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一條校規(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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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人魔應該沒看見她。
    白霜行保持安靜,躲在一棵摸起來十分粗壯的樹後,留意著身後的動靜。
    那人聽聲音是個年輕男性,腳步輕緩,動作不緊不慢。
    如同貓捉老鼠,他踱步行走在花園裏,口中哼唱著不知名的小調。
    雖然不一定會被發現,白霜行還是放慢呼吸,開始思考逃生的辦法。
    在她的印象中,花園裏的道路還算平坦,沒有坑坑窪窪或高低不平的情況。
    一旦殺人魔撥開她身後的樹叢,她就立馬向著前麵跑,順帶把右手伸到身前,用來探明障礙物。
    當然,最好的結果是,她不會被發現。
    耳邊的腳步越來越重,像極死亡將近的鍾聲,白霜行做好準備,隨時可以起身。
    然而在一片黑暗裏,忽然,她聽見不遠處的另一簇草堆簌簌響了起來。
    ……是誰?
    殺人魔也聽見這聲響動,腳步停住,轉身看去。
    “嗯?”
    他的語氣有些詫異:“你……也是厲鬼?”
    對方沒有出聲回應,年輕的殺人魔咯咯笑起來:“那個禿頭真是有夠惡趣味,怎麽會找到你這種小孩?還是說,你年紀這麽小,生前就已經是個連環殺手了?”
    他看出眼前的小孩也是鬼魂,下意識覺得對方和自己一個陣營。
    白霜行暗暗思忖。
    從他的話裏可以推測,被物理老師邀請過來的殺人魔們全是厲鬼,而且在生前,他們很可能都犯下過連環凶殺案。
    難怪會這麽凶殘。
    緊接著,她聽見江綿的聲音。
    “我對你們的事情不感興趣。”
    女孩嗓音稚嫩,與周圍肅殺的氛圍格格不入:“如果你在找那些人類,我看到兩個往那邊去了,應該還沒走遠。”
    ——綿綿。
    好聰明。
    活人無法偽裝成厲鬼,殺人魔沒懷疑她的身份,嬉笑著說了聲“謝謝”。
    身後的腳步再度響起,這一次,是朝著遠離白霜行的方向。
    聲音漸漸遠去,直至消失不見,很快,白霜行身旁的樹枝被人扒開。
    江綿仰著頭探進腦袋:“姐姐,他走了。”
    小孩的語氣在微微發抖。
    白霜行鬆了口氣,溫聲道:“謝謝你。被嚇到了嗎?”
    江綿皺皺鼻子:“有點。”
    她見過的厲鬼不多,剛才那個男人算是其中最有壓迫感的。
    要說長相,他其實與尋常人類沒太大差別,無非是臉色蒼白一些、麵如死灰一些。
    但他有一股從骨子裏散出的癲狂,站在他麵前,總有種下一秒就會被提刀殺掉的錯覺。
    極度危險。
    還好她和白霜行傳送的位置相隔不遠,當江綿來到樹林旁邊,恰好望見白霜行閃身進了叢林中。
    “姐姐,我聽到你們這節課的規則了。”
    江綿小聲:“我沒受到影響……你轉到了什麽?”
    她一頓:“你的眼睛——”
    “我的轉盤動了兩次。”
    白霜行滿不在意地笑笑:“第一次是重力,第二次是光。”
    這節物理課唯一的優點是,轉到的各種狀態不能疊加。
    當眼中的光線被剝奪,白霜行能清晰感受到,自己重新擁有了重力。
    也就是說,隻要耐心等待下一個轉轉盤的機會來臨,她就能擺脫目不能視的處境。
    ……如果真要摸著黑四處亂飄,那就真的毫無勝算了。
    “光?”
    江綿年紀太小,隻能做出最淺顯的理解:“姐姐看到的東西,全是黑漆漆一片嗎?”
