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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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門嘭的關上時, 溫以遙整個人還處在懵逼的狀態。
    他對剛才看到的那張臉實在太熟悉了。
    溫以遙的偶像陸盡洲在出演人生中第一部火遍大江南北的電視劇時,就是這個年紀。
    那一年,電視劇裏的陸盡洲飾演的“張闊”是大街小巷所有家長心中的好孩子, 溫以遙跟著媽媽一起每天定時守在電視機前看劇裏的張闊如何衝刺高考,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十七歲的陸盡洲是什麽模樣。
    他看著這扇緊閉的門,沒有發出生, 隻在腦海中呆呆地問了句:“他是陸盡洲嗎?”
    係統反問他:【誰?】
    溫以遙說:“就是他啊。”
    係統說:【我是說問陸盡洲是誰?】
    溫以遙這才從恍惚中反應過來——這不是他自己的世界,係統連陸盡洲是誰都不知道, 他問的問題顯得莫名其妙。
    “他很像我以前喜歡的一個大明星。”
    【書裏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現實世界的基礎之上,偶爾有一兩個人眉眼相似再正常不過。之前那個世界你還說有個小仙子長得像你的什麽助理。】
    “不是的,那次隻是像, 這次這個……”溫以遙手指摳了摳校服拉鏈, “一模一樣。”
    【再像也不是同一個人, 你別在這些角色身上找過去,這是非常不明智的做法。也千萬別跟他們說任何有可能泄露世界意識的話, 否則主控台會下懲罰的。嘶,說起來,真是奇怪啊。】
    係統對於溫以遙的這種念舊毫不感興趣, 它口吻嚴肅地說, 【我完全監測不到這個角色的深度信息,可能真是角色意識出問題了。】
    【真麻煩,這可是重要配角, 很容易幹擾主線的, 我現在得去做一份人物ooc舉報給主控台,以免這個位麵發生大bug, 你等我一會兒, 大概五分鍾我就回來——】
    溫以遙還盯著門, 沒吱聲。
    【愣著幹嘛,在擔心任務啊?沒事,關鍵人物ooc的話,我可以申請任務延遲,畢竟和一個ooc的角色打交道,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呢。總之,你先回家,等我從主控中心回來再說。】
    係統對照著原文劇情和“江凜”的人設,開始寫舉報信息,跟溫以遙交代完,隻發出“滴”的一聲,就斷了信號。
    作為新人宿主的溫以遙本應該遵循係統提醒,折返回家,不要去招惹一個有明顯ooc傾向的小說角色。
    但他腦海裏忘不掉那張和陸盡洲一模一樣的臉。
    於是,溫以遙第一次違逆係統的提示,再一次抬手扣響了鐵門。
    他並不是想證明什麽,隻是在陌生的世界,突然看見了熟悉的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等江凜再一次打開門,臉上表情是顯而易見的冷。溫以遙還來不及說什麽,就被一陣煙霧兜頭罩下。
    溫以遙不習慣煙草的味道,眼睛被熏得發酸,呼吸一嗆 ,艱難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
    江凜的煙正好燒到最後一口。
    他沉默地掐了火星,側身隨手一扔,正中不遠處的垃圾桶。
    準得有點可怕,溫以遙沒忍住“哇”了一聲。
    “……”江凜冷眉冷眼地睨著溫以遙。
    被他這麽一看,溫以遙覺得緊張,脫口而出:“抽煙對身體不好。”
    江凜沒有說話,但冰冷的眼神裏寫著“你是不是有病”。
    溫以遙讀懂了,於是紅著耳根埋了頭。
    他也覺得他有病。
    好在,江凜這次竟然沒有再趕他,隻沉聲問:“你是誰。”
    “我是你的同班同學啊。”溫以遙頓了頓,忽然驚了一下,聲音快而急地解釋,“哦!對不起,我忘了你不知道。我上周轉學來的時候你不在,你不認識我。對不起,我忘了這事兒。”
    溫以遙已經很久沒有一口氣說這麽多話了。
    自從他死了一次,開始穿書,他就一直活在沒有安全感的環境中,每一次說話都需要和係統商量許久,確認不會出錯,才像背書一樣照稿子念台詞。
    但現在,係統不在,溫以遙在無措中,仿佛有了些過去的樣子。
    “……所以?”
