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怪談小鎮(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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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分到賬,長衫小人陷入自閉狀態,默默坐上身旁的木椅,不再動彈。
文楚楚是個老實人,默默看它一眼,隻覺得曾經趾高氣揚意氣風發的監察係統520號,一下子老了幾十歲。
可憐兮兮的。
“抓緊時間,前往目的地吧。”
薛子真仍是一副正經嚴肅的模樣,看上去剛正不阿。
很難想象,剛才就是她趁火打劫,搶走了520所剩不多的寶貝積分。
“嗯。”
白霜行點頭,抬眼向遠處眺望。
陳聲說過,暗河位於小鎮最北邊的山中,從他們目前所處的位置看去,恰好能見到若隱若現的群峰。
“就、就是那裏。”
陳聲抬起右手,指向中間的山頭:“山下有個洞穴,進去以後往前直走,就能找到暗河。”
隻要抵達暗河,他們就能從這兒離開了。
“對了,”沈嬋摸摸下頜,“暗河是水路……我們有船嗎?不會要一直遊出去吧?”
陳聲下意識搖頭:“不用,河裏有船。”
他說完一愣。
不對……鎮子裏的大人都覺得那裏很危險,從來不允許小孩靠近。
按理來說,根本不可能有誰在河裏撐船。
為什麽他會條件反射似的認為,他們能乘坐暗河中的木船離開呢?
又是什麽人告訴過他,河裏有船?
“有船就沒問題了。”
文楚楚說:“趁現在還沒多少怪物出現,我們——”
說到這裏,她神色一凜,迅速看向左側的房頂。
有東西。
不久前與骨傀師對峙時,他們曾聽過一聲淒厲的貓叫,尖細悠遠,找不出源頭。
此時此刻,當文楚楚猝然抬頭,立馬瞥見一隻形貌怪異的貓。
或是說,怪物。
半蹲在房頂上的怪物半人半貓,渾身上下生滿黃白相間的絨毛,體型則與人類相似。
它的臉融合了人與貓的特征,一雙貓瞳碧綠如翡翠,蓄勢待發咧開嘴角,口中露出白亮亮的、尖銳的牙。
細細看去,唇齒之間,滿是尚未舔舐幹淨的血肉。
【叮咚!】
【檢測到挑戰者們遭遇全新怪物,對應卡牌已發放!】
【食人貓妖】
【絕大多數時候,貓咪象征著柔軟、靈動與乖巧,然而麵對老鼠時,它們所展露出的,卻是另一副模樣。
食人貓妖生性殘忍,不通人性,速度與力量皆是極佳,一旦被它抓住,將在頃刻之間喪命。
當你們成為貓的獵物……別猶豫,趕緊逃跑吧。】
【話說回來,人身貓麵和貓身人麵,究竟哪個更恐怖一些呢?】
與文楚楚四目相對,貓妖弓起身子,齜牙咧嘴——
沒有絲毫猶豫,文楚楚沉聲開口:“小心!”
置身於這座荒誕離奇的小鎮,他們所有人都渾身緊繃。
屋頂的影子霎時躍起,在半空劃出一道鋒利的弧,感受到危機,薛子真握緊手裏的小刀。
貓妖來勢洶洶,碧綠色瞳孔在眾人之間來回掃視,倏地,停在陳聲身上。
白霜行看得仔細,微微擰眉。
不是錯覺,當它發現陳聲時,眼中迸發出了一絲興奮的笑。
薛子真也發現這一點,當機立斷護在陳聲身前。
與此同時,貓妖身形驟近,朝二人所在的方向伸出利爪。
它速度飛快,如果對手是普通人,根本來不及反應這隻怪物的動作,瞬間就會被撕成碎片。
但薛子真不是普通人。
在偵查局工作了這麽久,她的身手遠遠好過警校出身的文楚楚,此刻凝神屏息,全神貫注捕捉貓妖的行動軌跡——
然後毫不猶豫抬起右手,在避開一道爪擊的同時,猛然側身橫刀!
刀鋒吐露寒芒,被她傾注了九成的力氣,順勢而上,一舉刺入怪物右手。
貓妖吃痛,發出一聲尖銳哀鳴;薛子真動作沒停,趁機抬腿側踢,正中對方小腹。
慘叫聲愈發刺耳,貓妖被狠踹在地,身體不自覺痙攣一下。
這套動作行雲流水,總共隻持續了不到五秒鍾。
沈嬋看得目瞪口呆,再瞟向薛子真,隻覺得對方瞬間高大幾分。
獵物過於凶殘,貓妖自知不是對手,顫巍巍捂住鮮血淋漓的右臂,一躍而起,飛快竄上高處的房簷。
嗯……受驚之後就會立馬逃開,這一點,也和真正的貓很像。
“好厲害!”
