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公子世無雙(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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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寂靜, 無人敢去輕易觸碰盛武君的屍體,直到醫師匆匆前來,跪地行禮後檢查了各處,沉著氣跪地道:“大王, 盛武君確實已死, 無生還之可能。”
“原因為何?”奉樾問道。
“此乃氣急攻心的症狀, 盛武君身上本有暗傷, 若是好好養著,自然無虞, 如今卻是動了大氣,引發舊疾並發,才會直接導致心脈斷裂而亡。”醫師小心說道。
“可有外傷或用毒?”奉樾再問。
“並無此症狀。”醫師說道。
“看來此事與長襄君無關, 你退下吧。”奉樾伸手, 醫師匆匆離開。
群臣已有些躁動,一人出列道:“大王,長襄君雖未下毒,卻有故意激怒之嫌,以使盛武君氣絕身亡,請大王嚴懲!”
“長襄君頗通醫術, 必然知道盛武君有舊疾在身,又說出奴隸淩駕於貴族之上的狂悖之語, 實在居心叵測!”又一人說道。
“大王,長襄君覬覦我霖國並非一日兩日。請大王勿要輕信奸人!”
“大王,盛武君當庭拔刀,並未將大王放在眼中, 且他要殺長襄君在先, 長襄君又如何預料他會被氣死?”有大臣出列道。
“你什麽意思?!”前麵的大臣扭頭道。
“大王, 臣亦如此認為,我霖國貴族竟無容人之量,被三兩句話氣死,也不知是諸位大人太小瞧盛武君,還是太高看這兩句氣人的話了。”
“確實如此,諸位大臣口誅筆伐,倒未見長襄君有半分不虞。”
君王不言,隻看著雙方爭辯不休,直到事態愈演愈烈時開口道:“盛武君私燒寡人居所,已有不臣之心,霖國素來行仁善之道,寡人不願與之計較,厚葬。”
一應臣子皆是停下了話語,有人雖心有不甘,卻在聽到君王透著冷意的話語時低下了頭:“大王英明。”
“退朝。”奉樾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侍從匆匆跟上,群臣參拜,等起身時互相看了兩眼,在看到盛武君被抬下去的屍身時心中沉重。
霖國的天要變了。
君王走的急,並未在後殿等候,宗闕行至殿前時已是殿門緊閉。
“長襄君,大王說今日疲累,恐怕無空見您,請您先回去休息。”侍從小心恭敬道。
宗闕看著緊閉的殿門,應道:“好。”
他轉身離開,步伐遠去,殿中君王手指微動,抿緊了唇未開口挽留。
【宿主,你不哄哄啊?】1314問道。
【等他氣消一些。】宗闕說道。
【一個人可能會越想越生氣,說不定氣到極致,覺得兩個人不合適,幹脆分手算了。】1314說道。
宗闕:【……】
係統的話能聽,但不能全聽。
奉樾生氣的理由他知道,對盛武君的氣不至於撒在他的身上,他生氣的是他完全不顧忌自己的安危,那一刀要是再落快一點兒,會有性命之危。
但他自己用藥自然有完全的把握,幾分藥量能讓一個人在什麽時候死,不會有任何偏差。
宗闕走到自己的寢殿,那裏已有醫師恭敬等候,見他時跪拜道:“參見長襄君。”
“免禮,你來有什麽事?”宗闕問道。
“大王讓臣為您看一下身體,看是否有外傷,或是受驚引起哪裏不適。”醫師說道。
