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梧高自有鳳凰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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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天色漆黑,一大一小兩個人皆是起了床,相樂快速的刷牙洗臉,升起了灶火。
    兩個人就著還有些黑的天色吃過了早飯,又給雞窩裏麵添了食。
    “坐。”宗闕將涼了的狗碗端了過去,下了指令。
    大黑雖然嘴角都在滴口水,卻乖乖的坐在了原地,認真的看著自己的小主人。
    “大黑越來越聽闕寶兒的話了。”相樂涮洗著鍋,倒水時看著這一幕感慨道。
    他把還是狗崽的大黑抱回來,雖然看家護院很好,但是來個陌生人就會不停的叫,根本安撫不下來,但現在卻變得很聽話了,讓安靜就會安靜下來。
    宗闕將狗碗放好,說了一聲:“吃吧。”
    坐在原地的大狗湊了過來,被宗闕摸了摸頭。
    “它很乖。”宗闕轉身去洗手了。
    鍋碗涮洗,相樂將放涼的水倒進了玻璃罐裏擰好,又在小筐裏放上了一些玉米餅和兩枚雞蛋。
    “闕寶兒,你要是背不動了就告訴我知道嗎。”相樂幫小孩兒背著那小小的筐,其中隻放了吃的,但對於一個五歲的孩子而言還是有些份量的。
    “嗯。”宗闕拉了一下背帶道。
    小草帽扣在了筐上,相樂揉了揉小孩兒的臉蛋,起身背上了自己堆疊了幾層的竹筐,裏麵堆放著各種各樣的筐子,從大到小,相當的有份量。
    他一手提上旁邊的筐子,一手拉上了小孩兒的手出了家門。
    門被鎖上,雖然天還沒亮,但是已經有不少人出了家門,或是扛著鋤頭,或是背著竹筐。
    “醜娃,去鎮上呀?”有人問道,“怎麽還把闕寶帶上了?”
    “聽說今天有廟會。”相樂牽著小孩兒的手說道。
    雙方打過招呼,各自去忙各自的。
    山路對於三歲的孩子有些難走,對於五歲總是跑習慣的孩子而言已經沒有當初那麽艱難了。
    他們沿著山路走了很遠,到了河邊時朝陽已經升了起來,瑟瑟的灑在了潺潺的河水之中。
    那停在岸邊的船夫察覺有人,起身看了過來道:“哎呦,今天還帶了個小的,坐船嗎?”
    “闕寶兒想坐船嗎?”相樂看著身旁的小孩兒有些忐忑。
    當初他的父母就是在這條河裏淹死的,雖然三歲應該沒什麽記憶,但怕就怕身體還留著記憶。
    宗闕仰頭看他,輕輕搖頭。
    雖然家裏有了些積蓄,但少年對自己恐怕是舍不得的,他想去看看他每次走過的路。
    “闕寶兒還記得之前在這裏坐過船的事嗎?”相樂小心問道。
    宗闕神色中露出了些許疑惑:“什麽時候?”
    “不記得也沒事,隻不過坐船比較快,走路會走很久,會很累。”相樂說道。
    “走路。”宗闕說道。
    這一次他在或許能夠省事,但後續少年仍然不會坐船。
    “好吧,這次就先不坐了。”相樂起身對船夫打著招呼道。
    “這麽小的孩子走那一道可費勁了。”船夫說道。
    “沒事,要是回來的遲了我們就坐船回來。”相樂打過招呼,沿著河灘的路走向了另外一側。
    宗闕跟上了他的步伐,走在了那條明顯是人踩出來的路。
    小路兩邊都是青草和碎石,隻有中間是光禿禿的,偶爾有些趔趄需要上下坡,但即使太陽漸漸火熱,一路也有綠蔭相隨,河風送爽,倒不怎麽曬,隻是走的久了會有些累。
    “累嗎?”相樂氣息有些微喘問道。
    宗闕搖頭:“不累。”
    “闕寶兒真厲害,累了我們就休息一會兒。”相樂說道。
    “嗯。”宗闕應了一聲。
    他們沿著河岸走了很久,越走水流越急,在到達那個石頭建成的壩前時相樂停了下來,看著旁邊小孩兒一腦門的汗,拉過毛巾給他擦了擦道:“我們坐這裏休息一會兒再走吧。”
    “好。”宗闕深吸了幾口氣。
    壩前有不少大塊卻光滑的石頭,明顯經常被人用來休息,兩個人放下了筐子坐在了樹蔭自己又喝了幾口,看著那飛流而下的河水吐了口氣。
    宗闕往石頭上蹭了些,放鬆著腳,看著壩前連接的各個小路,這裏的堤壩連接的明顯不止一個村莊。
    大壩用石頭建成,上麵有著斑駁的痕跡,而其上則是堆積著很多塵土的橋,遠遠連接著兩岸。
    現在是豐水季,上流的水積在了橋下,順著那無數的孔洞飛流而下,水流澄澈,看起來很是漂亮。
    “好看吧。”相樂留意到了他的目光說道。
    “嗯。”宗闕應道。
    身上的汗被風吹的有些幹,相樂看著日頭道:“闕寶兒休息好了嗎?”
