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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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爍都位於幾國交境, 與國的時差相比於朝京要小很多。
    但兩地之間的距離仍然不算太近,會有一種遙遠的牽掛一直揮散不去。
    陸盡洲原想等葬禮結束就離開,最早是下午兩點的航班, 傍晚前就能到趕到爍都。
    那時候溫以遙的試戲差不多結束, 他可以帶溫以遙去裏亞瑟斯山頂,看上一次沒有看到的星空。
    結果又得知,z集團總部的董事會議安排在今天下午。
    按理說,集團的事與陸盡洲無關,他是不用出席的, 但好巧不巧, 就在昨天, 他剛答應了林須嵐, 決定從她手中接手z的部分股權。
    在其他人從葬禮返還酒店後用餐時, 陸盡洲給溫以遙打了通電話。
    他們這兩天雖然沒有待在一起, 但隻要有時間總是通話的, 陸盡洲有什麽安排都告訴溫以遙,事無巨細。
    所以溫以遙知道,在甄老爺子去世後, 大變天的除了甄家內部,z集團總部也會有一個大的內部股權變更。
    在葬禮當天就進行這麽繁複的董事會議, 聽上去不近人情,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z集團牽涉了太多國家和勢力的利益,一刻拖不得,必須立即重整架構,把接下來董事會的帶頭人推舉出。
    一開始溫以遙沒想過這事兒跟陸盡洲有關係。
    來國之前, 陸盡洲說他此行的目的一是工作, 二是陸城。
    溫以遙自然以為, 陸城找陸盡洲,是為了他們兩個人的戀情——就像是傳統大家族裏的長輩,都會對自己的子孫成家的對象有所要求一樣,陸城大概率會對溫以遙的身份提出質疑。
    最初陸盡洲也是這樣想的。
    然而令兩個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這次陸城回來,是林須嵐叫的。
    目的也很簡單,她要把原本繼承林家的這個權利轉讓給陸盡洲。
    陸盡洲此前表達過自己想要息影轉幕後的想法,但這件事畢竟還沒有成型。
    但顯然,現在林須嵐已經給了他一個最好的選擇。
    她也知道,當提出要把z集團接近一半的股份給陸盡洲的時候,一定會有很多人質疑和反對。
    所以她把陸城叫了回來。
    兩人雖然是離了婚的夫妻,但在自己親兒子的事情上都不含糊,也都希望有機會可以讓陸盡洲嚐試著回歸家族。
    有陸城在,又有林須嵐的鼎力支持,其實這件事已經可以預見的順利。
    隻是,比起被董事會的人質疑,林須嵐更怕的是陸盡洲自己抗拒。
    起初讓陸盡洲去學電影學表演進入娛樂圈,是因為陸盡洲還年輕,他尚且還留著對父母的那份敬畏。
    後來長大了,陸盡洲越來越獨立,任何人都做不了他的主。
    這次把陸盡洲叫來國懇談的初衷,並非是陸城對陸盡洲的戀情有什麽意見,隻是他和林須嵐都覺得,在陸盡洲的成長過程中,他們似乎並沒有幫到太多,如果有這樣的機會,他們希望能給陸盡洲一個更好的選擇。
    所以,在和陸盡洲見麵以前,林須嵐和陸城還專門打了通視頻商量了戰略對策,準備分頭行動。
    先由陸城和親兒子談心,曉之以理,再由林須嵐後來居上,動之以情。
    ——以後你和遙遙結婚了,兩個人都是大明星,走哪兒都被人長槍大炮地追著,多不方便。接手了集團公布了身份之後,各界媒體自然心裏有數,對溫以遙也會像以前對陸盡洲一樣,客客氣氣的。
    這是他們商量出來的戰略核心。
    哪知道,在國見了麵,陸城跟陸盡洲都沒說上兩句話,所有的目的就已經被陸盡洲猜了個精光。
    陸城還在那兒裝出一副嚴父模樣,跟陸盡洲大談未來理想人生規劃,陸盡洲卻老神在在,呷了口茶,慢條斯理地抬眼看他。
    陸城嘶了一聲,隻一瞬間,林須嵐交代他的話術全都忘光。
    陸城這麽多年在人精裏打轉,爾虞我詐中也不是沒見識過厲害角色。在他心裏,陸盡洲不管成長得如何,仍然是他的孩子,他根本沒有防備什麽。
    現在被陸盡洲這麽看了一眼,陸城忽然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看透了似的,活了半輩子,倒還比不過自己這二十七八歲的兒子那麽穩重。
    “還有什麽,您繼續。”
    陸盡洲看他愣神,還很給麵子的墊了句。
    陸城聽他這話,幹脆破罐子破摔,把打好的腹稿拋之腦後,和陸盡洲一塊兒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道,
    “我常年不在你們身邊,很多事情我沒有發言權。但是你媽跟我說了,你有心跟那孩子結婚,那既然這樣,你就得考慮好了,兩個人都待在娛樂圈,活在別人的關注下,這是你想要的嗎?”
