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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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後的點青峰, 便隻剩下了商驁一人。
    但有了沈搖光的庇護,宗門之中也無人再為難商驁。畢竟天下人都知道,這是璿璣仙尊舍命相救的徒弟。
    隻要商驁此後便安安分分地待在宗門之中修煉, 那麽上清宗都能安穩地替他養老送終, 即便沈搖光百年不出關都沒有關係。
    可是,商驁卻偏偏不安分。
    勖勵堂的長老替他在築基期弟子的學堂中留好了位置,可商驁卻在勖勵堂請了假,原因是在善功司中領取了任務。
    善功司便是宗門處理凡間動亂的處所。若凡間某處有妖獸作亂, 或是有百姓前來上清宗尋求援助, 這平亂的任務便會被掛在善功司中。宗門中所有築基的弟子都有權限接取任務, 完成任務之後,也會受到宗門獎勵的靈石。
    比起在勖勵堂中聽課, 自然是去善功司接取任務能換取更多資源了。但是作為點青峰唯一的弟子,商驁手中怎麽會缺資源?
    況且築基初期的弟子即便外出平亂, 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野外的妖獸和作亂的妖修自不會像秘境中的一樣循規蹈矩, 稍行差踏錯,那便是要丟性命的。
    一時間, 宗門之中也漸漸傳開了不少對商驁的議論。
    “想必是上次得了仙尊救命,就覺得自己真有金丹期的修為了……”
    “可不是嗎?年少得誌, 就好高騖遠, 早晚是要登高跌重的。”
    “恐怕也是因著沒有仙尊約束, 便教他飄飄然了吧……”
    而話題中心的商驁,卻絲毫沒有在意他們說什麽。
    他明白他想要的是什麽。
    比起在他真正憎恨自己力量太小之後,才後知後覺地去掠奪修為,他更應該知道什麽是未雨綢繆。
    反正掛在善功司的那些妖獸和修士, 沒有一個不是死有餘辜的。既然如此, 讓他們臨死之前的修為物盡其用, 也算是給他們添一件功德。
    於是,商驁頭也不回地踏上了善功司降妖除祟的隊伍。
    而他還有一件藏在心底很深的事,是他不願承認的。
    那就是,他這般匆匆地離開宗門、離開點青峰,還有一個他不想承認的原因。
    ……那裏太空了,卻偏偏四處都有另一個人的痕跡。
    與其說商驁是堅定地外出尋求力量了,卻不如說,他是落荒而逃,像是將腦袋埋進沙堆中的鴕鳥一般。
    ——
    也怪道隻有變異五靈根才會有這樣變態的本事。
    比起其他靈根來說,五靈根要駁雜的多,經脈自然也寬厚得多。這種寬厚對尋常修士來說並算不上什麽好事,畢竟修為想要在經脈中運轉,便要快速地填滿他們的經絡。
    但是對於五靈根來說,更加寬闊的經脈,就意味著他們能夠承受更加強大的真元衝擊、能夠承擔更加劇烈的真氣暴動。
    多年下來,商驁承受了無數次的真元暴動,隨著他藏在丹田中的修為越來越深厚,他所承擔的暴動也愈發劇烈。
    於是,多年來,商驁都保持著外出接取一次任務,便在宗門中修煉一段時間的頻率。
    這使得他體內的真氣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保持著一種危險的平衡——每次暴動似乎都能將他的性命吞噬殆盡,卻沒有一次暴動真正要了他的命。
    漸漸的,商驁也多出了一種自暴自棄般的有恃無恐。
    他在宗門中向來獨來獨往,沒有一個朋友,自然,也沒有人知道商驁的另一個秘密。
    那就是每次真元暴動時,他都定然會在點青峰中。
    比起其他地方,點青峰空無一人,開闊安靜,於他而言是最隱秘的地方。但卻隻有商驁知道,這也是他每次真元暴動之後,都能夠安然無恙的原因。
    點青峰中盡是那人的氣息,似乎就連窗外的翠竹,都染上了那人身上清冽幹淨的味道。在這樣的氣息環抱之下,他無論在怎樣暴動危急的時刻,都能存有一絲理智。
    便就這樣,過了些年,宗門中關於商驁的議論也漸漸少了下去。
    畢竟每次他前去參加的除祟任務,都能安全圓滿地完成。雖說他在隊伍中看起來並沒起到什麽要緊的作用,但仙尊財大氣粗,他身上的靈符和丹藥像是用不完似的,同隊伍的弟子若有什麽危險,他也毫不吝嗇地相救。
    而外出回來給隊員們分靈石時,他無論拿多少也沒有怨言,這麽多年下來,他和同行的同門弟子們從沒有起過一次糾紛。
    而更令人意外的是,他的修煉也沒有落下。
    沈搖光閉關的八年之後,商驁在一次短暫的、僅有幾個月的閉關之後,竟升到了築基中期。
    對於一個宗門中的普通弟子來說,這速度並不算快,可作為一個五靈根,商驁能用這樣的時間將修為提升到了這樣的程度,也足夠讓宗門中人刮目相看了。
