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末路(十)
字數:17023 加入書籤
——瘋了。
攥住手裏的瑩白玉石,陸觀潮無聲蹙眉,額頭現出青筋。
原以為拿到神塵,他就能一路暢通無阻、趕在所有人之前離開白夜,萬萬沒想到,現在成了個活靶子。
白霜行那三人彼此熟識,肯定會竭力尋找合作共贏的辦法,遇見他們,陸觀潮或許還能試著溝通。
但其他幾人就不一定了。
早在進入高度汙染區之前,他們就敞開天窗說亮話,表明過自己的態度,一旦開啟爭奪戰,彼此間不會有讓步與心軟。
鍾靜怡、陳濤、賀鈺,每個都是難纏的對手,與他們相遇後,免不了一場惡戰。
右眼跳個不停,陸觀潮沉下眼,聽見自己沉重的心跳。
更何況……與白霜行他們合作,也並非生路。
由主係統設定的規則不容置喙,既然它說“隻有一人能通過神塵穿越屏障”,那就不可能作假。
白霜行打算讓每個人都能活下去,想法很好,可惜實現不了。
在這場九死一生的逃殺裏,多餘的情感隻會招來死亡。
腦海中思緒萬千,陸觀潮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他不是膽小怯懦、優柔寡斷的性格,即便置身於這種絕境之下,也沒露出太多慌亂。
留在原地發呆不是辦法,當務之急,是盡快朝著東邊撤離,找到森林邊緣的屏障。
整理好思路,陸觀潮從白夜商城裏兌換出一個微型指南針,確定方向,把神塵放進上衣口袋。
在這之前,他垂下目光,飛快看它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自從拿到神塵以後……他似乎越來越煩躁了。
橢圓形狀的白色石頭冰涼柔潤,明明散發著令人舒心的微光,卻莫名讓他感到一陣森寒。
心髒跳動的頻率越來越快,陸觀潮不再瞧它,正要起身,聽見一聲簌簌輕響
——再眨眼,樹下打盹的兩隻怪物竟神不知鬼不覺來到他跟前,筆直伸出長滿利刃的手臂,向他揮砍而至!
腦子裏嗡嗡作響,萬幸身體還殘留著求生的本能。
陸觀潮及時後退幾步,做出防備姿勢,警惕之餘,不免有些困惑。
很奇怪。
他從頭到尾動作很輕,連呼吸的力道都被刻意壓低,加上身體藏在樹後的視覺死角,不可能被這兩隻怪物輕易發現。
除非…它們感應到了什麽。
心下一動,陸觀潮飛快瞥向上衣口袋。
村子裏的人說過,鬼怪衝破保護村莊的結界後,徑直去了祠堂,並奪走藏於其中的神塵。
神塵位置隱蔽,之所以被立刻找到,很可能是因為鬼怪感受到了它的氣息。
厲鬼有怨氣,妖物有妖氣,神塵是那位無名神留下的東西,自然也沾染了神明的力量。
操。
陸觀潮一個頭兩個大,這次罵出了聲。
如果這個猜想沒錯,他把神塵隨身攜帶,不過多久,就會淪為整片林子裏鬼怪的獵物。
——主係統是在玩兒他們吧!
一旦把神塵拿在手裏,前有鬼怪追殺,後是其他挑戰者的圍追堵截,兩麵夾擊,處處死路,他拿什麽通關?!
