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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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他這話, 便是那個從來都懼怕他的、發放靈石的弟子都不敢輕舉妄動了。
    “這……”他站在原地,怯怯地提醒道:“胡師兄,這不合勖勵堂的規矩的。”
    胡三悟聞言嗤了一聲。
    “規矩?什麽規矩,你倒是同我講講?”他說。
    他現下每日奴役著商驁給學堂中的弟子做活, 學堂裏的眾人沒一個敢出聲, 也沒一個脫得開幹係的。便是發放的冬衣、書本,他說搶就搶了, 這人現在裝什麽公允?
    那發放靈石的弟子看了一眼角落裏默不作聲的商驁, 說道:“胡師兄, 這靈石是學堂內弟子們的修煉定例,奪人資源, 這話說出去不好聽。”
    聽見這話,胡三悟旁側的弟子也恍然大悟。
    是了, 修真界自有這樣的規矩。什麽冬衣、勞作的, 不過是無傷大雅的事,說破天也隻是欺負同門,申斥幾句罷了。可若在修行之事上掠奪旁人, 那便同那些殺人奪寶的妖邪沒有區別,往小了說是道心不純, 往大了說那便是邪門外道。
    周遭的弟子們也小聲勸說起他來。
    幾人略一分析利弊, 便是胡三悟也知道了其中利害。欺負商驁是小,可若是觸犯了宗門的底線,那便有點嚴重了。
    他皺眉沉默著沒有說話, 旁邊的弟子們也上道,知他這樣沒麵子, 便給他遞台階道:“罷了, 胡師兄, 不過幾塊破石頭,就算給了他有什麽?咱們也不缺這……”
    可就在這時,角落裏的商驁站起身來。
    一時間,眾人都不說話,七八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他。
    就見商驁繞過麵前的桌子,走到了發放靈石的弟子麵前,伸出手來,說道:“這是我的定例。”
    這麽多日來,他們幾人第一次聽見商驁說話。
    變聲期的少年音,清潤的本色中帶著粗糲的沙啞,語氣又低又輕,是一種上位者特有的、輕描淡寫的倨傲。
    “……什麽?”便是發放靈石的那個弟子都愣住了。
    “這是我的。”商驁重複了一遍,說話間,竟抬起眼來,涼涼地看向胡三悟。
    這是胡三悟多日以來、第一次對上這個向來低頭不語的小子的眼神,也是他自從來到上清宗,第一次被人這樣冷淡地、挑釁地看著。
    那股來自於他脆弱自尊的火焰,頓時燒到了他的理智上。
    立時間,他大步上前,一把奪走了那弟子手裏的靈石。
    十枚下品靈石,五枚中品靈石,是他們這些弟子此後半月的修行材料,沉甸甸地裝在一個布袋裏。
    “哎——”那弟子一時不察,嚇了一跳。可下一刻,商驁一步上前,便將他撞到了一旁。
    “你的?”胡三悟冷笑。“什麽你的。我看上了的東西,難道寫了你的名字?”
    “拿來。”商驁卻不與他廢話,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直直盯著他。
    胡三悟卻挑釁地將那布袋往袖中放。商驁伸手去奪,被他一把攔開,下一秒,狠厲的拳頭便落在了他臉上。
    ——
    二人扭打成一團,那袋靈石骨碌碌地滾了一地。
    商驁神色冰冷,幹脆利落的拳頭毫不留情地往胡三悟腹部的要害處打。
    胡三悟這麽個修仙世家出來的公子哥,哪裏打過這樣真刀真槍的架?而他對麵的商驁,卻是自幼師承大雍名將蒙捷。即便是看上去毫無章法的亂拳,也教胡三悟這個已然引氣入體、淬煉骨骼的修士難以抵擋,很快便高聲叫嚷道:“還不來幫忙!”
    他身後的一眾弟子連忙圍攏上前來拉架。
    商驁等這一天已經等了許久。
    他沉默著忍受胡三悟這一群人的排擠欺淩,自不是因為他是個軟柿子。而是他知道,在他這樣脆弱、渺小,像一隻螻蟻的時候,想要反擊,隻能借力。
    若讓勖勵堂知道他們欺淩自己,也不過是打掃兩天學堂,搶走一件衣服,最多由管教和先生申斥幾句,不痛不癢。
    於是,他便沉默著養起他們囂張跋扈的性子,直到今天,他們公然掠奪資源。
    勖勵堂即便再偏袒他們,也定然要處罰申斥。非但能教他們自此在勖勵堂中揚名,還能傳到他們師兄師尊的耳中,讓他們在自己內門的峰中難以立足。
    尤其是胡三悟。他本就不是師尊納進峰中的,他師兄百般小心,不就是怕辱沒了劍閣峰的名聲?他在勖勵堂中聲名鵲起,可在劍閣峰裏可算不得人物,今日之後,自然要過得更加艱難。
    就像人沒有利爪和獠牙,就會借助刀劍一樣。他這樣無所倚仗、脆弱如螻蟻的廢物,也能借助宗門中森嚴的律例條規,把它們當做自己的刀。
    商驁一邊與幾人廝打著,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門外的動靜。
    勖勵堂中的弟子們驚得炸鍋了、有弟子跑出去找先生和管教了、管教跟著堂中弟子匆匆趕來了……
    說是廝打,實則是商驁一人壓著胡三悟一拳拳地揍。就在管教出現在他的視野中時,商驁巧妙地打歪了一圈,正教胡三悟著了道。
    胡三悟借著力道,終於一把將他按在了地上。
    他方才挨了那麽多下拳頭,此時早氣得沒了理智。見商驁終於被他們合力壓製起來,他不管不顧,喊道:“打死他!”說著,便朝著商驁身上重重招呼了過去。
    周圍一圈人即便都是烏合之眾,但你一拳我一腳的,落在商驁身上便是結結實實的圍毆。
    片刻之後,眾人便聽見了管教怒不可遏的聲音。
    “學堂之中,竟打架鬥毆,成何體統!還不快住手!”