    白霜行點頭,輕輕笑了笑:“等下一次轉動轉盤,我才可以恢複視力——在那之前,要多多拜托綿綿了。”
    江綿露出認真的神色,用力點頭。
    想起白霜行看不見,女孩從口中發出聲音:“嗯!”
    殺人魔被江綿所騙,去了迷宮的另一邊,如果找不到人,很可能還會回來。
    這地方不宜久留,白霜行挪動腳步,走出草叢。
    她想說些什麽,猝不及防地,被人小心翼翼握住了掌心。
    江綿的右手很小,因為是厲鬼的緣故,渾身上下冷得像冰。
    但此時此刻,白霜行被它輕輕牽住手心,沒感到太冷,隻覺得像一團柔軟的棉花。
    江綿說:“我給你引路。”
    在這種情況下,孤身一人絕境求生的壓力大到難以想象。
    白霜行聽著她的聲音,心中漸漸軟下來。
    “嗯。”
    白霜行:“我們朝著和殺人魔相反的方向走吧。你能描述一下那邊的景象嗎?”
    “是一條很寬的路。”
    江綿想了想:“路上是平的,兩邊有花有草,還有個小樹林,有點遠。”
    白霜行點頭。
    她現在什麽也看不見,要是一直大搖大擺走在路上,隻要遇上殺人魔,就會當場沒命。
    說不定,還會害了江綿。
    在恢複視力之前,必須找個合適的地方進行躲藏。
    她低聲說:“去樹林吧。”
    在視野全黑的狀態下一步步往前,感覺很神奇。
    雖然有江綿穩穩牽著她的手,但白霜行還是生出了一絲不安的情緒。
    這是人類潛意識裏對黑暗與未知的恐懼,仿佛是黑夜裏行蹤難辨的蟲蛇,一口又一口,將她慢慢蠶食。
    白霜行沒說話,回握住江綿右手。
    為了防止遭遇其他殺人魔,她們動作很快,沒多久便來到樹林前。
    江綿踮著腳朝裏麵看了看,沒見到人影:“好像沒人。”
    “裏麵應該暫時安全。”
    白霜行說:“規則說過,當我們和殺人魔越來越近,會響起音樂作為提示。”
    晚風很冷,吹過枝頭的片片樹葉,聲響幽然,莫名令人心悸。
    白霜行在江綿的牽引下,緩緩深入林中。
    女孩像個盡職盡責的小大人,非常認真。
    “姐姐,前麵有塊石頭,拳頭那麽大,我先幫你踢開。”
    “姐姐,小心樹藤。”
    “姐姐——”
    這句話沒說完,江綿忽然一愣:“咦?”
    緊隨其後,白霜行聽見陳妙佳的聲音:“是、是你們……?”
    看來這是一場多人參與的實踐課程。
    物理課全是滿滿的惡意,陳妙佳被嚇得雙腿發軟,乍一見到同學,癟了癟嘴,有快要哭出來的架勢。
    白霜行聽出她聲音裏的哭腔,不動聲色地把語氣放柔,溫聲說:“你受傷了嗎?”
    “沒有。”
    陳妙佳吸了吸氣,注意到她毫無聚焦的雙眼:“你的眼睛——”
    “我被剝奪了[光]。”
    白霜行笑笑:“光在我這兒相當於不存在,所以看什麽東西都黑漆漆的。”
    “啊——”
    陳妙佳表現出驚訝的神色,不知想到什麽,眼底一片晦暗:“這節物理課……根本就是打準主意要我們的命。”
    她咬了咬牙:“你什麽也看不見,我之前見過一個同學,還被活生生奪走了[摩擦力],他……殺人魔出現以後,他完全逃不掉。”
    從物理學意義來說,人要想產生運動,必須有一個推動身體的力。
    在通常情況下,人用腳底蹬向地麵,兩兩摩擦,會得到地麵給出的向前的力。
    沒有摩擦力,人類無法行走,也無法拿起任何東西。
    整具身體仿佛變得滑滑溜溜,隻要動一動雙腿,腳底就會滑過地麵,讓他狼狽摔倒。
    那是不可能直立行走的狀態。
    陳妙佳在遠處目睹了一切。
    那個同學嚎啕大哭,掙紮著想要爬起,雙手雙腳卻不斷滑開,讓他顯得可悲又可笑。
    殺人魔看著他不停顫抖的模樣,發出一聲聲滿含譏諷的笑。
    然後便是血肉橫飛。
    白霜行默了默:“我被剝奪過兩次狀態,第一次是重力,第二次是光。你呢?”