陸觀潮焦頭爛額,另一邊,兩隻怪物沒留給他思考的時間。
手臂處的長刀再次揮起,這一次,險險擦過他右肩。
寒芒刺骨,殺機畢露。
陸觀潮暗聲冷笑,從腰間抽出早早準備好的小刀,跨步上前。
他警校出身,論格鬥能力,是七人中的最強。
眼見又是一瞬刀鋒襲來,陸觀潮側身躲過,順勢抬腿橫踢,正中怪物小腹。
奇怪且惡心的觸感。
腳底仿佛觸到了一灘爛泥,帶著些許粘膩的血氣,陸觀潮沒閑心在乎這個,迅速轉身。
被踹開的怪物發出痛苦嘶嚎,另一隻趁機靠攏。
刀刃勢不可擋,陸觀潮匆忙躲閃,還是被劃破了右邊胳膊。
對方下手極狠,傷口深可見骨。
劇痛襲來,他從嗓子裏溢出一聲悶哼,手裏的動作卻沒停下,弓身避開致命的一擊,迅速刺出右手。
正中怪物胸口。
陸觀潮咬緊牙關,手腕用力,往下狠狠一劃。
刀身凜冽,呲啦破開怪物胸前的腐肉,深紅近黑的汙濁液體狂飆而出,不像血,更似沼澤的泥漿。
與此同時,被踹倒在地的怪物狼狽爬起,身形扭曲如波浪,顫抖著伸出雙手。
這些不人不鬼的生物沒經過訓練,進攻方式毫無章法,野性十足。
刀口快且凶,好幾次險險地割破皮膚。陸觀潮忍著疼痛,找準間隙拉近距離,刺中它正臉。
由於沒有五官,陸觀潮看不出這隻怪物完整的表情,隻能見到麵部下方的腐肉破開一個漆黑小洞,如同張開的嘴,發出喑啞哭嚎。
他聽得心煩意亂,朝著它心口的位置連刺幾刀,確認兩隻怪物都不再動彈,才終於鬆下緊繃的神經。
……結束了。
或是說,他的逃亡才剛剛開始。
神塵的氣息無法被掩蓋,越來越多的鬼怪將聞風而來。
不知怎麽,後腦勺湧來難以忍受的陣痛,陸觀潮用力按揉眉心,動了動右手。
在與兩隻怪物交戰的過程中,他不可避免地受了傷。
臉頰、胸口與手臂都被刀鋒劃過,傷勢不輕,右臂更是鮮血淋漓,稍微動一下,便生出深入骨髓的劇痛。
必須盡快止血。
這個念頭匆匆閃過,陸觀潮一邊點開腦海中的白夜商城,一邊挪動視線,尋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驀地,男人動作頓住。
深林寂靜,樹影婆娑,在灰黑色的霧氣裏,他見到一抹熟悉的人影。
是個女人。
好不容易有所緩和的空氣驟然緊繃,陸觀潮把小刀換到左手,脊背微弓。
樹下,鍾靜怡將他打量一番,禮貌頷首:“我來拿神塵。”
話音方落,由人骨構成的樹木簌簌一動,陸觀潮毫無猶豫,欺身向前!
猩紅血絲自他眼底生出,身強體壯的男人殺氣騰騰,猶如一隻撕咬獵物的豹。
鍾靜怡早有準備,動作靈巧地後退幾步,眼底多出勢在必得的笑。
其實要想搶來神塵,她大可直接使用【青絲繞】,讓陸觀潮寸步難行。
但這項技能隻剩最後的使用次數,如果可以的話,鍾靜怡想把它留到最後。
陸觀潮為取得神塵,顯然驚動了附近的怪物,此刻渾身是血,連揮刀的動作都格外僵硬。
鍾靜怡有信心從他手裏奪走神塵。
至於【青絲繞】,還是等後來她被其他人齊齊圍剿,再用來脫身吧。
男人的攻勢沒有停息,雖然用了並不熟練的左手拿刀,卻仍是刀刀致命,不容小覷。
鍾靜怡接連躲過,若有所思眯起眼睛。
陸觀潮傷口太深,再這樣下去,不出幾分鍾,就會失血過多,體力不支。
那是她最好的機會。
從懵懵懂懂進入第一場白夜起,鍾靜怡就自知體力虛弱、很是吃虧。
因此,順利通關得到積分後,她幾乎全用在了體能和技能上。
她打不過陸觀潮,但四下躲閃、等他一點點虛弱下去,可謂輕而易舉。
——隻希望在那之前,不要有其他人趕來才好。
想到這裏,鍾靜怡眸光微動。
說來也巧,當主係統進行位置播報後,她驚訝發現,自己與陸觀潮居然隻隔著幾片草叢的距離。
這是巧合嗎?還是主係統有意而為之,打算挑起她與陸觀潮之間的爭鬥?