“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宗闕說道。
“臣知道長襄君醫術出眾,隻是醫者不自醫,臣診斷後還要去向大王複命。”醫師有些眼巴巴的看著他道。
“罷了,進來吧。”宗闕跨入殿中,坐下時將手腕放在了醫師取出的藥枕之上。
醫師探著脈,看著麵色道:“長襄君身體確實無虞,臣告退。”
“等等。”宗闕說道。
“是。”醫師停下。
宗闕收回了手腕道:“大王應該有受驚,診完了再來我這裏一次”
“是。”醫師麵色微動,連忙按捺住神色恭敬起身離開。
醫師匆匆入了正陽殿,跪地時君王正背對著坐在殿中,連朝服都未換,他跪地道:“參見大王。”
“如何?”君王的語氣帶著涼意。
“長襄君身體無虞。”醫師跪地道,“內外皆無損。”
“那便好,你退下吧。”奉樾看著牆上打出的光影,輕輕閉了一下眼睛。
心中有一分疏解,卻有一種悶悶的痛,朝堂之中的一幕好像不斷在腦海中閃過,他恨極了盛武君燒掉他曾經與宗闕共居的地方,卻更怕那把揮向的刀要了宗闕的命。
當時那把刀隻差那麽一點兒,屋子的確珍貴,因為那是他人生動心的地方,但人更重要,而他竟然將自己置身那樣的險境。
他不能不讓他長教訓,若是見他,必然會心軟,可不見他,那種悶的眼睛酸澀的痛也不知在懲罰誰。
“大王,長襄君說大王今日必定受驚,讓臣為您診脈後向他再匯報一次。”醫師低著頭道。
奉樾輕輕睜開眼睛:“寡人無虞。”
醫師心裏輕歎,也不知自己為何要接這樣的苦差:“長襄君擔心,臣也要去回稟。”
“寡人的身體何時需要向臣子稟報?”奉樾語氣微冷。
“臣不敢!”醫師已俯首。
奉樾心下沉悶,伸出了手歎道:“此事與你無關,過來診脈吧。”
“是。”醫師拿著藥枕上前,不敢窺伺君王神色,隻細細診了脈道,“大王今日受了驚嚇,如今又有鬱氣加身,需疏散心結才好,否則極易引病纏身。”
“你開藥就是。”奉樾將手腕攏回了袖中。
“是。”醫師擬了藥方,一應整理時又聽君王說道,“去長襄君處隻用說受驚即可。”
“是。”醫師將藥方留下,離開了正陽殿,又趕向了長襄君所居寢殿。
那處倒是殿門大開,長襄君桌案上也堆滿了竹簡奏疏,醫師到時男人正在垂眸看著什麽,見他來時對方放下了手上的東西,伸手製止行禮詢問道:“大王身體如何?”
“大王隻是受了些驚嚇,吃上兩幅藥就會好的。”醫師謹慎說道。
“是藥三分毒,藥不能亂吃,藥方給我。”宗闕說道。
醫師錯愕了一下道:“藥方已留在正陽殿了。”
“給大王開的藥方要做備案。”宗闕審視著他為難的神色道,“藥方給我,我隻當沒看見。”
醫師略有遲疑,還是從藥箱中取出備案的藥方遞了過去:“大王心有鬱結,肝火旺盛,藥隻是輔助,還是要疏散心結才能好。”
宗闕看著藥方道:“給他煮些降火的茶,藥先不要吃。”
醫師有些遲疑,俯首道:“是。”
醫師離開,宗闕看著麵前各種各樣的事宜,終是擱下了筆起身,隻是行至正陽殿前,仍是被侍從攔住了。
“長襄君,大王說了不見您。”侍從略有些為難道。
“你再去通傳一聲。”宗闕說道。
“是。”侍從轉身匆匆靠近殿門道,“大王,長襄君求見。”
殿中久久未曾傳來動靜,侍從去而複返,站在宗闕麵前道:“大王自入殿便未有動靜,您請回吧。”
宗闕眸中略有思忖:“本君在這裏等。”
侍從欲言又止,卻又無法勸說,隻能也守在一邊。
雖已過了嚴夏,可早上的清涼過去,日頭高升時站在太陽下還是會照的人十分不舒服。
殿外話語傳來,奉樾看著牆上光影道:“來人。”
“是。”侍從靠近道,“大王,您有何吩咐?”
