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公子世無雙(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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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殿之中燭光氤氳, 內殿之中新修了浴池,引了活水注入,蒸汽嫋嫋。
奉樾坐在池邊拿著絹帕擦在男人的背上, 手指碰過了那曾被箭傷過的痕跡,即使經年, 那處貫.穿肩胛的箭傷痕跡也一直沒有消失, 此一戰倒無重傷,隻是身上仍多了一些細碎的傷痕,有些結了痂, 有些則已經落了疤。
奉樾小心擦拭著:“你此行辛苦。”
宗闕睜開眼睛回眸看他:“將士們都是一樣的。”
“此次大勝歸來,我自是要犒賞三軍的。”奉樾的手指碰過他的一條傷疤, “我隻是心疼你。”
宗闕握住了他的手道:“沒事, 黍國之戰很順利, 並無太大傷亡, 與寧國之間的戰爭需要做好萬全準備。”
“寧國尚武,將士的確悍勇。”奉樾被他握著手說道,“若想攻伐,必定死傷無數。”
“但若放任, 是養虎為患。”宗闕說道。
寧王野心勃勃,雖上下法度嚴明,卻將他國百姓視為低一等,戰亂所俘的俘虜皆要打上奴隸的印記, 一生都不能抹去。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這道印記, 但是奴隸的地位和生活非體會過不能明白,那是對人性的摧殘。
“此一戰必行。”奉樾彎腰扣住了他的肩頸, 下巴放在了他的肩頭道, “但不能急, 寧王此次動用埋藏極深的暗線刺殺,可見對我霖國忌憚頗深,且黔驢技窮,隻是他此時動手,不太像他一樣的行事風格,太過著急,寧國內部想來有內患。”
“壓迫太多,必會有反抗。”宗闕側眸看著彎腰下來的人道,“此次宮廷暗線清理幹淨了?”
“一應九族都查過,應該清理幹淨了,不過即便沒有,有你贈我的東西,我亦不怕。”奉樾說道,“此次可是幫了大忙。”
“你遇刺為什麽沒有第一時間告訴我?”宗闕問道。
奉樾神色動了一下,想要起身,卻被宗闕抬手扣住了手臂,一時不能離。
他自然是怕他擔心,可是他亦是擔心他的安危的。
“你報捷書信無一句問詢我的安危,想來是不怎麽擔心的。”奉樾想到此處輕哼了一聲道。
“此信是軍中急報,未必隻遞到你一人手上。”宗闕說道。
若是遞到朝堂,當堂宣讀,未免會讓大臣覺得君王太過於兒女情長。
“你既不擔心,我又未受傷,自然不必告知。”奉樾雖知如此,可他難得占住理,自然不能丟了。
“我擔心。”宗闕鬆開了他的手臂,轉身看著他說道。
水中的男人即便被溫柔的水汽繚繞,也是一身的勁骨,猿臂蜂腰,眉目間更是平靜無波,可奉樾對上他的視線,卻是心髒怦怦跳了起來。
在一起多年,按理來說也是熟悉彼此,該到了舉案齊眉的時候,可他還是會因為這個人的一句話,一個動作而麵紅耳熱,為他心動不已,即便日日在一處,也猶嫌不足。
“我說過……不會讓你有後顧之憂,不必擔心。”奉樾抬手,一手摸上了他的臉頰,一手輕輕撫摸過他的眉眼,引的那平靜的眸不堪其擾的輕輕眨動後低頭靠近了些,“分別多日,我有些……”
想念這個人了。
宗闕伸手扣住了他的腰身,吻住了那近在咫尺的唇,分開時問道:“藥玉有好好用嗎?”
君王麵頰微紅,輕輕應聲:“嗯。”
宗闕眸色微深,將原本坐在池邊的君王拖入了水中,深吻住了他的唇。
一晌貪歡。
待到硝煙消弭時已是華燈初上,奉樾麵對麵坐在宗闕的懷裏,頭枕在他的肩頭被擦著長發,神色間有些倦怠:“你一日奔波,今日本該讓你好好休息的。”
“抱你不比打仗辛苦。”宗闕擦拭著他的發尾道。
反而因為經常風餐露宿,那一方麵的事情會被直接忽略掉。
奉樾轉頭,牙齒在他的耳垂上輕輕磨了一下:“那寡人倒是讓你省心不少。”
“這種事對經常運動的人來說沒什麽。”宗闕任他磨牙,在他鬆開口時道,“倒是你久居宮廷,劍術可有日日磨礪?”