    頓了頓,才又說:“我們是給你提一個方向,告訴你有林家和陸家在這兒,你別死磕著娛樂圈這一條路。但是盡洲,我看得出來,你已經長大了,你可以為自己做決定,不需要再像以前一樣為了讓我們安心而順著我們。”
    陸盡洲沒有立刻回答,不疾不徐地放下茶杯。
    就在陸城以為今天的交涉失敗時,卻聽見陸盡洲說:“您說得對。”
    陸城還是第一次在這種“親子溝通”中得到兒子的認可,粗眉一揚,問道:“這麽說,你同意了?”
    陸盡洲笑說:“我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那一瞬間,陸城都不知道是該為自己的演講成功而興奮,還是為兒子第一次朝他這樣笑感到興奮。
    他總覺得,這次的見麵,陸盡洲和過去有很大的不同。
    也許男人的成長就是這麽迅速?
    陸城心裏這麽想著。
    就這樣,看起來關係並不親密的一家三口,在這件事情上,難得達成了驚人的默契統一。
    於是,林須嵐決定即日召開總部的集團會議,宣布陸盡洲正式接手z集團,同時,也對外公布他的身份,並示意隱退娛樂圈。
    林須嵐想的是,陸城在軍部的地位非同一般,有他在,這個決定的落實就顯得輕鬆很多。
    沒有人敢提出任何反對意見,更沒有人敢對陸盡洲的能力提出質疑。
    然而就在林須嵐提出立刻召開董事會議的這一天,甄老爺子病逝。
    很多事情湊在一塊兒,隻能為這場喪事讓步。
    陸盡洲也沒有想到,原本隻是計劃中很小一步的會議,被一拖再拖,到第二天的中午,仍然沒有開展的跡象。
    溫以遙接到陸盡洲電話的時候,正在化妝,準備試戲。
    陸盡洲告訴他董事會議時間的更改,可能沒辦法去島上接他,今晚的裏亞瑟斯之旅也許趕不及。
    溫以遙自然是不拘泥這些的,他讓陸盡洲放寬心,忙自己的。
    陸盡洲顯然在遲疑。
    “你想過來找我是嗎?”溫以遙一下就猜中他在想什麽。
    “嗯。”陸盡洲坦言,“耽誤的時間比我預想的久。”
    “最晚也就是今天這一天了,很快的。”
    “見不到你,這一天很長。”
    “……”溫以遙在那頭愣了愣,悄無聲息地抿嘴笑,“你在跟我講情話嗎?”
    陸盡洲失笑:“我隻是在講事實。”
    “好吧,我知道你很想我。但是我們明天就能見麵了,不著急這幾個小時,你覺得呢?”
    溫以遙知道陸盡洲這種恐懼分離的心情,但他佯裝嚴肅地說,“叔叔阿姨都到場了,又是宣布關於你的事,如果你不到場,別人怎麽想?”
    “我為什麽要關心別人怎麽想?”
    陸盡洲這個反問,把溫以遙都問懵了。
    有時候他覺得陸盡洲是個很成熟很沉穩的人,運籌帷幄算無遺策。
    但唯獨在麵對他的事情上會變得偏執又幼稚。
    溫以遙隻能軟硬兼施:“你在怕什麽呢,我還能跑了不成?”
