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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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驁垂了垂眼, 下一刻,真氣的尾端化作銳利的劍芒,徑直貫穿了女修的胸膛。
    鮮血從傷處噴濺出來, 黑紫的血,登時染髒了商驁的衣袍。
    那女修垂死倒下, 發出了幾聲沙啞的笑聲。
    “我死之時, 亦是我魔修一族重見光明之日!”她道。
    商驁涼涼笑了一聲。
    “癡人說夢。”
    那女修卻在臨死之前,死死地盯著他。她的嘴角不斷湧出鮮血, 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抽搐著。
    “爾等貪念一日不除,便不是白日做夢。”
    她笑著,喃喃自語。
    周遭的百姓和修士都不由得看向商驁, 而商驁卻目不斜視,居高臨下地冷冷看了她一眼, 下一刻,真氣穿過她的喉嚨,將她釘死在原處。
    周遭寂靜一片。
    便見商驁淡淡收回手去,紅光閃爍的真氣如吐信的毒蛇, 倏然消失在了他的指尖。
    ——
    肅城的魔修當日便被清除了個幹淨。
    清除魔修之事是由拭劍門的幾個弟子前去做的,但沈搖光卻知若非商驁命城外的鬼修們相助,他們也不會這般順利。
    沈搖光也準備第二日天亮後動身。
    這天晚上, 城中的百姓們和拭劍門的弟子難得地睡了個好覺。夜色降臨,聞藏鋒見沈搖光還在院中沒有歇息,便上前來, 在他身側坐了下去。
    “仙尊明日便要動身了, 不如早些休息的好。”聞藏鋒勸道。
    “尚且沒有睡意, 便在此吹一吹風。”沈搖光對他笑道。
    聞藏鋒點了點頭。
    “明日, 晚輩們也要啟程, 要趕回宗門去匯報肅城之事。”聞藏鋒道。
    “應該的。”沈搖光說。“肅城雖暫時安穩下來,但今日那魔修所言,也不可不重視。”
    聞藏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沉吟片刻,還是對沈搖光說道。
    “不知今日,仙尊聽得那魔修最後所言,可有什麽疑慮嗎?”他問。
    “疑慮?”沈搖光不解。
    “便是她說……什麽貪欲之類的。”聞藏鋒說。
    他神色遲疑,說話也吞吞吐吐,像是知道什麽內情。
    “你直說便好。”沈搖光說。
    “今日是商驁斬殺的魔修,我自知不該胡亂揣測,但那魔修今日那話……卻實像是對他說的。”聞藏鋒說。
    “你是說,那魔修說是因著他的貪欲,他們才有卷土重來的一天?”
    聞藏鋒沒有點頭,卻也沒有否認。
    “當時,肅城有魔修作亂的消息傳到宗門,便已有商君亂天下的傳聞了。”聞藏鋒說。“傳言都說,是商驁所為,才使得大陸陷入動亂。”
    沉默片刻,聞藏鋒接著道。
    “今日魔修為他所殺,我本不該懷疑他的。”他說。“可是……仙尊,今日之事卻和傳聞對上,我不知是否該告知宗門,多加小心。”
    沈搖光垂眼沉默了片刻。
    “你隻說是傳聞。”他說。“那麽,他們的傳言又可曾有過證據呢?”
    聞藏鋒沒有說話。
    二人心知肚明。商驁當權的這十年,修真界無不聞之膽寒,要說他做了什麽,自然不必要證據,也沒人想看證據。
    “一方是傳言,一方又是那魔修不知是否胡言亂語的遺言,這二者對上,實則沒什麽稀奇。”沈搖光說。
    “可她也說了,商驁早在魔修的世界中聲名遠揚。”聞藏鋒說。“她甚至一眼能認出他來。”
    “破壞結界,擾亂大陸,對商驁而言又有什麽好處?”
    “可他今日,確是急於殺死那魔修,如同滅口。”
    “藏鋒,若今日是你,你是否會留她一條性命?”
    “我……”
    “若今日是你親手擒拿她,那魔修對你說了一樣的話,你又如何分辨其中對錯呢?”
    聞藏鋒不說話了。
    許久,他緩緩歎了口氣,像是有些鬱結。
    “師尊也曾教導過我,不可輕易攀誣他人。”他說。“可是,仙尊,我既知道沒有證據,卻又怕自己輕信旁人,釀成大錯。”
    沈搖光看向他,便見他也靜靜地看著自己。
    “今日知道此事的是我,若我輕而易舉便相信與商驁無關,若有一日,生靈因此塗炭,那我便是天下的罪人。”
    “便一定是他?”