奉樾一怔,伸手抱上了他的脖頸道:“你剛回來便要問責嗎?”
宗闕離開淞都,他在國都無人管束,每每看奏疏時間長了些便到了深夜,晨起晚一些,又要用早膳,練劍的時間三五日才能騰出一日。
“主要不是讓你磨練劍術,而是多運動,晚年會少些病痛,延長壽數。”宗闕攬著他的腰背說道,“你不是說老了要一起看雪。”
“我日後一定記得。”奉樾輕埋在他的頸側道,“必然不會再懈怠。”
一起賞雪的約定,雙方都要遵守,他亦不能例外。
“偶爾偷懶無妨。”宗闕說道。
君王事多,再加上偶爾夜裏睡的遲,貪睡一會兒也沒關係,太過於嚴格定性對他自己無妨,但或許會讓君王感覺疲累。
奉樾輕笑,心中暖融:“好。”
發絲擦幹,一應晚膳送上,倒是比宗闕離開前豐盛了很多,宗闕開了胃口,奉樾隻進了七成飽後從暗袖之中摸出了那把小槍。
其上保險栓固定,奉樾看著正在認真進食的人說道:“其實若能將此物量產,寧國士兵不足為懼。”
此槍是宗闕所製,比之弓箭匕首都小巧許多,隻需填充槍.彈火藥,按動卡扣,就能夠瞬間殺人於無形,這是弓箭絕對比不上的東西,即便寧國不斷操練士兵,也難以用血肉之軀抵抗此物帶來的傷害。
也正是因為有此物傍身,奉樾不管遇到多厲害的刺客近身都不會畏懼分毫。
“不能量產。”宗闕看著那把小槍道,“目前控製不住。”
一旦遠超這個時代所能掌握的熱武器上場,而無應對手段,對於整個國家而言將會是一場災難。
沒有相應偵查手段和防禦措施,人死於誰手不知,有了這樣的武器,民間可以輕易組裝起武裝力量,從來沒有殺過人,練過武的人也能輕易取人性命,這個時代的製度甚至沒有完整建立,一旦進入熱武器時代,君權神授之說將會被徹底推翻。
他不是舍不得這個位置,而是這個時代曾經隻有貴族或是富家子弟才能讀書,讀書才能知禮,才能懂的約束自身,而現在遠沒有到熱武器上場的時候。
它的出現需要隨著曆史的演變,而不是突兀的出現在一個時代,變成不可控的存在。
奉樾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不能控製?”
“如果有人朝你射擊,不能抵擋。”宗闕看著他道,“子彈進入人體,形成的是爆炸傷害,傷口必會感染,醫術遠沒有到那一步,誰的手上有,誰的手上沒有,也不可控製,即使殺了人,知道用的是哪把槍,照樣找不到人,無法控製,就會肆無忌憚。”
奉樾心中一驚,背後略有薄汗滲出,若有人撿到此物,不管多少護衛,都能隨意獵殺君王人臣,將再無聽從臣服之心,天下必會大亂,而他對此將無可奈何。
小小一把槍,卻可能讓剛安頓好的霖國再度陷入戰亂。
“的確如此。”奉樾將那把小槍收好,“你說目前不能控製,那何時可控?”
“等到人能夠破解它的參數時。”宗闕說道。
等到真的進入工業時代,指紋,偵查,電報一應出現,新的社會製度建立,百姓不再僅依賴於農業,能對整個世界產生認知時,它才到了該出現,守護這個國家的時候。
奉樾笑了一下:“聽不懂,我總覺得你了解很多我不明白的東西。”
“你也了解很多我不明白的東西。”宗闕按了一下他的頭道。
“嗯?比方說呢?”奉樾問道。
“詩詞中的意境。”宗闕說道。
他學詩詞的速度不慢,卻很難領會所謂詩詞中的感情,即便做詞,也不過是堆砌辭藻,而君王卻精於此道。
還有製度建立,他遵循法度嚴明,而君王卻會留意法度不外乎人情,此為大善。
“如此也算互補。”奉樾抬手給他夾著菜道,“快吃,菜要涼了。”
“嗯。”宗闕應道。
晚膳撤去,夜色漸深,二人相擁而眠,奉樾輕輕抬頭:“寧國之戰你還要去嗎?”