    早幾個小時見麵和晚幾個小時見麵,有什麽差別,能改變什麽呢。明明最簡單的道理,但這麽聰明的陸盡洲卻偏要強。
    結果得到的是陸盡洲的沉默。
    “什麽啊,你真怕我跑了。”溫以遙都氣笑了,“還要我說幾遍啊,不會跑的,我哪兒都不去。”
    陸盡洲立刻回答:“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溫以遙沒有騙他。
    隻是,陸盡洲有一種刻入骨髓的不安,隻要看不見溫以遙,這種不安就會蔓延,擴散,直到把他的所有冷靜都淹沒。
    或者不是怕溫以遙跑掉,他隻是怕,他去得晚了溫以遙就又不在了。
    任何可能都有。
    就像曾經的每一次,他因為不夠決絕,不夠狠心,又或者不及時,一次次錯過了溫以遙。
    “你安安心心待在那邊,把事情處理完再來爍都,我一定完好地待在這兒。”
    溫以遙似乎專程找了個安靜的地方說話,聲音很輕,但逐字逐句說得明白,
    “陸盡洲,以前我不知道你在等我,所以走得瀟灑。但現在不一樣,你在這裏,我當然就在這裏,一直在這裏,哪也不去。懂了嗎?”
    溫以遙企圖讓他明白,那種不安已經是陳舊的了,而眼前嶄新的新生活是充滿安全感的。
    片刻後,那頭的陸盡洲總算給了他肯定的答案:
    “好,我這裏忙完,就去找你。”
    z集團總部的董事會議原定下午三點開始,結果一直延遲。
    因為這次契機不同,大家多數都是剛從甄家葬禮下來,斷斷續續,會議沒有如期展開,拖了許久。加之這次是來自世界各地的股東難得齊聚,會議的流程自然也變得更加繁複。
    甄幼惟現在境況尷尬,不敢進去會議室陪坐,隻能和各種工作人員及助理一起,主動肩負迎賓的工作,在一樓大廳引接眾人,努力地和每個人攀談,笑臉逢迎地為自己待會兒在會議上的拉票做準備。
    當看到陸盡洲的刹那,甄幼惟其實是興奮的。
    因為陸盡洲在z集團的存在,比他還微弱。今天陸盡洲來參加會議,很有可能隻是陪同林須嵐。而他卻不一樣,他即將成為掌權人之一,這麽多年,他終於有一次可以把陸盡洲比下去。
    甄幼惟興奮到呼吸不暢——
    陸盡洲從踏入娛樂圈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默認了他不會進入z的權力中心。
    董事會的其他股東都這麽想,因此這麽多年,陸盡洲無論在娛樂圈如何發展,都絕對不會有人去故意攀關係亦或和陸盡洲牽線搭橋。
    可即便如此,陸盡洲仍然毫不費力地擁有了甄幼惟想要的人生。他高高在上那麽多年,看甄幼惟的眼神總是不屑,冷漠,漫不經心。
    甄幼惟恨不能現在就以勝利者的姿態,以陸盡洲的那種高高在上還擊給陸盡洲,告訴他:所有人都覺得我崇拜你,卻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多討厭你。看,你這麽瞧不上我,我卻還是一步步爬到了你的頭上。
    可現在還不是時候。
    隻要董事會的結果一刻不出,甄幼惟就得繼續蟄伏。
    甄幼惟克製住自己的這種興奮,餘光看見了董事會的重要成員,他保持得體的笑容,快步朝對方走了過去。
    王羅聞是z集團股東裏一個看上去並不重要,實則卻關係深厚的人。王羅聞雖然不怎麽掌權,也很少出席董事會,但他背後關係著聯盟政府的許多人,甄幼惟這些年沒少討好他。
    去年,甄幼惟幫王羅聞拿下了一個小明星,這讓王羅聞和他的關心親近了不少。
    甄幼惟看見王羅聞,立刻走上前去打招呼。
    然而一聲“王叔”還未出口,就被對方冷冷看了一眼。
    甄幼惟下意識以為自己說錯了話,也許這種場合不應該這麽亂了稱謂,他立刻改口叫:“王總,您來了,有失遠迎!”
