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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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還敢在這偷懶!”
    小執昌坐在門前台階,靠在門框,遠遠望著毫無波瀾的萬裏長空,沒有回頭。
    “師父,你看他!”
    隨後是尤印的聲音傳來:“青山,為何不去煉器?封問又在何處?”
    小執昌不情願地站起來。
    青山,封問,是叔叔分別為他和謝浮取的化名。叔叔不讓他們在外界說出真名。
    想到叔叔,小執昌低下了頭,掩飾又泛起酸脹的眼眶。
    尤印看著他,眼底不耐一閃而過,聲音還是平和:“青山,尊上兩日未歸,是有要事處理?”
    站在尤印身後的青年男子不懷好意地笑了一聲:“要事?怕是嫌你們兩個幼崽麻煩,把你們扔在這就走了吧?”
    小執昌猛地抬頭,怒視著他:“叔叔才不會走!”
    青年男子正要說話,看到一旁小謝浮緩步過來,不知怎麽,臉上的惡意僵了僵,收斂大半。
    小執昌也看到他,張嘴想說什麽,又閉上了。
    尤印說:“封問,正好你來了,青山不肯說出尊上下落,你來告訴我。”
    小謝浮語氣淡淡:“你找他何事?”
    麵對兩個幼崽,尤印並不太過小心:“我有一張丹方,還要請尊上過目。”
    小謝浮看著他,一雙偽裝過的漆黑眸子裏,是與年齡不符的淡漠冷然:“請他煉丹者不知凡幾,日前已是破例,何況大師先前允諾重金尚未見到,何來再請過目。”
    聽到這句話,尤印臉色略有些不自然。
    他沒想到,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崽子,說起話來竟這樣咄咄逼人。
    他身後的青年男子上前一步:“住口,你們是如何跟師父說話的,一點規矩都沒有!”
    小謝浮也上前一步,到小執昌身前。
    他眸光微轉,與青年男子對視,不疾不徐:“那請閣下教我,如何規矩。”
    尤印抬手攔下徒弟的手,歎了一聲,對兩人說:“封問,青山,的確是我不好,還未來得及向你們叔叔致謝,如今他已離去,我也是想問了歸期,才好當麵兌現承諾啊。”
    小謝浮隻道:“他行蹤向來不定,若大師有心,靜候即可。”
    尤印笑了笑:“是極,那我便靜候佳音了。”
    說完,他對兩人交代幾句煉器事宜,就帶著青年男子轉身離開。
    青年男子一臉的氣惱,跟著尤印一路回去,才忍不住說:“師父,你就這麽縱著那兩個小東西?”
    “你懂什麽。”尤印走到桌邊坐下,“他們事小,他們的叔叔可不好輕易招惹。”
    青年男子表情陰沉。
    一個煉丹大師,如封問那小東西所言,請他煉丹者不知凡幾,若果真連神品也能煉製,那更是連城主都要奉為上賓的妖尊,振臂一呼,應者雲集。
    師父雖是煉器大師,也不好將這樣的妖輕易得罪。
    他走到桌邊,給尤印添茶:“那師父就任這兩個東西胡作非為?”
    尤印說:“封問有些城府,可那青山,卻好對付,我觀他這兩日言行,他的好叔叔隻怕已然離去,今日本想試試深淺,不曾想,反被封問將了一軍。”青年男子說:“師父,那你預備如何對付?”
    尤印轉臉看他:“你似對這兩隻小妖有些意見?”
    青年男子忙說:“師父哪裏話,我隻是看不慣這兩個小東西對師父不敬!”