    “嗯。”宗闕下了石頭,背起了自己的小竹筐。
    相樂同樣起身,背上自己的,兩個人一起上了壩。
    腳下的石頭很是厚實,隻是從上麵路過時仍然能夠感覺到微微的震顫。
    過了壩後,他們再次沿著河灘轉回了很長一段路,走上了另外一條碎石鋪成的大路,而到了這裏,一路上的人多了起來,往來背著筐子行走的,帶著孩子的,趕著牛車的,甚至還有騎著帶杆的大自行車的。
    兩個輪子轉過去,鈴聲響動,直接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真是有錢。”
    “好像是長敬村的。”
    “那家姑娘嫁到了鎮上,聽說是什麽廠長的兒子,那可是萬元戶,買個洋馬算什麽。”
    “萬元,那得怎麽才能賺到呢。”
    宗闕他們聽了一耳朵,在這無數趕集的人中他們雖然看起來長的很好,但在還未徹底解決溫飽的時代,人們最不看重的就是這個,頂多會感歎一聲他們日子過得應該不差。
    “哎,賣筐的,給我看看你的筐子。”有人吆喝道。
    “好,您要個什麽樣的?”相樂停下了腳步,放下筐子任其挑選著。
    他的筐子雖然會送到店裏賣,但那裏收的價比在外麵賣的要便宜。
    “想買個籠屜,你這手藝不錯。”來人挑揀著,也有人路過時看上兩眼,有需要的就買上一個。
    這樣的情形不僅相樂這裏有,其他趕集的那裏也有。
    筐子賣出了幾個,還沒有趕到鎮上,太陽已經升到正中快要偏離。
    相樂找個了地頭放下了東西,從筐裏找到了那個喝空又灌上河水的瓶子讓宗闕伸出手,兩個人洗了洗手,少年取出雞蛋剝好遞到了宗闕的手上,自己也磕了一個。
    雞蛋吃完,玉米餅子一分為二,就著另外一個瓶裏的水吃了下去,然後繼續趕路。
    隻是他們的腳程確實有些慢,去路上遇到的很多的都是往回趕的,偶爾也會有認識的人。
    “醜娃,今天怎麽走的這麽慢,眼看天都要黑了。”
    “這還早呢,黑了我們就坐船回去。”相樂牽著宗闕的手笑道。
    “你帶這麽個小人還走著來,行吧,我們先走了。”
    “走吧。”相樂在人走後攥緊了宗闕的小手。
    “嗯。”宗闕輕輕抿唇。
    他們又行了一段,終於看到了那相當寬敞的鎮子和來來往往的人。
    因為有廟會,擺攤賣東西的人很多,隻是他們來的稍微遲了些,集市上的人稍微有些散了,反而不那麽擁擠了。
    市集很繁華,相對於山村而言相當寬敞的街道,各種各樣的東西,路過的還有賣糖葫蘆的,捏糖人的,糖糕的味道更是遠遠的傳來,引得不少孩子反複回頭,依依不舍。
    “闕寶兒,跟緊我,我們先去把筐送過去。”相樂拉緊了他的手道。
    “嗯。”宗闕攥緊了他的手。
    少年雖然同樣未成年,但是他的身量相比於不少成人而言並不弱。