    江凜眉心微蹙,顯然已經很不耐煩。
    溫以遙看見他放在門把上的手微微收緊,大有想要關門謝客的意思。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勇氣,忽然說了句:“我、我叫秋生,秋天的秋,生日的生。”
    毫無意義的自我介紹。
    江凜顯然對他是誰並不感興趣。
    溫以遙內心覺得這個人和陸盡洲不太一樣,熒幕裏的陸盡洲雖然寡言少語,但總給人紳士風度彬彬有禮的一麵。
    眼前的人則渾身帶刺,眼神陰鷙,氣場凶煞,不僅拒絕交流,而且莫名地充滿敵意,滿臉寫著對溫以遙甚至整個世界的不耐煩。
    但這張臉,幾乎和記憶中的陸盡洲沒有任何區別。
    在和江凜麵對麵的這幾分鍾,就仿佛是和溫以遙死前的現實世界,突然建立起一種若有似無的聯係。
    隻是,溫以遙沒了腹稿,很快就不知道說什麽,摳了半天校服拉鏈,又沒頭沒尾地問:“你明天會來上學嗎?”
    “……”
    “不、不來嗎?”
    “明天周六。”
    “噢噢,明天周六。那你,周一來嗎?”溫以遙說完,悄悄撩眼皮去看江凜。
    被逮了個正著。
    或許是他的小動作看上去太可笑,江凜眯了眯眼,剛才戒備的氣場散去,整個人頗為慵懶地靠在門邊,上下打量了一下溫以遙,淡淡道:“跟你有什麽關係。”
    沒有係統,溫以遙就失去了扮演“秋生”的本事,他被問到,沒了後話,眼珠子滴溜溜打轉,半晌說了句:“好像是沒什麽關係。”
    氣氛沉默下來。
    溫以遙開始後悔沒有聽係統的話。因為他這種主動找人物進行不必要對話的行為,很可能改變之後的劇情任務。
    不知道係統回來以後,會不會生氣。
    鐵門吱呀作響。
    在溫以遙找不到話說的這一刻,江凜失去了耐心。
    在他關上門的刹那,凶狠地對溫以遙說:“別再找我。”
    隨即,係統發出“滴”的一聲,重新連接上訊號。
    【你猜怎麽著?這個“江凜”的人物數據全部亂套了,比一般ooc還嚴重,主控台那邊已經無法操控這個角色,準備啟動世界意識,清掃bug,大概就這兩天吧,他們會——噫,你怎麽還在這兒?】
    “你先說完。”溫以遙心裏冒出不安的預感,“他們要怎麽清掃bug?”
    【還能怎麽清掃,這個角色失控了,那就抹殺他唄。也許是一場火災,車禍,或者別的什麽,等這個出問題的“江凜”死了,世界意識會從其他角色裏找出更適合的反派,來繼承他原本的劇情線。】
    “……你們要殺了他?”
    【不是我們,是世界意識容不下一個ooc的人物,如果你ooc了,結局也是一樣的。】
    “可我還能去下一個世界,他不能……”
    【因為你是你,他是他。】係統拿出偶爾公事公辦的口吻,說,【宿主,說好了不要多管閑事,不要心軟,你忘了嗎?如果不清掃“江凜”這個人,他就一直無法回歸主線劇情,我們也就一直不能完成任務,到時候吃虧的是你自己。】
    那一瞬間,有很多念頭在溫以遙的腦袋裏翻湧。
    他知道係統說得對。
    他的目的是活下去,活到最後,回到現實世界。而江凜隻是這個世界的一個npc一樣的人物,於溫以遙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你這麽想就很好。】係統感受到了他的情緒,鼓勵他,【有這種覺悟,我相信宿主很快就可以進入狀態。走吧,我們現在回家。】
    溫以遙做了個大大的深呼吸,然後轉身下樓。
    他要回到現實,不能栽在這裏。
    陸盡洲坐在老破小狹窄臥室的窗台邊,看著那個叫作秋生的少年離開。
    最後一支煙已經燃盡。
    他以為這樣就算應付完了這個人,不疾不徐收回視線,望著這間老破小的客廳發呆。
    陸盡洲討厭這個世界。
    因為這和現實很像。
    世界有條不紊地運轉,沒完沒了的規則框柱一切,每個人從出生就被指向某個終點,蹣跚往前,乏善可陳。
    十七歲,這個年紀也不好。
    這意味著他還有漫長的一生要走。
    陸盡洲從意外發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接受了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他甚至有種解脫的錯覺。
    因為不需要再扮演一個正常的人。
    後來綁定穿書係統,進入新的世界,對他而言都像是一場隨時可能結束的夢。
    因此他的態度消極,情緒也平淡,要不要重生,要不要做任務,對他而言都不是什麽很有吸引力的選擇。
    反派係統是怎麽說的呢?