    “我隻有一次,一直持續到現在。”
    陳妙佳打了個哆嗦:“是[正確的溫度感知],有時候覺得非常熱,有時候又覺得很冷。”
    一個在物理大逃殺裏,幾乎不會產生任何影響的變量。
    想起自己的兩次“幸運”大轉盤,白霜行在心裏給白夜豎了個中指。
    陳妙佳看她一眼:“我們要繼續待在這兒嗎?”
    經曆了語文課和數學課上的目瞪口呆,陳妙佳已經清楚意識到,眼前的這個新同學很厲害。
    她沒什麽主見,這會兒被嚇得大腦空白,幾乎是下意識地,選擇了相信白霜行。
    白霜行搖頭:“在捉迷藏遊戲裏,被找的人一定要經常更換躲藏的地方。”
    迷宮不知道有多大,那群殺人魔的數量應該不少,搜完一個地方,肯定會立刻前往下一個。
    當其它區域被逐一排除,她們所在的這片小樹林,將成為眾矢之的。
    更何況,樹林本身就是非常適合躲藏的地方,如果她是殺人魔,一旦路過樹林,絕對會進來檢查。
    看似安全的地方,其實最危險。
    “可是,你沒關係嗎?”
    陳妙佳不太放心:“你的眼睛——”
    話沒說完,一陣陰風拂過,在兩人耳邊同時響起喑啞歌聲。
    聽聲音,這次是個聲線沙啞的中年男人。
    “捉迷藏,捉迷藏。我來捉,你來藏……”
    這種兒歌從他嘴裏唱出來,不但發音含混不清,還跑了一大半的調子。
    如果是平常聽見,大概隻會覺得好笑,然而此時此刻突然響起,讓白霜行和陳妙佳同時屏住呼吸。
    陳妙佳不敢出聲,拉了拉白霜行袖子。
    “聲音是從右邊傳來的。歌聲會提前播報,所以他離我們還有一段距離。”
    白霜行拉住身邊江綿的小手,壓低聲音:“左邊有出去的路嗎?”
    她表現得有條不紊,陳妙佳原本心慌意亂,也許受了她的感染,心情居然莫名平複幾分:“有!”
    白霜行笑了笑:“走,往左邊。”
    她們盡可能地沒有發出聲音。
    走出小樹林,耳邊陰魂不散的歌聲終於散去。
    陳妙佳心有餘悸,回頭看了看身後的樹蔭。
    在那片波濤一樣的黑影裏,正潛伏著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她因為這個想法而後背發涼。
    “不能大搖大擺走在路上。”
    白霜行說:“附近還有什麽可以藏身的地方嗎?”