    鎮上不比路上,太陽曬得有些熱,一大一小各自戴著草帽在人群之中穿梭,偶爾有人買筐,相樂在對方挑選付錢時都緊緊的抓著宗闕的手,抓的甚至粘膩出汗也沒有放開。
    從人群之中穿梭到了一家臨街的門口,裏麵放著各種各樣編製的筐,相樂進去交涉,雙方明顯都是熟悉的。
    夥計清點著數量,掌櫃的一時也不忙碌,看著一大一小都背著筐戴著草帽的人笑道:“醜娃,這是誰家孩子?長的真親。”
    “這是我弟弟。”相樂笑道。
    “你還給他弄了個小筐,這小筐不錯,孩子背著挺好。”掌櫃的靠近看著,“你這手藝確實不錯,下次也帶點兒這種小筐來,我看能不能賣出去。”
    “好。”相樂答應了。
    “掌櫃的,點完了,一共三塊七毛。”夥計說道。
    “這次帶的有點兒少。”掌櫃轉到櫃台後麵去點錢道。
    “這次帶孩子了,過兩天我再送過來一些。”相樂說道。
    他一冬沒怎麽閑著,家裏還有不少。
    “行,廟會還沒有散呢,趕緊帶著弟弟逛逛去。”掌櫃的將錢遞了過去道,“點點。”
    “不用,我信得過您。”相樂收起了錢放進貼身的布包裏笑道,“就是能不能從您這裏倒點兒水。”
    “行,水管夠。”掌櫃的笑道。
    相樂給空了的玻璃罐裏裝滿了水,牽著宗闕的手出了這裏,一直到轉到巷角的時候才點了點布包裏的錢,鬆了口氣後從裏麵取出了幾角道:“走吧,哥哥帶你去逛廟會。”
    “嗯。”宗闕自覺牽上了他的手,背簍裏剩下食物卻轉到了相樂的筐裏。
    雖然人有些散了,但鎮上還是很熱鬧。
    “糖葫蘆兩分一串,兩分一串啊!”小販吆喝著,草垛上的糖葫蘆已經沒剩幾串了。
    “闕寶兒,想不想吃糖葫蘆?”相樂看著那裏問道。
    宗闕搖頭。
    “那糖糕呢?”相樂繼續推薦。
    宗闕繼續搖頭道:“不吃。”
    “你要看到想吃的跟我說。”相樂拉著他繼續前行。
    一起生活了很久,對別的小孩兒特別有吸引力的東西,在闕寶兒這裏好像都不怎麽好使。
    兩個人在集市裏轉著,遠遠能聽見一些戲曲的聲音,相樂四處找著攤子,采買著村子裏一些人要的東西,針線花布煤油燈,一件件放進了他的背簍裏。
    宗闕沒有得到零食,而是得到了一雙新的涼鞋,兩支鉛筆,一塊橡皮和一個本子,而這些放進了他的背簍裏。
    “這東西是消耗品,以後用得著,可以多買點兒。”攤主說道。
    “他還沒上學呢,以後用的時候肯定再來。”相樂笑著說道。
    宗闕背著自己的東西被牽著出了人群,而在那條較為清淨的街道上傳來了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
    簡單的用磚石堆砌的校門口,簡單的連排磚房,卻比村子裏好了不知道多少。
    門口守著的人有些打盹,看見他們兩個過來隻是抬了下頭:“怎麽這點兒才來上學?”
    “沒,我帶我弟弟來看看,到夏天的時候才上學。”相樂問道,“我能進去看看嗎?”