    王羅聞卻隻是衝他重重一哼,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說了句:“用不著你迎,讓開。”
    此話一出,甄幼惟不可能再自欺欺人。
    王羅聞對他態度很差。
    不僅如此,他發現跟著王羅聞的好幾個老總,都用一種古怪的視線打量他。
    甄幼惟自然而然地聯想到溫以遙熱搜的事,以為是輿論讓他在大家麵前的形象掃地。
    對溫以遙的憎恨也一同牽連至陸盡洲的身上。
    然而他再朝陸盡洲的方向看去時,卻發現被他視為敵對的人,根本毫不在意他的存在,閑庭信步地朝著會議廳的反方向走去。
    甄幼惟原本是心中有氣,但不知想到什麽,冷笑一聲,仍然感覺自己是贏家,腰板挺得很直。
    在會議的前半段,無聊乏味的形式,裝腔作勢的寒暄,陸盡洲不用參與就知道這些東西會耗費掉很多時間。他幹脆回車上坐了會兒。
    對陸盡洲來說,這種完全空白的休閑時刻是少的。
    溫以遙大概正在試戲中,又或者已經試戲結束開始從島上返程,這期間幾個小時沒有給陸盡洲打電話,或許是正在忙也說不定。
    陸盡洲的手在對話框上懸了會兒,最後沒有戳出一個字。
    他想要做一個普通的男朋友,不要24小時以一種惝恍的憂慮去追著溫以遙問“在做什麽”“在哪裏”“忙不忙”。溫以遙或許能理解他的緊張,但久而久之,也會嫌他煩。
    為此,陸盡洲忍了忍。在車上百無聊賴地放了一下溫以遙剛出道時參與的團隊音樂單曲。
    聽到溫以遙唱的那一段的時候,陸盡洲輕笑了出來。
    溫以遙沒有騙人,他當初剛出道時的確五音不全,時常找不到調。
    但那時候他實在沒錢,公司讓他做什麽就隻能做什麽,反對就可能拿不到工資。
    於是那一年的溫以遙唱著他不擅長的情歌,在音頻後期被大幅度修繕以後仍然能聽出他音色中的緊張和不自然。
    陸盡洲把歌曲暫停了,猶豫片刻,還是打開對話框。
    他也沒有什麽特別需要說的話,隻是想要和溫以遙聊天,於是隻打了幾個字就發送。
    【會議還沒開始,我很想你。】
    這種寫作抱怨讀作撒嬌的話,以前陸盡洲是不會說的。他也不會向任何人透露他的情緒。但現在說得卻非常熟練。
    撒嬌在溫以遙麵前是無往不利的,即便是陸盡洲也願意為此放下身段。
    幾分鍾後,那頭還沒有回訊。
    一般溫以遙隻要手機在身,對他的消息都是秒回,超過一分鍾沒有回複,那就說明溫以遙正忙著。
    這時已經不早了,國這邊快到傍晚,爍都那邊應該早就天黑。
    試戲的時間原本定在五點結束,出入不會太大,最多也就是耽誤到六七點。現在這個時間點,溫以遙可能已經回到酒店了。
    陸盡洲很淺地蹙了蹙眉,指腹抬起,在視頻通話上停留了片刻。
    都大晚上了,溫以遙在忙什麽?他和誰在一起?劇組聚餐嗎?周孟什會不會帶壞溫以遙。
    各種各樣的想法,甚至有些無厘頭地冒了出來。
    就在陸盡洲想要按下視頻的那一刻,收到了林須嵐的消息。
    【盡洲,甄家的事處理得差不多了,現在要正式開始集團會議了,過來吧。】
    董事會總算進入了正題,在陸城的站台之下,林須嵐告知了整個z集團總部的股東她的決定。
    現在,該要陸盡洲正式露麵了。
    陸盡洲能猜到這個決策下,眾人的反應——
    他從來沒有接受過相關專業的正統教育,這麽多年更是沒有接觸過集團事務。在今天以前,沒有人想過他會代替林須嵐成為z集團的最大股東。
    他們覺得陸盡洲已經是個明星了,林家和陸家不可能再放心把家族事務交給這樣一個“不務正業”的繼承人。
    然而就在這樣人人都以為心照不宣的境況下,林須嵐卻宣布股權轉讓一事。
    她甚至沒有給董事會任何投票選舉的機會,昨天就已經和陸盡洲辦理完了所有手續。今天不過就是來通知一下諸位。
    所有人都被她的決定震驚,連今日主持會議的甄樾都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來。
    角落裏一直等待發落的甄幼惟更是驚措。
    但陸城就坐在林須嵐旁邊,他閑適自在,一點沒有故意朝誰釋放威壓的意思,但所有人都必須給他這個麵子,連抽氣聲都顯得安靜。