“送長襄君回去。”奉樾說道。
“是。”侍從匆匆回轉道,“長襄君,大王讓您回去。”
“你告訴大王,大王一日不見,本君就一直等在這裏。”宗闕說道。
侍從眼睛略微瞪大,回首到殿前正欲稟報,隻聞殿中言語:“你告訴他,即便他等上十幾日,寡人也不見。”
侍從匆匆稟報,宗闕應道:“無妨。”
“是。”侍從靜立一旁。
頭頂日光欲盛,1314問道:【宿主,您是想讓大王心疼嗎?】
【他想罰我,我認罰。】宗闕說道。
這件事確實是他的錯,他不是隻身一人,麵臨險境時確實應該考慮伴侶的感受,這是他的疏忽。
日光照射,因為秋日的水汽略重,即便是站在陰影中的侍從都有些悶的難受,而宗闕還穿著朝服,不過片刻,汗水便從他的額際劃下,蜿蜒淌過,然後從下頜處流了下去。
侍從見狀,言語示意取來了傘,撐開道:“長襄君,您要不往裏站些,這裏日頭曬到您了。”
“沒關係。”宗闕看著他手中的傘道,“不必撐傘。”
殿中冰塊未置,已覺悶熱,君王聞聲手指緊握,揚聲道:“來人。”
“是。”侍從近前。
“……將長襄君帶回去。”奉樾輕輕閉目道,“若見他再在此停留,唯你們是問。”
他不想對他使用君王權力,可此時不宜心軟。
侍從遲疑,低頭應是。
他轉身行至宗闕身邊道:“長襄君,大王下令,您還是回去吧,要不然真動手,彼此都為難。”
【嗯?他好像不想懲罰宿主你哎。】1314算了下時間,這都沒站幾分鍾。
【他在罰自己。】宗闕沉了一口氣。
因為不知道該怎麽做,所以就跟自己較勁,而他在處理這種問題時也不夠成熟。
“長襄君。”侍從探問道。
宗闕垂眸看他,轉身繞開他往殿前走去,侍從眼睛瞪大,連忙阻攔:“長襄君,您不能過去!”
侍從呼喚,一應侍衛皆是握住刀柄阻攔:“長襄君,擅闖君王寢宮形同造反,您三思!”
“讓開。”宗闕說道。
“大王吩咐,奴不能讓開,您若真要闖,便隻能做逆賊處理。”侍從高聲道。
宗闕步伐未停,侍衛們已紛紛抽刀相向,殿中略有動靜傳來,君王聲音急促:“住手!”
侍衛們皆是鬆了一口氣,卻不敢放下刀。
殿中幾聲匆匆步伐聲,殿門從中大開,君王流毓混亂晃動,看著殿前一幕胸膛起伏,卻是輕輕鬆了一口氣,他對上了宗闕的視線,鬆開門道:“進來吧。”
侍衛們紛紛收刀,宗闕踏入殿門關上時對上了對方因怒火而微紅的眼眶。
“你可知擅闖君王寢殿是什麽罪名?”奉樾握緊了拳頭看著他道。
“方才侍從說了。”宗闕看著他繃緊的身體道。
君王即便生氣,也未在人前如此問責。
“你既知道,還要硬闖,是真覺得寡人不會對你問罪嗎?”奉樾看著他平靜的神色,呼吸輕輕顫抖。
“你會嗎?”宗闕上前問道。
奉樾看著他靠近的身影嗬止道:“站在那裏!”
