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皊不覺得這是自己的錯覺，但他又想不通原因。
    他隻懂畫畫，對人卻實在算不上了解，懷疑是不是原熠蒙上眼睛後開始緊張了的原因，於是試探道：“你放鬆一點。”
    原熠：“寶貝，我很放鬆。”
    季皊更迷惑了，但時間緊迫，他無暇再糾結，隻能遵循感受來繪畫眼前所看見的原熠。
    雖然已經決定了要畫原熠，但在內心深處，他還是有些在意展覽的事。
    那種感覺就像是將自己的私人物品拿出來給別人看一樣，讓季皊本能的感到排斥，所以收到這份課題作業的時候，他雖然想到了原熠，卻沒有考慮過要畫原熠。
    人物課上，老師講過許多觀畫者愛上畫中人的例子。
    他不想讓原熠變成那個例子。
    決定好角度之後，季皊摘下原熠的眼罩說：“我決定畫背影。”
    原熠聞言，關注點和他完全不同，當即就皺起了眉：“背影？那我豈不是得全程背對著你？”
    “對。”
    “看不到你，我待不住。”
    “......”
    季皊萬萬沒想到他更在意這個，短暫的錯愕後，腦海裏幾乎瞬間就浮現出了‘波奇’的身影。
    那隻幼時陪伴了他十幾年的小狗也是這樣，每次他畫畫時都要趴在旁邊，但凡看不到他人，就會仰起脖子嗷嗚嗷嗚的叫，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
    可惜波奇的壽命有限，不然季皊都想介紹他們認識一下。
    另一邊，原熠還很不死心，主要是光站幾個小時實在無聊，他真沒把握待得住，“寶貝，你不喜歡我的臉？”
    他們是在畫畫，怎麽還上升到喜不喜歡了？
    “時間來不及了，畫背影會快一些。”季皊挑著說了一個原因，自顧自地去畫架旁做準備。
    原熠也亦步亦趨地跟了過去，比狗都粘人：“那有獎勵麽？”
    季皊想了想，說：“一個小時三千？”
    原熠：“......”
    明明是自己非要當模特，竟然又開始討價還價了起來。
    季皊冷淡瞥了他一眼：“或者獎勵一套睡衣。”
    原熠當場掉頭，回剛才的地方站著去了。
    等季皊昨晚準備工作，過來幫原熠調整位置時，原熠突然說先等等，然後就快步走出了畫室。
    沒過一會兒，季皊就看見他扛著衣帽間的試衣鏡回來了。
    “......你拿它幹什麽？”
    原熠用行動告訴了他要幹什麽。
    他將試衣鏡放在地上，認真調整了一會兒角度，確定了即便背過身也能透過鏡子看見季皊後，才示意季皊繼續。
    季皊呆立片刻，最終決定裝作沒看到，繼續為原熠調整起了姿勢，動作間卻是難掩僵硬。
    原熠總是這樣，直白得讓他根本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才好。
    他隻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才能避免一整天的心神都集中原熠身上，更深地去想他做這些的原因。
    ......
    對於不感興趣的人來說，繪畫的過程其實是相當枯燥的。
    一旦季皊專注起來，外界的一切動靜都隻會影響他的思路，他能沉浸其中忘卻時間，原熠卻是要實打實地幹站上好幾個小時。
    好在他也不是什麽一般人。
    身為履曆相當精彩的攻略者01號，原熠就算站上一天也不覺得有什麽，但該賣的慘還是要賣的，因為季皊好像很吃這一套。
    明明是個任誰都會說一句冷情的人，可一旦被他放在心上，即便隻是一些磕磕碰碰的小傷，他竟也會露出憂心的表情，就好像真能和你感同身受一樣。
    三年之前，季皊可是眼看著他被自行車撞了都不會皺眉的人。
    這種性格非常矛盾，卻讓原熠該死的上頭。
    他穿梭過無數的危險世界，九死一生都不知道多少次，受過的傷更是數不勝數，前幾天還覺得賣這種慘有點小題大做，現在......