    尤印笑了:“等著吧,若他們的叔叔果然不回來,這樣的福氣,我怕他們無福消受。”
    青年男子也跟著笑了一聲。
    “還是師父深謀遠慮。”
    —
    院中。
    房內。
    小謝浮換了衣服,看向一旁小執昌:“走吧。”
    小執昌呆坐在床上,手裏攥著一個靈果。
    小謝浮抿唇。
    這靈果是那日,那人買的。
    兩天過去,果子已不如買時飽滿潤澤,放在桌上,隻那夜動了兩個。
    “謝浮……”
    “青山。”小謝浮語帶提醒,“隔牆有耳。”
    小執昌回過神,低頭看著手裏的靈果:“封問,你說過,叔叔會回來的。”
    小謝浮抿唇。
    小執昌眼眶早已紅透,隻有近兩日接連不斷的酸澀,他已用力壓製,可還是這樣不聽使喚,一次又一次違背他的意願,湧上眼前,模糊他的視線。
    “封問,”他壓著聲音,可還是忍不住哽咽,“叔叔是不是真的不要我們了……”
    小謝浮背對小執昌:“他……”
    他想說,他不會。
    往日的一幕幕劃過腦海。
    山洞裏曾經的簡短交談還在耳邊。
    小謝浮握緊拳頭。
    他不會不辭而別。
    至少,他曾答應執昌,他會盡量留下。
    但他亦曾言明,不會留下。
    一如來時從天而降,他走得也突兀異常。
    聽到身後壓抑的哭聲,小謝浮抿直薄唇。
    至少,他不該這樣,這樣對待執昌。
    “封問,我好想叔叔……”
    小謝浮回身看他:“青山,若從今以後隻有你我,你要怎麽辦?”
    小執昌隻是搖頭。
    小謝浮冷漠地說:“去學煉器吧,我們在這裏活著,要有一技之長。”
    小執昌吸了吸鼻子,從床上下來。
    他也換了衣服,和小謝浮一起走向門外。
    出門之後,他把靈果揣進懷裏,聲音也恢複平靜。
    “我隻要叔叔回來。”
    聞言,小謝浮腳步頓住。
    看著小執昌繃得挺直的背影,他斂下眸光,神情如初,隻有下顎線條冷硬如鐵。
    —
    “宿主,這是怎麽回事啊?”
    沈寂也皺眉看著周圍。
    震動的次數越發頻繁,說明輪回越發不穩定了。
    這次被突然抽離,他以為還是和山洞裏那次一樣,跳過一段時間,還會留在原地,沒想到再睜眼,他被困在一個灰色的圓形屏障裏。
    道道同樣由灰色靈力凝結的枷鎖從四麵八方如電射來,胡亂連接著上下左右。
    沈寂看見,有無數各色碎片在枷鎖間浮動,每一片閃現著不同場景,都與謝浮相關。
    “我們還在大反派的輪回嗎?”
    係統苦惱地說,“這到底要怎麽才能出去啊?”
    沈寂感受著屏障內的再一次震動。
    他自認能力有限,對於這類高境界打鬥確實沒有辦法。
    而最近輪回內的波動,其實他已經有猜測。
    和謝浮一起被鎖進輪回,他能力有限,謝浮的能力卻不是。
    謝浮從不會束手待斃,此時此刻,肯定會設法破開六輪轉珠。一旦打破輪回,就能重獲自由。
    雖然說起來不太光彩,但他現在最穩妥的做法,是坐享其成。
    “哎?”
    係統突然又出聲,“這不是執昌嗎?”
    沈寂看向麵板上它標注的方位。
    是一塊碎片上的內容。
    小執昌倚坐門檻,看著天際一動不動,像座石像。
    畫麵閃過。
    入夜,小謝浮和小執昌各自躺在床上,睡姿截然不同。
    小執昌似乎抱著什麽,睡得很不安穩,夢裏哭濕了枕頭,無聲驚醒,爬起來坐了半晌,翻了個身又睡下了。
    一旁小謝浮等他睡著才睜開眼睛,轉臉看他良久,又悄然閉上。
    “宿主,大反派和執昌小時候過得好苦啊……”
    沈寂沉默地看完,轉向緊挨著的另一枚血色碎片。
    畫麵剛顯現,屏障內陡然一陣震動。
    碎片晃了晃,齊齊向他湧來。
    血色碎片率先沒入他的手背,在他身上釋放出淡淡的血色光芒。
    沈寂眼前一花。
    麵前換成了熟悉的場景。
    不過,他又從親身經曆,回到了旁觀視角。
    院子裏,小執昌正偷偷摸摸地拍了拍小謝浮肩膀,對他指向房內:“快來!”
    小謝浮隨他進門,看到他獻寶似的取出一袋靈石。
    “你瞧!”小執昌笑得開心,“這是我賺的!”
    小謝浮問他:“你要怎麽用?”
    小執昌想了想:“明日過節,我去買點東西?”