“寧軍悍勇,楊通已不如從前硬朗。”宗闕扣著他的腰身道。
一將難求,楊通從前是霖國的主帥,雖不是戰無不勝,卻也是經驗老道,但沙場征戰還是要看主帥的身體,若是勉強支撐,與讓其送死無異。
霖國也有新起的年輕將軍,此次黍國征戰亦有出色表現,若與小國對戰當無妨,但與寧國對戰,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錯,否則便是將萬千將士置身於死地而不顧,許多人暫且不能獨當一麵,隻能他自己為主,楊通為輔,以免他的經驗不夠,戰力短缺。
“寧王此生最恨之人,一是我,二便是你。”奉樾說道,“我們毀他多年大計,他此時已有些著急,要防他狗急跳牆完全不顧忌的想要取你性命。”
“嗯,放心。”宗闕輕拍著他的背道。
“沙場無眼,我怎能放心。”奉樾輕歎,“楊通雖經驗老道,卻偏向守成,與你思維相背,我真的擔心。”
“若真到了無可奈何時,我會用槍。”宗闕說道,“不用擔心。”
奉樾鼻尖抵上了他的胸膛道:“在你出征之前,我會先讓寧國自亂起來。”
“嗯,睡吧。”宗闕拉上了錦被道。
……
寧國進入軍備狀態,一應成年男子都要招募為兵丁,日日執槍練劍,而此時正值秋收,田間收割隻剩下了婦人與孩童,每每看著戰馬奔波,或是驅趕著什麽人。
“真是要打仗了?”
“若真能攻下霖國,鹽也不會那麽貴了。”
“男人都去打仗了,麥子也不知道要收到何時。”
“真要冬日就打起來嗎?”
“打完了正好春耕。”
然而大雪紛紛揚揚落下來時,霖國都沒有率先發動進攻,反而駐紮城池之內,並未輕易出城。
霖國錢糧頗豐,霖王除了大興農桑,還大興畜牧,糧食豐了,一應牛羊雞豬也都養了起來,縱使不能日日食肉,到了節下,普通百姓餐盤裏也總能見到一些蛋類肉沫,飯食也不再是寡淡無味,守關將士更是一日三餐都能吃飽。
而寧國募兵,大量兵丁充入,一應糧草盔甲都是不足,駐守在營帳之中,隻能許多人挨在一起睡。
兩國對立,霖國更是斷了鹽的供給,即便是寧國自有粗鹽,也往往不能讓士兵吃到,軍中用鹽,多是與從前一樣準備鹽布,偶爾舔食,鍋中已煮的無味。
兵丁尚且如此,奴隸凍死餓死者不計其數。冬日嚴寒,連草根都被封到了凍土之下,一應奴隸在雪天中勞作著,身上穿著破舊的麻衣,有的鞋底被磨破,有的幹脆沒有鞋,腳趾手指無數傷口,生了無數的凍瘡,而一旦有人懈怠分毫,便會被監督者揮鞭抽打。
“爹,爹,你醒醒……”有人扶住了驀然倒下的人,碰到的卻是已經冷的僵硬的身體。
“趕緊幹活,幹什麽呢?!”監督者抽打者那哭喊的人。
“他死了!我爹他死了!”那年輕人滿目通紅瑟縮著手腳。
“看見了,奴隸哪有什麽爹娘,又死一個,真晦氣,趕緊抬走。”監督者麵無表情道,“快點兒幹活。”
那奴隸眼淚已凍住,阻攔了幾下也沒有阻止屍身被拖走,竟是任憑抽打也怔怔的坐在原地半晌,朝著監督者撲了過去:“我跟你拚了!”