文楚楚兩眼放光,不自覺多出點兒崇拜的語氣:“不愧是偵查局的調查員!”
一路走來,薛子真自始至終表現得不苟言笑、思維活絡,在她看來,更像一個可靠的大姐姐。
直到親眼目睹她淩厲的進攻手段,文楚楚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位隸屬於白夜偵查局,職位還不低。
“小事,一隻貓而已。”
薛子真搖頭:“繼續走吧。”
出乎意料的是,當時貓妖被她刺傷手臂,曾發出一聲刺耳嚎叫。
在薛子真原本的設想裏,應該會有其它鬼怪聽見,並迅速前來、展開一場混戰。
然而直至貓妖狼狽逃走,始終沒有任何鬼怪現身。
心裏隱隱明白了什麽,薛子真看一眼腦海中的長衫小人。
監察係統520目光幽幽,正死死盯著他們瞧,不知正在思考什麽,周身氣壓低沉得過分。
大概率是它調整了遊戲設置。
520不傻,見到白霜行的一番操作後,很快也明白過來——
他們這群人就像珍貴的唐僧肉,一旦被鬼怪包圍,首先爆發衝突的,隻可能是蠢蠢欲動的捕食者們。
最初它被氣得發懵,隻想盡快調配進度,把所有鬼怪引到他們身邊;
後來冷靜下來想想,那樣的話,反而著了白霜行的道。
薛子真心下冷笑,不經意間低頭,目光瞟過陳聲。
男孩被他們保護得很好,一路上沒受過傷,不知怎麽,這會兒臉色發白,嘴唇輕輕顫抖。
薛子真:“怎麽了?”
被她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陳聲一愣,繼而搖頭:“沒事,可能被嚇到了。”
“你們覺不覺得,”行走在一棟棟房屋的陰影下,沈嬋悄然出聲,“這次的……情況,和之前不大一樣?”
她本想直言“白夜”,瞥見隊伍中間的陳聲,隻得換了個說法。
頓了頓,沈嬋繼續說:“一般發生靈異事件,肯定有個怨氣深重的厲鬼——但從開始到現在,我們從沒遇見過。”
白霜行聽懂她的意思,微微頷首。
白夜有它自己的主人。
在【惡鬼將映】裏,他們見到被家暴、被殘忍殺害的江綿;在【第一條校規】中,則是死在烈火之中的秦老師。
就連【第三精神病院】,雖然給出的是誤導信息,卻也明確告訴過他們,需要調查女醫生自殺的真相。
唯獨這一次,他們沒遇到任何符合條件的人。
仿佛整個小鎮渾然陷入煉獄之中,所有人都痛苦不堪、化作了奪命的厲鬼,沒有誰格外特殊。
而唯一與主線息息相關的陳聲,他好好地活過了八十歲。
“既然要保護陳聲,還把《幻想集》裏的怪物化用成真——”
薛子真說:“陳聲,你爸爸媽媽,他們是怎樣的人?”
她覺得,陳聲父母的嫌疑最大。
“爸爸媽媽……”
男孩臉上有一瞬間的茫然,很快低聲應答:“他們都很好。”
曾經看過的白夜檔案逐一在腦中浮現,薛子真默默篩選其中有用的情報,眸色漸深。
形成白夜的厲鬼,它們怨念的來源大概是——
薛子真盡量用了委婉的表述:“他們關係很好嗎?有沒有爭執吵架?鎮子裏,有沒有誰和他們相處得很差?”
陳聲用力搖頭:“都沒有!爸爸媽媽關係很好,我沒見他們爭吵過,鎮子裏的叔叔阿姨爺爺奶奶也都是好人。”
他抿抿唇,加重語氣:“大家都很好,真的。”
白霜行想了想,輕聲問他:“小聲,能詳細說說《幻想集》嗎?比如它被寫出來的時間,還有裏麵的故事。”
陳聲有些頹然,但還是乖乖點頭。
“《幻想集》裏,是很多童話故事,有人死之後變成的天使,精靈、花仙子、土地公公、報恩的貓……”
想到不久前那隻貓,他臉色更差:“故事裏雖然也有壞蛋角色,但每一次,壞家夥都會被好人趕走。”
是很正常的睡前故事。
白霜行看著他,語氣加深:“那,時間呢?不用精確到某一天,你能試著想想,它被寫出來的大概時間段嗎?”