    他沒說過的什麽節,係統為宿主解釋:“是他們鳳族的鳳煌節,大節,家家戶戶都會過的。”
    小謝浮道:“嗯。”
    他們還在聊,房門突然被撞開。
    青年男子闖進來,對他們冷笑說:“我就知道你們又在這裏偷懶,兩個懶東西,還不快去幫把手!”
    小執昌收起靈石袋,臉上的笑意全都不見:“誰準你的臭腳踏進我的屋子,給我滾出去。”
    青年男子又是冷笑:“你的屋子?”
    他往屋內四處看了看,眼裏漏出一抹掩飾不及的嫉恨,“我倒忘了,你們的好叔叔都扔下你們三個月了,你們卻還占著這間屋子,我這就去稟明師父,給你們換到通鋪去。”
    “三個月!”係統驚訝不已,“我們才離開這麽短的時間,就過去三個月了嗎?”
    屋內,青年男子還在說話:“你們隻配住在那種地方!”
    小執昌猛地握緊雙拳。
    小謝浮抬手按住他的肩膀。
    青年男子暢快一時,趾高氣昂地走了。
    小執昌甩開小謝浮的手,氣道:“你攔我做什麽?看我不打爛他的嘴!”
    小謝浮掐訣布下結界,淡淡開口:“你想打爛他的嘴,還是想一勞永逸。”
    小執昌皺眉:“什麽意思?”
    小謝浮轉眼看他,語氣不變:“殺了他。”
    小執昌的瞳孔霎時縮緊。
    小謝浮又看向門外:“此妖不除,必成禍患。”
    係統倒吸一口涼氣:“不愧是大反派,他好狠啊,才五百歲呢,上來就殺人……”
    沈寂眉間也微有痕跡。
    尤印的這個徒弟,性格缺陷很明顯,可罪不至死。
    像執昌想做的打一頓出氣,他很讚同,多打幾頓也可以。
    但他也理解,畢竟兩個小孩目前的處境很敏感,原本就需要事事小心,這隻妖處處針對他們,以謝浮的性格,用殺人這種方式排除日後可能會有的危機,是最簡單有效的辦法。
    從出生起就被追殺,對解決問題,謝浮已經養成這種極端的思考方式,很難更改。
    係統感慨地說:“人命在這種強者為尊的世界,真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沈寂沒有開口。
    屋內,小執昌已經同意:“好!”
    在這種事上,他一向聽從小謝浮的意見。
    入夜,兩人就換了一身衣服出發。
    他們常年被追殺,心理素質和動手能力都比常人強過百倍,跟了青年男子一路,等到對方落單,才一前一後無聲包抄。
    謝浮動了手。
    他偽作金鵬族的方式殺了這隻比他們年長少說一千歲的妖,不費吹灰之力。
    直到這時,小執昌的呼吸微微急促。
    每每和鳳族交手,對方數量占優,他們總是逃得多,打得少,偶然有例外,也多是他爹動手。
    主動殺妖,這還是第一次。
    “走。”
    小謝浮的語氣仍然冷靜,隻說一個字,閃身無影無蹤。
    小執昌也隨他一同回去。
    兩個小孩很快一起回到屋內。
    小謝浮捏訣把兩人換下的衣服焚燒殆盡,揮散房中煙氣,轉身走到桌邊,拿起一本書簡,接著翻看。
    “大反派殺了人跟沒事人一樣……”
    係統說完,又在宿主長久的沉默裏問,“宿主,你不去和他們再見一麵嗎?”
    沈寂說:“不了。”
    已經過去三個月,既然他們已經接受他離開的事實,現在再回去,下次離開對他們是二次傷害。
    係統歎了口氣:“可是你上次走得急,連道別都沒有,執昌老是哭,會不會是在想你啊?”
    在它話間,正收拾小執昌突然驚叫一聲:“哎呀!”
    係統說:“看來執昌小時候還是正常人,殺了人還知道後怕。”
    小執昌看向小謝浮:“怎麽辦,明日過節要買的東西,我給忘了。”
    小謝浮道:“明日再買不遲。“
    小執昌撇了撇嘴:“也隻好如此了。”
    係統:“…………”
    這都是什麽反社會鳳凰啊!