    “能,但別打擾到課堂秩序。”那人說道。
    “好,您放心。”相樂笑道。
    “快點兒出來,別看太久。”那人叮囑道。
    “行。”相樂牽著宗闕的手進了校門,沒有靠的太近,已經看到了那成排坐著的學生。
    春日雖然不熱,但午後都有些打蔫,老師在課堂裏講著,孩童稚嫩的回答聲傳了出來,朝氣蓬勃,無憂無慮。
    “闕寶兒,到時候夏天你就能來這裏上課了。”相樂看著身旁打量著周圍的小孩兒笑道,“到時候就能認好多好多的字。”
    “哥,你不上?”宗闕問道。
    他知道少年對於課堂也是渴望的,隻是生活過早的賦予了他苦難,而他在其中成長起來,注定他會將生活的重擔背在自己的身上。
    相樂愣了一下,蹲下身摸著他的臉頰道:“我都這麽大了,跟不上進度,隻要闕寶兒能讀書就好了。”
    他能讀書的時候鎮上還沒有學堂,以他現在的年齡,小學肯定不要了,可想要進初中,他連字都認不全。
    “我學會了教你。”宗闕看著他道。
    “好,我們闕寶兒肯定學的又快又好。”相樂揉了揉他的臉頰起身道,“走吧,我們該回去了。”
    “嗯。”宗闕牽上了他的手。
    太陽已經開始西落,市集也散的七七八八,一大一小往河邊趕著,隻是到了河邊時日頭已經變得鮮紅,眼看就要天黑了。
    “坐船不,就差你們兩個了。”船夫說道。
    船艙裏已經坐了幾個人,相樂看了看路,又看了看身旁的小孩兒道:“闕寶兒不怕,我們坐船很快就回家了。”
    真要繞遠路,他們絕對得摸黑,白天沒事,晚上趕路還是很危險的。
    “嗯。”宗闕應道。
    “真乖。”相樂對等待的船夫道,“我們坐船。”
    “好嘞,上來時候小心點兒。”船夫拉住了韁繩,相樂牽著宗闕靠近,將他抱了上去後自己也邁了上去。
    船在水中難免晃悠,相樂進了船艙找著位置坐下,將同樣卸下小筐的孩子抱進了懷裏道:“闕寶兒別怕。”
    “這是怕坐船?”一旁的婦人問道。
    “哎,別說,林子那對當年就是這麽沒的,估計孩子還記得呢。”另外一個人壓了她的胳膊小聲說道。
    “哦……一段時間沒見,長的真快。”婦人看著那依偎在一起的一大一小道。
    “走嘍。”船夫上船,蕩開了槳。
    雖然是豐水季,但沒有山洪衝入,水流不是太急,雖然有些順水,卻是在那搖槳聲中駛向了對岸。
    宗闕埋在少年懷中稍微有些悶,在輕輕的晃動中抬頭,看向了艙外緩緩流動的水。
    相樂時刻盯著他的狀態,見他往外看時道:“你看,一點兒都不嚇人。”
    “放心,我這也是熟手,這麽小點兒人掉下去一下子就給撈上來了。”船夫笑道。
    “那我們呢?”一個男人問道。
    “你自己不是會遊泳。”船夫笑道。
    這裏的人其實熟識水性的不少,隻要不是碰上洪流,像這樣的流速在裏麵遊泳完全沒問題。
    河上行走會看天氣,隻是有時候擋不住人的一時情急或是一時僥幸心理妄圖跟天災對抗。
    太陽墜入了地平線一個邊角時船到了對岸,船夫拉住了韁繩,船上的人也一個個的下了船,相樂抱著小孩兒下船道:“闕寶兒,要不要哥哥背你回去?”