    江綿環顧四周:“沒有。這裏都是花,和牆。”
    她仰頭,眨眨眼睛:“牆上有塊牌子,寫的是【物理花園】。”
    白霜行:……
    白霜行:“可能,或許,這就是物理人的情趣吧。”
    “那邊還掛了另一塊木牌。”
    陳妙佳遙遙望向遠處的一條岔路。
    迷宮裏岔路很多,此時此刻,他們正麵臨著兩個選擇。
    左側的巷子前空空如也,一眼望不到盡頭;右邊的道路昏暗許多,地麵上平鋪著好幾灘巨大水漬,在它的入口旁,掛著塊方方正正的牌子。
    很奇怪。
    迷宮裏的其它地方都很幹燥,唯獨這條路上的天空烏雲密布,不僅下著小雨,仔細聽去,還有幾聲悶雷。
    陳妙佳:“上麵寫著……【雷雨小巷】。”
    她話音方落,耳邊響起清脆的廣播聲。
    “叮咚!恭喜同學們來到物理花園的景點之一,雷雨小巷。”
    “‘電’是我們物理學的老朋友,眾所周知,當水與電相遇,會發生非常美妙的反應。”
    “雷雨小巷將全方位模擬這種有趣的物理現象,如果感興趣,不妨進去走一走哦!說不定會遇上一位丁香一樣結著愁怨的姑娘呢!”
    陳妙佳眼角一抽:“有病吧,正常人誰會進這種地方?”
    而且最後一句話是從《雨巷》裏照搬來的吧?物理老師就不要玩語文課的梗了啊!
    白霜行卻是若有所思:“如果我們現在正被殺人魔追趕,倒是能把他們引進去。”
    很好。
    不愧是一路爆殺語文和數學老師的超級問題學生,即便到了這個時候還不忘反殺,陳妙佳甘拜下風。
    她們當然不會走雷雨小巷,更不想見到所謂的丁香姑娘,毫不猶豫選擇了左邊正常的道路。
    江綿拉著白霜行的手腕,一路上耐心描述四麵八方的景象。
    迷宮很大,沒有可供藏身的角落,仍然看不到盡頭。
    不知道為什麽,越往前走,天色越亮。她們最初被傳送到的地方時值傍晚,現在抬頭看去,居然像是下午一樣。
    鮮花一簇緊鄰著一簇,散發出令人心醉神迷的芳香。
    走著走著,江綿的腳步又是一停。
    白霜行:“怎麽了?”
    “前麵……又有一塊牌子。”
    女孩正色:“寫的是【鏡中世界】。”
    廣播聲適時響起。
    “恭喜同學們來到物理花園的景點之二,鏡中世界!”
    “在平麵鏡上,當光線平行著觸碰到鏡麵,由於反射定律,會以同樣平行的方式進入我們眼中,並在視網膜上形成畫麵。”
    “在美妙的物理花園裏,鏡子似乎還有更有趣的功能哦!不妨和老師一起來探索探索吧!”
    白霜行語氣認真:“說老實話,你們物理老師頭禿心不禿,講話方式還挺有趣的。”
    高情商:講話方式有趣。
    低情商:幼兒園式幼稚措辭。
    陳妙佳扶額:“他確實……平常比較活潑。”
    說到這裏,她不免覺得失落。
    曾經的老師們雖然並不完美,但個個盡職盡責,陳妙佳從沒想過,他們會變成如今這些猙獰凶殘的怪物。
    要是能從這鬼地方活著出去,她一定十倍百倍一千倍地努力學習。
    白霜行問:“這次沒有分岔路嗎?”
    “沒有。”
    心裏湧起不太好的預感,陳妙佳吞了口唾沫:“如果不原路返回,我們……必須走這條路。”
    白霜行點點頭。
    白夜不會出現必死的局麵,物理老師哪怕鐵了心想要她死,她還是蹦噠著活到了現在。
    既然眼前隻有一條路可走,那這個所謂的【鏡中世界】應該不會百分百致死。
    拿【雷雨小巷】作為對比,觸電的危險不必多說,所以在它旁邊,還有另外一條更安全的巷子。
    身後沒有退路,她們隻能加快腳步往前走。
    江綿緊緊拉著白霜行手掌,越靠近巷子,速度越快。
    這裏很窄。
    兩邊的空間驟然緊縮,讓人感到壓抑逼仄,在牆上,擺放著許多高低不一的等身鏡。
    似乎沒什麽特別的地方。
    經過一麵鏡子時,江綿默默瞥了一下。
    裏麵老老實實倒映著她的身影,沒有突然出現的厲鬼,也沒有想象中古怪驚悚的畫麵。
    陳妙佳低著頭,不敢直視鏡麵,一個勁隻管向前走。
    身邊的空間漸漸有了擴張的趨勢,眼看即將離開鏡子小巷,毫無征兆地,她又聽見一道歌聲。
    這一次,是個癲狂尖細的女聲,語氣裏帶著肆意張揚的笑,好似噙了蜜糖。
    陳妙佳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在我們後麵。”
    白霜行不假思索:“快跑!”