    它隨著宿主的視角眼前一花,如水的夜色已經微亮。
    小執昌醒了。
    他眯著眼從床上坐起來,手裏一直攥著胸前一個吊墜。
    他穿衣服的時候鬆了手,係統才看清吊墜是什麽東西。
    “果幹?”它嫌棄地說,“他也太貪吃了吧,睡覺的時候脖子上還要掛一個?”
    小執昌打個哈欠,朦朧地把果幹塞進衣領,對小謝浮說:“你先去修煉,我去買東西了。”
    小謝浮也掀了被子起床。
    他和小執昌去的是相反方向。
    沈寂困在輪回,即便不打算再出現,也不得不留在這裏,於是跟著他一路往前,來到尤印的煉器前院。
    院子裏,學徒們行色匆匆,抱著各類材料來回奔波。
    小謝浮顯然習以為常,徑直穿過院中,從後門走進鋪麵,開始一天的工作。
    沈寂看了將近十分鍾,才意識到,尤印把他當成店裏的活招牌,打著天才煉器師的稱號,讓他在店裏煉化材料,吸引過往的客人。
    對於這樣的待遇,小謝浮似乎渾不在意。
    期間尤印來了一趟,看到他一個人,也沒多問,隻是看著他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麽。
    沒多久,小執昌也到了。
    見到尤印,他沒好氣地說:“我們在這三個月,你給的靈石也太少了吧!”
    尤印笑著說:“你們做學徒,我包吃住,靈石有就不錯了,怎麽還要嫌少呢。”
    小執昌懶得跟他多費口舌,憤憤走到小謝浮身旁。
    尤印收起笑意,左右看了看,又看看天色,皺眉一瞬,轉身出去了。
    小執昌才對小謝浮說:“我買了一點酒,靈石就沒了,我看旁的學徒分明沒有這麽少。”
    小謝浮道:“一會我的也給你。”
    小執昌泄氣地敲了一錘:“你的跟我一樣,也不多嘛。”
    係統看得上火:“這個尤印真是臭不要臉!看他們年紀小好欺負就少給工錢,這種人就應該趕緊破產!”
    不止是少給工錢。
    沈寂看著兩個小孩一刻不停地煉化,連休息時間都幾乎沒有。
    如果不是他們對自己的實力都刻意有所保留,這種工作強度,對他們來說是絕對超負荷的。
    好在看樣子他們把煉化材料當成修煉的一種方式,勉強算是一種另類的彌補。
    係統又忍不住問:“宿主,你真的不去見他們嗎?”
    雖然這是大反派,可大反派小時候也太慘了,連它都看不下去,再說現在是九千五百年前,對他們的任務根本沒影響啦!
    沈寂說:“嗯。”
    從小謝浮殺了針對他們的學徒看,到了這個相對安全的階段,兩個小孩已經不再需要他的保護。
    這是他們注定要經曆的一段過程,安穩度過這五百年,他們會平安長大,如果他過多幹預,反而會影響未來走向,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係統小聲說:“哦……”
    它知道宿主向來說一不二,勸了一次,就沒再多說什麽。
    場景閃過,到了中午。
    一隊金鵬護衛從鋪外進來。
    聽說他們的來意,小謝浮漠不關心,小執昌默默收回視線。
    尤印則一臉愕然:“什麽?他死了?”
    “對。”護衛道,“大師,他是你這裏的學徒,你可知他素日與誰有嫌隙?”
    尤印下意識看向正在煉化的兩人。
    沈寂皺眉,剛往前走出一步,周圍突然震蕩。
    他抬手按在一旁桌麵,還沒穩住身形,忽而聽到尤印更錯愕的聲音。
    “尊上?”
    “砰!”
    沈寂抬頭。
    兩個小孩動作都停了。
    小謝浮還在原地。
    他遠遠望著又是有如從天而降的沈寂,神情看不真切,眸光晦暗不明,掐訣的手緩緩收勢,垂在身側,攏在袖中。
    小執昌和小謝浮反應正相反。
    他已一把扔了手裏的所有東西,三步並作兩步跑來,從護衛中間遊魚似的穿過,狠狠撲進沈寂懷裏!
    三個月的平靜在他臉上蕩然無存。
    他雙臂緊了又緊,抬起頭看著沈寂,通紅的眼眶一瞬間回到三個月前的模樣,卻又驚又喜。
    “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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