    一時間,商驁成了上清宗中最為獨特的存在。
    而方守行也並沒忘記關照他。
    隻是商驁似乎生性便冷淡木訥,平日裏他問缺些什麽,他也都說沒有,這麽久了也從來沒向他尋求過一次幫助。
    方守行自然發自內心地覺得省事。
    宗門中萬事太平,他作為一宗之主,將整個宗門治理得安安穩穩,唯一的不穩定因素也不知要閉關到什麽時候,對他來說,這已經算得上最舒適的狀態了。
    畢竟,周圍沒人再會那樣頻繁地提到沈搖光,拿他一個根本不是宗主的人和前宗主比較,也不會有個人,總輕而易舉地將宗門事務處理得那樣完美,讓他像是清早的月亮一樣,在奪目的陽光下黯然失色。
    方守行隻覺得萬事順心。
    自然,善功司的弟子們也很喜歡商驁。
    一開始,他們還會擔心,怕商驁自己好高騖遠,在任務中丟了性命或是受了傷,璿璣仙尊出關之後還要向他們善功司問罪。但是一遭一遭的任務下來,商驁從沒出過岔子,可見仙尊閉關之前交給了他多少寶貝。
    他們也樂見其成,有什麽難辦的事,也會去問問商驁感不感興趣,要不要同行。
    這日,便有一個新的任務找上了商驁。
    鄞都遺跡以東百裏,有妖修作祟,已有十數人殞命於此,卻一直不見妖修蹤跡。
    妖修向來極會偽裝,再加上多為動物、植物修煉而成,鮮少服從管教,遵守規則,除了千靈教中那些與道修結盟的妖修外,絕大部分妖修都是散修的狀態。
    若隻是尋常動物化作的妖修還好些,若是烈性的植物修煉成人,那便極會偽裝自身氣息,前去降妖的弟子們也會更加危險幾分。
    於是,善功司的弟子們便想到了商驁,特去尋他。
    與從前一樣,商驁在峰中修煉,別無他事,聽到他們的請求,並沒有多作猶豫,便答應下來。
    一行人便朝著那個方向而去。
    鄞都本在中原,是天下最為富庶繁華的地界。但因著多年前鄞都被焚燒殆盡、千萬百姓被殺死在那裏,鄞都城便就此荒廢下來,再也沒人敢在那裏落腳。
    多年過去,商驁也是第一次回到那裏。
    當年鄞都城破,他便被新朝的人一路追殺,待上了上清宗後,他的行蹤便再不由得他自己。自然,他也沒有什麽故土故國情懷,在碧雲雁上垂眼看到那片廣闊無垠的廢墟時,心中也沒有什麽波動。
    而旁邊的其他弟子們,則都清楚商驁的身世。
    “商師兄不必難過。”有弟子勸道。“王朝更迭,本就是凡人的氣數。”
    也有人跟著附和道:“是呀師兄。如今你已登臨仙門,與凡人的命數便不同了。”
    商驁沒有言語,仍是淡淡的模樣。周遭的弟子都知道他的性格,也並沒有在意。
    商驁自然不需要他們勸,不過有了他們的勸說作為由頭,他想在深夜外出探查妖修的氣息,便方便多了。
    之前他與這些人一同外出降妖,便也是這樣。
    他提前解決掉最難纏的,吸取了它們的真元,便放出些小魚小蝦來給宗門中的弟子們解決,再跟著渾水摸魚一番。
    這回也不例外。
    隻是這一次,他還尚未探知到妖修的氣息,便先在鄞都城的遺址前,看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
    人不認識,穿的卻是新朝暗衛的服製。旁人不認得,可他卻與這些人打過許久的交道,一眼便能認得出來。
    他們皆穿著夜行的黑衣,刀柄上刻著一個並不顯眼的、卻很統一的記號,正是新朝皇帝手下暗衛的符號。
    為首的那個手裏拿著個卷軸,並沒打開,但隔著很遠,商驁就聽見了他們低聲交談的聲音。
    “都十年了,頭兒,陛下還抓著那遺孤不放?”
    “十年,長到現在也有二十多歲,年輕力壯,皇上能放心?”為首那人說道。
    “可是,我們就連那雍朝太子的模樣都沒見過,僅憑著一副畫卷,如何能找到他?”
    “你沒見過,我可見過。”為首那個又說道。“八年前,他一路躲到了仙門的玉階上,從此就沒再露麵。你說多邪門?那天正是仙門收徒結束的日子,他斷不可能進去,一定是逃了。”
    “那這小子還真是狡猾……”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遠處的商驁聽得真切。
    遠處那人,微一側頭,他便認得出是當年追殺他的人中的其中一個。
    八年過去,那人麵上已然生出了縱橫的溝壑,而他,卻永遠停在了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
    商驁冷冷地看著他。
    他在修真界待了太多年,竟忘記了,還有一門當年的仇要尋。卻沒想到,他忘記了,那些人卻沒有忘記,如今竟還能仇人相見。
    想到這兒,商驁單手按劍,大步地走上前去。
    “喂。”他出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