    歌聲響起,代表著一位殺人魔正在靠近。
    好消息是,他們與殺人魔還隔著一段比較安全的距離。
    不用白霜行多說,陳妙佳下意識邁開雙腿。
    想到小孩跑起來很慢,她幹脆一把抱起江綿,再用力握住白霜行手腕。
    小厲鬼被像麻袋一樣扛起來,呆呆愣了一秒。
    “我帶著你走。”
    她一頓,加重語氣,聲音有些顫抖:“放心,我會避開障礙物,你隻管跑就行。”
    白霜行微怔,應她一聲“嗯”。
    陳妙佳深吸一口氣,向前狂奔。
    邁步的瞬間,她匆匆回頭,試圖看一眼殺人魔的具體位置。
    好巧不巧,恰好撞上對方的視線。
    那是個紮著雙馬尾的女人。
    她看上去二三十多歲,穿了件粉紅色連衣裙,癡癡笑著,手中的尖刀吞吐寒光。
    令人毛骨悚然的壓迫感。
    陳妙佳頭皮發麻,正要扭頭回去,沒成想,見到了更令她驚訝的畫麵。
    巷子裏的鏡子分散排列,其中一麵正對著入口。
    鏡中清晰映出女人的身體,隻見她微笑著舉起右手,做出一個揮砍的動作——
    那麵鏡子竟哢擦碎開,從中爬出這個穿著粉紅裙子的女人!
    再看巷子入口,哪還有人。
    陳妙佳明白了。
    正常的鏡子隻能投射畫麵,而【鏡中世界】投射的,是真正的人。
    隻要打破鏡子,人就可以從中出來。
    ……這什麽煩人的設定啊!
    因為鏡子,她們與女人的距離瞬間拉近。
    陳妙佳不敢耽擱,帶著白霜行與江綿拚命狂奔。
    她言而有信,避開了所有坑坑窪窪和可能把人絆倒的地方。白霜行最初還有些緊張,漸漸地,沒再多想。
    跑了不知道多久,等歌聲消去,陳妙佳長吸一口氣,終於停下腳步。
    “你沒事吧?”
    她扭頭回看,見到白霜行,不由一愣。
    與她相比,白霜行已是上氣不接下氣,一張精致的瓜子臉白得像紙,兩頰則布滿了病態的紅。
    一副快要死掉的樣子。
    “沒事。”
    白霜行笑了笑:“我體力不好。”
    進入第一場實踐的時候,她就在心裏暗暗想過,如果有體育課,自己大概率會遭到無情屠殺。
    “好像逃過一劫了。”
    陳妙佳拍拍心口,打量起身邊的景象:“這裏有不少小樹叢,正好能藏人,我們要進去休息休息嗎?”
    迷宮裏遊蕩著數量未知的殺人魔,她們當然是能躲就躲。
    白霜行:“嗯,我們——”
    她三個字說完,聽見身旁的陳妙佳輕輕“咦”了聲。
    白霜行好奇:“怎麽了?”
    “前麵不遠處。”
    陳妙佳仰起腦袋:“我好像……看到了物理老師。”
    白霜行飛快抬頭。
    “他在一個高台上,大概三層樓那麽高,兩邊有很多碎鏡子。”
    陳妙佳說:“台上用很大的木牌寫著字,是……【熱情如火】和【絲滑如水】。”
    “叮咚!”
