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戚淵嘴上說的輕鬆, 但江緣還是第一時間穿好衣服。
    他趴在窗邊邊沿往外看。
    此時已經接近淩晨，雖然遭到半夜偷襲，但邊緣星的將士們在惡劣的環境中摸打滾爬, 也不是吃素的。
    他們反應速度非常快。
    整個軍區被一道藍色的半透明防護罩包裹，將所有的建築物籠罩其中, 無數炮彈打在防護罩上, 發出巨大的轟鳴聲。每當這時候, 地麵上的建築物都會有隱隱的震動感, 足以可見那些炮彈的威力。
    一部分將士已然迎戰, 還有一部分正士兵正邊穿衣服，邊在雪地上狂奔，趕往軍械庫。
    江緣視線落在空中，沒看到戚淵。
    他想到什麽，連忙打開終端。
    然而, 終端卻沒有任何信號, 且似乎是受到了什麽幹擾，像是壞掉般, 不管江緣怎麽按，都沒反應。
    江緣：“。”
    也是。
    隻要邊緣星的消息發不出去, 全部戰死, 曆史就會由勝利者書寫。
    不過……
    江緣點擊終端的緊急通訊按鈕。
    當初, 江緣的終端進水，花了足足三天時間, 科研院的老師們才把終端修好，當然不隻是在防水的方麵下了功夫。
    ——他們聽說這個終端是給小人魚戴的, 就順便給江緣的終端升級了係統, 並鏈接了第三人魚基地的服務端, 隻要小人魚受到傷害，就能第一時間把消息發到人魚基地那邊去。
    不過，信號幹擾是個大問題。
    江緣索性寫了個小程序，程序運轉後，自動點擊終端按鈕，發出通訊請求。
    三號人魚基地。
    當通訊請求第一時間響起時，工作人員反應非常迅速，立刻點擊接通：“這裏是第三人魚……”
    然而，他話都還沒說完，通訊就被掛了。
    工作人員一愣，但也沒放在心上。
    而第二次請求，則是三分鍾之後的事，這次接通的時間倒是很長，然而對麵隻有斷斷續續的一點聲音。
    “滋啦——”
    “轟——滋啦——”
    “怎麽回事？”工作人員一臉茫然。
    這聲音，好怪啊。
    他開始嚐試與對方溝通：“能聽得到嗎？”
    “喂？”
    “您好？有人在嗎？請問您想谘詢什麽事？”
    一旁的同事看不下去了，提議道：“先定位一下吧。也許是終端出故障了，正在求助？”
    “確實，我試試。”
    那人說著，開始精確定位，隻見麵前的屏幕上，畫麵一下從海國的首都星，轉為海國的整個大星係的概念圖。
    兩人眯著眼睛找了半天，工作人員終於看到信號發出的地點，微微一愣，喃喃道，“來源點是……呃，這是邊緣星？”
    “嗯？會不會是惡作劇？”
    “對啊，剛剛你話都沒說完，就被掛斷了……”
    幾人正說著，齊響端著茶杯路過。
    他今天值夜班，聽到對話愣了愣：“什麽邊緣星？”
    因為江緣的緣故，齊響現在根本聽不得“邊緣星”三個字。
    都怪戚淵那個家夥——
    他心中腹誹，提醒道：“你們上班的時候，少聊一些有的沒的，萬一被主任聽見了，吃不了兜著走。”
    工作人員“害”了一聲：“這不是有個信號是從邊緣星打過來的，但是又接不通，我們才討論了幾句嗎？”
    “就是。”
    “不過主任最近確實心情不好？”
    齊響：“？”
    齊響：“什麽！邊緣星打來的通訊！？”
    齊響呼吸一窒。
    靠靠靠！
    一定是江緣！！！
    他之前就說，小人魚怎麽能跟著戚淵一起去邊緣星呢！？距離首都那麽遠，要真出了什麽事，都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現在好了，真出事了！
    他神色凝重，飛快打開終端，直接點擊通訊請求，想找戚淵問個清楚，然而，係統卻提示對方不在服務區。
    ……怎麽可能？
    以海國目前的科技水平，信號早就覆蓋全宇宙了！
    除非——