宗闕腳步未停,在君王瞪大的眸中將人抱進了懷裏,任憑其掙紮推動也未鬆開。
“你放肆!”奉樾呼吸急促。
“我知道你擔心我。”宗闕將人緊抱著沉聲道。
但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心結這種事必須要說開了,他不知道別人怎麽做的,他隻能按自己的方法來。
奉樾動作停下,手指攥緊了他的衣袖,鼻中酸澀,呼吸深深顫抖,這個懷抱如此的溫暖,可一個不慎,就可能如同盛武君那樣躺在地上。
死亡,這曾經是一件很近的事情,但他從未想過宗闕真的離開他的場景。
那是他從他的世界徹底消失,不管他統一六國也好,尋遍天下也好,都不能再見他一麵,再跟他說一句話,再被他抱入懷裏。
奉樾抓緊了他的衣襟,臉埋在他的懷中,眸中已是一片氤氳:“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宗闕衣襟處已能感覺到濕潤,懷中的人緊緊攥著他的衣服,身體微微顫抖著,似乎一鬆開就會失去救命稻草。
“我有把握。”宗闕抱著懷裏的人道。
這是他第二次見這個人哭,第一次是因為他遠離故土,有生命之憂,他那時多經磨難,所有事情堆積,脆弱到了極致,而這一次是為了他。
“萬一呢?若是有萬一,你要我如何自處?”奉樾抬眸看向了他,又似乎意識到般深吸著氣,擦拭著自己的眼淚。
君王貴重,可宗闕麵前的仍是那個清韻如初的公子,他是真的傷心害怕。
宗闕取出了帕子擦著他的臉頰道:“抱歉,沒有下次了。”
奉樾輕輕歎氣,努力忍著那種酸澀,抱上了男人的脖頸,將神色深埋。
他知道宗闕很厲害,但即便如此,他也有無數後怕的夜晚,初識太燁山的毫無音信,再到每次遇到危險時都是先讓他走,他每每都在想,若是宗闕有一步行差踏錯,卻又不敢深想,隻慶幸如今他已登上王位,再不會讓人置身險境,卻不想還是遇到了。
“這次是我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你可以隨意罰我。”宗闕說道。
“你明明知道我不舍得。”奉樾看著他的耳際道,“你就是吃準了我會對你心軟。”
“或許。”宗闕怔了一下道,“那要怎麽樣才能讓你解氣?”
奉樾聽著他平靜的語氣,深吸了一口氣,扶住了他的頸側,咬上了那近在咫尺的耳朵。
刺痛感傳來,宗闕微微動了下眉頭,摟緊了懷裏的人放任了。
痛楚傳了許久,耳朵被輕輕鬆開了,君王從他懷中退出時唇上水潤微紅,卻未染血,隻是詢問道:“疼嗎?”
“疼。”宗闕回答道。
這裏神經離大腦最近,即使鬆開,也是連綿不斷的疼。
“這是懲罰。”奉樾摸著他耳際上的牙印道,“你要好好反思自己。”
“是。”宗闕應道。
他確實接受這個教訓了。
奉樾輕輕吸氣,擁進了他的懷裏道:“我們的小屋被燒了。”
那個地方是他們親手整理,親手搭建的地方,留存著無數的回憶,卻被人一把火燒了。
他終究是對宗室權貴太縱容心軟了些,緩緩清除權貴勢力,卻給了他們如此妄為的時間。
“沂國的建築多為泥瓦和石頭,隻有木頭會被燒掉,可以修補。”宗闕說道。
即便那地方他可能不會再去住,但擅自動他的東西,盛武君的死期也隻能提前一些。
奉樾看著他的耳垂,聽著他的話道:“可那裏有很多我們的回憶。”
“回憶?”宗闕垂眸看向了他,“你喜歡那裏的生活?”
奉樾對上他的眸,知道兩個人的話題又一次牛頭對不上馬嘴了,這個人好像對很多東西都沒有特別的感情。
而他自己對那裏的感情很深,是因為眼前的這個人。
其實他們已經很難再回到那裏去了,但記憶裏總是有那裏生活過的很多時光,而他所珍視的,有些人卻可以輕易將其付之一炬。
“嗯。”奉樾輕聲應道,“那個時候隻有我們兩個人。”
他曾經想過,如果隻有他們兩個人在那裏共度一生也不錯。
“還有柳不折。”宗闕說道。
奉樾看著他半晌,輕輕歎氣:“你這個人真是不解風情,那個時候我們是那間屋子的主人,就像夫妻一樣。”
宗闕思索了一下道:“你更喜歡那種相處方式?”
奉樾想起那時的相敬如賓道:“不喜歡!”
“何必追求像,現在不就是。”宗闕輕吻著他的唇角,從那裏嚐到了一抹微鹹。
奉樾呼吸微滯,心髒已怦怦跳了起來。
其實比起那時,他好像更喜歡現在,他隻是喜歡這個人而已,不拘泥於跟他一起生活在什麽地方。
親吻加深,腹鳴的聲音卻在此時響起,宗闕鬆開了麵前的人垂眸道:“早膳沒用?”
“嗯。”奉樾輕聲問道,“你用了?”
