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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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密室內,寂靜無聲。
雪白紗幔隨著穹頂上不斷變化的星圖緩緩飄舞著,無數縷清冷的靈氣在密室內循著一個既定的軌道流轉,散發著淡淡銀華。
靈氣在空中交織成線,最終又匯入到坐在金絲蒲團的那一襲玄衣身上,從外部看上去,好似一個散發著淡淡熒光的巨繭。
忽然,有一縷極為細微的靈氣輕輕一滯。
瞬息間,那巨繭便崩離破散,碎成千萬點淺淺的星屑。
蕭霽倏然睜眼,深邃如星空一般的眸中閃出一絲難以覺察地情緒波動。
紗幔揚起,又靜靜落下。
蕭霽垂眼,緩緩撫上了掌心撚起的白玉道珠,不自覺地摩挲了一下。
劍眉蹙起。
不知為何,他方才在打坐之時,腦海中總是不經意地閃過一些極為細碎的片段場景。
比如,早上甲子送來的那隻紅木盒子。
再比如,劍仆們吃的那些精致糕點。
又比如,蘇雲卿在安容玉質疑他對顧劍鳴提出的賭注過於兒戲時,同安容玉說的那句——
“我不能提太過分的要求,有辱夫君名聲。”
沒錯,蕭霽到此時仍不能完全信任蘇雲卿,所以他在蘇雲卿身上留了一縷自己的神識,偶爾會觀察一番蘇雲卿在外的動向。
他已經被背刺過太多次,已經不想也不願相信任何人了。
可偏偏就在這時,他腦海中又驟然浮現出一個畫麵,也是方才在他打坐時出現最多,也最擾亂他的畫麵——
一個身著簡素青衣的少年,靜靜垂首坐在他麵前,露出那一截白皙如玉頸項,長睫顫動,漂亮精致的麵孔上神情脆弱卻又倔強……
“哢嚓”一聲細響。
蕭霽撫上的那顆白玉道珠碎成了齏粉,裏麵的天道真紋也隨之化為細細的金粉,墜落在地,又消失不見。
看著掌中又消失了一顆的白玉道珠,蕭霽眉頭微皺。
是心魔在擾亂他麽?
其實答案蕭霽隱約明白,卻又覺得難以置信。
為什麽……會是蘇雲卿?
忽然,一隻漂亮的白爪出現在蕭霽蒲團左邊的地上,懶懶道:“蕭小子,又失誤了?”
蕭霽心念一動,掌中道珠消失,淡淡道:“神君若是太閑,不如去後山抓抓老鼠。”
小白貓瞬間黑臉,恨恨道:“臭小子,一點都不如你小夫人知趣體貼,白疼你了。”
蕭霽聞言,不由皺眉,然後他終於正眼看向了麵前的小白貓。
結果一眼就看到小白貓的胡須上沾了不少糕餅屑,還隱約有一朵糖桂花黏在了側臉的白毛上。
蕭霽:……
不過下一秒蕭霽便道:“神君什麽時候墮落到連凡人的食物也吃了?”
小白貓咧嘴一笑:“恨人有笑人無,你都沒有,還笑我?我看你是嫉妒吧?”
蕭霽漠然:“是我讓他不送的。”
小白貓撓撓臉,一針見血:“那現在後悔了吧?”
蕭霽:……
但在此刻,聽著小白貓的調侃,蕭霽竟是不受控製地想起一件事。
接著他就臉色隱約有些冰沉了。
他是說過讓蘇雲卿不要再給他送吃食,但他記得,他也說過讓蘇雲卿不要喂貓吧?
為什麽蘇雲卿前者乖乖照做,後者又陽奉陰違呢?
是覺得自己不會知道麽?
小白貓看到蕭霽的表情,雖然猜不到蕭霽在具體想什麽,但也略微能覺察一二,嘻嘻一笑,就悠然道:“不承認也沒關係,反正我們小美人命苦,還有不到半年就要渡劫,到時若是仙人醉未解,小美人就要香消玉殞了,某人後悔也來不及了——喵!”
