所以電話接的很快。
    電話剛一接通，原熠就劈頭蓋臉地甩去了問題，“係統出bug了？”
    正在刷牙的趙一百一臉懵：“啥bug？”
    原熠：“數據顯示有問題。”
    趙一百：“哈？咕嚕嚕...噗，怎麽可能？”
    吐掉了嘴裏的泡沫後，趙一百調出係統查了下自己的積分和任務進度，而後納悶道：“沒看出什麽問題啊，爹，你積分被係統吞了？”
    要是積分被吞了就好了。
    原熠煩躁地從花盆後的夾縫裏抽出支煙，“不是，是他媽的......”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止住話音。
    趙一百是個大嘴巴，這情報販子什麽都敢賣，雖然清零隻是個bug，但被他知道了，明天就連其他世界的攻略者都有可能知道。
    一旦其他攻略者聽到消息，其中必然會有人對季皊蠢蠢欲動，跑來這個世界圍觀情況。
    其他人倒無所謂，但原熠記得，02如今正好處在空閑期。
    唯獨他不行。
    如果季皊喜歡他現在的人設，02根本不需要演戲，隻憑本性就贏了七分。
    想到這裏，原熠不由擰緊了眉頭：“算了，出了個小bug，再說吧。”
    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煙放在嘴邊的時候，原熠手指都有些顫抖，係統出bug的情況實屬罕見，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季皊本身對他的好感度。
    舔了三年多才舔出的好感突然被重置，換誰也他媽的接受不了。
    至於不是bug的可能性，他下意識回避去想。
    好感度清零的原因十分有限，說到底也不過隻有一種可能。
    “嗬...怎麽可能。”
    幾下沒點著煙，原熠身周煞氣越來越濃，突然想到什麽，目光一凜，香煙被碾碎在了掌心。
    這是他最後一個任務，也不排除是協會在暗中阻撓他。
    在這三年半裏，危險世界傷亡率慘重，任務清理的速度遠跟不上生成的速度，光是sss級的訂單就已經積存了十多筆。
    垃圾越堆越多，總得有人清理才行。
    “那些廢物......”
    好感度處於60以下時，如果連續三個月無增長，係統就會判定為任務失敗。
    如果協會在從中作梗，應該會故意清零三個月，逼他回去接危險世界的任務。
    原熠在露台的邊沿下又摸出支煙，這次終於順利點燃，氤氳的煙霧在空氣間繚繞，宛如陰雲遮蔽，模糊了那張風雨欲來的臉。
    還沒有哪個任務讓他做了三年半這麽久。
    現在全沒了。
    不把季皊的好感度還他，三個月後，協會就一起沒了算了。
    他在花盆裏掐滅了煙頭，隨手埋進土裏做“養料”，瞥了眼花盆裏蔫頭耷腦的雜草，可此時就連看草葉彎曲的形狀都像極了季皊腦袋頂上的0。
    ...艸。
    別說三個月了，現在都他媽不想活了。
    ......
    就在原熠胡亂揣測好感度歸零的原因時，臥室裏，季皊正背靠床鋪蜷坐在地毯上，麵無表情地注視著天邊緩緩墜落的夕陽。
    身旁的手機裏正在重複播放著那條有關於攻略者的錄音。
    “...接近你是因為接了個好感任務，刷滿你的好感就能獲得積分，嗯......就是類似於錢一樣的東西。”
    “何況我走了也會有別人來，被選中的目標就沒有撤去的先例。”
    “任務完成後，直接丟下這具百分百喜歡的數據模型給你，設定成真愛你的那種，你有什麽吃虧的？”
    “......大家不過就是想回家罷了。”
    錄音已經播放了很多遍，多到季皊幾乎能夠逐字逐句的背下來。
    起初一個小時，他始終沒法靜下心，無法接受原熠是個攻略者的現實。
    有那麽幾個瞬間，季皊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很想出去找原熠麵前再確認一次，最後卻還是沒辦法自欺欺人，也不想再直麵一次現實的衝擊。
    可隨著錄音一遍一遍的重複，泛紅的眼眶漸漸褪去顏色，險些崩潰的情緒最終也變為了麻木。
    在洗腦一樣的錄音裏，大腦不知不覺整理清楚了現狀，理性回籠後，心情也漸漸平複了下來。
    然後季皊突然發現，事情或許沒有他想象的那麽糟糕。
    錄音裏將攻略者的任務和目的說的非常清楚。