    廣播聲準時響起。
    “恭喜同學們來到物理花園的景點之三,絲滑如水!”
    “砌成高台的牆麵沒有摩擦力,無論是誰想上去,恐怕都得抓破腦袋吧。”
    “或許,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猿猱欲度愁攀援’?”
    “恭喜同學們來到物理花園的景點之四,熱情如火!”
    “陽光總是溫暖的。眾所周知,鏡麵能反射光線,當成百上千塊小鏡子匯集在一起,對準同一個點——”
    “那一點的溫度,一定和火焰沒什麽不同吧?”
    “就像老師對你們的殷切期望一樣熾熱喲!”
    陳妙佳臉色微變:“物理老師,就站在那個位置。”
    她明白了。
    “那座高台沒有樓梯,我們上不去,就算能上去——”
    陳妙佳說:“也會被高溫立馬燒成灰燼。”
    白霜行靜靜地聽,輕笑一下。
    這位老師顯然吸取了同事們的教訓,在自我保護這件事上,可謂下足功夫。
    任何靠近它的人都會被高溫灼燒,由此一來,高台就成了絕對安全的地方。
    這樣想著,江綿突然拉了拉她衣袖。
    與此同時,陳妙佳也加大力氣,一把將她拽進旁邊的樹叢。
    “我去。”
    陳妙佳壓低聲音:“高台下邊,有兩個殺人魔在巡邏——物理老師怕死到這個程度了?”
    白霜行微微頷首。
    ……不管怎麽說,她目前的狀態實在太差,不說反殺,連逃跑都難。
    最虛弱的對手,和最無懈可擊的自我保護,物理老師還真是做到了滴水不漏。
    思忖間,身旁的陳妙佳戳了戳她手臂,很興奮的樣子。
    白霜行低聲:“怎麽?”
    “……是沈嬋!”
    又見到一個同伴,陳妙佳難掩激動:“她在路另一邊的林子裏向我們揮手!”
    聽到這個名字,白霜行也揚起嘴角。
    她們之前在路上逗留過,沈嬋藏在樹叢裏,一探頭,就能發現她們。
    等巡邏的殺人魔不見蹤影,陳妙佳帶著白霜行上前,藏進一簇蔥蘢的枝葉之後:“你還好嗎?”
    沒人回答。
    白霜行有些擔心:“她怎麽了?”
    “她……”
    陳妙佳說:“被剝奪了聲音。”
    事實上,沈嬋已經拿出手機,在屏幕上飛快打字。
    “她正在手機打字,說——”
    陳妙佳如實轉達:“聲音對她來說不存在,她發不出聲音,也聽不到別人的聲音。”
    “那她豈不是聽不見殺人魔靠近的歌聲?”
    陳妙佳:“我想,應該是這樣的。”
    她也拿出手機打字:【白被奪走光,我是溫度感知混亂。】
    沈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白霜行看不見東西,沈嬋則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兩人就算麵對麵站立,白霜行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哪兒。
    類似於“有些人活著,但她已經死了”。
    一個瞎一個啞,絕搭。
    一陣冷風吹過,兩人心心相惜,彼此沉默對視。
    陳妙佳沒說話,默不作聲把白霜行的腦袋旋轉九十度,讓她真正對上沈嬋的視線,而不是看著枝頭一片快腐爛的葉子。
    “不過仔細一想,這節課有個小bug吧?”
    白霜行對監察係統663說:“沈嬋被剝奪聲音,於是自己也發不出聲音;我被奪走了光,如果光對我來說不存在的話,其他人應該也看不見我才對。”
    【根據理論,的確是這樣。】
    663語氣如常:【但為了確保本次實踐活動的公平性,物理老師微調過設定,讓你能被觀測到。】
    不然在這節課上,白霜行妥妥會成為殺人於無形的神仙。
    “……啊。”
    陳妙佳忽然低呼:“新的轉盤來了——你們看到了嗎?”