鞭子被抓住,監督者卻是放開了鞭身,直接抽出了刀捅在了男人的身上,熱血濺出,周圍忙碌采礦的人卻是一片麻木,即便有抬眼的人,也被抽了鞭子。
這裏是無止境的勞作,饑餓,寒冷,這裏的天是灰蒙蒙的,地是冰冷的,抬眼看去,看不到邊際,隻是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被累死,這就是亡國之人的下場。
夜晚難得有休憩的時間,所有人擠在一起取暖,幾碗如水一樣的飯遭到了瘋搶,勉強能夠讓他們支撐過明天。
“要是伯國還在就好了。”
“是寧王無德,霖國伯地的人早已與霖國百姓無異。”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頭。”
死又不敢死,活又不想活。
同是伯國人,為何要有此天壤之別。
“要不我們搶了他們的刀?”有人剛剛提議,就被人捂住了嘴。
“你不想活了?若被人揭發,你的命還想要嗎?”
寧國管理奴隸甚嚴,且采取內部互相監督,一旦揭發有悖逆之心的人,還能夠得到獎勵,不必再這麽受苦,甚至有奴隸還拿上了鞭子,踩著自己人的血肉作威作福。
他們不是不想反抗,隻是天下之大,竟無路可走。
“誰若敢揭發,我就弄死他。”
“我知道一個地方有刀……”一個縮在一旁的少年道,“我今日看到了。”
“在哪裏?”
“快帶我們去。”
這樣的情境不僅發生於此處,更是遍布了寧國的礦場。
一股暗流湧動,在一個深夜,一個礦場所有監督者的腦袋被砍了下來,屍身更是被剁的爛碎,糧食被搜刮一空,待久久沒有消息傳出,也沒有礦藏運出時,寧軍才發現已是人去樓空。
而待寧軍找到人時,那隊伍之中竟已有上千人,與寧軍一小隊對碰,不僅殺了人,還將武器盔甲全部搶走,甚至占據了小鎮,掠奪糧食,打出了伐寧的旗號。
加入者自可免於一死,而未加入者,通通都成了刀下亡魂,他們攻占各處礦場,出其不意,消息上報洛都,人數已達到了一萬之數。
“大王,正逢寧霖兩國關鍵時刻,必須派兵鎮壓。”一大臣出列道。
“不過是一些奴隸,烏合之眾,為首者招安,許以銀錢,自會散去。”又一大臣說道,“何必動用兵力。”
“奴隸反抗也有先例,隻是如此快速聚攏力量,最開始的刀劍是從何而來?”厘先生詢問道。
“據俘虜說是突然發現。”傳信士兵說道。
“大王,恐怕是霖國想引起我寧國內亂。”厘先生拱手道,“說明霖國對此戰亦無把握。”
“既是烏合之眾,以利誘之,其餘部眾一應坑殺。”寧王紓目光沉沉道,“其它礦場的奴隸一應聚攏,寡人自有大用。”
“是。”殿中將軍行禮,轉身前去。
奴隸部分並非一波,而是分散成了幾批,寧王派人以利誘之,許以尊王爵位,有人抵不住誘.惑,有人卻是將派遣的使臣直接殺了。
而以利誘之者暫且無虞,殺了使臣者卻是被寧軍包圍,隻能退居深山之中不敢露頭。
然寧軍派兵上山尋找,卻不見眾人蹤跡,反而因為雪崩,寧軍一部分被掩埋在了
消息傳回洛都,寧王大怒:“廢物!給寡人搜尋全國,務必格殺勿論。”
之前投誠者已被斬殺,那消失的奴隸們卻似乎極其熟悉寧國地形,次次都能逃過不說,還對城池發起了敵襲,直接占據了一城之地,其中更有叛逃的寧國士兵。
“怎麽回事?”寧王紓沉著氣詢問道。
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當不是寧軍之敵,如今卻被他們占了一座城池,實在是讓霖國笑話。
“大王,那群奴隸中恐怕有高人指點,才能對我寧國布軍邊防如此熟悉。”厘先生歎道。
“確實,據說叛軍之中有一位軍師,不知從何處而來,卻對我寧國地形十分熟悉。”傳信之人說道。
“給寡人調查清楚這位軍師的來曆,若不能招攬,殺。”寧王紓說道,“此事要在春日前解決,不惜一切代價。”
“是。”傳信之人匆匆退去。
叛軍落定,不少無活路之人投奔而去,寧軍調遣,霖國王宮卻有一自稱王師之人求見。
那人雖一身破爛,可長襄君用人從來不拘一格,即便是奴隸乞丐,有才能者亦能得到重用。
侍衛拿不定主意,匆匆報於宮廷之中時宗闕二人正在研究寧國叛軍的進軍軌跡。
“王師?他可有說姓名?”奉樾抬眸問道。
“稟大王,他說他叫柳不折。”侍從說道。
“柳不折?!”奉樾眸中浮現驚喜之意,起身道,“快請進來。”
侍從見他神態,行禮後匆匆前去迎接。
多年後能夠再見故人,奉樾心中喜悅,隻是目光落在了宗闕身上,思及過往笑道:“師父來了,你不高興嗎?”