    齊響蹙眉，隱隱感覺到了什麽，卻一時有些抓不住頭緒。
    下一秒，“誒誒誒你們看見了啊？”
    有人從外麵衝過來，“官方終於發表聲明了，說他們進行了一些暗中調查後，發現就是戚淵幹的！”
    “啊？”
    “就人體實驗那個事！軍隊在戚上將曾經待過的住處，搜出來了大量人體實驗用的器材！”
    “我靠——真的假的？”
    齊響一怔。
    他呆立原地，這一瞬間，所有的思緒都串了起來。
    “先別聊了！”
    電光火石之間，齊響當機立斷，大聲說，“就現在！快快快！找監察會的人開綠燈！我能確定，給我們發求助信號的應該就是0163！”
    “0163？”
    “是、是戚上將的那個金色人魚？”工作人員也都呆住了。
    “我靠！！對啊，戚上將逃往邊緣星，肯定帶著0163一起！那0163現在很可能已經成為戚淵的人……魚質！”
    “快點！趕緊把這個消息傳出去！盡量保住0163！”
    看到周圍人都急的團團轉，齊響深吸一口氣。
    不管了，先恢複通訊才是真的。
    而且。
    齊響心想，真把這件事鬧大了，說不定對那邊的局勢而言，也是好事。
    他相信人體實驗與戚上將無關，這時候收到小人魚發出的求救信號，再結合整個邊緣星通訊被幹擾的事……
    怎麽想都覺得有很大的貓膩！
    邊緣星。
    江緣開了小程序後，就沒再看終端。
    他微微張著唇，眼眸眨也不眨地看著外麵。
    這是江緣第一次近距離看到戰爭場景。
    麵對敵方戰艦，邊緣星的戰士們並不畏懼。
    一部分士兵率先向前衝，他們的精神力凝聚在一起，形成一頂巨大的盾牌，牢牢護住整個基地。
    衝鋒小隊駕駛著小型戰艦，飛在最前麵，後麵跟著大批的士兵，眾人各司其職，眾誌成城，一道道精神力的光四散開來，五彩斑斕。而後勤小隊則多線繞行，將所有突破護盾的炮彈擊落在地，把損失盡量降到最低。
    江緣金色的眼眸中，倒映著麵前炮火連天的模樣。
    天空飄起鵝毛般的雪花，時不時有士兵的戰艦被擊中，從空中垂直落下，有些更是被炸的四分五裂，血水混著雪花一同落下，星星點點地灑在雪地中。
    這一幕，讓向來置身事外的江緣，都忍不住揪心起來。
    勇敢戰鬥的士兵太多，眾人駕駛著戰艦先前衝，江緣根本分不清裏麵的人是誰，或許落下的人中，就有他認識的。
    十七，石頭，杏花……
    甚至可能是戚淵。
    而那些江緣不認識的人，也都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他們又有家人，愛人……說不定還在等著他們回家。
    江緣隻覺得胸口鬱結。
    他眼眸愈發堅定，轉過頭，拎起巨大的披風，往身上一蓋，推開門。
    低垂著頭，江緣步履匆匆。
    偶爾有星星點點的流彈落下來，嚇得江緣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他一路小心翼翼，東躲西藏，花費了比平時更久的時間，才終於抵達醫院，而此時，這裏已經變成了人間煉獄般的存在。
    “讓一讓！傷患不要全部聚集在走廊上！”
    “啊——啊——”
    護士的焦急聲和傷患的痛苦哀嚎交織在一起。
    這就是戰爭……
    江緣用力閉了閉眼。
    他前世生活在一個和平的地方。
    他的祖國日益強大，能護得他周全，所以他每天最大的煩惱，就是錢怎麽掙，今天吃什麽。
    他聽到過別的國家發生戰爭，知道有些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但那些都隻是新聞裏的隻言片語，或是一張張距離他很遠的圖片視頻。他沒有實感，或許當時感歎一兩句，第二天，就又忘卻了。
    然而現在——
    血淋淋的場麵就擺在他麵前。
    江緣的胸腔中，有什麽東西要呼之欲出。
    他抬手將長發束起。