    如果不做任務,就要在這個世界待到老死。陸盡洲無所謂。
    隻可惜上一個世界容不下他,否則陸盡洲認為那裏更適合他。
    他知道他有三次機會,如果在這裏膩煩了,便去殺了主角,這樣世界意識就會把他趕去下一個世界。
    因為摸透了這個穿書係統的規則,陸盡洲沒有任何慌亂,他在這個空蕩的屋子裏待了一周,並不打算進行任務。
    反派係統拿他沒辦法。
    因為陸盡洲綁定的這個係統有問題。
    據說它上一次就業務不達標,本該被銷毀了,結果鑽了主控台的漏洞,違規綁定了新宿主,蹭著別的係統一起進行穿書,這樣可以規避主控台的監控。
    簡而言之,反派係統會盡可能地幫助陸盡洲躲避世界意識,因為陸盡洲出事了,它也就完了。他們倆都是規則之外的產物。
    當秋生找上門來的時候,陸盡洲沒放在心上。
    直到反派係統告訴他,這個人就是他們“蹭”的那個係統的宿主。陸盡洲在反派係統的央求下,還算和平地應付了對方。
    看到秋生走的時候,陸盡洲和反派係統都以為,這件事算是過去了。
    然而……
    秋生站在樓下,停住了腳步,忽然抬頭看向了陸盡洲。
    三樓,不算太高,他們倆對視得突然,都怔了一下。
    陸盡洲冷了目光。
    秋生卻笑,朝他揮手。
    “江凜,你下周來上課好嗎?”
    少年清澈幹淨的嗓音,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聽得很清楚。
    陸盡洲知道,他必須要去走主線劇情,這個人才能做任務。但他並不想去,因為這個世界很無聊,陸盡洲沒有留下來的想法。
    反派係統說,等到對方任務失敗,他們再次穿書的時候,可以換一個別的係統蹭。到時候它會為陸盡洲選一個適合他的世界。
    所以陸盡洲沒必要去上課。
    他從窗台翻身而下,麵無表情地拉上窗簾。
    樓下的秋生不知道走沒有,但沒再說話。
    如果江凜一直無法配合劇情,他就會死在世界意識的抹殺下。
    溫以遙知道這件事以後,整夜睡不著。
    在係統的再三勸阻下,溫以遙不聽勸地做了個叛逆的決定。
    之後的幾天,他每天都去找江凜。
    溫以遙並不打擾江凜,隻是默默地坐在他們小區樓下的花壇旁,守著那扇窗。看到燈是亮著的,確保人活著,他便功成身退。
    周一上課,他不能一早去守著,便一整天提心吊膽。
    盡管係統告訴他,如果世界意識動手了他是阻止不了的,但溫以遙一等到放學,還是屁顛顛往江凜的小區跑去。
    他就這樣明知做不了什麽還是努力浪費精力。
    直到第五天。
    這天也沒什麽特別。
    溫以遙抱著書包,坐在花壇處,寫著今天的作業。
    他時不時會抬頭看向那扇窗,但有道大題很難,溫以遙不小心做進去了,一連十分鍾沒抬頭。等解出答案後,忽然發現練習冊上落了幾滴水。
    雨下得很突然。
    霎時間電閃雷鳴,轟隆作響,鬥大的雨珠砸得他臉疼。
    溫以遙趕緊收拾書包,躲到單元樓道裏。
    溫以遙問係統能不能給換把傘。
    係統說他的積分很少,隻夠換一樣東西。如果換了傘,以後要是有什麽特殊情況,就換不了其他救命的道具了。
    為一把傘浪費一次救命的機會,肯定不值得。溫以遙乖乖地放棄,坐在一樓台階處,等雨停。
    這時,忽然聽見了一聲很不一樣的爆破聲——
    不像雷電,倒像爆炸。
    溫以遙猛地站起來。
    【別去。】
    係統的話證實了他的想法。
    世界意識動手了。
    他們要殺了他。
    溫以遙知道自己不該管,也管不了,但他心裏一陣一陣地發慌。
    他還是選擇去救人。
    這是他刻在骨子裏的一種心軟,對誰都是這樣。係統讓他改,但一時半會兒改不了。
    但就在溫以遙走上台階的那一刻,係統忽然發出警報聲。
    【滴!後台判定宿主ooc程度已達79,請立刻停止動作,請避免與關鍵人物碰麵,調整自我設定!】
    伴隨著警報聲來的,是一種強烈的眩暈與陣痛。
    “好疼!”