“看他有什麽事。”宗闕說道。
侍從匆匆去了又回,領回了一個一身破布,滿頭潦草之人,正是柳不折。
奉樾迎接,宗闕起身時還未說話,肩膀已被來人拍的啪啪做響:“哎呀,我當時就知道你不是池中物,連會吾都打敗了,真給師父長臉。”
宗闕麵無表情,一旁的侍從七魂都嚇掉了三魄。
“師父,許久未見,如今可還安好?”奉樾看著二人動作,執了弟子禮。
“好好好,你也好吧,看你這麵色紅潤,想來房事……啊啊啊!疼疼疼疼!”柳不折被宗闕扭了手,連忙求饒道,“錯了錯了錯了,我是說你們如今感情和睦,他才能容光煥發嘛。”
宗闕鬆開了手,喚來了人道:“先帶他去沐浴換衣,再來見人。”
“是。”侍從應道。
“多年不見,你就送為師這麽大的見麵禮。”柳不折揉著胳膊道,“我這老胳膊老腿的,你也下得了手。”
“師父,沐浴時有酒水可飲。”奉樾說道。
“為師先去一步。”柳不折轉身瞬間消失。
奉樾看著麵無表情去洗手的男人,驀然笑了一下:“這麽多年,師父性情還是如此有趣。”
“他此時來,應該是有要事。”宗闕擦幹了手道。
柳不折就是曾經黍國的常勝將軍柳洵,他輾轉各國,避世多年,並未將榮華富貴看在眼裏,即便當時黍國滅國,亦未出現,如今出現,必有深意。
“師父以師自居,想來是來幫忙的。”奉樾說道,“我本以為寧國叛軍之中有師父的指揮,如今想來不是。”
天下聰慧之人何其多,隻要給予力量,便能夠反抗壓迫。
而這天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多行不義之人必自斃。
柳不折清洗三次,穿好冬衣,梳好頭發,甚至被剃了胡子出現時,宗闕眸色未動,奉樾卻是一時險些沒有認出來。
隻因男人麵目英挺,雖多年未曾參軍,卻仍有將軍英挺之風。
“怎麽樣,師父這副麵孔沒有麵目可憎吧。”柳不折就地盤腿坐下,摩挲著下巴道,“就是胡子剃了,覺得涼颼颼的,都不保暖了。”
“師父品貌不凡,氣宇軒昂。”奉樾稱讚道,“當日未能一見,實在遺憾。”
“哎,小徒弟,你別這麽誇我,要不然這小子小心眼起來又給我下瀉藥。”柳不折在宗闕的目光中挺直腰板,時刻警戒。
“師父說笑了,宗闕心胸寬廣,不會計較此事。”奉樾笑道。
“心胸寬廣?”柳不折嘖嘖兩聲。
“有何不滿?”宗闕問道。
柳不折咳了一聲道:“沒有沒有,心胸寬廣,心胸寬廣。”
“你此次來有何事要說?”宗闕問道。
“這不聽說你打敗了會吾那老家夥,前來品鑒嘲笑一番。”柳不折摸著自己的下巴笑眯眯道。
宗闕直直看著他不語:“我可以派人帶你去見他。”
“不急不急。”柳不折阻攔道,擠眉弄眼示意。
奉樾神色若有所思:“會吾將軍已將師父身份告知,此次寧霖兩國一戰,師父可能相助一二?”