    沈嬋聽不見她的聲音,從臉上突然變化的表情來看,應該同樣得到了提示。
    隻有白霜行搖頭。
    她腦海中空空蕩蕩,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不會真要讓她從頭到尾都什麽也看不見吧?
    很快,陳妙佳再度出聲:“不太好。”
    她停頓一秒:“……是重力。”
    白霜行反應很快:“快抓住地上的某個東西,樹枝和藤蔓都行。”
    失去重力,遠不是絕大多數人想象中那樣簡單。
    一旦失去地球的束縛,整個人將不受控製地飄向半空,如果不抓住地麵上的事物,會一直往上,直到進入太空。
    在那時,人早就因為缺氧死掉了。
    陳妙佳從沒體會過這種感受,匆忙抱住一棵樹,神情錯愕。
    四肢和身體全都極難操作,她的雙腿用不上力氣,像麵條一樣蕩漾搖擺。
    畫麵太過脫離現實,沈嬋已經看呆了。
    “嗯……我的也不太妙。”
    沈嬋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是摩擦力。”
    她說完深吸一口氣,嚐試動了動右腳。
    不出所料,整個人直接摔倒在地——
    江綿眼疾手快,還想伸手拉一拉她,然而掌心擦過沈嬋的手臂,就像抓住一團柔軟的水。
    根本拉不住。
    “嘶——這什麽地獄局。”
    沈嬋不敢繼續亂動,身體緊緊繃直:“我們接下來怎麽辦?繼續藏在這兒,等下一輪轉盤?”
    陳妙佳抱著樹幹,嘴唇發抖。
    白霜行:……
    沉默好一會兒,白霜行忽然說:“或許……還有個辦法。”
    今天天氣不錯。
    頂著書籍頭顱的物理怪物優哉遊哉,躺在一張木椅上,注視著身前的破碎鏡麵。
    零零散散的鏡子拚湊成一幅幅截然不同的畫麵,正是學生們在不同地點躲避殺人魔追擊的景象。
    它看得高興,不時懶洋洋伸個懶腰。
    身為物理花園的主人,這裏的物理規則對它並不適用,
    它不害怕高台上的熱量,至於其他人嘛——
    如果有誰過來,想必會被當場燒死吧。
    兩個小時的倒計時已然過去大半,可惜的是,白霜行仍然活著。
    明明什麽都看不見了,居然還能從殺人魔手裏逃脫嗎?
    它有些後悔,這一場,應該改成單人挑戰的。
    想到白霜行,它低低哼笑一下。
    語文老師和物理老師之所以會發生教學事故,是因為它們給予了關卡怪物和學生很高的自由度。
    白霜行很會說話,隻要和關卡裏的怪物打好關係,就能帶著它們以下克上,除掉老師。
    它很聰明,直接杜絕了這種可能性。
    在物理花園裏,所有厲鬼都是十惡不赦的連環凶手,絕不會與她達成共識。
    正在胡思亂想,當它無意間抬頭,動作微微頓住。
    在不遠處的巷子前……有個女學生正在慢慢飄起來。
    嗯?是沒意識到失去重力的後果,以為隻不過會簡單彈跳幾下,所以沒抓住地上的東西嗎?
    這個猜測很快被否決。
    在女學生的腰上,係著一根麻繩。
    她是有備而來。
    有意思。
    它笑了笑。
    爬不上高台,所以通過漂浮的方式嗎?隻不過隔著這麽遠的距離,她要怎樣攻擊到它?就算使用弓箭之類的武器——
    物理老師看了看身邊。
    它十足謹慎,在高台四周安裝有堅固的防彈玻璃。
    更何況,以她失重的狀態,不可能精準使用武器。
    它覺得可笑,雙手在胸口環抱,好整以暇看著她。
    這個學生好像是叫……陳妙佳。
    班裏倒數前三,看來確實沒怎麽認真學過物理。
    物理老師揚高聲音,對著
    它笑得惡劣:“去剪斷她的繩子。”
    視線所及之處,陳妙佳拿出了一把小刀。
    她在失重狀態下大腦充血,如今已是頭暈目眩,整個人保持著頭下腳上的姿勢,用力往前扔出小刀。
    不出所料,她失敗了。
    物理老師啞然失笑:“這位同學,你的勇氣可嘉,隻不過……”
    它後麵的話沒來得及說完。
    因為下一刻,從它身後的鏡麵上,猛然崩裂開震耳欲聾的哢擦聲響。
    什麽聲音?!