鍾靜怡沒繼續思考太多。
畢竟,就算主係統不插手,為了得到唯一存活的機會,他們的爭鬥也不可避免。
時間流逝,身前陸觀潮的動作,已經出現了明顯的頹勢。
鍾靜怡穩下心神,抓住對方因失血而眩暈晃神的一瞬,對準男人受傷的小腹踹去!
傷口被踢中,撕裂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陸觀潮發出一聲沙啞痛呼,來不及反應,便被她一刀刺中左臂。
疼痛難忍,陸觀潮手裏,小刀應聲而落。
接著就是——
鍾靜怡瞳仁微閃,抽出刺入他左臂的刀鋒,帶出一簇滾燙鮮血。
這一次,刀口對準陸觀潮脖頸。
“神塵在哪裏?”
鍾靜怡語氣平靜。
她對自己的搏鬥水平心知肚明,這回算是撿了漏,恰好撞見陸觀潮失血重傷。
此刻即便占據上風,鍾靜怡也不敢有絲毫懈怠,屏息凝神,身形緊繃。
陸觀潮大概率把神塵帶在了身邊,既然不在手裏……
她看向上衣口袋。
為了防止神塵被他藏在難以找到的其它地方,鍾靜怡留了餘地,沒把刀鋒刺進喉嚨。
陸觀潮喘著粗氣,神色晦暗,一言不發。
“別動。”
鍾靜怡沉聲:“我還有一次技能使用機會,如果你試圖反抗,我會立刻用出【青絲繞】。”
陸觀潮嗤笑:“你難道忘了?我也有一種能力。”
鍾靜怡聳肩:“如果那個技能可以瞬間殺死我,你已經用了。”
她倒是機靈。
陸觀潮沒再開口。
每場白夜裏,他的【淨水空明】被限製使用三次。
如果用水包裹住鍾靜怡的口鼻,的確能讓她窒息而死,但窒息的過程,需要耗費時間。
在那段時間裏,鍾靜怡完全可以使用【青絲繞】,把他纏成動彈不得的繭,再一刀斃命。
失血過多帶來的暈眩感越來越濃,陸觀潮有些恍惚,身形搖晃一下。
鍾靜怡瞟他一眼,用空出的左手探進口袋,不出所料,摸到一塊瑩白橢圓。
神塵。
神塵被她握進手中的刹那,耳邊響起清脆的係統提示音。
【現在開啟全員播報,請知悉。】
【挑戰者‘鍾靜怡’已成功搶奪神塵,為保障公平性,五分鍾之內,暫時屏蔽實時位置。】
【五分鍾後,將對‘鍾靜怡’所處位置進行共享。】
五分鍾。
鍾靜怡神色不變,將神塵緊緊攥在手心,忽地,覺察出不大對勁。
原本沉默不語的陸觀潮……從他嗓子裏,正溢出非常古怪、類似野獸哀鳴般的喉音。
她感受到殺氣。
鍾靜怡反應很快,握刀的右手剛要用力,一抬眼,望見男人極度痛苦地捂住後腦勺。
……這是怎麽回事?
陸觀潮的狀態全然超乎預料,頭腦中的劇痛仿佛將理智占據,讓他甚至無視了鍾靜怡手裏的那把刀。
再看他雙眼,血絲遍布,密密麻麻,幾乎把眼白染成純粹紅色。
下一秒,鍾靜怡睜大雙眼。
在陸觀潮右手的傷口上……
一塊骨骼竟如樹枝生長,不斷發出哢擦聲響,從皮肉之間的縫隙裏鑽了出來!