一道銳利劍氣射出,險險擊中小白貓的臉,嚇得小白貓連番炸毛,躥了好幾躥才遠遠停下來。
嗤了一聲,小白貓道:“死鴨子嘴硬。”
說完,沒等蕭霽發作,它就嗖得一下,動作靈活地化光消失了。
蕭霽:……
·
此刻,蘇雲卿的寢殿中。
蘇雲卿剛偷偷喂完前來找食吃的小白貓,這會寬了外裳,靠在了軟榻上,給自己沏了一杯上好雪中銀芽,就捧著那細致的白瓷杯子,慢條斯理的品了起來。
那捧著瓷杯的瑩潤雙手竟是比那上好的白瓷還要漂亮剔透。
霧氣熏蒸而上,把他平日裏略顯淡色的薄唇染得略紅了幾分,愈發濕潤粉嫩了。
係統見蘇雲卿如此悠然,很是不自在,糾結了一會,在蘇雲卿品到第三口茶的時候,還是沒忍住道:“宿主,還有十五天你就要決鬥了,你還是趕快偷偷跟蘇雲嵐聯係一下吧,讓他送兩件保命法衣給你。”
蘇雲卿悠悠一笑:“急什麽?”
係統跳腳:“我是在擔心你的生命安危啊!你怎麽就這麽不識好歹呢?”
蘇雲卿眸光閃了閃,沒理會係統的質問,隻突然問:“蕭霽對我的好感度漲了嗎?”
係統怔了怔,皺眉道:“你問這個幹什麽?”
蘇雲卿柔聲道:“好係統,你就幫我看看吧。”
係統:……
半晌,係統鑽進主程序,看了一眼,看完出來,它語氣很是古怪地道:“倒是漲了一點,但——還是負的啊,沒什麽用。”
其實竟然漲了不少,但這個時候係統是不會說出來讓蘇雲卿驕傲的。
蘇雲卿笑意淡淡:“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
係統急道:“等你十五天後輸了,說不準小命都沒了,到哪去致千裏?你醒醒吧宿主,還是找個機會趕快跟劍尊或者你哥說說,讓他們想辦法取消這次決鬥才行。”
蘇雲卿又喝了一口茶。
係統看到蘇雲卿如此悠哉的模樣,再聯想到之前蘇雲卿做的事,不由得心生懷疑,過了一會,它遲疑道:“宿主你有什麽殺手鐧可以保證你必勝嗎?”
蘇雲卿搖搖頭:“沒有。”
係統:“那你還喝!”
蘇雲卿反問:“輸了又如何?隻要不死,蕭霽隻會更愛我。”
係統:“你瘋啦?你在說什麽胡話?”
蘇雲卿微笑:“難道不是麽?戰損美人,總是讓人心疼的。而且,我死不了,你放心。”
係統:“怎麽可能?”
蘇雲卿淡淡問:“顧劍鳴的修為比起蕭霽和我哥,有更強嗎?”
係統:“那倒是沒有——但那是你哥和劍尊啊,跟你有什麽關係。”
蘇雲卿微哂,輕聲道:“傻係統,有他們倆觀戰,你覺得顧劍鳴有機會殺我?”
係統腦子裏嗡的一聲,終於就隱約猜到了蘇雲卿做這一切事情的用意。
但它此刻還是嘴硬道:“可輸了你就要淪為劍宗笑柄。”
蘇雲卿又問:“顧家和蘇家,誰更強?”
係統不悅:“你又想說什麽。”
蘇雲卿歎了口氣:“就算我輸了,以蘇家的財力和勢力,哥哥自會替我出氣。蕭霽也會更心疼我。我又能吃什麽虧?。”
“而且——”
“而且什麽?”係統下意識道。
蘇雲卿莞爾:“無論輸贏,我已經賺了蕭霽的十五天,這十五天,我可以日日同他一起,朝夕不離。無論如何,都算不上賠本買賣,是不是?”
係統:………………
它這個時候才發覺,蘇雲卿居然贏麻了!
可惡啊這個宿主,居然之前都不跟它解釋!
感受到係統的不滿,蘇雲卿目光動了動,忽然又柔聲安撫它道:“不過係統你放心,我隻是想刷刷蕭霽的好感度兌換點道具而已,不打算攻略他。”
係統回過神來,狐疑:“真的假的?你之前不是對道具不感興趣麽?”