“嗯。”宗闕輕動眉頭道:“你的腸胃本就不不好,不用早膳對身體更不好。”
“我還生著氣,你竟然還有心情用早膳?”奉樾說道。
“此事無關心情。”宗闕說道。
兩廂沉默。
1314悄悄探頭,這大概就是過了熱戀期後的磨合期吧。
早膳未傳,隻是上了些點心,奉樾墊了肚子,看著新呈上來的奏疏跟宗闕商議著盛武君死後接下來的事。
殿中置了冰,侍從進出也不再如之前一樣死低著頭。
“對了,你今日強行闖殿之事我雖不在意,但一定會被人抓住大做文章,你要做好準備。”奉樾輕聲說道。
“大做文章者皆是有跡可循者。”宗闕說道。
“的確。”奉樾眸色微深,“盛武君已死,有些人寡人也要好好清理一下。”
既然已動了兵戈,就要盡快斬草除根。
宗闕看著麵前君王微微沉思的眸,看向了麵前的奏疏,奉樾的脾性在君王中算是不錯的,公子如玉,心存仁愛,但再寬和的人也不能一再踐踏底線。
再起的朝堂上如君王所料,即便盛武君去世,仍有人對此事大做文章。
“大王,長襄君強闖君殿,對大王不僅有不軌之心,還有不臣之心,若就此放任,恐怕霖國都成了長襄君的囊中物。”那大臣參奏振振有詞。
“寡人剛才說過了,寡人不過是與長襄君生了些口角,寡人都不在意,你頻頻提起,到底是誰有不臣之心?”君王語調未變,話語中卻帶了冰冷問責的味道。
“臣不敢!”那人跪地,再不敢言。
盛武君下葬,朝堂宮廷民間卻有了關於長襄君與霖王的傳言。
“聽說長襄君親口承認對大王有意。”
“那不就是斷袖之癖?”
“長襄君當年救了大王,兩人生死與共,生出情意也不是什麽納罕的事。”
“可長襄君曾經是奴隸啊。”
“難怪大王直接授了貴族爵位和封地。”
“大王對長襄君也不是無意啊,連長襄君強行闖殿也能說成是發生口角,可見愛重。”
“即便皆是男子,也是情深意重……”
叔華停在院中聽著牆角撒掃宮人小聲的議論,放下了手中的杯盞。
他一人居於霖國宮中是不能亂跑的,可即便不能亂跑,偶爾交談,也能夠聽出霖王對長襄君的愛重。
親請先霖王免除其奴隸身份,自己登基時又授予爵位封地,免跪拜之禮,府邸修建於淞都,人說是居住在宮中,實則是與君王同寢同食。
盛武君說是被氣死的,但其中必有長襄君的手腳,而即便闖殿,也能夠這樣護著嗎?
如此同心同德,難怪霖王毫無漏洞可尋,而他當初竟然信了長襄君噬主的話。
不過那時即便不信,恐怕長襄君也不會改投公子紓門下。
“來人。”叔華起身整理衣冠道。
“公子,您有何吩咐?”侍從匆匆前來。
“在下要見霖王。”叔華說道。
盛武君已死,有些事情沒有再拖的必要。
“是,您跟我來。”侍從轉身道。
“不必先通傳?”叔華跟上問道。
“大王說了,您不管何時要見,直接帶您去見就是。”侍從打開了院門道。
叔華輕沉了一口氣跟上,走過長街,又上了樓梯,停留在了正殿門口。
侍從通傳,叔華整理衣冠入殿,行禮時卻是除了君王,還看到了那左首側高大俊美的男人,目光對上,叔華輕輕低頭:“拜見霖王,拜見長襄君。”
他還是如之前一樣,但不管是著華服還是一身黑衣,他都看不透對方的思緒。
“免禮,請坐。”奉樾說道。
叔華入座,看著對麵的男人輕輕沉氣:“叔華已考慮好了。”
“如此甚好。”奉樾喜歡這樣的單刀直入。
侍從上前,叔華將折疊好的絹帛呈上,又由侍從放在了君王的麵前。
奉樾打開,翻看了幾下名冊,抬手示意,又由侍從放在了宗闕的麵前:“你幫我看看。”
“嗯。”宗闕應道,打開翻看。
叔華眸光微動,笑道:“霖王與長襄君相交甚篤。”
君臣之間卻以你我相稱,而侍奉的侍從明顯已經相當習慣此事,可見二人根本沒有任何遮掩的意思。
“並非相交甚篤,而是生死相托。”奉樾笑道,“聽聞當初叔華對闕亦有招攬之意?”