就像林子裏,那些由人類屍骨長成的“樹”一樣。
驚變陡生,空氣裏彌漫出濃鬱血腥味,更讓鍾靜怡渾身發冷的是,她腦袋裏,也漸漸有了痛感。
像是刀砍斧劈,每一次都重重割裂神經,由淺入深。
不對勁。
陸觀潮……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裏是高度汙染區,樹林之所以變成如今的模樣,全因受了邪神力量的汙染。
她和陸觀潮同時進入此地,如果他的異變源自林中汙染,兩人應該同時出現症狀才對。
現在一前一後,與之對應的順序是……
心底騰起悚然的冷意,鍾靜怡攤開手掌,看向掌心的神塵。
不再是瑩白如玉,在它表層的位置,正徐徐擴散出血一樣的暗紅。
神塵……有問題?
這個猜測出現的瞬息,她聽見平靜柔和的係統音。
【一個不幸的消息。】
它說。
【神塵被藏匿於高度汙染區多時,已吸收大量怨氣。
持有神塵的人類,將受怨氣感染、為神塵分擔汙染,十分鍾後,被汙染區同化。】
【注:汙染不可逆,怨氣入體後,無法消解。】
什麽意思?
不敢相信聽到的一切,鍾靜怡頭腦空白。
神塵……也被汙染了?
那她怎麽可能帶著它,去往東邊的終點?!
陸觀潮也聽到這道播報,額頭青筋暴起,一拳狠狠砸在地麵:“你玩兒我們?!”
主係統的語氣不起波瀾:
【神塵被怨氣汙染,與主係統無關。】
陸觀潮破口大罵。
鍾靜怡呆立原地,看向手裏的橢圓形物體。
神塵中的汙染,正在一點點流向她。
原來那些漂亮的瑩白光團,是汙染源。
此刻白光流淌,緩緩匯聚在她指尖。
怨氣進入她的身體,神塵中的汙染逐漸淡去,露出原本的暗紅顏色。
他們被欺騙了。
神塵本身,就是一個必死的陷阱。
拿著它,十分鍾就會被汙染區同化,變成由骨骼砌成的樹,顯而易見,她不可能在十分鍾之內抵達終點。
在這樣的規則下,他們怎麽可能通關?
頭腦中的疼痛愈發明顯,前所未有的絕望感如同洶洶巨浪,把她的意誌轟然掀翻。
忽然,鍾靜怡聽見枝葉被拂開的沙沙聲響。
“先躲起來。”
陸觀潮的嗓音低不可聞:“神塵會引來鬼怪。”
不確定對方是敵是友,鍾靜怡點點頭,和他一起藏進半人多高的草叢。
看清草叢另一邊的景象,她臉色更沉。
是厲鬼。
林中的厲鬼也受了汙染,生長成她從未見過的模樣。
兩隻眼球好似樹枝,凝著血絲探出眼眶,麵頰染血,破開一個個漆黑的小窟窿。
從拂動枝葉的動作來看,它起碼擁有了大半的實體,實力極強。
它環顧四周,靠近一步。
雙腿掠過地上的野草,沙沙,沙沙。
怨氣乍起,窒息感鋪天蓋地。
鍾靜怡竭力止住身體的顫抖,喉間發酸,眼眶也因恐懼陣陣生熱。
沒救了。
厲鬼遲早循著神塵的氣息找來,他們兩人無處可逃。
如果來的是隻怪物,或許她還能拚死一搏,可撞上這種實力的厲鬼,驅邪符脆弱得像紙一樣。
……還有【青絲繞】。
【青絲繞】召喚由怨氣凝成的絲線,對厲鬼有效,但以對方的水平,大概十秒就會被掙脫。
十秒鍾,他們來不及逃跑,
怎麽辦?
腦子裏劇痛更甚,鍾靜怡不敢動彈,忍住哭泣的衝動。
忽地,隱隱約約,她聽見一道聲音。
非男非女,找不到源頭,像從很遠的地方響起,又像靠在她耳邊低喃——
“用誘餌。”
誘餌?
