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軟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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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阮捧著一束淡粉色鬱金香,出現在歲寧山莊走廊裏,剛建好的療養院,處處都是人民幣堆起來的高檔溫馨感,護理人員迎麵走來,看見付阮,微笑著打招呼:“付小姐,又過來看阿姨。”
    付阮回以微笑,“是。”
    走廊盡頭單獨留了一片區域,很安靜,付阮走近,保鏢齊聲道:“四小姐。”
    付阮輕輕推開最裏麵的一扇房門,穿過鋪著地毯的客廳,最後才是臥室房門,按下門把手,推門,付阮看向病床上的女人,勾起唇角:“媽,我來了。”
    房間坐北朝南,正對麵就是一扇大窗戶,采光極好,照得整個房間通透明亮,最主要的,溫馨。
    醫院都是白色,而這裏就跟家一樣,淺色的木地板,奶色的沙發,電視,冰箱,床頭上還掛著一副表框的動物油畫,乍看像狼,實際是狼狗,此畫出自十四歲的付阮之手,師從沈全真。
    床頭櫃上的花瓶裏插著一束新鮮百合,付阮走近,把百合換成鬱金香,嘴上道:“我沒跟這邊的人說你喜歡什麽花,再喜歡天天看也會膩,主要我不想別人送你最喜歡的,這樣每次我過來,你才會最開心。”
    房間靜謐,隻有付阮一個人的聲音,她把鬱金香插好,又仔細地調整了細節位置,自己滿意,才看向病床,“怎麽樣?好不好看?”
    回應付阮的隻有沉默,病床上的女人閉著眼,旁邊好幾台儀器在二十四小時監控她的生命體征,付阮早已習慣,醫生說阮心潔腦死亡,隻能靠下位中樞神經來維持生命,就是俗稱的植物人。
    從付阮十七歲到現在,八年時間,她不是學會了接受,隻是學會了如何克製崩潰,拉了把椅子坐在病床邊,付阮看著一動不動的阮心潔,她還會呼吸,還有心跳,還要切開氣管往胃裏輸送各種營養和能量,除了不會睜眼不會說話以外,阮心潔一切正常。
    掀開薄被,付阮給阮心潔按摩,邊按邊說:“前陣子忙一個外地項目,在夜城待了二十幾天,我走之前跟你打了招呼的,結果我到夜城第二天就夢見你,你說想我,我說要不要回來看你,你說不用,我爸要帶你去夜城爬長城。”
    “你知道夜城現在多少度嗎?長城都快熱垮了…”
    “前幾天我去看我爸了,我跟他說爬長城可以,但不是現在,你活得好好的,要爬等你醒了,我帶你一起去爬。”
    “說真的,不知道我爸是不是小心眼,我剛去跟他嘀咕完,當天晚上就夢見他,他說他才不想帶你去爬長城,爬完了你腿疼,還得他給你背下來,他現在老了,背不動你。”
    手從小腿挪到大腿,付阮像是身旁有人跟她一問一答,語氣自然:“說起來我每次夢見我爸,他都是很年輕的樣子,有時候跟照片裏一樣,有時候又不太一樣,你能想象到他二三十歲的樣子,一本正經的跟我說他老了嗎?”
    “當時我心裏就在吐槽,可一張嘴,我說‘爸你真挺帥的’,他好開心,說幸好死得早,這樣男人至死是少年。我這輩子都看不見他老了什麽樣。”
    夢裏的荒誕,現實裏的遺憾,在付阮口中,一切都是閑話家常,她一個人說,說給阮心潔一個人聽。
    四肢按完,付阮把薄被蓋好,握上阮心潔的手,盯著她那雙八年前未曾睜開過的眼睛,低聲道:“媽,我有好好長大,現在不愛哭,也不無理取鬧了,就是依舊很想你,想讓你陪我說說話,我有想不通的事,想讓你幫我拿拿主意。”
    臉貼在阮心潔掌心,付阮心裏越酸,唇角越是勾起:“你到底什麽時候給我個突然驚喜?我一進來,你躲在門後嚇我一跳。”
    因為太想,又得不到,這副畫麵已經變成付阮的執念,時不時就出現在她夢裏,夢裏她無數次驚喜,夢醒後無數次失望,從失聲痛哭到無聲流淚,再到悵然若失,她已經堅持了整整八年。
    很輕的敲門聲從身後傳來,付阮一瞬收起眼底脆弱,把阮心潔的手放回被子裏,出聲說:“進來。”
    房門推開,付阮沒聽到腳步聲,隻是很快察覺到,她轉過頭,看到來者,“爸。”
    付長康走到病床上,看著阮心潔的臉,輕聲說:“你媽媽最近氣色不錯。”
    付阮心頭一軟,不是因為付長康的話,而是他的音量,阮心潔從出車禍到被確診是植物人,前前後後折騰了二十一天,這二十一天裏,曾經付阮以為自己才是最絕望最崩潰的那個人,直到後來她無意間發現,付長康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沒有哭聲,隻有大吼。
    付長康跟付阮一樣,他們都拒絕承認腦死亡就是死亡,一個人明明有呼吸,有心跳,怎麽會死了呢?
    阮心潔隻是睡著了而已。
    所以付長康每次隻要進到這個房間,說話聲音都會不由自主變得很輕。
    付阮心底所想,不在臉上露出分毫,同樣麵色如常,她說:“我剛進來就發現我媽氣色蠻好。”
    付長康:“你帶了她最喜歡的花,她心裏一定很高興。”
    付阮:“你沒給她帶花,她心裏八成會嘀咕你幾句。”
    付長康:“我知道你在這,你投其所好,我就別跟風學人了。”
    付阮:“你恰好過來,還是來找我的?”
    付長康看著阮心潔,聲音如常:“說看你媽媽,順道看你,你心裏不高興,說來找你,順道看她,她心裏也不高興。”
    付阮:“那就看你要怎麽端水了。”
    付長康毫不遲疑:“我來看你媽媽的。”
    付阮側頭看他,訝異他一點包裝都沒有的話,付長康麵色平靜,側頭回視:“你都帶了她喜歡的花,我兩手空空,你還想讓我得罪她?”
    付阮一想,也是。
    兩人站在病床邊說了會兒話,前後腳走出臥室房門,到了客廳,付長康把聲音放開一些:“還在因為蔣承霖發愁?”
    付阮回的很快:“沒有。”
    付長康:“我聽說蔣承霖又讓人在醫院裏把孫洪祖的腿給打折了。”
    付阮心裏窩火,無話可說。
    付長康坐在沙發上,神色如常道:“他是打給你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