“時間……”
口中低喃出這兩個字,男孩脊背發冷,莫名渾身一顫。
緊接著,陳聲竟死死咬緊牙關,抱住自己的腦袋:“時間是……”
大腦裏,正傳來難以忍受的悶痛。
自從穿過小巷、來到這片昏暗詭譎的破敗空間後,某些被他遺忘的記憶就若隱若現,仿佛將要突破某種禁錮。
他一直臉色發白,並非因為恐懼,而是源自一段段模糊的記憶。
鎮子裏,究竟發生過什麽?
“不要勉強。”
白霜行皺眉:“如果實在想不起來,我們把這個問題擱置就好。”
陳聲沉默片刻,忽地,搖了搖頭。
“時間是,”他啞聲說,“媽媽說帶我參加一場婚禮……就在那天附近。”
陳聲用力吸氣,在紛亂的記憶裏,試圖找出蛛絲馬跡:
“最開始,爸爸媽媽從各種書裏找來故事,把它們搬運在《幻想集》上;自從那場婚禮之後,他們就、就開始自己寫故事了。”
白霜行頷首。
這樣一來,她的猜想就能被印證大半。
“你還好嗎?”
她摸摸陳聲腦袋,動作輕柔:“頭很疼?”
男孩應了聲“嗯”。
他語氣失落:“我想到一些記憶,但是看不清楚。”
“越靠近暗河,記憶就越清晰。”
季風臨問:“是這樣嗎?”
陳聲點頭。
白霜行還想再問些什麽,忽地,耳邊拂過一縷輕盈微風。
“小心。”
居然是那道陌生的溫柔女音。
對方來去匆匆,沒有多說廢話,隻留給她言簡意賅的四個字:
“它們來了。”
……它們?
心下一動,白霜行驀地抬頭,環顧四周:“噓,別出聲。”
——正如那道聲音所說,他們身後很遠的拐角,正浮起一道幽幽的影子。
緊隨其後,是連綿不盡的更多人影。
沈嬋循著她的動作看去,身體驟然緊繃。
從進入遊戲到現在,最讓她害怕的,就是那些來路不明的人形黑影。
而且……回想起上一次遇見,連街邊的小孩鬼魂都對它們又懼又怕。
這是連厲鬼都不敢招惹的怪物。
人影出現得悄無聲息,萬幸,還沒有發現房屋陰影下的他們。
街邊處處都不安全,沈嬋抬眼,恰好望見一扇虛掩著的大門。
幾人沒猶豫,閃身進入其中。
這是一間古樸簡陋的屋子,內裏非常淩亂。
桌椅四散,有瓷杯摔落在地,碎裂成大小不一的好幾塊。
就像經曆過一場爭鬥似的。
不合時宜地,白霜行想到許婉知的家。
捉迷藏遊戲結束後,季風臨曾打開過她家大門,房屋中同樣一片狼藉。
她來不及多想,瞟過窗戶,望見一片竄動的暗色。
那些人影,正在靠近。
他們小心翼翼藏在視覺死角,當人影經過時,又一次聽見含糊不清、念咒一樣的呢喃低語。
白霜行屏住呼吸努力分辨,可惜,那並不屬於她所知的任何一種語言。
當人影齊齊而過,即便隔著一扇窗戶,她還是發自內心感到了難以言喻的恐懼。
即便知道自己不會被發現,即便明白它們很快就會離開,心中卻不受控製地浮起一個念頭:
會被它們殺掉。
這應該是白夜強加給他們的感受,白霜行理智很清晰,默不作聲,看著它們漸漸走遠。
“好了。”
沈嬋鬆了口氣:“我們——”
她話沒說完,忽地,被文楚楚一把拽住右手,用力往前方一拉。
沈嬋一懵,下意識回頭,看向自己站立過的地方。
然後大腦嗡地一響:“嘶!”
房中光線晦暗,牆麵罩下黑黢黢的倒影。
在她剛剛所在的位置……
地麵竟融化成一灘猩紅血肉,如同一張大開的嘴,露出幾顆尖利白牙!
“這什麽?!”