對。還有誘餌。
下意識地,她側過視線。
陸觀潮就在她身邊,失血嚴重嘴唇慘白,正低著頭,試圖把繃帶纏上傷口。
許是感受到她的視線,男人倏地抬眸。
耳邊是厲鬼移動的輕響。
沙。
沙沙。
從她眼底,陸觀潮窺見毫不掩飾的殺意。
打從一開始,他就表現得冷淡自傲,出於大男子主義,對鍾靜怡、沈嬋和白霜行態度疏離。
他和鍾靜怡從來稱不上是朋友。
四目相對,鍾靜怡閉了閉眼。
終於下定決心,她輕聲開口:“……我想活下去。”
白夜之外,監察局。
最後一場挑戰正式展開,監控室裏,所有人麵色沉凝,不發一語。
向昭怔怔看著五十個各不相同的屏幕,意識裏,恍惚隻剩下一句話。
——神塵,是必死的陷阱。
這場白夜,幾乎不可能出現生路。
神塵遭到汙染,凡是與它有過接觸的人類,都將被同化。
這種同化不僅表現在身體上的異變,對心理也有很大影響,譬如情緒煩躁、殺心暴漲,以及極端的狂暴與自我。
進入高度汙染區的人……全瘋了。
向昭後背發冷,視線經過眼前的一幕幕畫麵。
北大洋區。
得知自己十分鍾後將被異化,金發男人一路狂奔,然而十分鍾過去,連終點的影子都沒見到。
在雙手徹底淪為樹木的枝幹之前,男人麵目猙獰,用最後的技能摧毀了神塵。
——他絕不會給別人做嫁衣,他逃不出去,幹脆讓所有人一起死在這裏。
西亞區。
在實時坐標指引下,幸存的挑戰者齊聚於一片空地。
隨之而來,是慘無人道的爭鬥與廝殺。
如同久遠的古羅馬鬥獸場,血肉橫飛,殘肢遍地,從人們的傷口裏,生出枝葉般的細長骨骼。
沒人順利存活,當一切塵埃落定,隻剩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骨骼將皮肉撐開,他們伸展四肢,再看不出屬於人類的形體。
鮮血,殺伐,爭鬥,以及喋喋不休的咒罵。
屏幕裏,隻剩下這些令人瞠目結舌的畫麵。
人類心底最原始的惡,被不加掩飾地無限放大,清晰呈現在整個世界眼前。
不用說,網絡上的實時討論區肯定又被狂轟濫炸。
向昭揉了揉眉心。
在他身後,同事們已經吵開了鍋。
“白夜根本就在耍我們!”
和他同期的實習生握緊雙拳:“這些畫麵被全世界直播,邪神的力量絕對暴漲……這是祂的陷阱!”
“完蛋了……我們沒救了……”
一個青年哭哭啼啼:“等邪神降臨,現實世界不會也變成這樣吧?一群自相殘殺的瘋子……我們怎麽辦?”
“華夏區也要步其它白夜的後塵。”
他身邊的女研究員神態疲憊:“鍾靜怡殺了陸觀潮,然後呢?她會死在誰手裏?”
