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尾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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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元三年, 小公主寶鸞快三歲了。
    涼風徐徐,清晨才下過一場新雨,闊葉芭蕉上還匯集圓潤的露珠。
    小公主躺在涼席上, 望著床帳上搖動的花影道:“哥哥, 我熱,想吃冰酥。”
    “不行, 冰酥是冰的, 母後不許你吃。”
    “可哥哥昨天明明一個人偷偷地吃,我也想吃。”
    殿內案幾前坐著一個男童,不過五歲大,穿著一件淡青色小衫, 顯得玉雪可愛, 他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目不轉睛看著麵前的字帖, 一筆一畫地學著寫字。
    小公主從床榻上慢騰騰爬下來,跑到哥哥的案幾前, 往他懷裏鑽。
    阿忱被小公主這麽一推,毛筆落在宣紙上, 墨跡暈染開一片墨跡。
    他放下毛筆:“哥哥在做功課,母後說要我練完五頁大字才能和你玩呢。”
    小公主抬起頭, 一雙晶燦的眼睛看著他:“哥哥, 我想父皇了。你知道父皇什麽時候回來嗎?”
    阿忱短短的手臂抱住妹妹, 用臉頰蹭了蹭妹妹柔軟的臉蛋, 想了想道:“父皇去西北打仗, 母後說至少要四五個月回來,可父皇已經離開好久了, 我也很想他, 不如我們去問問母後吧。”
    小公主點點下巴, 稚嫩的小手牽住哥哥的手,“走吧。”
    未央宮,危吟眉見完臣子從書房出來,就見兒子與女兒牽著手走了進來。
    危吟眉眼底浮起笑意,招了招手:“阿忱,寶鸞,過來。”
    兩小人像見到什麽似的,咯咯直笑,一路小跑過來,危吟眉被撞得後退了一步,身邊的宮人扶住他道:“娘娘,小心。”
    危吟眉穩住身子,叮囑了他們一句小心,便一手牽起一個,帶著二人跨過門檻,走向內殿。
    母子三人在桌邊坐下,危吟眉將寶鸞抱起,阿忱趴在她膝蓋上,笑眯眯地看著她二人,身子扭著,像隻小狐狸在搖動尾巴。
    危吟眉看著阿忱笑了笑,低下頭,看寶鸞的裙帶快散開了,伸手幫她去係。
    寶鸞今日打扮得格外嬌俏,一身淺粉色桃紋小襦裙,頭上梳著兩個圓圓的發鬏,紅繩墜著珍珠流蘇,動作間發出叮咚清脆的聲響,這是今早危吟眉親手幫她梳的發髻。
    小女孩一雙眼睫撲簌如同蝴蝶,眼睛像極了謝灼,臉頰的輪廓線條卻格外柔和,取了危吟眉的長處長。
    危吟眉問道:“寶鸞早上有乖乖聽嬤嬤的話嗎?”
    寶鸞抿著紅唇點點頭:“寶鸞很乖。”
    她身後的嬤嬤走上前來行禮,向危吟眉稟告道:“回娘娘,小公主今日極其乖。早上奴婢帶小公主去禦花園散步,小公主看了荷花,喂了鯉魚,回來還摘了幾朵花說要送給娘娘。”
    危吟眉看向寶鸞:“花在哪兒呢?”
    寶鸞探出小爪子,在自己腦袋上摸了摸,從頭發上取下來一朵梨花,雙手遞到她麵前,“母後,送你的花。”
    小童的聲音稚嫩,軟軟糯糯。
    危吟眉眉梢帶著笑意,接過那朵梨花,“謝謝寶鸞。”
    寶鸞作勢鑽入她懷裏:“母後,我想父皇了,父皇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阿忱也扯她袖口:“我也好想父皇。”
    危吟眉聽他二人說話,心頓時軟了大半,看兩個孩子眉眼清澈,至真至純,一派天真不諳世事的樣子,回答道:“很快了,前幾日你們父皇發信來,說他已經在路上了,估摸著今日明日就到洛陽。”
    阿忱眼睛一亮:“父皇明日就能回來?”
    危吟眉低頭輕撫阿忱的小臉,溫柔道:“那是自然,不過你父皇回來,又要日日盯著你學馬術,到時候你可不能偷懶了。”
    她知曉阿忱最怕謝灼逼他學馬術了,誰知阿忱今日聽了這話,非但沒有露出退意,反而上前來抱住她的手臂道,“我聽承喜說,父皇是天底下最英武之人,等我長大了,我也要和父皇一樣威武,母後你說好不好?”