    等到季皊放下了畫筆，原熠立刻假模假樣地揉了揉肩膀，同時暗示性十足地發出了幾聲悶哼。
    果然，季皊馬上就將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走過來問：“肩膀不舒服？是不是站得太久了？”
    “沒有。”原熠說的是實話，他就是日子過得太舒服了才這麽閑，“這才多久，站一天我也不嫌累。”
    享受了一會兒季皊的關心，原熠才慢吞吞地去廚房做飯了。
    之後的幾天，兩人誰都沒有邁出家門。
    忙碌了整整三天之後，周末的晚上，季皊終於緊趕慢趕地完成了這份課題作業。
    當他放下畫筆時，畫室中的兩人都隱隱鬆了一口氣。
    原熠看到季皊揉了揉手腕，立刻走過去想幫他，結果剛一靠近，季皊竟飛快用布將油畫遮上了，明顯不想讓他看到最後的作品。
    原熠腳步一頓，納悶問：“怎麽了？”
    季皊表情有些尷尬，像是不知道該怎麽說，動作間卻是將那幅畫擋的更嚴了。
    “畫得不是很像。”說話時，他自己都想不明白原因，最後隻能歸結於自己的水平的問題，有些消沉地說：“我果然不擅長人物。”
    原熠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沒關係，寶貝畫什麽都好看，先讓我看看。”
    季皊：“不行。”
    季皊突然轉移話題：“原熠，我有點餓了。”
    原熠：“？”
    兩人就這麽無聲僵持了片刻，看著季皊越來越尷尬的臉色，原熠到底心下一軟，頗為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好吧，我不看了，先投喂你要緊。”
    季皊臉頰一紅，有些心虛地低下了腦袋，即便原熠已經答應了，他手卻還緊抓著白布，好像生怕原熠趁他不注意跑過來偷看一樣。
    原熠偏偏最受不了他這副模樣，心中暗罵了一聲，又看了眼手機上的日期，剛好周末。
    直到此刻，原熠才終於感覺到了深深的後悔。
    媽的！他上周怎麽就沒憋住呢？！
    至於季皊不準他看成品的事，他倒是沒怎麽在意，反正最後學校八成會拿來展覽，早晚都能看到。
    等原熠出了畫室，季皊才真正舒了口氣，緊繃的身體也一點一點放鬆了下來。
    他掀開白布，一臉複雜地看著這三天畫出的成果。
    模特的確是原熠本人沒錯，但不知為何，他筆下畫出了另外一個人。
    簡單的幾種冷色渲染出了油畫的背景，畫布中央是一個男人的背影，男人身上穿著的也是原熠的衣服，可即便是賈童畫看見這幅畫，估計也認不出畫上的人是原熠。
    隻是簡簡單單一道背影，身上的故事性就已經複雜到了極致。
    複雜到像是對方經曆過無數個世界，體會過無數種不同的人生，上一眼看去，他好像剛經曆過槍林彈雨，下一眼再看，他又像是剛戰勝一場天災。
    上一秒還渾身殺意地在暗巷間獨自前行，下一秒又隱約與廚房間忙碌的身影重合，好像轉身便是溫柔的笑臉。
    這具身體裏的靈魂好似不知漂泊了多少歲月，以至於就連盛放靈魂的背影都顯得孤獨又冷寂，找不到心安的落腳點。
    不過饒是如此，畫中人給人的第一感覺，依舊是桀驁不羈、野性難馴，和原熠平時給他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在季皊眼中，如果要用動物比喻原熠的話，他最先想到的就是自幼便被養在家中，溫馴又聰明的大狗，他也不明白最後落在畫紙上，怎麽像隻誰也不服的惡霸野狗一樣？
    又因為男人沒有露臉，對於季皊來說，這種陌生感便直接攀升到了極點。
    他不知道自己畫的是誰，第一次懷疑自己根本就不會畫畫。
    不過除了不像原熠之外，這幅作品倒是依舊很貼合作業的主題，起碼這個背影看起來依舊很完美。
    雖然成品不盡人意，季皊卻有種如釋負重的感覺。
    並不是因為終於趕上了作業，而是因為這樣的背影即便被學校拿去展覽，也不會有人將畫中的人認作原熠，就是等原熠看到畫的時候，可能會有些不開心。
    換誰當了三天模特，最後畫出來的不是自己，應該都開心不起來吧......
    季皊又靜靜看了那幅畫一會兒，無聲咬了咬牙，終於做出了某個決定。
    這幅畫明天上午還要交給導師，他先細心打包好放在一旁，然後才腳步有些艱難地走出了畫室。
    因為心情很是複雜忐忑，他無論是開門的動作還是腳步都要比平時放輕了不少，走到客廳時，卻沒有在廚房看見原熠的身影，季皊腳步一頓，想到他可能在換衣服，於是又轉身朝著衣帽間走去。
    剛走到衣帽間門口，他便聽見了裏麵傳出了說話的聲音。
    原熠似乎是在同誰講著電話。
    季皊猶豫了一下，禮貌的沒有推門進去，正打算先去客廳等著原熠，忽然聽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你說裴放看得出來？”
    “從第幾個人開始的。”
    “嘖...麻煩，資料收好，明早我去取。”
    說著說著，原熠突然冷笑了一聲：“嗬，你要睡覺？”
    聽到睡覺兩個字，季皊心裏突然咯噔了一下，因為剛好和他剛剛下定的決心有關，他來找原熠就是為了說這個。
    原熠辛辛苦苦當了他三天的模特，他最後卻沒能還去一幅讓人滿意的作品，心中有些過意不去，便想著用上周原熠失約的事來抵消，讓原熠今天不用睡客房了。
    如果原熠真的想要做那個事情，他也不會多說什麽，畢竟現在是自己更理虧一點。
    季皊現在隻希望原熠日後看見那幅畫時，能不要太失望。
    所以此時從原熠嘴中聽見‘睡覺’兩個字時，饒是他也一時想歪了。
    季皊腳步一停，明知道偷聽別人的電話不好，還是忍不住豎起了耳朵。
    電話還在繼續。
    “怎麽，卡裏的錢不夠？這麽喜歡睡，不如我明早去陪你一起睡。”
    “少廢話！就明早。”
    “嗯，送完他就去。”
    電話到這裏就掛斷了，之後便是衣料摩擦的簌簌聲，原熠似乎開始換衣服了。
    與此同時，衣帽間外。
    季皊不知何時屏住了呼吸，無聲瞪大了眼睛。
    原熠明早要去和別人睡覺。
    還送完他......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