    結合發生在他身上的情況，就是原熠根本不愛他，接近他隻是想刷滿他的好感，等到刷滿他的好感後，原熠就會離開這個世界，留下一具數據模型給他，設定成真愛他的那種。
    然而如果這三年來，原熠的性格都是裝出來的，那說明他有好感的人並不是原熠，反而是攻略者口中的數據模型。
    即便兩人相識了三年半，他卻根本不認識原熠。
    何況在攻略者眼中，他們這些任務目標的頭上也可以看見數字，那誰能保證他不是一具數據模型呢？
    如果他是具數據模型，那他老公理應也是具數據模型，這樣他們才算是同類。
    也就是說，原熠才是臨時占據了他老公身體的外來者，隻要將原熠送走，一切其實就和從前沒什麽兩樣。
    不......應該說毫無差別。
    如果換做以前，季皊可能不會想得這麽複雜，但原熠教會了他很多東西，乃至改變了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他想到賀聞洲走後留下的數據模型，完全和那個攻略者離開前偽裝出的樣子一模一樣，對待學生甚至比過去更加負責了。
    這樣一想，等到原熠走後，留下的數據應該也是他所熟識的‘原熠’，並且真愛他的‘原熠’。
    想著想著，季皊從床邊站起了身，思維整個逆轉之後，突然有些不明白自己剛剛為什麽會感到難過了。
    他根本就不認識真正的原熠，有好感的人也不是原熠本身，這樣的話，原熠愛不愛他，對他來說又有什麽重要的？
    因為他也不愛原熠。
    他現在隻想送走原熠，收獲一個真愛他的老公，也是讓他真正產生了76好感度的存在。
    何況就算不是原熠，也會有其他攻略者接著來打擾他的生活，隻因他是被選中的目標，就沒有選擇來人的權利。
    原熠雖然是個攻略者，如果按照何江灣所說，攻略者想回家的話，應該也沒有不做任務的權利。
    與其繼續被攻略者一個接一個的挑戰，季皊寧可選擇一具他喜歡的數據模型，他平靜的生活不想被一群來曆不明的陌生人打破。
    隻要他百分百愛上原熠所扮演的模範老公，以後就再也不會有其他攻略者來煩他，他還能收獲一個真正的模範老公。
    順便把原熠送回家。
    季皊越想越找不出傷心的理由，將三年半來戀愛結婚的人都當成數據模型，而不是原熠本身後，好感度很快就漲了回來，甚至因為模型不會撒謊，先前本該下降的幾點也就此作罷了。
    他沒有那麽懂得感情，也分辨不出什麽是好感，但他知道自己一直以來喜歡上的是怎樣的人，然而他並不知道原熠是怎樣的人。
    所以那個人一定不是原熠。
    季皊揉了揉微微刺痛的眼睛，上次這麽難過，還是在畫被人毀了的時候。
    所以他應該也能像喜歡畫畫一樣喜歡上一個人。
    當然，要是最後也沒辦法，那就隻能算了。
    兩個小時之後，季皊打開門鎖走出了臥室，與客廳裏立刻關切望過來的原熠對上視線時，頭上的好感度閃爍了兩下，最終沒有發生變化。
    百分百喜歡上一個人真的很難，即便那是一具趨近於完美設定的數據模型。
    季皊隻能努力想象如果自己像喜歡畫畫一樣喜歡一個人時，會怎樣和對方相處。
    對待畫畫，他一向很主動，所以喜歡一個人的話，應該也會變得主動一點。
    起碼在稱呼上。
    於是原熠就看見季皊徑直朝他走了過來，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那雙漂亮的眼睛周圍微微泛著紅暈，很想一隻剛被誰欺負過的小白貓，可愛又憐人。
    然而走到中途，那抹紅暈竟逐漸蔓延到白皙的麵頰，憐人也成了誘人。
    小白貓在他跟前停下，仰頭看著他的眼睛，軟糯糯地要食：“老公，我有點餓了。”
    季皊很少主動叫他老公，不是很少，而是壓根沒有過，早晚安時也隻是按照他說的做罷了。
    冷不丁從季皊口中聽到這兩個字，原熠心髒宛如被人擊中，一瞬就停止了呼吸。
    他呆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季皊，季皊則在認真注視著他的眼睛。
    76。
    沒有上漲，好像沒什麽效果。
    季皊有些苦惱地收回了視線，並沒有在意原熠的反應，一心隻想著攻略自己。
    76點的好感度也許稱不上是愛。
    但他還是想要‘原熠’早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