    圍攏在商驁周遭的弟子們忙作鳥獸狀散開,唯獨剩下了蜷縮在那兒的商驁,滿身是傷,靈石滾落了一地。
    ——
    情況正如商驁設想中最糟糕的情況一樣。
    今日當值的那個管教,早在勖勵堂開門第一日便得了胡三悟的許多賄賂孝敬,心眼早偏到了山底下去。
    但也正如商驁所猜測的,即便此人有心包庇胡三悟,大庭廣眾之下打人奪寶的事也是他捂不住的。
    他能做的,便就是各打五十大板。
    “胡三悟等人,搶奪同門資源,圍毆同門,觸犯勖勵堂條例,按律罰抄宗門法規二十遍。”管教說。
    圍攏在勖勵堂外聽斷案的弟子們聞言,皆小聲竊竊私語起來。
    “隻是罰抄,竟連手板都沒打?”
    “竟罰得這麽輕……”
    “聽說錢管教也不喜歡商驁,嫌他髒汙了璿璣仙尊的門庭呢。”
    “那還真是商驁不討好了……”
    接著,又聽那管教接著說道。
    “商驁,聽學堂中的弟子們說,是你先動的手?”他問。
    自然是商驁。要是不打架,怎麽能把這事鬧大?
    他跪在堂下,一身單薄的道袍,不卑不亢。
    “是他先搶奪弟子的靈石。”他說。
    “那你也該立刻來報告管教,為何要私下動手?”錢管教道。“本是你受欺,可你動手在前,教我怎能不罰你?”
    說著,他朗聲決斷道:“弟子商驁,主動挑釁毆打同門,於至聖先師像前罰跪一日。”
    外頭弟子們的議論聲更大了。
    “竟還要罰他!”
    “多少有些可憐了,本就是他被搶了靈石……”
    “哎,被仙尊收入門下,也不知是福是禍。”
    但是,即便知道不公平,也事不關這些弟子們。他們入門不久,生來便是畏懼管教先生的,眼下雖議論著,卻也很快便散了。
    最後,勖勵堂的正堂之中,便隻剩下了跪得筆直的商驁。
    ——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但商驁卻並不感到難過。
    因為比較起來,他不過是個聲名掃地、天資極差的廢物,而對方,則是個高門出身,前途無限的天之驕子。他不怕損耗這八百,無疑是罰一次跪,挨一頓打,但於對方而言,卻無疑是墜落雲端的滅頂之災。
    就像那些拚著五馬分屍也要去刺殺他父皇的刺客一樣。他們不要命嗎?自然是想要,但是比起他父皇的命,他們付出一條命,這買賣劃算得多。
    他身後的日頭漸漸落下,搖晃的夕陽和竹影漸漸在至聖先師的金身上拉長了、模糊了。一直到熱熱鬧鬧的勖勵堂中空無一人,他才緩緩地扶著身體站起來,挪動著酸痛到已經沒知覺的雙腿,往外走去。
    空蕩蕩的學堂中,隻有他的桌上還擺著書冊。書冊上,占了灰塵的布袋靜靜放在那裏,落了一地的靈石早被收拾進去,歸還給了他。
    商驁拿起布袋,眉心露出了嫌惡輕蔑的神情。
    接著,他緩緩走到胡三悟的桌前,將那袋靈石放進了他的桌膛內。
    即便上無師尊庇護,下無同門為伴,他也能靠著自己在這險惡不輸吃人的皇宮的仙門裏活下去。
    本來,他來這裏的目的,不就是活著嗎?
    他麵無表情地做完這些,拿起書本,走出空蕩蕩的勖勵堂,行過枝繁葉茂的山路,回到了清靜雅致的點青峰。
    他早習慣了孤身一人,比起當年在外逃亡、朝不保夕的日子,這種令人側目的、被排擠的孤獨,對他來說反而是一種讓人舒服的清靜。
    可他萬沒想到,他今日竟會在點青峰,看見沈搖光。
    隻剩下最後一點夕陽了,恰好能染紅沈搖光的衣袍。他看見沈搖光站在山門外,在看見他的那一刻,眉心皺起,如玉山落雪。
    “這是怎麽了?”他聽見沈搖光這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