“也不是不能,但不知長襄君是什麽意思?”柳不折微抬下巴道。
“會吾將軍說了,你是他的手下敗將。”宗闕平靜道。
“什麽?!這老小子胡說八道,他當年被我打的屁滾尿流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柳不折義憤填膺,站起來思索了一下,又坐了回去,“徒兒,對你師父用激將法是沒有用的。”
領軍這事,得求他!
“你若勝了,我就叫你師父。”宗闕說道。
“一言為定。”柳不折話語出口,就怕他反悔,他搓著手道,“有沒有拜師禮啊?”
“有。”宗闕說道。
“好徒兒,這成了親就是不一樣。”柳不折嘖嘖道,“我當時說的吧,這人早晚都是你的,你當時早點兒下手……”
宗闕起身,柳不折就地撐起直接往外跑:“你個逆徒,休想給為師下藥!”
他的身影消失,宗闕重新落座,一旁君王的麵色卻染了微紅:“什麽早下手?”
“早點兒抱你。”宗闕看著身旁人道,“他口無遮攔,你不用聽進耳朵裏。”
奉樾耳際已紅:“師父察人之能極為出眾。”
一眼便能勘破他的心思,且當初若非他給了人.皮.麵具的製法,許多事情都不能成行。
“嗯。”宗闕對此表示讚成。
性情亂七八糟,讓人摸不清虛實,也難怪用兵詭道,讓敵人摸不清頭腦。
“有師父在,我如今便能放心很多了。”奉樾輕聲說道。
“別擔心。”宗闕摸上了他的臉頰。
……
那一日後,柳不折還是跑了三天廁所,宗闕直言冬日地龍太暖,給他清清火氣。
“男人這麽小心眼不好。”柳不折說道,“容易娶不到……”
他的話語在對上宗闕的目光時戛然而止,發現自己才是那個沒老婆的。
“寧霖之戰你怎麽看?”宗闕問道。
“寧國尚武,籌備兵戈數十年,好戰。”柳不折沉下了語氣認真道,“且寧國多平原,不易伏擊,甘擎是寧王培養的得利幹將,性情凶殘,他最擅長利用奴隸作為先鋒作戰,真到了糧盡之時,奴隸便是口糧,即使內亂,此一戰必是苦戰。”
霖國日盛,霖王仁善愛民,自登基以來幾乎廢除了奴隸烙印,長襄君守法,用人不避諱身份,恩澤百姓,民心所歸,已成統一之勢。
若真能定了天下,也是百姓之福。
可寧國在側,就如同一隻凶獸,時不時就會衝擊霖國的運道。
外有強敵為患也並非全然是壞事,隻是寧王如今行事愈發泯滅人性,若真是放任,會是天下黎民之難。
本是脫局之人,如今卻不能不入局。
“寧國士兵隻能殺,不能俘。”宗闕說道。
“百姓可俘,士兵不行。”柳不折說道,“為主帥者,同樣需要殺伐果斷。”
寧國國勢如此,乃是君王之故,但即便沒有寧王紓,也必不會輕易投降,此國若能逐鹿天下,這樣的將士將所向披靡,可碰上那樣一位君主,隻能不死不休。
“我知道。”宗闕看著遠方的天空道,“那支叛軍恐怕堅持不了多久。”
“寧軍精銳未出,一旦出,即便有軍師坐鎮,也難以抵擋。”柳不折說道,“長襄君該動身了。”
“你不打算恢複原本的身份?”宗闕問道。
“黍國的柳洵嗎?”柳不折哈哈笑道,“黍國都沒了,哪裏還有柳洵呢,此一戰你最好把會吾那老東西放出來,黍國王室已無,他不是個腦子拎不清的,就是得給他改個名,叫什麽好呢?會不會,你覺得這個名字怎麽樣?”