她聲音很輕,開口時,看向中央的投影屏幕。
鍾靜怡,已經打算動手了。
半人高的草叢裏窸窣驟響,一道人影倉惶而出。
鍾靜怡把陸觀潮當作誘餌,自己趁機逃亡。
可厲鬼殺陸觀潮,隻需要不到兩秒,在那之後,同樣有機會追趕手持神塵的鍾——
等等。
心口猛地一震,研究員緩緩睜大雙眼。
不止她,監控室內,一雙雙眼睛盡數抬起,凝望屏幕裏的畫麵。
在他們眼底,有驚訝,也有不解。
從草叢出現的人影……不是陸觀潮。
衝出草叢時,鍾靜怡深深吸了口氣。
厲鬼很快發現她的身影,脖頸微微晃動,筆直向她襲來。
而她握緊雙拳,毫不猶豫,朝著西邊跑去。
邁動雙腿時,鍾靜怡感受到呼嘯的風。
很冷,帶著濃鬱血氣。
厲鬼的速度比她快上許多,距離越來越近,她卻揚了下嘴角。
聽見係統播報陸觀潮的具體位置時,她其實是有些疑惑的。
起初七人一起進入高度汙染區,主係統以“確保公平”為由,把所有人傳送到了不同的角落。
將他們分開,應該是為了避免合作,可播報出陸觀潮的位置,卻又促使了大家逐一匯合。
這是自相矛盾的行為,讓她想不通緣由。
此時此刻,鍾靜怡總算明白了白夜的用意。
分散在各處,他們找到陸觀潮的時間,必然有前有後。
陸觀潮拿著神塵,漸漸受它影響,變得暴戾且獨斷專行。
這樣的他絕不可能答應合作,無論遇到誰,都會開始互搏殘殺。
將她投放到陸觀潮附近,恐怕也是主係統的一個局。
她與陸觀潮關係最差,一旦遇上,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打起來。
事實也確實如此。
……就是因為這樣,鍾靜怡才格外不爽。
在白夜的一步步引導下,他們不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類,而是成了被它操控的小醜人偶。
這場白夜,妄圖把他們變成喪失人性的怪物。
從開局的“隻能存活一人”,到後來的“精神汙染”、“幸運大轉盤”,每一個設定,都在促使他們勾心鬥角,腳踩著他人的性命活下去。
如同瘋狂的野獸。
鍾靜怡不甘心。
身後的厲鬼發出尖嘯,怨氣凝集,將她猝然包裹。
腥風陰冷,縈繞鼻腔,她感受到穿心刺骨的劇痛,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刹那的寂靜。
下一刻,鍾靜怡的聲音刺破寒風:“陸觀潮——!”
草叢再度顫動,男人高大的身影狂奔而出。
思緒空白,陸觀潮渾身顫抖,眼裏有滾燙液體猝然墜落。
他邁動雙腿,一直往東。
他忘不了那時藏在草叢裏,鍾靜怡看著他的眼睛,忽然開口。
“我想活下去。但似乎,我們兩個都活不了了。”
她說:“可我不想輸。”
不想輸給白夜,不想輸給神明的惡意。
“神塵裏的汙染被我們吸收了大半,其他人拿到,應該不會有這麽嚴重的反應。”
鍾靜怡告訴他:“如果我們兩個死在這兒,神塵被厲鬼奪走,很難再被找到……讓我們全員陣亡,是邪神的目的。”
她問:“你甘心嗎?”
陸觀潮當然不甘心。
在最後的對視裏,他聽她輕聲說:
“我引開厲鬼,逃跑加上【青絲繞】,大概能爭取三十秒。你趁機往東,把神塵交到其他人手上——一定、一定能有人帶著我們的那一份,破開這個局。”
疾風呼嘯。
厲鬼怨氣橫生,在它身前,鍾靜怡喉間湧出鮮血,胸腔被轟然貫穿,骨骼扭曲成枝葉形狀,蜿蜒盤旋,刺中心口。
邪神想看他們如野獸一般醜陋的形貌,鍾靜怡報以冷笑。
她是人。
她要以人類的身份,堂堂正正死去。
陸觀潮的身形漸漸遠去,白夜之外,監控室內闃靜寂然,再無嘈雜聲響。
聲囂靜下,向昭聽見自己心口的狂跳,在他身後,所有人仰麵抬眸,注視屏幕中央。
在一幕幕血腥殘酷的殺局裏,唯獨這幅畫麵,隻有一個瘦弱蒼白的女人。
一個格格不入的奇跡。
細線淩空而起,絲絲縷縷,縛住厲鬼的身軀與四肢——
這是屬於鍾靜怡的、最後的【青絲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