蘇雲卿:“這不是還有十五天就要決鬥了麽?現在感興趣了呀。”
係統吐血。
徹底不跟蘇雲卿說話了。
這個宿主,絕對的黑心蓮!絕對的!氣死它了!
·
憑借一己之力把係統又氣暈了之後,蘇雲卿得到了暫時的安寧。
次日一早,蘇雲卿剛做好自己的早膳,接他去蕭霽處修煉的甲子還沒到,另外一位讓蘇雲卿意想不到的人卻先來了。
是安容玉。
今日安容玉特意換了一身花紋繁複的水藍色薄紗外袍,還特意束了發,戴了小金冠,活脫脫一個貴氣清雅的小公子模樣。
腰間佩著的,正是蘇雲卿送他那枚劍穗。
安容玉還是那般話多,一見麵就嘰嘰喳喳說了起來。
“蘇師兄,我聽說你這幾日不去學館,就特意來找你了。還有,這枚陽玉是我從家裏珍寶閣拿的,可以護衛心脈,強身健體,就當是你送我劍穗的回禮了。”
蘇雲卿看著安容玉朝氣蓬勃的樣子,心裏也很是開心,接過陽玉,先拴在腰間,就拉過安容玉道:“你來的正巧,我蒸了些糕點,快來嚐嚐。”
安容玉眼前一亮:“蘇師兄還會做糕點呢,我嚐嚐!”
蘇雲卿把安容玉帶到長幾前坐下,給他斟了茶,就把自己做的幾樣涼糕點心和甜粥取了出來。
安容玉立刻就拿起筷子每樣嚐了一遍,讚不絕口:“蘇師兄的手藝真好,我還從未吃過這麽好吃的靈食——這裏麵加了幽曇靈液吧,好香啊。”
蘇雲卿莞爾:“安師弟舌頭真靈,確實是幽曇靈液。”
安容玉粲然一笑,正想伸手再去拿另外一盤離得遠些的藕粉桂花糕,忽然,一股毛骨悚然的涼意就從他背心蹭得躥了起來——
安容玉臉色驟變,瞬間拔出腰間軟劍,把身側的蘇雲卿攔在身後,怒道:“誰?!”
下一瞬,一陣清冷如雪的風吹過,院中柳葉簌簌而落。
安容玉皺眉抬頭。
一襲玄金黑衣就這麽出現在了他和他身後的蘇雲卿麵前。
正是劍尊蕭霽。
此刻他眸色冷淡無波,正靜靜注視著二人,看不出任何情緒。
沒想到來人竟是蕭霽,安容玉麵色驟然僵硬,半晌,他訥訥放下手中的軟劍,小聲道:“尊、尊上……”
安容玉身後的蘇雲卿見到蕭霽出現,眸光微動,接著他就微微一笑,從安容玉身後走了出來,邁步走到蕭霽麵前,輕聲道:“夫君你來啦。”
蕭霽淡淡道:“嗯。”
目光卻並不在蘇雲卿身上。
而安容玉這會被蘇雲卿擋住視線,以為蕭霽注意力不在他身上,連忙就低頭狗狗祟祟地把軟劍收了起來。
殊不知蕭霽正朝他這投來淡淡一瞥。
一下子就瞥見了他腰間掛著的那條銀色劍穗。
蕭霽眉頭微不可聞地皺了一下,又收回眼,靜靜看向蘇雲卿。
正要說話,蕭霽眼角餘光卻又不經意落在了蘇雲卿腰間掛著的那枚陽玉上。
陽玉上雕刻的陰陽魚紋樣十分特殊,正是安家家徽。
蕭霽:……
這兩人私相授受都跑到他眼皮子底下了?
眼皮微跳,清冷的氣場有些不受控製地波動了一下。
劍尊之威,何人可敵?原本收了軟劍的安容玉一下子就意識到什麽,立刻抬起頭,一臉失措。
倒是蘇雲卿,先是怔了怔,接著便有些怯怯地伸出手,輕輕拉了一下蕭霽的衣角:“夫君?”
蘇雲卿一聲喚,蕭霽驟然回神,他眉頭微皺,閉眼不悅道:“不是說了讓你今日開始來找我修煉麽?”