宗闕沉默了一瞬:“隨你。”
霖國大軍整頓,冬日剛過半,宗闕已再披戎裝,身邊帶了三位老將。
而這一次君王直接送到了城外,雖無親密舉動,卻是眼角眉梢都有著擔心。
“放心,小徒弟,人我怎麽帶出去的,肯定怎麽給你帶回來。”柳不折身披盔甲,“少了一根毛你唯我是問。”
“你這老東西便宜占得倒快。”改名會不會的將軍嘲諷道。
“願諸君皆能平安歸來。”奉樾愁緒輕沉,展露出了君王的氣度,他看著宗闕道,“定要平安。”
“嗯。”宗闕略微抬手,握拳放下道,“等我回來。”
馬韁拉過,一應將軍皆是拜別,騎上了軍馬,行軍駛向遠方。
軍隊如同洪流,直衝寧國邊境,在寧軍精銳包圍叛軍時,十幾萬霖軍發動攻城之戰,火光衝天,硝煙彌漫,滾油滾石與雲梯出現,血液澆紅了白雪,在日暮黃昏之時,城門終被撞開。
雙方廝殺,一支穿雲箭直取寧軍將領首級,那將軍揮刀,擋住了一支箭,卻被並行的另外一支箭紮穿了眉心,從馬上滾落了下去。
“殺!”宗闕負弓,拔出了劍,所到之處血液紛飛,士氣大震!
霖軍隨之衝鋒,寧軍敗退棄城逃亡。
洛都城中染血戰馬帶著令旗急衝宮中:“報!霖軍進攻,燕回關失守!”
寧王急召,大臣謀士紛紛進宮,共商此事。
“大王,此值冬日,霖軍來勢洶洶,必須派遣精兵前往。”一將軍說道。
“燕回關十萬戍守之人,霖軍一日破關,甘擎,長襄君師從柳不折,你從前與柳不折交手過,寡人要你傾盡一切兵力,務必取了他的首級呈給寡人。”寧王說道,“長襄君死,霖國必會大亂。”
“是,末將領命。”甘擎領命,調遣精銳,即刻出發。
霖軍灑掃燕回關,並不侵擾百姓,然長襄君下令,一應寧國士兵,降者不殺,不降者一律斬首,不要俘虜。
血腥味彌漫數日,數位將軍站在地圖前看著路線。
“燕回關失守的消息必然已經傳回洛都。”柳不折看著地圖指道,“甘擎調兵,必是精銳,而寧軍精銳一路會從此處過,逃亡者此處匯聚,圍守叛軍的那一批也會撤離一些,是此路。”
“可攔截消滅,打一個措手不及。”宗闕說道。
柳不折笑道:“孺子可教,但寧王紓必想取你首級,這一路讓會…將軍去,這一路派楊將軍前往,我前去攔截,長襄君留守燕回關,守住即可,一旦破敵,當即便能形成合圍之勢。”
“確實如此,隻是需快馬。”楊通嘶了一聲道,“柳將軍老夫總覺得看著眼熟啊。”
“不熟不熟,咱們不熟,別套近乎。”柳不折嘴上開始飄。
“他是本君的師父。”宗闕說道,“計劃已定,燕回關留守五萬,兵分三路,雪天路滑,小心行軍!”
“是,末將領命。”其他人紛紛行禮。
快馬嘶鳴,稍作整頓休息的將士即刻動身,風雪又降,將士們卻似乎渾身散發著熱氣,冒著風雪已經出行。
盔甲之聲慢慢消弭,宗闕坐鎮燕回關,不斷收著各路傳來的急信,推演著兵線的行進。
這是真實的戰爭,而非遊戲,每一步,每一次碰麵都會倒下無數的性命,而如何將己方的傷亡降到最小,及時調兵遣將,是他這個主帥應該做的。
“報,柳將軍已北行碰上寧國精銳!”
宗闕手中旗幟插下,柳不折手中的劍揚起,帶著騎士衝鋒,一劍便挑飛了敵將的腦袋。
血液飛濺,寧軍措手不及,已被衝散了陣型,馬蹄過處,或踩或殺,死傷一片。
“報,會將軍碰上寧軍主力!”
旗幟落下。
“報,楊將軍已攔截叛逃寧軍!”
旗幟再落。
“會將軍一線撤退。”宗闕下令,“城中接應!”