    “不要。”宗闕雖然坐的有點兒暈,但接下來的路很好走。
    “好吧。”相樂牽上了他的手道,“今晚可要好好休息。”
    “嗯。”宗闕應道。
    夕陽西下,火紅的光芒灑落在那一大一小遠去的身影上,一如朝陽般溫暖而美好。
    ……
    行走了幾乎一天,洗去了一身汗水,宗闕那一晚困的很早,也睡的很沉,一直到第二天的日上三竿才醒。
    他穿好衣服下床洗臉時,少年正背著背簍回來了。
    “闕寶兒剛睡醒?”相樂放下背簍問道。
    “嗯。”宗闕擰著毛巾擦著臉。
    “昨晚睡得真沉。”相樂進了廚房道,“洗過臉快來吃飯。”
    “好。”宗闕將毛巾疊好搭上,推著盆將水倒進了一旁的溝裏起身去了廚房。
    雞蛋,羊奶,小菜。
    相樂雖然在外人麵前不露富,但是家裏的食物卻盡量給宗闕最好的。
    宗闕吃著飯,少年卻在忙碌著,他總是很難閑下來。
    宗闕走了昨天一遭,估算著那繞過大壩去往鎮裏的路最少有二十裏,而往返就是四十裏,一個成年人沒有任何負重,一天走上四十裏路都會疲憊,更何況負重。
    所以少年每次去鎮上總是天不亮就出門,到了傍晚的時候才能回來。
    “哥。”宗闕思忖著開口道。
    “怎麽了?”相樂停下了手中和著的麵道。
    “我到時候上學怎麽回家?”宗闕拋出了問題。
    他知道少年不舍得花錢,但問題擺在麵前時,有的錢不能不花。
    相樂因為這個問題愣在了原地,村子裏有去鎮上上學的孩子,但是很少,有的是剛開始去,後來不去了,有的是上著學,一家都搬到了鎮子裏,地包出去,到廠子裏做工。
    真想要讓小孩兒去上學,來回往返肯定是不行的,就算是坐船,離鎮上還有好一截路要走呢。
    可他的吃住都在這裏,背靠著山林,才有那麽多的竹子可用,要是不編筐了,收入就會成問題。
    相樂繼續揉著麵道:“你讓我想想。”
    他得想想接下來要怎麽辦,才能讓小孩兒跟鎮上的孩子一樣去上學。
    “我們不能住到鎮上嗎?”宗闕問道。
    “住到鎮上得有房子啊。”相樂看著小孩兒思索道,“……好像也行。”
    他雖然根落在這裏,但小孩兒在鎮上上學的話,以後娶媳婦要是鎮上有房子,肯定很多家願意給,提前籌備下到時候也不慌。
    相樂是說幹就幹的人,他對鎮上也算熟悉,雖然不識字,但數卻能算清楚。
    夜半閑話時,腦海裏也一直轉著這個念頭:“闕寶兒,人家說鎮上的房價一直在漲的。”
    雖然有不少家是自己蓋的房子,有的是廠裏給分的房子,但還有一種是人家蓋好要賣的,青磚瓦房,蓋的特別漂亮,門都是鐵門。
    “哥,要大的。”宗闕躺在床上說道。
    這裏現在發展的不快,但這附近有一條大河,人行去鎮上很慢,但那是因為繞過大壩用了很久,而從河邊到鎮上,不過是車子一腳油的事。
    交通便利,除了這塊山地,通往鎮子上的路是十分平坦的,能在那裏形成鎮子,又有大河,日後商業起興,想要發展起來不難。
    “闕寶兒真是把日後娶媳婦的事都想進去了。”相樂翻身看著他笑道,“我再多看看,鎮上買個院子得幾百塊呢,也不能把手頭的錢一下子都花完了。”
    “再掙。”宗闕說道。
    “掙錢哪有你……”相樂的話戛然而止,笑道,“沒事,反正我這裏也還有一點兒積蓄,今年夏天闕寶兒又得辛苦了。”
    “嗯。”宗闕應道。
    相樂又到鎮上往返了幾次,終於看好了一個大院子,四麵合起來的,有六間房子,過道很長,後麵還單獨圍了一個小院。
    那裏原本是新蓋沒多久的,幾代人搬進去也沒多久,老人沒了,兄弟幾個又各自立了門戶,有的要搬走到縣裏,有的被分了房子,這座院子也要轉賣出去。
    隻是因為地方有些大,一般人用不了,好幾百塊也不是說花出去就花出去的,而那些真正的富戶又看不上這樣結構不太好的房子,據說一些都到了縣裏買小樓去了,而這個院子就這麽空置下來了。
    青磚瓦,還能有後置的院子種菜,甚至還能養雞,相樂一眼就喜歡上了,他帶宗闕去看過一次,當即拍板直接定下。
    相樂對鎮上熟悉,可這裏的人卻未必認識他,即使是在那個山村裏,西街和東街也未必人人都認識,更何況這個不知道幾條街的鎮上。
    他雖然年齡小,但身高能唬人,買房子這種事也不看年齡,直接到公家走了手續,房子就落在了相樂的身上。
    原本相樂是想落在宗闕身上的,說是日後娶媳婦也方便,但宗闕卻推辭了。
    一個是因為他太小,另外一個則是因為他身體母親的親戚那邊一旦知道了這件事,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麽。
    “證書。”證書拓上了紅印轉交,那間大院子也換了主人。
    他們買的時候並未宣揚,鄰裏鄰居的也不知道這件事。
    鑰匙拿到,院子清掃,少年忙前忙後,宗闕則拿著布四處擦拭著。
    屋子裏的東西搬的有些空,但一些櫃架還留著。
    宗闕看這裏隻覺得寬敞,少年看這裏卻是處處欣喜:“這裏的牆可比家裏的結實多了,這個櫃子做的真好,這個到時候拿來給闕寶兒你做書桌,這裏還通了電!”