叔華聞言致歉道:“當時是叔華冒失了,請霖王勿要見怪。”
這種事如今說來,隻怪當時自己自視過高,未曾察覺二人感情。
“沒有錯漏。”宗闕翻看過名單後開口道。
“多謝。”奉樾說道。
叔華身體微繃,唇角勉強露出笑意:“大王如今相信叔華的誠意了嗎?”
“霖國與寧國協議已定。”宗闕說道。
“什麽?”叔華蹙眉看向了對麵的男人,卻是驀然醒悟了過來,“霖國早已派使臣?!”
“如此良機,若是錯過,之後不知要花費我霖國多少兵力。”奉樾看向他道,“為示兩國交好,寡人再告訴你一個消息,公子紓已從汶都逃離,隻不過未出伯國,正在遭伯國追捕。”
叔華沉氣,輕輕歎了口氣笑道:“霖王果然一開始就有此打算,是叔華沉不住氣了。”
名單損失,此乃大忌。
“你若不給,霖國未必會出兵。”宗闕說道。
內患不除,少了伯國之後,寧國的矛頭會直接對準霖國。
“協議已成,你可以離開霖國。”奉樾看著他說道。
“名單提交,叔華回去必要接受問責。”叔華心中有些沉悶,輕輕笑著問道,“不知霖王可否再收留叔華一段時間,大戰在即,這一別,恐怕來日再無相見的機會。”
奉樾打量著他的神色道:“你安心住下就是,政事已盡,如今隻是友人相聚。”
“多謝。”叔華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他的背影緩緩從台階上消失,奉樾輕聲道:“他已為公子紓安排好了接應的人。”
“事已畢。”宗闕起身道。
名單遞交,又拚命保留寧國的局勢,之前定下的計劃無法實行,他能為公子紓做的事情已經快完了。
奉樾輕歎了一口氣:“確實。”
……
公子紓逃離汶都,各方暫時沒有他的消息,霖國卻是大軍開拔,與寧國齊壓伯國邊境。
伯國內外可謂是風聲鶴唳。
“大王,霖國趁火打劫,若真是雙方齊攻,我伯國必然腹背受敵。”一臣子說道。
“這還用你說,寡人如何不知,如今之計是該如何解決?”伯王不坐王座之上,焦心的來回踱步。
伯國本為寧國與霖國天塹,伯國與寧國聯姻,就是將霖國露在寧國麵前,如今本想押了公子紓讓寧國出些血,卻不想前有狼後有虎。
“大王,不若重新聯姻?”有臣子建議道。
“大王,此事不妥,寧國早有覬覦之心,即便聯姻,日後照樣是禍患,且大王扣押公子紓,殺其親隨,早已將寧國得罪幹淨,如今之計是最好是追捕公子紓,若他還在手上,寧國必不敢輕舉妄動!”又一大臣建議道。
“還不是你們一群飯桶,那麽多人看著還能讓人給跑了!”伯王大發雷霆。
“大王,伯國境內必然是有寧國的探子,如此也可見寧國早有覬覦之心。”那大臣說道,“如今之計,不若與霖國聯姻。”
“此事不妥,霖王亦有斷袖之好。”又一大臣道。
“斷袖有什麽要緊。”伯王已是頭疼腦熱。
“可是大王,霖王與長襄君情投意合已是霖國人盡皆知的事情。”那臣子說道。
“情投意合是情投意合,子嗣還是要傳承的。”一大臣出列道,“伯國冶金,霖國產鹽,若是結兩姓之好,豈不比寧國劃算,且霖王為公子時也是才貌雙絕,名聲遍布六國者,與嘉婷公主也是般配。”
“派使臣前往,就如此說。”伯王坐在了王座上,終是舒了一口氣。
……
霖國王宮正陽殿後自有竹林花園之景,雖是到了秋日,有些花叢已經枯萎,但是翠竹碧綠,且天氣涼爽,正是怡然自得之時。
泉水順著光滑的竹筒流動,淅淅瀝瀝的落在了石盆之中,漾出一層層的波紋。
林中兩人,一人寬了外袍靜靜躺著,一人的手指捋過那墨黑的發,一點一點用溫熱的水清洗著發上的脂膏。
墨發極長,有的地方難免打結,宗闕小心將頭發解開,輕輕扯動時對上了發絲主人直直看著的視線:“弄疼了?”