文楚楚猝然扭頭,環顧房內,隻見牆麵上的白色瞬息褪去,變成人臉一樣的肉色;一團團血肉好似蠕動的蟲,盤踞在房間裏的各個角落。
而在天花板上,牆麵翻湧折疊,倏地一動,再展開,赫然現出一隻巨大的人眼。
人眼眨動,地板上的嘴唇隨之咧開,獰笑一般,揚起僵硬而誇張的弧度——
下一刻,從牆角徑直生出一隻手,胳膊伸長,直攻陳聲!
那是屬於成年男性的手,像是從牆麵裏直接長出來的一樣。
季風臨眼明手捷,一手將陳聲拉到身後,一手握住小刀,直刺逼近的手心。
刀鋒沒入,一時鮮血四溢。
大手狂顫著後退,同一時間,白霜行劃開房門。
之所以用“劃開”,是因為房門也漸漸變成了人類皮膚的模樣,並開始長出骨骼。
門把手消失不見,她幹脆拿著小刀,從中把“皮膚”破開。
有血從裂痕中源源不斷淌出來,白霜行顧不得潔癖,閃身而出。
【叮咚!】
【檢測到挑戰者們遭遇全新鬼怪,對應卡牌已發放!】
【血肉之屋】
【半人半屋的怪物,牆壁以人類皮膚鋪成,地板則是骨血所築,一旦進入其中,你就會成為它眼中可口的食物。
被一座屋子吃掉,會是什麽感受?】
“有沒有搞錯?”
文楚楚眼角一抽:“這場白夜裏,連房子都能是怪物?”
這未免過分變態了吧!
“所以它的大門才是虛掩著的。”
白霜行輕揉眉心:“往好處想,正因為它開門引誘我們進去,我們才能避開人影。”
當時情況緊急,稍有不慎就會被人影發現,他們也算因禍得福。
“白夜真是夠賊。”
沈嬋不太放心,四下張望,確認沒有鬼怪靠近。
很快,她露出幾分欣喜的笑意:“我們快到鎮子盡頭了!”
走了這麽久,遇到形形色色的眾多怪物後,他們總算快要抵達目的地。
起伏的山巒顯露出大半身形,往前看,房屋數量驟減,越往前,越是稀少零星。
“什麽叫功夫不負有心人啊。”
文楚楚握拳,由衷感慨:“我現在的感覺,就和馬拉鬆衝刺一樣。”
陳聲也少有地笑了起來:“我們快走吧!”
終點近在眼前,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加快腳步。
一邊走,文楚楚一邊說:“關於這次異變的源頭,你們有想法嗎?”
眼看快到終點,她卻對白夜之主的身份與遭遇一概不知,心裏總覺得有點空。
“我有個猜想。”
沈嬋說:“陳聲不是說過,一切的變故,起源於一場婚禮嗎?”
她壓低聲音,確認附近沒有鬼怪:“而且鎮子裏的很多人心懷怨念……會不會是人口販賣?”
陳聲一愣,愕然看她。
“把女人拐賣到偏僻的山村裏,這樣想的話,很多細節都能對上。”
沈嬋說:“一來,女人們怨氣深重,厲鬼不止一個;二來,我們經曆過食心魔,那種不講道理的、視人命為草芥的強權,也和人口販賣相似。”
“拐、拐——”
陳聲打了個寒顫,用力搖頭:“不可能的!我都知道……鎮子裏,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季風臨看他一眼:“起初,我也是這麽想的。”
“第一局的捉迷藏,第二局的一二三木頭人,第三局的婚禮,每一個支線任務裏,鬼怪都處於絕對強勢的一方。”
他說:“而我們被迫躲藏,夾縫求生——恰好對應那些遇害的女人。”
白霜行挑眉:“‘起初是這麽想的’?”
季風臨笑笑,對上她目光:“嗯。”
“但如果將人口販賣作為大背景,某些事情,很難得到解釋。”
他說:“第一,在‘睡前故事’的任務裏,我們曾進入一棟孤島別墅,尋找其中的畫皮鬼。”
薛子真點頭:“那個故事,很難與拐賣扯上關係。”
富家千金,對她心生嫉妒的貼身丫鬟,能偽裝成其他人的厲鬼。
這些都是格格不入的元素,
季風臨繼續道:“第二,《怪談小鎮》的創作人曾經說過,遊戲製作的初衷,是為紀念他的童年時光,那是他人生中最有意義的一段日子。”
因為有陳聲本人在場,他沒說出那位“遊戲創作人”的名字。
白霜行聽懂他的意思:“《怪談小鎮》主打治愈成長。如果創作人生活在一個扭曲陰暗的鎮子裏,卻說出那種話、甚至將它美化成遊戲……”
她停頓一秒,抿了抿唇:“過於喪心病狂。”
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表明,陳聲是個心理不正常的家夥。
“第三,是鎮子裏遊蕩的人影。”
季風臨說:“人影擁有絕對的威懾力,所有鬼怪都不敢靠近,無論男女老少——而非僅僅是女人。”
這種情況,更像是鎮子裏的所有居民,全都受到了同一種勢力的壓迫。
“第四,就是《幻想集》。”
季風臨看她一眼,笑了笑:“《幻想集》是一切異變的根源,也是所有鬼怪的源頭。如果用人口販賣的說法,很難解釋《幻想集》存在的意義。”
——陳聲的父母,究竟為什麽要為他創作那麽多睡前故事?