    除了那些櫃架,少年對那房頂上掛著的燈泡最愛不釋手,隻需要一拉就能亮,這對村子裏的人而言還是一件極稀奇的事情。
    家裏的東西相樂挑揀了一些搬來了鎮上,青磚砌成的炕鋪的平整,櫃子裏也慢慢的放上了東西,後院雜草叢生,菜地還沒有來得及開墾,相樂先自己做了幾個雞籠,買了一些小雞散養了進去。
    而在村子裏,少年三天兩頭不在家也是常事。
    日子漸漸過去,相樂在鎮子的附近發現竹林時已經到了夏日。
    鎮上的房子在慢慢填充著,他們之前居住的小院卻在慢慢空置。
    漫山遍野的蟬蛹又找了一茬,今年的收獲不比去年,卻還是在他們搬去鎮上之前零零散散的賣了上百塊。
    快到開學的一日黎明,宗闕起床後看著少年往背簍裏卷著被子,知道他們要離開這裏了。
    門戶被鎖上,菜地裏的蔬菜也被摘空,之前雞窩裏的母雞已經被送到了鎮上,大黑的鎖鏈解了下來,被相樂牽在手上。
    大門上鎖,相樂牽著小孩兒的手看著這裏歎了口氣,覺得有點兒舍不得。
    “哥,等寒假的時候想回來再回來。”宗闕仰頭看著他道。
    少年是戀舊的人,而這個小院更是他成長起來的地方,人往高處走,水往地處流,但是故土難離。
    “冬天肯定是鎮上方便。”相樂摸了摸他的頭道,“等明年夏天我們再回來,夏天還是山裏涼快。”
    “長假的時候也能回來。”宗闕說道。
    “好。”相樂重新牽住他的手離開了這裏。
    他們帶上了狗,特意繞開了擺渡的地方,繞到了壩上。
    雖然速度慢一些,但很久都沒人發現他們已經離開了那座小院。
    大黑入住了新家,跟雞一起住在了後院,這樣的高牆倒不怕有賊,隻是怕有野貓過來偷吃雞。
    相樂開始翻後麵的菜地時,宗闕也開了學,被分到了一年級一班。
    樹木劈成的桌椅,看起來不那麽規整,卻組成了這個時代的課桌,而在一群嘻嘻鬧鬧的的一年級小學生中,宗闕的安靜格外的醒目。
    “你叫什麽名字?”同桌的小男生問道。
    “宗闕。”宗闕回答了,然後沒有後文了。
    【宿主,要合群,你看這一個個小花骨朵們多麽的充滿朝氣。】1314苦口婆心,生怕自家宿主被人排擠。
    宗闕聽到了,但沒做。
    教書的先生很斯文,但一年級的課程對很多沒有接觸過的孩子而言還是有些艱難,數字寫的亂七八糟,字的每一筆都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是常態,但總有特例,比如家裏有人開蒙的,再比如宗闕。
    “這個字寫的非常好,態度非常認真。”先生在看到宗闕的字時給予了誇獎。
    而能夠得到老師的誇獎,那在學生眼裏簡直是無上的榮光。
    ……
    相樂頂著夕陽前來接人,跟他同樣站在學校門口的還有不少張望的家長。
    下課的喊聲響起,朗朗書聲停下,一排的教室門陸陸續續打開時,孩子們從裏麵或走或跑的出來,家長們都在尋覓自己的孩子,相樂則一眼看到了那從教室裏挎著小書包走出來的小孩兒,伸手招呼道:“闕寶兒!”