    危吟眉刮他的鼻子:“當然好啊。”
    阿忱眉眼一彎,往她懷裏鑽。
    危吟眉道:“早上的功課做完嗎?”
    阿忱點點頭:“都做完了。”
    危吟眉處理完了政務,眼下也無事做,便道:“你將字帖拿來,給我看看寫得怎麽樣。”
    這話落地,阿忱不等宮人們跟上,就邁開步子往外跑,跑到門檻邊,殿門一下被拉開,他被進來的人撞得險些跌倒,後退一步,仰起頭,與殿門口的男人對視上。
    那是一個身量高大的男人,身著一身銀甲,滿麵塵霜,身上帶著生鐵厚重的寒氣。
    阿忱歪著腦袋,看了一會,沒見過來人,問身邊的承喜:“這是誰?”
    承喜一愣,訕訕道:“小殿下您再瞧瞧呢?”
    阿忱踮起腳尖,努力抬起腦袋又打量了一會,可他實在認不出來啊,這男人下巴一周覆著一層黑布,遮住了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眼睛。
    阿忱觸及到那人冷毅的目光,一下畏懼地低下了小腦袋,半晌道:“我是太子,你該向我行禮。”
    男人睥睨了他良久,終於開口:“我是你爹。”
    阿忱睜大眼睛,震驚地看著來人。
    謝灼蹲下身來,伸出手要將阿忱抱入懷中,阿忱卻一把推開他,撒開腿往內跑去,“母後——”
    危吟眉被門口的動靜驚動,回過頭來問:“怎麽了?”
    她抬起頭,看到了謝灼,四目交匯的一瞬,她麵上綻開笑靨。
    她將他們的寶鸞遞到宮人手裏,提著裙裾要朝他走過來。
    她腿邊的阿忱,扯著她的裙麵搖晃,聲音稚嫩:“母後,門口有人罵我,他說他是我爹!”
    危吟眉驚詫,低下頭看著阿忱臉色漲紅,隻覺又好笑又無奈,指著門口道:“他如何罵你了?你自己看看他是不是你親爹。”
    阿忱搖她裙麵的手一頓,慢慢地轉過頭來。
    謝灼走過來,將阿忱一把從地上撈起來:“臭小子,認不得我了是吧?”
    阿忱有些沒回過神,癡癡地看向謝灼,又愣愣地看向危吟眉。
    危吟眉道:“這是你父皇啊。”
    阿忱:“我父皇?”
    謝灼將遮風的黑布拿下來,露出下半張臉,阿忱終於認出了人,眼中頓時露出欣喜之色:“父皇!”
    謝灼用力拍了拍他的屁股,阿忱被謝灼臉蹭得發癢,不停地躲避,笑出聲:“癢。”
    寶鸞見到阿忱朝男人喊父皇,也伸出短短的藕臂:“父皇,父皇,抱抱!”
    謝灼將阿忱放到桌上,伸手去抱女兒,寶鸞尤為喜歡與他親近,像條小魚迫不及待遊入謝灼的懷中,聲音綿綿道:“父皇我好想你,寶鸞給父皇請安。”
    說罷,她還摟著他的脖子,用唇瓣去吻他的臉頰。
    謝灼素來就疼愛小女兒,這會女兒如此乖巧地喊她,他簡直愛不釋手,輕哄著她逗弄著她,小女兒笑得格外高興,笑聲清脆如同廊下搖晃的風鈴。
    謝灼長眉微挑,轉頭對阿忱道:“看你妹妹多懂事,你比她還大兩歲,我出去一趟,你連你爹是誰都認不出了是吧?”
    阿忱羞愧得抬不起頭,靠在危吟眉身上,扯著她寬大的袖擺擋住臉頰,“母後——”
    危吟眉對謝灼輕眨了眨眼,謝灼這才上前來,輕揉兒子的小腦袋以示安慰,“行了,沒怪你。”
    阿忱卸下赧羞,伸手抱住謝灼的腰身,用臉蛋去蹭他身上的盔甲:“兒臣也給父皇請安。”
    謝灼長長地“嗯”了一聲,“算你小子識相。”
    危吟眉看著這一幕,忍俊不禁,去牽他的手。
    謝灼拉她入懷,親吻她如雲的鬢發,在她發間輕嗅了幾下,唇瓣一點點下移,“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想我?”