“我也因此排除了這個猜想。”
薛子真輕歎口氣,遲疑道:“然後……產生另一種猜測。”
她說著撩起眼皮,看向身邊的白霜行:“從你詢問陳聲的那些事情來看,你應該也是這麽想的吧。”
文楚楚:“怎、怎麽想的?”
白霜行……都向陳聲提了哪些問題來著?
“我的猜想,其實很簡單。”
與薛子真對視一眼,白霜行輕聲說:“你們想想,遊戲創作人,他有多大年紀了?”
沈嬋乖乖回答:“八十多,可能接近九十。”
“那麽,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
白霜行眨眨眼:“當時的大背景,是什麽樣的情況?”
沈嬋一愣。
整整過去好幾秒鍾,有涼意從她後脊直竄而出,直衝頭頂:“是——”
薛子真垂眸:“是戰爭。”
文楚楚也怔住。
“用這個理由來解釋的話,很多前因後果,都能接上。”
白霜行說:“第一,陳聲說,爸爸媽媽開始為他創作故事,始於一場婚禮;而他曾經告訴過我們,人影從森林裏出現,同樣是那一天。”
也就是說,婚禮並非一切的源頭,而是突然闖進鎮子、從此威懾所有鎮民的“人影”。
這些人影代表著什麽,已是昭然若揭。
“所以,當天是……”
沈嬋渾身發冷,攥緊衣袖:“鎮子裏舉辦婚禮,而侵略者,恰好闖了進來。”
她想起在巷子裏見到的紅嫁衣。
如怨如訴,渾身是血,沒有雙腿,死狀慘烈。
沈嬋不敢去想那一天,那些人的遭遇。
白霜行沉默片刻,輕輕喟歎一聲:“還記得嗎?當我們見到那些人影,它們壓迫感很強,就算是鎮子裏的鬼魂,也不敢靠近,而且——”
她說:“它們說的話,我們聽不懂。”
侵略者來自別國,鎮子裏的居民當然不可能聽懂他們的言語。
投射到這場白夜裏,就成了含糊不清的古怪呢喃。
所有線索開始串連成線,文楚楚腦子裏嗡嗡作響,覺得有些冷,攏了攏衣襟。
“第二,是我們經曆過的遊戲。”
白霜行說:“侵略與拐賣,在某種性質上很像,都是毫無人性的、對尊嚴與人命的踐踏。無論是哪一方的受害者,都時刻需要躲藏警惕,從而保全性命。”
捉迷藏、一二三木頭人、食心魔。
身為被動的一方,他們如同被肆意戲耍屠殺的老鼠。
“季風臨說,他記得遊戲創作者曾說,這是一段很有意義的童年時光。”
白霜行頓了頓,看向陳聲。
季風臨領會她的意思,伸出雙手,捂住小孩耳朵。
“薛子真曾說,陳聲父母早逝,而鎮子裏百分之九十的居民,都在白夜裏變成了厲鬼——”
鎮民沒有作惡,卻以鬼怪姿態出現在這裏,隻有一種可能。
他們已經死了。
她沉默幾秒:“會不會是,侵略者大肆進犯、在鎮中燒殺搶掠,某一天,居民們齊齊反抗……全都犧牲了?”
就像在那棟高樓裏,那些瘦弱蒼白的女人。
她們生活在日日夜夜的恐懼之下,有的膽小怯懦,有的堅持不懈尋找逃離的辦法。
而在最後時刻,所有人都站了出來,為薛子真打開一扇扇門。
那是她們拚盡全力的反抗。
即便心知肚明,自己很可能會因此喪命。
“有一點我想不通。”
薛子真說:“《幻想集》,究竟意味著什麽?”