“是。”報信兵急出,快馬出城。
主力撤退,與寧軍對峙,沙盤風雲瞬息變化,卻是數日已過。
即便攔截消滅了不少寧軍,城外大軍仍然烏泱泱的一片。
宗闕站上城樓,那一名虎將縱馬衝鋒在後,在城門開時幾乎將長戟擲上城門鎖鏈。
宗闕提弓,箭羽射出,兩廂對碰,長戟偏離,箭羽入地,霖軍入城,虎將勒馬,目光炯炯看向城牆之上,與宗闕的視線對上。
“將軍,那就是寧軍主帥甘擎。”宗闕身後一小將說道。
“將軍,那就是長襄君。”甘擎身邊打馬而來的副將說道。
甘擎拉著馬韁,目光落在男人的身上,交手一回,已知厲害,霖王身邊有長襄君,難怪大王要取其性命,此子如此年輕已有如此功力心性,確實不能留!
甘擎眸中殺意閃過,宗闕神色平靜,卻未再搭弓射箭。
與很多人不同,甘擎不是能輕易射殺的人。
“聽聞長襄君厲害,不知可敢應陣!”甘擎說道。
宗闕垂眸看著他,並未言語。
“看來霖國長襄君也不過如此,做什麽長襄君,倒是適合做個縮頭烏龜!”甘擎身邊副將叫陣道。
“你!”宗闕身旁小將蹙眉,“長襄君豈是……”
“稍安勿躁。”宗闕伸手製止了他,看著遠方的雲霧。
還差一點兒,即便不能讓寧國軍隊盡折此地,也要讓其損失慘重。
“是。”小將行禮道。
城下還在叫陣,大有不出城應戰決不罷休的架勢。
遠方天空漸暗,一處光芒升空,緊接著另外一側的光芒升空,宗闕沉了一口氣道:“鳴鼓,出城應戰!”
鼓聲敲響,早已被罵的憋氣的霖軍整軍待發,城門降下,宗闕拔劍衝鋒之時,寧軍身後已起禍患。
“將軍,有包圍!”急令傳來,甘擎剛一分神,那道劍光已隨快馬而至。
長戟架住,甘擎眼睛一亮,抬手時雙方兵戈再度交鳴,長劍本是輕靈,卻讓他的虎口輕輕震顫。
“殺!!!”
“將軍,末將前來幫你!”甘擎身邊副將拔刀前來,直劈宗闕門麵,被他仰躺躲過,劍光一揮,脖頸處血液紛飛,直接倒了下去。
“豎子!”甘擎本要阻止,此時那長戟劃過,堪堪擦過宗闕的手臂,那一處火光四濺,長戟已被劍身架住。
二人你來我往,兩國軍隊也陷入廝殺苦戰之中。
不是沒有士兵想要想幫,隻是靠近之人皆被隨手斬殺,而馬上兩人卻是無虞。
劍影輕動,宗闕劍身下壓,再上之時挑飛了甘擎的頭盔。
甘擎發髻散亂,眸中已染上猙獰之色,他一世名聲,絕不能敗在此子手中。
三方合圍,寧軍立盾苦戰,一枚袖箭從甘擎袖中射出,直擊宗闕門麵,被他橫劍擋住時,長戟直衝他的心口。
宗闕後退,拉緊馬韁幾乎翻到了馬下,然長腿緊勾,劍指甘擎的喉嚨,將人逼退翻身馬下。
硝煙彌漫,宗闕上馬,緊夾馬腹,衝鋒過去時劍已沒過甘擎的喉嚨,頭顱拋到了空中,被宗闕拾起的長戟接住,舉於空中:“甘擎身隕,降者不殺!”
主將身亡,寧軍當即大亂,三路圍剿,一方突圍,十幾萬大軍錯亂中幾乎被圍剿三分之一,倉皇逃竄。
霖軍收攏,柳不折打馬靠近城關,看著長戟上未閉眼的頭顱,長舒一口氣:“此一戰寧王再斷一臂!”
甘擎是寧國的大將,出生入死數百回,隻有他斬別人頭顱的份兒,未曾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身亡。
而此一戰,長襄君必定名聲大噪。
“他太急。”宗闕說道。
因為怕,所以急,急則生變。
“甘擎雖死,接下來卻並非暢通無阻。”柳不折看著滿是屍體的戰場,粗喘著氣道,“還需小心籌謀。”
“我知道。”宗闕說道。
寧國精銳未盡,兵力還有數十萬,國都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地,如今雖是雙戰告捷,還隻是開始。
此戰畢,急信被分別送往兩國國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