    危吟眉感覺兒子和女兒投來的目光,臉龐發燙,反握住謝灼的手,“你風塵仆仆回來,臉上滿是塵霜,快去沐浴休整一下。”
    謝灼在她耳邊溢出一聲輕笑,這才將一雙兒女放下,去淨房裏清洗。
    入夜時分,謝灼解衣上榻,洗淨了一身風霜,清貴矜雅一如從前,危吟眉長發散肩,枕在他膝上,衣袍上有水沉香薰過淡淡的氣息,慢慢飄入她鼻端,她一顆心平實而安寧。
    謝灼俯下身來與她低語,修長的指尖把玩著她一頭青絲。
    “你且可放心,邊關無事,北汗已除,東昌已掃,北疆再無後患。”
    危吟眉枕在他膝上,軟軟“嗯”了一聲。
    謝灼登基三載以來,整肅朝堂,重振綱紀,如今天下安定,四方夷族臣服,帝國版圖擴張,已有河清海晏,天地澄明之象。
    危吟眉輕撫他的手掌,“你一回來就問我想不想你,自然是想的。”
    他不在時,她朝思夜想,夜夜輾轉,如今他歸來,滿心滿肺都充溢著歡愉之情。
    危吟眉笑靨嫵媚,眉目繾綣。
    謝灼的氣息漸漸重了,喚她:“眉眉。”
    金魚鉤落,鸞帳燈升,他壓她在榻上,夫妻二人分別已久,相擁親吻,正是情動之時,忽聞帳外一道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細細一聽,不是一道,而是兩道。
    危吟眉推開身上的謝灼,一拉開簾帳,就看見阿忱和寶鸞跑進了內殿:“父皇,母後!”
    危吟眉麵帶潮紅,趕緊整理好衣襟,柔聲問:“你二人怎麽不好好歇息,跑來這裏做甚?”
    寶鸞甩開繡鞋,爬上床,抱著危吟眉撒嬌:“寶鸞想和父皇母後一起睡。”
    阿忱也爬上床,在謝灼和危吟眉二人中間臥下:“阿忱也要。”
    兩個小人默契地躺下,寶鸞已經闔上眼睛,將小短腿翹到了哥哥的身上,還不忘給她父皇下命令:“父皇,吹燈,寶鸞累了。”
    危吟眉與謝灼對視一眼,柔聲問:“讓他們走嗎?”
    謝灼歎道:“你看你能將你兒子和女兒趕走嗎?”
    寶鸞一向是依賴危吟眉,這會扭著身子往她懷裏縮,讓危吟眉抱著她。
    至於阿忱,像是對白日裏認不得親爹一事過意不去,有意討好謝灼,拱著身子往謝灼身上蹭。謝灼哪裏看不出兒子的心思,靜靜凝視著懷裏的人,阿忱將眼簾偷偷掀開一條縫,被父親逮住了,立馬閉上眼睛,半晌之後,他伸出兩隻手,拍拍謝灼的臉:“父皇,睡。”
    謝灼握住兒子的手,啞然失笑。
    危吟眉臥在枕頭上,望著父子二人,心頭一軟:“你我總說,若少時我們就成親那會如何,其實想必與現在無二樣。”
    謝灼凝望著她,唇角微微上翹,“是。”
    單單的一個“是”字,就讓她心頭生出無限溫暖。
    “可我還是總想,若是你我一同去北疆,必定會在你一隻腳踏入深淵的時候拉你一把,你現在會不會一如從前一般恣意張揚?”
    謝灼目光溫柔:“可我已經沒有遺憾。”
    少年時的青梅竹馬,經曆兜兜轉轉在一起,如今他們有了一雙兒女,兩情繾綣,那此生心滿意足,還有何遺憾?
    危吟眉聽他如此說,心中彌漫開絲絲縷縷的甜蜜之意。
    少時謝灼不斷入她的夢,是她少女懷春的如意郎君,如今他日日在她身側,她入夜闔上目、清晨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都是他,她還有何不滿足的?
    雖百轉千回,隻要情誼深厚,亦能再相聚。
    她從床上慢慢爬起身,燭紅帳暖,二人的精致的側顏落在床帳之上。
    蠟燭搖曳,燃燒至了最後一寸,在黑暗來臨前,謝灼與她久久凝視,隨後,這對少年情人,相擁,深深地吻在了一起。
    十指相扣,情深意切。
    二人相擁而眠,在他們的夢中,一對青梅竹馬不曾分離的故事也在發生。
    笑聲宴宴,一如他們少年時。
    尾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