她的思路與白霜行一致,唯獨在這件事上卡了殼。
一本給孩子看的故事書,究竟與戰爭的大背景有什麽聯係?
“《幻想集》——”
白霜行垂下眼睫,眼裏的情緒不甚明晰:“侵略者進入鎮子後,陳聲的父母開始為他寫故事。”
男孩說,那都是懲惡揚善、充滿童話與浪漫色彩的故事。
他很喜歡。
“當小鎮異變後,鎮子裏的每個居民,都對應著《幻想集》中的某個故事,這是我們已知的信息。”
白霜行說:“在當年,或許也是這樣。”
陳聲隻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孩。
日軍來犯,他親眼目睹身邊的人們一個接一個死去,而侵略者耀武揚威,毫無報應。
他一定很害怕。
於是那對夫妻創作了這樣的故事。
惡人最終得到懲罰,而鎮子裏慘遭橫禍的居民們則搖身一變,成為故事裏“人死之後變成的天使、精靈、花仙子、土地公公和報恩的貓”。
在屬於孩童的幻想中,人們的身體雖然消亡,但靈魂不會隕滅,將和故事裏的角色們一樣,“永遠幸福快樂生活下去”。
這是他們為陳聲創造的伊甸園,亦是遠離戰爭、死亡與壓迫的唯一淨土。
“在《幻想集》的最後一篇中寫,光明神降臨大地。”
白霜行說:“真實的故事版本,肯定和白夜裏的這個不同。我想,在陳聲父母筆下,光明神絕不會對人類展開屠殺,他們之所以要用‘神明降世’作為結尾——”
她歎了口氣,聲音很低:“是想告訴陳聲,在漫長的侵略裏,無論如何,光明一定會到來吧。”
【叮咚!】
【恭喜挑戰者‘白霜行’成功解讀白夜真相!】
【當前探索進度:80%】
【請挑戰者們繼續努力!】
係統音響亮刺耳,話音方落,虛空之中,驟然響起一聲輕笑。
是那道陌生女性的聲音。
白霜行挑眉,明麵上不動聲色:“我說對了幾分?”
“嗯……□□分吧。”
悅耳的聲線從腦海中響起,好似泉水清淩,悠然撞擊泉邊圓潤的石壁:“猜到畫皮鬼的真相了嗎?”
白霜行誠實回答:“沒有。”
這一點,她確實想不通。
“你說得對,每個故事都是一個人的投影。畫皮鬼同樣如此。”
對方不知想到什麽,輕聲道:“譚秋真實的故事不算好……但也不壞。”
白霜行笑笑:“像這樣和我討論白夜的線索,你不怕被主係統發現?”
“你自己分析得出真相,主係統已經進行錄入,不會再加以監管。”
聲音停頓須臾,再開口時,語氣微低:“既然知曉了白夜真相,你就應該清楚,鎮子裏的人們並非十惡不赦的怪物。”
對方說:“當年敵軍駐紮於此,鎮民們把孩子從暗河送出,在那之後,所有人與敵軍殊死搏殺,無一幸存。”
“之所以變成這樣,是因為這片空間融合了敵軍的怨氣與殺意,讓他們魂魄不至於消散,卻淪為不人不鬼的怪物,被困在白夜裏。”
所以,他們在小鎮裏兜兜轉轉,卻一直找不到這場白夜真正的主人。
每一位鎮民、每一份念想、甚至是侵略者的每一道惡意,林林總總,它們構成了白夜的全部。
聽到這裏,白霜行心有所感,無聲抬眸。
對方毫無保留告訴她這麽多信息,一定有更深層次的用意。
果然下一刻,腦海中的女性溫和開口:“一切不該如此,這不是他們應得的結局。你明白的。”
她頓了頓,尾音噙出笑意:“你想幫那些人,對吧?”
這道聲音語氣篤定,字字句句都在昭示同一個事實——
她有能力改變這場白夜。
也有能力拯救被困於此的數百魂靈。
這絕非普通鬼神所能做到的事情。
心口莫名攥緊一刹,白霜行眼睫輕顫,沉聲問她:“你是誰?”
“人類的惡意與怨念,往往會滋生厲鬼與惡神,譬如修羅。”
“而人性之中的善與希望,也會引來另一些神靈的注視。”
腦海中的嗓音湛清溫和,琅然如玉。
白霜行聽出一絲淺笑,也有仿佛能接納世間萬物、遼遠無邊的威嚴與包容。
“我沒有名字,人類通常稱呼我為——”
她說:“光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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