    大家必須要接受這個結果。
    沒有抗爭的意義。
    整個會議室的眾人花了很長時間來消化這個事,在等待陸盡洲出麵的過程中,甄樾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時機,趁著大家還為陸盡洲的事驚訝時宣布甄幼惟即將成為z的另一位新成員,從她的手中得到劃分出去的一部分股權。
    甄樾認為,這件事的衝擊力總不會比陸盡洲代替林須嵐成為掌權人更大。
    可奇怪的是,她提出讓大家舉手表決時,卻沒有一個人有動作。
    甄幼惟看起來平靜,實則手心已然出汗。
    他在甄樾的招呼下,走到會議桌前,甄樾讓他發言,他也佯作泰然自若地發表了演講。
    從頭到尾,甄幼惟沒有出錯。
    他把這些年,他對z集團的付出一一列舉,表達了自己的願景以及願意為集團付出終生的覺悟。
    “各位,甄幼惟是我甄家的人,按理說,我要將我手中的股份轉讓給他,是可以不用麻煩大家一起商議的。今日之所以在會上提出,也是想著要給大家一個交代。”
    甄樾的話說到這裏,已經很明顯在捧甄幼惟。
    意思是,林須嵐都可以默不作聲把將近一半的股權全部給陸盡洲,現在她要轉讓百分之一的股份還得讓大家舉手表決,算是很給各位麵子了。
    可惜的是,沒有人回應甄樾。
    叫舉手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舉手。讓大家發言的時候,也沒有一個人發言。就是一個相當不給台階的尷尬場麵。
    連林須嵐都沒忍住揚了揚眉,轉過頭和陸城對視了一眼。
    按理說,甄樾這個人的口碑是很好的,她能力出眾人品也不差,能被老爺子托付為繼承人,肯定不可能這麽不得人心。
    那就隻有一個可能。
    全體股東,都不滿意甄幼惟。
    “大家這是——”
    甄樾蹙眉,正想發問,忽然看到秘書臉色慘白地朝她使眼色,站在會議室後門舉著手機指了指。
    甄樾默了片刻,忽然對身旁的人說:“連總,有勞你代為主持一下會議,我要失陪一下。”
    這種會上突然離開,大家應該是很困惑才對。
    可奇怪的是,除了林須嵐和陸城,似乎其他人都知道甄樾要去幹什麽。
    果不其然,甄樾前腳離開,後腳,王羅聞直接搶了連總的活兒,走到了發言台。
    林須嵐莫名其妙地摸出了一把瓜子。
    陸城沉聲責問:“……你又在做什麽?”
    林須嵐哢噠哢噠地磕著:“有熱鬧看。”
    陸城按下她的手,提醒她:“老大不小的人,沉穩點。這種會議上嗑什麽瓜子。”
    林須嵐遞給他一把:“那你給我剝?”
    他們倆一向不同頻。
    不過這不是他們離婚的原因。
    他們離婚的原因,隻是因為當初陸城要升銜,必須要長期待在軍部。而林須嵐覺得陸城一去軍部可能就再難維係一個家庭。
    她阻止未果,大發雷霆,讓他在走之前先把離婚協議簽了。
    陸城利落地簽上大名,兩個人花最短的時間離了婚。
    本來他們還想在陸盡洲麵前做做樣子,誰知道小時候的陸盡洲就已經很聰明,一眼看出兩個人關係已經變了。
    離婚的第三年,陸城被軍部召去駐守要塞,一走就是好幾年。
    林須嵐說,幸好離了。
    陸城也說,幸好離了。
    他覺得林須嵐沒了他,能找到更好的人。
    誰知道都這麽多年過去了,倆人都還是一個老樣子。
    看著林須嵐手裏的瓜子,陸城橫著眉毛,瞪了她一眼,最後還是無言地接過,悄悄在桌子
    陸城的第一顆瓜子還沒剝幹淨,就突然聽見會議室的投屏音響發出了令人遐想的呻吟。他手一抖,丟了一把瓜子在地上。
    但沒人注意。
    連林須嵐都全神貫注地觀察著投屏。
    王羅聞打開了一封郵件,那裏麵是甄幼惟褻玩某個小明星時的錄音甚至視頻,因為被做成了合集,每一段很短,但能清楚地看見甄幼惟的臉。
    這個小明星錄下這些東西的初衷,是想要以此敲詐甄幼惟。
    在視頻裏很明顯能感覺到甄幼惟的脾氣暴躁,動作粗暴,和平日裏他在外人麵前偽裝出來的樣子完全不同。
    就在眾人一片嘩然中,王羅聞看著台下滿臉驚恐的甄幼惟,咬牙道:“這上麵的是你吧?”