“沒有。”奉樾看著頭頂的身影笑道,“隻是覺得愜意。”
“不能洗太久,容易著涼。”宗闕梳理完,將盆中水放了,拉過了竹子引入清泉,又添了熱水試了水溫,清洗著最後一次。
溫水澆過,奉樾輕輕閉眼,侍從小心前來,低頭不敢看眼前的一幕道:“大王,伯國遣使臣前來。”
“何事?”奉樾閉著眼睛問道。
“說是想讓兩國聯姻。”侍從說道。
“聯姻……嘶……”奉樾發根被拽動了一下,睜開眼睛看向了上麵麵無表情的男人。
“剛才還有沒疏通的結。”宗闕對上他的視線說道。
奉樾眉頭輕動,有口難言,輕輕喃道:“又不是我要同他聯姻的。”
“真的。”宗闕說道。
奉樾看向了一旁將頭都要埋在地上的侍從道:“伯國不會是想讓嘉婷公主聯姻吧?”
“是。”侍從說道。
“此事直接回絕,讓他們回去吧。”奉樾說道。
“大王,回絕的理由是?”侍從詢問道。
“寡人對女子無興致。”奉樾說道。
侍從微驚,行禮道:“是,大王,還有一事,叔華先生求見。”
“讓他進來吧。”奉樾說道。
“是。”侍從匆匆離開。
奉樾看向了頭頂忙碌的人笑道:“我就該說理由是長襄君善妒,容不得寡人身旁有任何人。”
“伯國恐怕不會就此死心。”宗闕說道。
“我無意於女子,伯王也真舍得。”奉樾輕歎道。
“你憐惜她?”宗闕問道。
“女子和親多隻為利益,我母後便是如此。”奉樾眸中有一絲惆悵閃過。
“太後不管我二人的事?”宗闕輕輕擰幹著他的發尾道。
“母後先前倒是有異議,誰讓長襄君手段暴戾,直接將人五馬分屍,母後都嚇病了。”奉樾這樣說著,眸中卻有笑意,“哪敢反對?”
宗闕垂眸,手上水珠輕點,落在了他的鼻尖上道:“好好說。”
奉樾唔了一聲,摸了鼻尖水漬笑道:“我在外兩年不知生死,她不願我再有為難……”
庭中兩人溫情脈脈的畫麵就如此映在了叔華的眸中,讓他的步伐止住,不忍打擾。
公子發絲輕垂,被坐在一旁的男人用幹布輕輕擦拭,他們哪裏是君臣,而是愛人。
這才是愛人。
叔華看了許久,直到發絲擦的半幹,兩人都將起身時才有所回神,轉身匆匆離去,險些與侍從相撞。
“先生。”侍從將其扶住。
“大王似乎還有事,叔華之事並非要事,有空再來拜會。”叔華匆匆離開。
宗闕鬆開了布巾,在奉樾坐起時略微起身取過了梳子和提煉的艾草油,稍微勻了一些抹上了發尾,輕輕梳理著。
“大王,叔華先生說他無要事,有空再來拜會。”侍從恭敬道。
“嗯,知曉了。”奉樾撩起一絲發尾細嗅著,“這似乎是艾草。”
“你不喜歡桂花的香味,我就用了艾草。”宗闕說道,“這個對頭發好。”
奉樾輕輕轉眸看他笑道:“你倒上心。”
發絲梳順,微風吹拂,已經快幹透,宗闕繞了一縷發絲在指上,鬆開時那原本靜坐的人已靠進了懷裏,發絲的香氣縈繞在鼻端,懷裏的人輕輕喟歎:“這是不是就叫做偷得浮生半日閑。”
“嗯。”宗闕應道。
奉樾抬眸,手摸上了他的臉頰,對上他的視線笑道:“我知道你剛才偷偷摸我的頭發了,這麽精心嗬護,是不是喜歡?”
