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主係統空間一開始並不是血淚工廠,大湖一開始也並非現在的大湖。
    那時候，天上太陽普照，湖畔綠草茵茵,麥子肆意生長，魚蝦新鮮肥美。湖畔的原住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漫長的時光裏,他們蓋起房屋，建立自己的村落。
    大湖之主亦慈愛地庇佑此方天地,它時常身披雲霧白紗,從湖底或雲上飄搖而來,靜靜注視著它的子民。
    但是有一天，一群朝聖者來了,滿身狼狽，驚慌失措。他們說外界發生了大災難,他們聽說大湖是人間桃源,於是拖家帶口前來。
    他們哭著請求村民,請求仁慈的大湖之主，允許他們留在這裏繁衍生息。
    大湖之主本性善良溫柔,又有什麽不同意的呢？它從雲中現身,身披雲霧白紗,降落至地麵，為朝聖者們介紹美麗的湖畔村莊。它指著那裏,說那裏種麥；它指著這裏，說這裏曬網。
    湖畔村莊不僅物產豐饒，整座村落還有魚人保護。這些魚人雖外表醜陋，卻惟大湖之主命令是從,憑借健碩的體格，幫助村民們修建房屋，耕種田地。
    【現在，你們也可以擁有這些。】
    大湖之主寬容地說道。
    朝聖者們喜極而泣，這裏果然是人間桃源。
    可是……
    善總被惡所傷。
    聰慧溫柔的大湖之主，料算不到人心不足。朝聖者們逐漸不願與原住民分享村莊，他們奉一名會巫術的自己人當村長，在一個雷雨大作的夜晚，會巫術者製作了一枚護符，用來控製魚人。
    接著，他又施加詛咒，將大湖之畔原住民的靈魂統統封印在蛇的體內，讓他們終日與潮濕與陰冷相伴。
    最後，朝聖者們借著供奉大湖之主的儀式，呐喊著將大魚從雲端擊落。他們扯碎雲霧的白紗，將大湖之主亂刀砍成三段，每個人都動了手，這樣一來，他們就能平分罪孽，誰都不能舉報揭發。
    唯恐被神明報複，他們將大魚的屍體分開深埋在三個地方，又將群蛇驅逐到湖畔，驅逐到黑暗中。接著他們修訂大湖的曆史，宣稱自己便是自古至今的原住民。
    從那時起，明媚的陽光消失了，小麥枯萎，魚蝦匿跡，朝聖者的後代苟延殘喘……
    “還用我繼續說下去嗎？”
    季倚危淡淡說道。
    老嫗的臉色先是鐵青，又轉為慘白。根本不等她繼續開口，季倚危已經又轉過頭去，望著湖麵。
    “魚骨。”
    他一聲令下，江濯和鄭喜悲連忙將魚骨台上祭台，大批祭品隨之被傾倒入大湖之中。在老嫗念誦咒語時，季倚危也在念咒，誰得到了最後一個步驟的主導權，這整場儀式就屬於誰。
    現在，儀式屬於季倚危。
    祭品獻上，這次不是為了鎮壓，而是為了供奉。大魚身披血霧從雲中降落，眼神已經不複往日溫柔，而是尤為森冷。季倚危絲毫不懼，他將長長的祭品清單也拋入大湖之中，看起來像是儀式的一部分，但是係統2333號太懂他了。
    【亂丟垃圾，罰款五十積分。】
    “……”
    哎呀，竟然被看出來了。
    “三三，現在開始，不要看。”他對係統2333號說道，“馬賽克場景要到了。”
    一般在涉及宿主隱私的時候，係統方麵會自動開啟馬賽克效果。可是季倚危口中的馬賽克場景並不是指這個，涉及隱私的時候被看他甚至會興奮……總而言之，季倚危所說的需要被屏蔽的畫麵，是他認為不利於三三心理健康的。
    係統2333號很聽話地不去看大屏幕，他用尾巴揉了揉自己的屏幕，季倚危好像知道他在做什麽一樣，聲音放柔。
    “三三，也不要哭。”
    “血債血償的時刻已經到了。”
    係統2333號確實在為大魚、為大貓貓球難過，聽季倚危這樣說。他的貓耳朵向兩邊一撇，“嗚嗚”兩聲。