    【廢話,這是懲罰,當然痛。】
    “唔……”溫以遙第一次受到這種物理性的懲罰,害怕的同時有些緊張。
    【滴!宿主,立刻躲起來,“江凜”在靠近!】
    如果在ooc的時候和關鍵人物碰麵,不僅會被扣分,還會加大懲罰力度。
    溫以遙再也沒有精力想別的,趕緊順著係統的指引,躲到樓道暗處的電箱後麵。這裏的燈老舊失修,在黑壓壓的天色下,看不見任何東西。
    溫以遙捂著陣痛的腦袋,安安靜靜躲在那裏,等著江凜下來。
    他希望看見活著的江凜。
    盡管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但他希望這個世界的江凜能活著。
    爆炸發生的一瞬間,陸盡洲就知道事情是怎麽回事了。
    反派係統真的很吵。
    它用短短半分鍾的時間,不僅告訴陸盡洲,世界意識打算抹殺他們,順便還和陸盡洲形容了一下被火燒死的痛苦。
    陸盡洲讓它閉嘴。
    反派係統:【啊啊啊火燒過來了,我們要死了。我們要被抹殺了。啊啊啊!】
    在火勢從廚房蔓延到客廳的時候,陸盡洲踹開了房門,跑了出去。
    他不怕死。
    但係統太吵了。
    外麵狂風大作,暴雨不斷。
    陸盡洲走到樓道門口,想著這棟樓或許會被燒個精光,也就沒有遲疑,眼看著要邁入雨裏。
    餘光忽然瞥見一旁的地上放著把傘。
    幹幹淨淨,儼然是新的。
    反派係統:【宿主快跑,下一次爆炸說不定就是電箱——】
    陸盡洲置若罔聞,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外麵。
    還是電閃雷鳴,雨勢愈發的大。
    一把傘顯然並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
    但他忽然回頭,看向那個黑黢黢的角落。
    樓上已經有居民在尖叫:“著火了!快打119!”
    “天啊,已經燒到五樓了——”
    在這樣的喧嘩與雷鳴中,陸盡洲的聲音顯得很輕,但卻很利落清楚:
    “過來。”
    溫以遙不是沒想過繼續躲。
    但他的膽子就那麽點兒大,經不住嚇。
    聽見別人都在說火要燒下來了,加上江凜的目光又定定盯著他,顯然已經發現他,溫以遙就背著他的書包,從角落裏斂著下巴走了出來。
    他都做好了準備,被江凜質問“你為什麽又來了”“你到底想幹什麽”。結果江凜什麽都沒說。
    溫以遙看見他撿起自己換來的傘,修長淩利的指節扣住傘柄,握得很穩,撐開了傘骨後,沉默地走到風雨中。
    溫以遙沒動。
    就呆呆看著江凜的背影,沒明白對方什麽意思。
    直到雨中的少年回頭看他,仍舊是那副對世界不太有耐心的樣子,冷冷的,酷酷的,但看向他的眼神沒有那麽凶了。
    “不走?”
    “……走的。”
    溫以遙咬了咬唇,忍著劇烈的頭疼,無視掉係統的警報聲,一頭紮進那把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