    “商驁之前,無人見過鬼修,也無人能夠打破修真界的平衡,淩駕於眾生之上。”聞藏鋒緩緩說道。“商驁從來都是一個意外。”
    沈搖光深吸了一口氣。
    “你這話,多少有些冤枉人的意思了。”
    他聽見聞藏鋒的聲音回蕩在夜色之中。
    “仙尊說的,我自然也是明白。”聞藏鋒說。“但不光是我,而今修真界中,人人都存著這樣的心思,人人都沒說。”
    “商驁難道真的做了那麽多十惡不赦的事嗎?不見得。但無人不提防他。仙尊,旁人動半點歪心思,都是可以製服的,但商驁不同。沒人能承擔這個後果,若他想教這世界毀滅,人人都無力回天。”
    許久,沈搖光問道。
    “所以,人人便都隻顧忌憚他,不問是非對錯了?”
    聞藏鋒沒有回答。
    沈搖光自然也沒有在等聞藏鋒的答案。
    他看似是在發問,實則卻是在篤定地自言自語。
    ——
    第二日啟程,沈搖光便發現商驁一路都未曾說話。
    這倒教他有些不習慣。因為商驁此人,雖性格冷淡,脾氣差勁,似乎生來缺了好好說話的這根弦,但總要從沒話中找幾句話來,多少也會和沈搖光有所交流。
    今日這樣,倒是頭一次。
    終於,臨近正午時,沈搖光忍不住了。
    “可是有什麽事?”他問。
    原本,他也沒指望商驁能夠立刻回答他,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商驁竟沒有絲毫停頓,問他道:“你怎麽不信聞藏鋒說的話?”
    沈搖光一愣。
    “他說的話?”
    “商君亂天下,他們可沒說錯。”他說。
    “你昨天夜裏聽了我與他的談話?”沈搖光問。
    “他有理有據,便是我都反駁不了一句。”商驁冷笑道。
    沈搖光頓了頓,繼而不由得輕輕笑出了聲。
    “商驁,許是我當年對你太缺乏管教了。”他說。
    商驁不明就裏地皺了皺眉,神色卻仍是緊繃的。
    他的表情看上去冷凝極了,但在沈搖光眼中,卻非但分毫不顯得駭人,反而有種局促的緊張。
    他甚至能想象到,若是回到當年商驁入他門下時,想必商驁做錯了事等他責罰,也是這樣的一番光景。
    他接著道:“即便修真者耳聰目明,卻也該知道非禮勿聽。”
    商驁的眉卻皺得更深了。
    “你這神色,莫非我說得不對?”沈搖光問他。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商驁小聲嘀咕道。
    “你昨日既聽了我二人的對話,想必也知道,我是怎麽對他說的了。”沈搖光說。
    “我聽見了。”商驁說。
    “那你是不信我,認為我騙了人?”
    “沒有。”
    “那就是……你覺得,我本是不該信你的?”
    這回,商驁沒有再答話。
    沈搖光便知自己問到了實情上。
    他沉默良久,輕聲問道:“那麽,你有什麽貪欲,會教天下大亂呢?”
    商驁抿了抿嘴唇。
    他是有貪欲的,但他所有的貪欲,從來都隻有一個人罷了。
    他不答,沈搖光倒也不需要他一定回答。
    “既沒有,你便是行端坐正的。你座下的鬼修,我多少已有了些了解,而你本人……我也朝夕相對了這麽多日。”
    商驁抬眼看向他。
    “世人言語,有時是出於懼怕忌憚,有時是出於妒忌怨恨,有時是出於無端揣測。你若將他們傳言的假話當了真,便是用旁人的壞心思,去懲罰你自己。”
    商驁的嘴唇動了動。
    “你隻管做一個問心無愧的好人,便足夠了。”沈搖光說。
    許久,商驁低聲問他。
    “你還盼望著我去做個好人嗎?”
    沈搖光麵上露出幾分疑惑。
    商驁問這話是什麽意思?想必沒人會希望自己傾心教導出的,是個舉動不端、為禍世間的惡人吧?
    商驁頓了頓,像是放棄了追求什麽答案。
    “沒事。”他說。“你怎麽想,我知道了。”
    他這是又知道了。
    不過,見商驁的神色有所鬆懈,沈搖光便也沒再深究。窗外的風將馬車的簾幔掀起,隔著窗外重重的田地山川,沈搖光看見了遠處一片連綿的雪山。
    那不是九天山的方向,可是,遠遠看去,卻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湧上沈搖光的心頭。
    “那裏……”他不由自主地出聲道。
    商驁順著他的目光抬起頭,繼而,也看向了那片雪山。
    “……你記得這兒?”商驁問。
    沈搖光定睛看了許久,卻還是搖了搖頭。
    “但是,卻似是很熟悉。”他說。“我來過這裏?”
    商驁卻轉過頭來,靜靜地看向他。
    沈搖光看不懂他眼中複雜的神色,許久,卻聽得商驁低聲答道。
    “沒有。”他說。“你從沒來過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