    【……好。】
    他盯著格子間的地板，隻聽季倚危輕輕吐出兩個字。
    “受肉。”
    有村民開始發出淒厲的慘叫，接二連三地爆開，血與肉向上飛去，隻在原地留下一具枯骨。血霧彌漫，村民曾經從大魚那裏奪來的血肉正在飛速補全大魚的屍身，季倚危在血色中勾起一抹笑。
    握著魚叉的青年徒勞地舉起魚叉，看著降落的身披血霧的大魚，他想要攻擊，小臂卻先失去了血肉，接著是大臂。他生來巨力，就連麵對魚人都不怕，在母親的指示下也不知取走了多少性命，現在卻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原地消解。
    老嫗反應過來，狂呼著要逃走，在逃走的路上就變成了白骨墜地。
    受肉儀式結束得很快，周月出被這地獄般的景象激得麵色發白，這跟資料裏的走向差距實在太大了。這一切的推動者，就是站在一地殘血中的季倚危，她現在知道季倚危為什麽能獲得這麽多積分了，他的手段和心智，不是其他宿主可比的。
    忽然，在她身邊的盛頌時說道。
    “出現了！”
    世界的連接點果然是大魚，此刻魚骨升上天空，與大魚的魂靈合一，血霧濃稠，猶如給大魚披上了一件巨大的戴著風帽的鬥篷，複活後的大魚在空中冰冷地俯瞰他們。
    盛頌時的手伸進懷中，觸碰到了那支機械角。這支機械角十分神奇，隨身帶入世界，甚至不會被主係統所發覺，眼下的問題是，必須要讓機械角接觸到大魚才行。
    他們這些宿主可能不受信任，但是主持儀式的季倚危，應當可以。
    他開始小步往季倚危的方向挪動，想把機械角不著痕跡地傳遞給對方。季倚危似乎有所察覺，側了一下頭，但緊接著，血霧從複活的大魚身上彌漫開來，整個世界墜入一片猩紅色裏。
    主線任務完成的提示聲在宿主們耳邊響起。
    【任務完成，成功完成儀式！】
    【結算進行中……】
    【撤離倒計時，三分鍾。】
    盛頌時頓時急了，怎麽會這麽快就結束了任務！必須立刻切斷連接點！季倚危現在在哪兒？
    血霧彌漫，已經失去了季倚危的身影，他喊著季倚危的名字，握緊了懷裏的那支機械角。
    “1001號，現在能聯係上2333號嗎？”
    【還有不到三分鍾撤離，是要緊事嗎？】
    1001號工作態度很端正，立刻開始在貓貓球們的公共頻道呼叫。所有貓貓球都“喵嗚”過一遍，偏偏三三一直沒有應聲。
    “三三怎麽了？”1001號覺得事情不對，“單獨連線呢？你們有誰聯絡上三三了嗎？”
    “顯示頻道占用。”
    1314號已經嚐試過很多次了，情緒有些沉。
    “有的時候會有這種情況，通常是……被極其強大的boss強行懾住了精神！”
    “繼續聯絡！我讓宿主過去看看。”
    “……什麽？”得到消息的盛頌時心微微沉了下去，周圍全是血霧，全是狂亂的噪聲，他並沒有遲疑，“我這就過去。”
    無論如何，他都要過去。
    被認為處境險惡的季倚危和係統2333號，此刻卻猶如站在絕對寧靜的台風眼中。世界是紅的，紅的天，紅的湖，紅的大魚，大魚慢慢降落在湖麵上。
    “難道是什麽恩將仇報的戲碼嗎？”
    季倚危笑道，毫無畏懼的樣子。
    【對、對boss客氣點啦！馬上要走了，不要節外生枝地打架！】
    身披血霧的大魚臉上露出一個皺眉的神情。
    【我並不喜歡你，外來的朝聖者。】它直白地說道，【你幫助我，並非隻是為了幫助我。我看得分明，村民散成血霧的刹那，你臉上的笑容才最真實。】
    猶豫了一下，大魚繼續說道。
    【還有亂丟垃圾的時候。】
    季倚危這下是真的笑了，確實，他籌備最後這場轟轟烈烈的儀式，一方麵是三三討厭那些村民的所作所為，那他也討厭；另一方麵，就是他自己確實很喜歡這種樂子。