還躲在這偷偷跟一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紈絝差生混在一起,成何體統?
當然,當著安容玉的麵,蕭霽沒把這句話說出口。
蘇雲卿聞言,遲疑片刻,便輕聲解釋道:“卿卿是準備吃過早膳就去的,但安師弟來了,我總得陪他一會,卿卿不是故意晚的。”
安容玉見狀,也連忙道:“尊上別怪蘇師兄,是我自己要來找蘇師兄的,不關蘇師兄的事。”
蕭霽眉頭微挑。
過了好一會,蕭霽道:“吃完早膳就來我寢殿。”
蘇雲卿溫順道:“好,都聽夫君的。”
蕭霽沒有說話,直接化光消失了。
一時間,偌大的庭院裏隻剩下蘇雲卿和安容玉二人。
半晌,安容玉看了蘇雲卿一眼,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就低聲抱怨道:“蘇師兄,尊上對你也太苛刻了些。”
蘇雲卿長睫垂著,一邊給安容玉盛了一碗粥,一邊就神色柔軟地笑了笑道:“夫君麵冷心熱,其實對我很好。要不然也不會敦促我修煉了。”
安容玉:……
他總算知道什麽叫做情人眼裏出西施了。
突然就有點羨慕蕭霽那個冰山劍尊是怎麽回事?
·
之後,被蕭霽這麽一打擾,安容玉倒也不怎麽吃得香了,草草喝完粥,又裝了幾個糕點,就跟蘇雲卿道了別。
臨走前安容玉幾次叮囑蘇雲卿,如果決鬥有什麽需要一定記得跟他提,又跟蘇雲卿交換了傳訊玉碟的聯係方式。
等安容玉走後,蘇雲卿稍稍收拾了一下,就去了蕭霽的修煉室。
蘇雲卿到的時候,蕭霽正在牽引日光之力將太極純陽大陣中擺放的陽燧之燈一一點亮。
無數耀眼的太陽之精環繞在他身周,明黃璀璨,好似一個個小太陽,將蕭霽清冷俊美的麵龐照得愈發宛如天人。
蘇雲卿出現之時,蕭霽目不斜視,並沒有理會他。
蘇雲卿見狀,就靜靜立在那不動,也不難過,就這麽眸光明亮,全神貫注地凝視著蕭霽點燈的樣子。
半個時辰後,蕭霽終於把數百盞陽燧之燈盡數點亮,這才抬起頭,看向一直靜立在一旁注視著他的蘇雲卿。
蘇雲卿眉眼微彎:“夫君點燈的樣子真好看。”
點完這一百零八盞陽燧之燈,蕭霽方才心中那股無名鬱氣也消散了不少,這時見到蘇雲卿這個純粹柔美的笑容,他神色稍緩,道:“過來。”
蘇雲卿邁開步子,朝蕭霽走了過去。
誰料他似乎是站得太久,雙腿已麻,步子一邁出去腿便軟了。
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往前跌去。
蘇雲卿失聲道:“夫君當心。”
蕭霽神識敏銳,在蘇雲卿最先要跌出去之時他便感應到了,甚至比蘇雲卿自己反應還要快。
但他隻是虛虛抬袖,打算用靈力將蘇雲卿托起。
可就在蘇雲卿喊出那句‘夫君當心’時,電光石火間,蕭霽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就突然改了念頭。
就這麽伸出了手,將那一襲跌落的柔軟白衣盡數攬在了懷中。
一股淡淡的,帶著暖意的梔子花甜香在蕭霽鼻翼下彌漫開來,觸手便是極為溫軟的腰肢。
在這一秒,蕭霽腦中忽然閃出一個很荒謬的念頭。
原來古人說的柔若無骨,並未誇張。
短暫的靜謐之後,蕭霽收攏在蘇雲卿腰間的手掌微動,鬆開了一絲,打算讓蘇雲卿起來。
可偏偏這時,蘇雲卿卻抓住了他的衣襟,長睫顫顫,有些驚惶地從他懷中抬起了眼,小鹿一般的純淨眸子裏竟是怯意。
“夫君,方才嚇死我了。”
蕭霽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