    宗闕抬眸,在看到招手的少年時加快了步伐,走到了他的麵前仰頭道:“哥。”
    “我來接你放學,今天上學開心嗎?”相樂摸了一下他的頭,提起了他的書包牽上了手道。
    “嗯。”宗闕點頭。
    “老師今天都教了什麽?”相樂帶著他離開校門口時問道。
    宗闕沉吟了一下道:“自我介紹。”
    【還有數字1和拚音字母a。】1314提醒道。
    “闕寶兒真棒,都介紹了什麽?”相樂問道。
    “名字。”宗闕說道。
    相樂有些疑惑:“還有呢?”
    “沒有了。”宗闕說道。
    相樂沉默了一下問道:“那其他小朋友都介紹了什麽?”
    “不記得了。”宗闕說道。
    五六歲的年齡雖然話能說清楚了,但是很多人的自我介紹都隻是囫圇話,沒有什麽關鍵的信息。
    相樂:“……”
    這才上學第一天,不能著急。
    兩個人一起回家,一起吃飯,飯後相樂洗著碗,宗闕則點燃了煤油燈坐在了自己的小書桌前拿出了本子。
    雖然家裏通了電,但電費對於家裏而言還是很貴,夜晚還是點著煤油燈。
    宗闕寫的很快,孩子的手有幾分無力,他暫時寫不出自己想要的效果,但最起碼可以寫的橫平豎直。
    相樂放好了碗筷進屋,看著坐在書桌前的小孩兒好奇的走了過去,看到了一排1和一排他不認識a。
    他正看的稀奇,隻見小孩兒已經放下筆開始收拾作業本了:“寫完了?!”
    “嗯。”宗闕仰頭看著站在身後的少年應道。
    “這是什麽?”相樂指著那個a道。
    “拚音字母。”宗闕說道,“老師說念a。”
    “a,闕寶兒真棒,一下子就記住了。”相樂摸了摸他的頭笑道,“老師布置的作業一下子就完成了。”
    宗闕沉默了一下:“嗯。”
    如果不是因為老師放學才布置,他根本不想帶回來。
    “下次寫作業別用煤油燈了,開燈寫。”相樂看著他整齊放進書包裏的作業本道。
    煤油燈太暗,傷到眼睛就不好了。
    “嗯。”宗闕應道。
    宗闕的上學道路還是很順利的,因為個子比較高被分到了後排,旁邊的小男生看起來有些靦腆,不愛說話,也讓宗闕的上學生涯清淨了很多。
    隻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比較,孩子的比較也相當的直白,比如小書包,作業本,鉛筆這些都能比上一比。
    新課本是在第三天發下來的,染著油墨香味的新書讓孩子們愛不釋手。
    “大家一定要好好愛護自己的書,今天發的書抱回去讓家長簽上名字,免得丟了。”老師叮囑著。
    書不多,隻有三本,裝進書包裏也沒有多少份量。
    宗闕對書向來愛護,但沒有多少納罕,少年卻是洗過了手才打開了那些書,看著裏麵的字和圖畫有些愛不釋手:“這裏麵的字以後都要認識嗎?”
    這也太多了!
    “嗯。”宗闕應道。
    “這麽新的書一定要好好保護。”相樂反複看了看叮囑道。
    “嗯,老師說要寫名字。”宗闕說道。
    相樂抿了一下唇道:“可是我不會寫闕寶兒的名字。”
    “哥,你的名字。”宗闕說道。
    相樂手指微動,看著這嶄新漂亮的書道:“可以嗎?”