宗闕順著他手的力道垂眸應道:“嗯。”
奉樾臉頰微熱,輕輕湊近:“隻有發絲嗎?”
宗闕低頭吻住了他的唇。
……
破爛的茅屋處於城池的巷道之中,泥濘滿地,不少乞丐穿著破爛的衣裳或是躺或是靠在街邊,麵前擺放著破碗,向路邊的乞討著,冷不丁就會被拽著衣服的人踹上兩腳。
在這樣的人堆中,那藏身破屋,滿臉抹上了漆黑泥水,發絲淩亂甚至夾雜了稻草的兩個人反而不如何突兀了。
行人堆中時不時有官兵持刀走過,一人探著外麵,回去時小聲對靠在牆角處乞丐扮相的人說道:“公子,伯國各城戒嚴,我們隻怕很難出去。”
牆角那人一身破爛,隻眼睛極是漆黑深沉:“當年公子樾穿越各國,到底是如何輕易脫身的?”
“這……據說公子樾最開始穿過的是密林。”侍從說道,“可密林之中蛇蟲鼠蟻無數,若是中了未知的毒,隻怕求救無門。”
“果然,長襄君一人可勝千萬人。”公子紓盤腿坐著,眸中思索,“我們需在此再等一些時日。”
兩國齊齊進攻,屆時伯國將分身乏術,一旦有放鬆的時候,他就可以出城離開此處。
叔華將霖國牽入局中,的確可以免去許多損失。
“可如此環境屬下受得了,隻怕公子受不了。”侍從說道。
“公子樾流亡兩年之久,孤才不過多少日。”公子紓忍著身上的異味道,“有何忍受不了?”
要想活命,就不能顧忌太多,事成之後,他要讓整個伯國王室陪葬,才不妄他如今艱辛。
“是。”侍從應道。
“叔華如今如何?”公子紓問道。
“叔華先生未有消息傳來。”侍從說道,“可能還未從霖國脫身。”
“罷了。”公子紓沉了一口氣。
如公子紓所說,寧霖兩國大軍不斷開拔,在寧國攻下一座城池時,霖國邊境戰事同樣打響,伯國正將鹽收歸官用,大力禁止私鹽,霖國卻直接斷了伯國的食鹽供給,軍心混亂,一時勢如破竹。
伯國朝堂混亂,各個城池更是風聲鶴唳,百姓收拾著包袱,不少乞丐摻雜其中,城門攔不住時人如泄洪一般離開,摩肩接踵,一人掙紮時看向了身旁的人,眨了眨眼睛揚聲道:“他是公子紓!”
“公子紓!!!!”
“抓住公子紓!!!”
人群混亂,先伸手過去的人卻已被公子紓掏出的匕首砍斷了手,血液飛濺,人群散開了一些。
侍從隨意搶了馬,跨上時伸手道:“公子,快走!”
“啊!!!殺人了!!”
“抓住公子紓,伯國就有救了!”
爛菜葉子紛飛,從城牆上射下來的箭直直飛來,被公子紓的匕首攔下,然一箭之後,箭羽卻直接朝著公子紓所在的地方灑落。
匕首太短,恐難抵擋所有箭羽,公子紓扣住上麵侍從的肩膀,在箭羽落下的一瞬將其拋到了空中,箭矢密密麻麻,馬匹卻已堪堪跑出射程。
侍從掉落地上,側看著馬蹄離開的眸中滿是血液,卻是映出了一道箭矢飛過,沒入了馬上之人的後背。
公子紓一聲悶哼,捂住了箭尖探出的傷口打馬揚鞭:“駕!”
馬匹一路揚塵,消失在了道路之上。
消息送往各國,失血過多從馬背上掉落的人一路滾進了路邊低窪處的草叢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