    ——在對待傷患這方麵，江緣沒什麽經驗，但總有可以做的事。
    “我來推吧。”
    他站在醫院門口，接替了一個護士的位置，將一名半個身軀都要幾乎炸沒了的傷患往治療室推。
    同行的一名男性下意識蹙眉：“你……”
    麵前這個看起來很有少年氣的人，一頭白發紮起，似乎很怕冷的模樣，穿著臃腫，裸露出來的手腕又十分細瘦，看起來就像是會拖後腿的那種類型。
    不過下一秒，他就閉嘴了。
    ——江緣力氣非常大，腳步也快，完全跟得上速度，且十分穩妥，不論是避讓人，還是推著急診搶救床進電梯時，都能牢牢把握住方向。
    而且，一趟跑下來，他竟然臉不紅氣不喘，期間甚至還能與傷患對話，安撫後者的情緒。那些原本正在哀嚎痛苦的傷患，說來也是奇特，在聽到江緣的聲音後，竟真的逐漸安靜下來。
    幾趟下來。
    “……厲害。”
    男人身體靠牆，支撐腿劇烈喘氣，掃了眼麵前遊刃有餘般的少年，忍不住羨慕地想，年輕就好哈。
    他又休息了幾秒鍾，強撐著起身，說，“走，還有一批藥物，也需要我們從庫房搬上來，之後就可以稍微休息下了。”
    江緣重重點頭。
    又是幾趟下來，男人已經對江緣刮目相看。
    兩人交換了名字。
    “我叫鄭慢，剛調來邊緣星一年半。”他深吸一口氣，拉著江緣坐下，“別鬆懈，這還隻是一個開始。”
    他停頓兩秒，盯著地麵，似乎想到什麽，目光有些發直，“再過一段，就會有在戰爭中精神透支，導致急性精神紊亂的士兵被抬過來了……”
    他勉強笑了下，“那些人，才是真的難控製。”
    江緣抿了下唇。
    如同鄭慢所說，眾人才剛喘了一口氣，沒過多久，第一個精神紊亂的患者就被推了進來。
    “啊——啊——疼！讓我死——讓我死吧！！”
    擔架上的男人瘋狂掙紮，五名醫院的保安上前都有些按不住他，又有兩名離得近的護士快速衝過去。
    紊亂中的人控製不住心神，男人甚至釋放精神力，開始無差別攻擊，保安立刻使用精神力護盾抵擋，而護士則飛快推了鎮定進去。
    然而，擔架上的男人卻並未立刻安靜下來。他隻是聲音小了許多。
    “……好痛啊，好痛啊。”
    “好難受。”
    “求求你們了，讓我死……”
    聲音回蕩在整個醫院大廳，周遭頓時彌漫在一股難言的痛苦壓抑氛圍中。
    而眾人都知道，這隻是一個開始。
    “怎麽會這樣……”
    “嗚嗚嗚。”
    “陛下真的拋棄我們了嗎……”
    “這還用問嗎？來襲擊的那些人，就掛著首都星軍區的牌子！之前有巡邏兵看到他們，還以為是首都星的軍艦遭遇了什麽困難，正擔憂——”
    可誰知道，下一秒，炮彈就落了下來。
    有人小聲啜泣起來。
    更多的人則低垂著頭，整張臉埋在陰影中。
    ——如果這些戰士們是在抵禦外敵，保衛家園中出現這種狀況，他們所有人都不會有任何怨言，隻會慶幸他們平日裏訓練刻苦，能堅持這麽長時間，沒有給海國的“軍人”二字丟臉。
    可是……
    現在他們所麵對的，卻是他們一直以為是堅實的後盾的首都星將士。
    這讓無數帶著信念才來到邊緣星的士兵們，怎麽能甘心呢？
    “信號完全被幹擾了。”
    “我還想給我爸媽發個視頻呢。”
    “邊緣星物資本來就不多，就算是這一戰勝利了，隻要首都星虎視眈眈，我們遲早餓死在這裏！”
    “我……我還不想死。最起碼不想這麽死……”
    就在這時。
    一道清淺悠揚的吟唱，在整個醫院的大廳響起。
    眾人都是一愣。
    那道吟唱，最開始隻是一些舒緩的調子，平複著眾人心中的情緒，不過一轉，就如同這次突生事變般，緊張的氛圍烘托了起來，但這股氣氛，卻並不是向下的，而是昂揚的。
    帶著鼓勵，帶著希望，讓在場的人精神都為之一振。
    這是——
    這是——人魚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