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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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搖光也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經脈的變化。
能在他這樣年輕的歲數突破元嬰, 步入化形期的修士,普天之下都沒有第二個。如今天下的所有修士,與他修為相同, 或者略高於他的, 一隻手都能數過來,還都在漫長的閉關之中。
而他,步入化形中期也已經有三十年有餘了。
這些年,他的修為也不是停滯不前的, 而是一直在化形中期積攢著。他自知修為越高的修士, 突破就越難, 因此多年以來也並沒有將提升境界放在心上。
但是這一次,他越級對抗黑霆蟒之舉, 竟讓他體內的真氣難得地產生了異動。
這股異動也是在他替商驁擋下黑霆蟒那一擊時產生的。他體內沉寂多年的真氣,因著這股壓迫和重擊, 竟活躍起來, 分明便是將要突破境界之象。
他也因此在重傷之後昏迷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是三日之後了。那時, 葉寒尋與百草穀穀主正在他床榻邊交談,見他醒來, 立刻將他通身的經脈都探查了一遍。
沈搖光此時頭腦還有些昏沉, 見此情狀卻還是有些忍俊不禁。
“我既已脫離了秘境的壓製, 怎麽還會有危險。”他說。“我的身體我是清楚的,並無大礙,不必這般緊張。”
他還不忘感謝百草穀穀主的相助。
“無妨。”穀主笑著說道。“原本沈道友便是舍身救徒的義舉,老夫也不過是略盡綿力罷了。”
說到這兒, 沈搖光問道:“商驁呢?他如何了?”
“幸而有你的保護, 他沒有受傷。隻是驟然對抗金丹末期的妖獸, 招架不住,因此經脈有些虧空。”穀主說道。
“這小子就在門外呢。”葉寒尋在旁邊冷不丁地說道。
“門外?”沈搖光不解地問道。
穀主在旁側笑著說:“你座下這孩子,也是個倔強的脾氣。他知道你昏迷,便不顧自己受傷,定要守著你。他又怕打擾到你休息,聽說你是真元異動,故而就守在門外,寸步不離,誰請也不進來。”
……當真倔強。
沈搖光也知道自己這弟子沉默固執的脾氣,聽到這話,難免有些心疼。
這少年,從來都是心下赤誠一片的。想必此番誤入金丹期的秘境,惹得自己前來救他,即便沒人苛責他,他也要將自己責備得體無完膚。
“那快讓他進來吧。”沈搖光說。
“不急。”葉寒尋說道。“你正好醒了,還有一件事,該問問你。”
沈搖光坐起身來。
“你說。”
“你那弟子,究竟為什麽會走錯秘境,又為什麽會進到黑霆蟒的結界之中?”葉寒尋說。“即便尋常金丹期的弟子,十有八九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沈搖光的眉峰動了動。
葉寒尋問的,他的確也想過。但是這秘境的規則千百年來都未曾變過,商驁身上沒有足夠的靈晶,被傳送到黑霆蟒身邊,的確蹊蹺。
“他誤入金丹期秘境,想必是太過緊張,或是不小心的緣故。”沈搖光說。“你有什麽猜測麽?”
“若他殺死了足夠多的妖獸,卻沒有取靈晶呢?”葉寒尋問。
這次,不等沈搖光回話,旁側的穀主便笑了。
“小友即便有所猜測,也需知道那孩子不過剛築基罷了。”他說。“秘境的壓製,就連沈道友都無法抵抗,更何況他呢?那孩子的經脈我也探查過許多遍,並沒有異常,確是剛到築基期的模樣。”
沈搖光也跟著點了頭。
“我從未教過他劍法,他這五靈根的天資,我甚至連他築基都未曾想過。”他說。“無人協助,不可能殺得死金丹期的妖獸。”
葉寒尋的眉頭卻越皺越深。
“寒尋,你為何會有此猜測?”沈搖光有些不解。
卻見葉寒尋搖了搖頭。
“我隻是覺得,這樣的話,該將整個秘境檢查一遍。”他說。
沈搖光道:“你知道,我們是沒有這樣的權限的。”
穀主也在一旁點頭:“是了。若真要檢查秘境,需通報各宗門的宗主,獲得許可之後才可以,為了個小弟子,這也太大動幹戈了。況且,此番雖是這孩子誤入秘境,卻並無傷亡,即便要查,也沒有足夠的理由呀。”
卻見葉寒尋轉過頭,看向沈搖光。
“那你呢?”他問。
“什麽?”
“你相信你的弟子,絕對沒有半分蹊蹺嗎?”他問道。
沈搖光與他對視著。
“什麽?”
“你一年不在宗門,他便修為陡增,到了築基的程度,如今又能隻身進入金丹期的秘境,甚至在黑霆蟒麵前活下來。”葉寒尋說。
“你就沒有一點懷疑他麽?”