    甄幼惟看著原本早該銷毀的視頻出現在眼前,那一刻已經不止是慌張了。
    他覺得這世上的一切仿佛都在和他作對。
    麵對王羅聞的指控,他當然狡辯,全力否認。
    “視頻是假的,王總,我不知道是誰給你提供了這些東西,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我絕對沒有做過這些。”
    甄幼惟快步走上前,想搶硬盤鼠標,卻沒得手。他道:“如果諸位不信,可以把視頻裏的另一個人找出來當麵對質。”
    此話一出,不少人發出了嗤笑。
    王羅聞更是震聲大喝兩聲,道:“你可真是歹毒!”
    甄幼惟還想狡辯,忽然有人大拍桌子,嘭的一聲,站起來罵道:“視頻裏這個小明星,去年自殺死了。你敢說和你沒關係?我們每個人都收到了這份郵件,裏麵還有你和他的各種來往信息,還有什麽話好說!”
    甄幼惟沒想到,除了王羅聞,還有其他人也早就看到了這個視頻,他徹底沒了招,開口都不知道說設麽。
    這時,王羅聞一把揪起他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掀倒在地:“你在我們董事會幾個人身邊都安插了眼線,搜集我們的各種隱私,甚至還捏造了我挪用公款的偽證,要讓我身邊的人栽贓我?甄幼惟,你他媽膽子可太大了。”
    除了王羅聞,還有別的人繼而罵道:
    “我真是想不到,幾年前項目上弄丟的u盤居然就在你那兒。甄幼惟啊甄幼惟,虧我一直以來以為你是個什麽好東西,還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我不明白的是,這些年我們對你不算差,你哪裏不滿意,在背地裏給我們這麽埋了這麽多雷?”
    “甄幼惟,要不是我們昨晚收到這些郵件,你是不是準備在拿到z股份之後,就把你手上的東西爆出來,弄死我們?啊?!”
    甄幼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被王羅聞掐著脖子,一方麵是感到窒息因而喉嚨堵塞,一方麵是因為,事情的發展他完全沒有想到。
    這明明該是他的加冕儀式。
    這是他苦心經營多年來,首次告捷。
    當年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會為過去的傲慢付出代價。
    隻差這臨門一腳。
    然而,甄幼惟等來的,不是眾望所歸的接任禮。而是千夫所指,是人人唾棄,是在座每個人都恨不得殺了他。
    為什麽?!
    問題究竟出在哪裏?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再次被推開。
    短暫失陪的甄樾回來了。
    她的臉色冷漠而疲憊,看了一眼王羅聞和甄幼惟,站在原地並未靠近,道:“鬆手吧,這種場合不合適。”
    王羅聞心中有氣,但礙於甄樾的麵子,還是放開了甄幼惟。
    甄幼惟立刻向甄樾發出求救信號:“姑媽,姑媽你幫幫我。他們在汙蔑我,他們都要陷害我!”
    然而這一次,他的示弱沒有任何用。
    證據都擺在麵前。
    甄樾麵無表情,道:“很久以前我告訴過你,你的身份敏感,所以做人做事要更加謹慎小心。我是真的把你當成後輩來培養,也以為你是真的聽進去了,沒想到,你的一切都是裝給我們看的。”
    “姑媽,我沒有!”
    “甄幼惟,不,你以後也不必姓甄了。我們甄家養不出你這樣能耐的人。”甄樾是真的累極了,在助理和秘書的攙扶下,重新走到座位前,緩緩坐下,才說,“我隻是沒想到,真的沒想到……”
    “您不能隻憑那些東西就給我定罪,我真的沒有做過!”