    至於亂丟垃圾的時候……
    他在跟三三說話呀，怎麽可能笑得不真心呢。
    【不過，我仍然感謝你，使我複活。】
    大魚說道，它掏出了幾件亮晶晶的道具。
    【道具！】係統2333號狂喜，【天呐！還有意外收獲！】
    避水的寶珠，號令水族的護符，可以作為材料的魚血與魚鱗……大魚很慷慨，係統2333號很高興，季倚危也就很高興。
    不過他好歹還記得正事，手指輕微動了動，眼中再一次閃爍起0與1的代碼，大魚身上的連接點應聲而碎，甚至不需要盛頌時手中的機械角。
    【好了，已經贈予你禮物，你們離開吧。】
    季倚危保持嘴角勾起，拿著道具就轉身——
    【對了。】
    【替我謝謝你的腦子。】
    大魚有些困難地描述道。
    【我好像聽到你的腦子真心實意地為我的遭遇而哭。】
    有些強大的世界boss能夠隱約察覺到係統的存在，卻不會很具體，隻會很籠統地概括為宿主的腦子，仿佛在他們眼中宿主和腦子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季倚危並不意外，但是這也不妨礙他臉上的笑容一秒消失。
    醋缸打翻。
    三三是什麽等級的芳心縱火犯啊！
    他們離開了大魚的精神世界，芳心縱火犯立刻接到了一堆通訊申請，他先簡單回複了其他貓貓球們的，然後迅速接起兔兔的。
    還有六十秒就要撤離了，兔兔不舍地哇哇大哭。
    【三三！我會想你的！】
    【你們貓貓球的生活與工作方式絕對有問題，不過你放心！】
    【回去之後我就會向媽媽匯報，我們兔兔球會竭盡全力幫助你，其他球也會竭盡全力幫助你，等到一切回歸正軌，還有很多很精彩的東西在前麵等著你們。】
    【請你到我家來玩，我和宿主會一起招待你，請你吃最好吃的胡蘿卜！主係統媽媽非常漂亮，她最喜歡可愛的孩子，一定會非常喜歡你！】
    【你們也可以去鯨魚球那邊玩，他們的主係統身化巨大的要塞，主係統就是主係統空間本身，年複一年帶著所有族人和宿主在無盡時空之中巡航。】
    【哦對，還有狗狗球，不過他們好吵啊，整天都在汪！汪汪！汪汪汪！】
    兔兔“叭叭叭”說了一大堆，後知後覺自己是分別在即，急昏頭了，最重要的東西還沒來得及交代！
    【三三！之前跟你談過監察者的事情，之後我想了想，想起來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在我們來幫忙之前，你們可以先向監察者舉報。每個主係統空間都有舉報按鈕，隻要在按鈕前提交相關證據通過審核，監察者就會上門來處理！】
    倒計時三秒鍾，兔兔聲嘶力竭地喊道。
    【舉報你的領導啊啊啊！】
    係統2333號也聲嘶力竭地回應他。
    【謝謝兔兔！按鈕一定是我們領導給藏起來了！我一定會找到它！】
    【三三再見！】
    【兔兔再見！】
    返程倒計時結束，係統2333號尾巴忙尾巴亂地整理相關文件，準備給主係統上報一些虛假信息，他還要抽空給季倚危進行公告。
    【宿主能力封存中……封存成功！】
    【宿主季倚危帶走小世界750克物質，扣除積分7500。】
    【……】
    【？？？】
    啥玩意？一斤半？
    係統2333號沉默，他用力擦了擦屏幕，看清了季倚危帶回來的那個——
    風幹牛頭骨。
    當場氣得他一貓出世二貓升天！
    敗家子！
    在這等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