    腦海中嗡地一響,物理怪物猝然轉身——
    卻出乎意料地發現,自己脖子上橫著把刀。
    “呼……”
    白霜行的聲音輕而溫和:“這堂物理課,挺有趣的。”
    怎麽可能。
    她是從哪裏出現的?為什麽能爬上毫無摩擦力的高牆、穿透它精心準備的玻璃?還有那個浮空的女學生——
    目光不經意地往前,物理老師咬緊牙關。
    被騙了。
    陳妙佳之所以升上半空,不是為了向它投擲小刀。
    ……在她手裏,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麵鏡子。
    它沉浸在幸災樂禍的嘲笑裏,完全沒注意到。
    鏡子小巧,在極短的一瞬間,被固定出一個刁鑽的傾斜度。
    頂端對著它身後的鏡子,下端則映照出地麵上的另一麵等身鏡。
    在物理花園裏,每麵鏡子都擁有超乎尋常的魔力。普通鏡子傳送畫麵,而它們,能傳送人。
    地麵上的鏡子映出白霜行的影子,陳妙佳手中的小鏡片映出地麵上的鏡子。
    而高台上的無數個鏡子碎片裏,則映出陳妙佳手中的小鏡片。
    也就是說,經過層層傳遞,在物理老師身後的鏡麵中,會出現極小極小的、白霜行的影子。
    這樣就足夠了。
    百轉千回,卻無法用肉眼捕捉。
    光線的傳遞與反射永遠誠實地遵循物理學規律,無聲無息,為她搭建起一條扶搖直上的通途。
    “你……你瘋了!”
    物理老師嗓音沙啞:“這裏鏡麵聚光,你——”
    它話沒說完,驀地停住。
    幾乎所有學生來到這裏,都會被熾熱的陽光灼燒殆盡。
    唯有白霜行例外。
    光本身並沒有熱量。
    之所以會讓物體發熱,是因為光量子令原子振動頻率加快,光能在物體中轉化成了熱能。
    光是一切的源頭,而白霜行的設定,是光的絕對隔絕體——
    光線觸碰到她,將會立刻化為虛無。沒有光,自然不存在由光引出的熱。
    不行……
    心中警鈴大作,物理老師駭然戰栗。
    ——必須改變她的狀態,立刻,馬上!
    這個念頭閃過的刹那,白霜行聽見熟悉的廣播音。
    “恭喜白霜行同學,獲得第三次抽取機會!”
    “請使用轉盤!”
    圓盤開始旋轉。
    白霜行笑了笑,右手用力。
    她一半的身體停留在鏡麵之中,因為打碎了玻璃,右手被碎片劃傷,滴落出猩紅血跡。
    無數麵鏡片反射出她的倒影,血色,刀光的鐵青色,以及熾熱的陽光暖色彼此交融,構築出一幅光怪陸離、五光十色的定格圖。
    聚攏而來的光線因她而盡數湮滅,高台上漸漸暗淡,呈現出更為離奇迷幻的模糊亮斑。
    如同一個黑洞。
    白霜行握緊手裏的小刀,順勢刺入。
    物理老師無論如何不會想到,它想方設法為她安排的死路,到頭來,會成為她活命的唯一底牌。
    哪怕看不見任何東西,她也能揮刀。
    “時間很緊,不過——”
    白霜行輕聲說:“殺掉你,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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