——
商驁進到沈搖光的房間中時,沈搖光的臥房裏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他此時靠坐在床榻上,長發便沒有紮束,三千青絲盡數披散在肩。他麵色仍有些白,靜靜地坐在那兒,隻一眼,便教人呼吸都忘記,眼裏隻剩下他。
商驁低下頭,把眼睛埋了下去。
這幾天,他守在沈搖光門口,自然什麽話都聽到過。比如剛才葉寒尋的話,他也聽得清清楚楚。
這人也不知究竟是聰明還是愚蠢,明明都懷疑他的修為有問題,也懷疑他進入金丹期秘境有貓膩,卻還這般不避諱他,難道就不懷疑他在門外會聽見?
但是商驁並不在意這個。
這幾天,他在沈搖光的門口想得很清楚。
原本,若沒有沈搖光來救他,他與那巨蟒兩敗俱傷,任誰都能看出其中的問題。可沈搖光來了,既救了他的命,也掩蓋了他這副與旁人不同的變異靈根。
旁人懷疑他,理所應當,沈搖光懷疑他,也是情理之中。
他打算對沈搖光和盤托出,此後是廢了他的靈根還是逐出山門,他都沒什麽怨言。
反正他原本就是這樣的命數,在凡間東躲西藏、苟延殘喘,也能活得下來。
反倒是在上清宗。他所有的安穩生活,都是靠著沈搖光換來的。
他本也可以心安理得,即便沈搖光不欠他,即便沈搖光會被他蒙蔽,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可是……
可是就連商驁也想不通,他心裏那種不舒服是從哪裏來的。這種不適的感覺,在沈搖光為他受傷的時候到達了頂峰。
他想不通,卻也耐不住,不想再虧欠他了。
他看向沈搖光,眼神中有種視死如歸的平靜。
可是,就在他要告訴沈搖光,他的修為是怎麽來的,又是為什麽會走錯秘境的時候,他對上了沈搖光的眼睛。
沈搖光衝他淡淡地笑了笑,刹那間,便將他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
“過來。”沈搖光說。“傷還沒好,在這裏站著幹什麽?坐下。”
那涓涓的泉水並沒有像商驁設想的一樣凍結成冰。
他愣了愣,一時間沒有反應。
“嗯?”沈搖光看他不動,微微偏了偏頭。“怎麽?”
商驁的喉結上下滾了滾,抿緊了嘴唇,踏著刀刃一般走到了沈搖光麵前。
他並沒有坐,而是在沈搖光的床榻前跪了下來。
他這輩子都沒有做過這樣鄭重的舉動,自然,他這輩子也從沒有過、甚至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樣,老老實實地跪下承認自己錯誤的一日。
“師尊受傷,全因弟子而起。”他低著頭,緩緩說道。
可是,不等他下一句話說出口,便聽見沈搖光清潤的聲音打斷了他。
“本也不是你的錯。”沈搖光說。“我無事,這幾日昏迷也不全是因著受傷,你不必擔心,更不用自責。”
商驁怔怔地抬起頭來。
便見沈搖光垂下眼來,認真地看著他。
“難道你覺得,是你拖累了我?”
商驁一時間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不過,沈搖光也沒有強迫他給出答案。
沈搖光微微地笑了,說道:“既我是你師尊,你犯錯,或是涉險,我都有責任。我原以為你這一年煉氣都困難,便將你舍下在宗門之中,未悉心教導過你一日,也未傳授過你劍法,本就是我的責任。”
“……可是,師尊就沒有懷疑過什麽麽?”商驁鬼使神差地問道。
這話問出口,他心裏便咯噔一聲,有種不打自招、還是以一種極其愚蠢的方式不打自招的感覺。
沈搖光一愣,繼而便反應過來商驁問的是什麽。
是了,便是葉寒尋這樣謹慎不愛多言的人都在他麵前親口提起此事,想必眼下已是風言風語,商驁定然也是聽見了的。
沈搖光篤定地搖了搖頭。
“你終日廢寢忘食,我看在眼裏,若真道心不移,又有悟性,不拘你什麽天分,總有步步登天的可能。”他說。
商驁的眼睛遲鈍地眨了眨。
就見沈搖光衝著他微微地笑了。
“況且,我既是你師尊,怎又能人雲亦雲,將欲加之罪強加在你的身上?”他說道。
商驁的喉結又上下滾了滾。
這幾日來,他下的所有決心,頃刻間全都潰不成軍了。
他不想說實話,也放棄這唯一一次、他想試圖坦率的機會。
我本就是肮髒的人。他心想。
既如此,我對麵前這人全部的貪欲、妄想,就全都是理所應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