    “你……虐殺那個小明星的證據,我已經保存,留著和警察說吧。”說出這些字,甄樾都感到渾身發冷。秘書給她遞了杯水,她抬抬手拒絕了。
    一切的狡辯都已經不重要。
    在股東身邊安插眼線,多年來搜集甚至捏造偽證意圖陷害他人,這些在殺人麵前都不算什麽了。
    甄幼惟再不敢多說,隻怕更說更錯。
    他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幾分鍾前還在為自己贏了陸盡洲一次自鳴得意,現在卻把自己的一生都輸掉了。
    可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為什麽,他隱藏得那麽好,每次都趕盡殺絕。誰又能透露那些秘密?
    精神恍惚中,他看見會議室的門好像又一次打開。
    在所有人對著他唾棄譴責的時候,陸盡洲走了過來。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不,不對,陸盡洲,這是你幹的嗎?”
    甄幼惟這麽問的時候,聲嘶力竭,然而陸盡洲隻是施舍了他一個淡淡的眼神。
    表情十分平靜,陸盡洲並不為現在發生的一切感到驚訝,也並不因為甄幼惟的垮台而高興。
    他反而問甄幼惟:“是不是我又如何?”
    不管是誰,甄幼惟的結局已經注定。
    他自取滅亡,誰揭穿都一樣。
    “可是,你怎麽會知道。不,不是你。哪有是誰?是誰!?”
    甄幼惟陷入了一種自己製造的恐懼中,他不知道是誰在背後主導這一切,“不可能的,陸盡洲,你沒有贏……我也給你準備了驚喜,你還沒有贏!”
    所有人看著他發瘋,都沒有理會。
    陸盡洲走進來後,也隻睨了一眼這個已然自斷生路的失敗者,毫不關心地路過了他。
    然後坐上那個為他而留的座位。
    吵鬧聲,咒罵聲,嘲諷和羞辱的聲音,一同造成了甄幼惟的失聰。
    他這一刻才意識到,他在心裏暗暗與之相比多年,可從頭到尾,陸盡洲並不關心。對陸盡洲而言,他隻是一個不重要的角色。
    輸和贏,隻有他在在乎。
    他的嫉恨讓他以為陸盡洲是他的敵人,可事實上這隻是他自己的幻想。他從來不曾有資格和陸盡洲一爭高下。
    也是這個時候,他的手機裏收到一條消息。
    甄幼惟已經沒有心思去看了。
    警察來得很,當著眾人的麵,將他帶走。
    手上的手銬結束了甄幼惟的一切幻想。
    那條喬珩發來的短信,他連看一眼都來不及——
    【喬珩】:甄先生,在安全裝置上做手腳這種事太惡劣了,我不可能這麽做,您給我的錢我已經悉數返還。而且我看了溫以遙的演技,他很厲害,很有實力,能得到這個角色絕對不是靠作弊,希望您不要再誤會他,也不要再聯係我。祝您生活愉快,一切順利。
    這場會議,因為甄幼惟鬧劇一般的荒唐,變得有些怪異。
    沒有人在去糾結陸盡洲是否能夠勝任z集團的最大股東,大家都在罵自己這些年有眼無珠,不夠謹慎。
    但沒有人敢譴責甄樾看錯人。
    畢竟,她相當於一連失去兩個親人。不同意義上的失去。
    林須嵐在這種時候,真出來主持大局,她拍拍甄樾的肩,讓她這兩天好好休息,在陸盡洲正式接手集團的工作以前,她會協助甄樾開展接下來的事務。
    畢竟是曾經一起長大的同伴,甄樾惓懶地向她道謝。是真的沒有一點力氣再說話了。
    之後的會議就由林須嵐來主持,眨眼功夫,天就快黑下來。
    看到甄幼惟哭得聲嘶力竭地被抓走時,陸盡洲情緒毫無波瀾。
    聽到旁人對他的恭賀時,他也並沒有給出太多反應。
    該他做的,他一樣不落,但多餘的官腔,他從來不打。
    隻是一次又一次看向手機,時間流逝。溫以遙沒有再打過電話來。
    倒是中途風見微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他掛了兩通,正要發消息告訴風見微自己在開會,就忽然收到風見微的微信消息。
    陸盡洲點開的一瞬間,瞳孔驟縮,整個人從慵懶的姿態猛地繃緊。
    陸城察覺到他的變化:“什麽事?”
    “我……”
    陸盡洲很少有這樣不從容的時候,他說完一個字,便頓了好一會兒,再抬頭時,克製著呼吸中的急促,道,“我先失陪。”
    下一刻,突然起了身,往外走去。
    天黑得太快,陸盡洲眼睜睜看著夕陽落下,整個夜幕沉甸甸地罩在頭頂。
    他把車速提到最快,來不及準備私人行程,就買了最近的航班,還有一小時起飛,他匆忙趕往機場。
    風見微給他打電話來的時候,他剛到了機場,停好車,才發現外麵電閃雷鳴。這種時候偏遇到雷雨。
    “我暫時聯係不上他的經紀人,劇組那邊也沒有一個接電話的。該死!”風見微很少有這種著急的語氣。
    “他說過,島上信號不好。也許是,沒有聽到。”
    陸盡洲說這話的時候,或許自己都不信。
    就在今天下午,有人曝出《破霄》劇組發生了安全事故。
    具體情況如何暫時不清楚,也有人說可能是謠言。
    但就在剛才,劇組一名工作人員突然發了條微博,證實了這件事:【演員在墜落的瞬間發生了意外,這是我們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因為在此之前,我們已經檢查過很多次安全裝置,可以保證的是,這次的安全性比普通威亞還要高,絕對不可能出現安全問題,但】
    微博看上去隻發到一半,很多人在
    這更是讓大家著急。
    風見微第一時間聯係了陸盡洲,可是她人也不是爍都,趕過去需要不短的時間。
    而陸盡洲的飛機,也因為天氣問題,無限延誤。
    電話掛斷,陸盡洲站在機場的落地窗前,看著撕裂黑夜的閃電,忽然覺得這一幕異常熟悉。
    在他失去溫以遙的數個過去裏,有幾次,也是這樣的天氣。
    無論陸盡洲如何想象,溫以遙總能有各種各樣新的方式離開他。
    他就不應該離開。
    他的不安時真實存在的。
    和溫以遙相關的一切,總是反複地挑戰陸盡洲自以為從容冷靜的情緒。
    陸盡洲沉默時,額頭,脖頸,手背,都因太過緊繃而青筋暴起。
    他開始想方設法聯係人,無論是誰。他要立刻回國。
    爍都是幾國邊境接壤的地方,如果找到特殊的機型,膽大地在雨夜飛去爍都,也不是不可以在三個小時以內趕到。
    他想見溫以遙,在天亮以前。
    他想確認溫以遙的安全,確認溫以遙還在,確認他沒有再一次因為走神或失誤而弄丟他。
    可沒有人能在這樣的極端天氣下改航行路線。
    也沒有飛機敢立刻起飛。
    陸盡洲最後的電話甚至打給了陸城,因為陸城有軍用的直升機。
    但陸城否決了:“軍用機都要報備。如果私自使用,航線偏移,軍部那邊會以為我被人挾持,能直接派出戰鬥機來攔截。”
    陸盡洲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但他已經感到山窮水盡。
    他甚至懇求陸城:“請您幫我。”
    陸盡洲何曾這樣無助過。
    別說陸城嚇了一跳,一旁的林須嵐也被陸盡洲孱弱的語氣驚到:“盡洲,出什麽事了?怎麽會這麽著急?”
    陸盡洲已經不再想著什麽克製,什麽從容。
    隻要能讓他立刻見到溫以遙就行。
    他開口,剛要解釋,忽然聽見好像有人叫他。
    那一刻,陸盡洲忽然覺得很不真實。
    電話那頭,林須嵐也在喊他:“盡洲?”
    但陸盡洲確認,這個聲音來自溫以遙。
    他猛地轉身,那一刹那,隔著匆忙的人群,和對麵的溫以遙對視。
    溫以遙笑得滿臉燦爛,跳起來朝他揮手:“陸盡洲!我在這裏!”
    陸盡洲曾經有過很多次幻想,幻想自己回過頭,溫以遙仍然在這裏。
    像當初周路青的死,宴諸嶺也無數次希望,明天日出,一覺醒來,他還能看見他。
    或許是因為失望過太多次,也弄丟過太多次,陸盡洲已經沒有對下一次抱有期待。
    他從回來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準備,他會追逐溫以遙,像永遠去抓那陣沒有方向的風。
    他不能停,因為隨時會被拋下。
    可現在,風為他停了。
    不,風朝他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