    “嗯。”宗闕應道。
    相樂深吸了一口氣,將書放在了書桌上,掀開書皮,用鉛筆在裏麵寫上了一個歪歪扭扭的樂字,在宗闕探頭看過來時麵上有些微熱:“寫的不太好。”
    宗闕看著那個字道:“很好。”
    1314很想讓宿主摸著自己的良心說話。
    三本書中都寫上了樂字,被整整齊齊的放回了小書包。
    書並不留在教室,每天都要帶去,放學後再帶回來。
    很多學生的書中有了名字,還有一部分隻是畫了些符號做了標記。
    因為一些人書上好看的名字,又一度引發了小朋友們的炫耀,隻是名字還不是最顯眼的,書皮才是。
    新書帶回,有的孩子的書上用報紙包了書皮,有的則用了年畫,原本一樣的書瞬間變得不同,擁有書皮的書瞬間變得受人追捧。
    “這可是我爸給我包的,好看吧。”
    “你的隻是折上,我的可是粘起來的,這樣不會掉。”
    “宗闕,你的書為什麽沒有包書皮啊?”前排的小男生轉身道,“給你看我的。”
    宗闕:“……”
    無法交流。
    每天的課程對宗闕而言都很簡單,他的大部分時間都隻是安靜的坐著,偶爾思維到了深處,在老師看來會有些像是在發呆。
    相樂站在窗外小心探著裏麵,在看到他家小孩兒時左看右看,總覺得他家小孩兒的動作好像比其他孩子要慢上半拍,有時候好像還在發呆。
    宗闕的性情比較安靜,他也是擔心小孩兒不適應學校,又跟門衛常來常往,打上兩聲招呼也就讓進來了,但這樣發呆是聽不懂嗎?
    “宗闕,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老師敲了敲黑板道。
    相樂神經一緊,見小孩兒回神的眼神覺得要糟,這要是回答錯了,說不定會挨批評。
    宗闕看了一眼黑板,起身道:“17。”
    非常的幹脆利索以及果決,簡直不把老師放在眼裏,也引來了一眾學生們的驚歎。
    “雖然你會了,但上課也要認真聽講知道嗎。”老師說道。
    “是。”宗闕應道。
    “坐下吧。”老師說道。
    相樂輕輕鬆了一口氣,看著黑板上的數字,8+9,八分加九分,一毛七,這麽難的題小孩兒都能一下子算出來,真厲害。
    “這套加減法口訣表一定要背熟了。”老師說道。
    “好!”孩子們紛紛應道。
    “好,接下來翻到課本第七頁。”老師說道。
    孩子們紛紛翻著書,相樂看著小孩兒低頭翻書的模樣笑了一下,目光落在了其他孩子的書皮上眸中若有所思。
    而在宗闕第二天起床上課時,摸出的書上用牛皮紙包出了整齊的書皮。
    他將書放在了課桌上,一旁的小男生問道:“宗闕,你包書皮了?”
    “嗯。”宗闕摸了摸封麵應道。
    “你這個看起來好簡單。”小男生說道。
    “這樣幹淨。”宗闕說道。
    很簡單,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字,但很用心。
    鎮上的孩子放學未必都有家長接,有的離家近,直接拎著書包三五成群的就跑回家了,可宗闕每天出教室都能夠看到等候在校門口的少年。
    不管是當初辛苦折返的時候,還是現在,少年的身上總是充斥著用不完的精神氣。
    他照顧他,愛護他,把他當成家人一樣嗬護。
    “哥。”宗闕走到了近前,他也把對方當成了很重要的家人,不摻雜一絲一毫的邪念,隻是覺得溫暖。
    “今天上學開心嗎?”相樂問道。
    “嗯。”宗闕被他牽著手,另外一隻手搭在了書包上道,“書皮,謝謝。”
    其實他不是很在意這種東西,可是因為少年在意,他好像也在意了起來。
    “說什麽謝謝,這不是應該的嘛。”相樂揉了揉他的頭發,將他從地上抱了起來笑道,“以後小朋友有什麽你也要告訴我,我們不跟人家攀比,但是也不能短了闕寶兒的。”
    “嗯。”宗闕已經很少被抱了,猝不及防間看著遠離的地麵道,“我自己走。”
    “我不要,我就要抱著。”相樂托著他的腋下,蹭了蹭他的臉頰道,“不能上了學就跟哥哥不親了。”
    宗闕沉默了一下道:“沒有不親,老師說男子漢不能總被抱。”
    1314表示老師沒有這麽說,宿主現在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已經說謊不打草稿了,這也就是樂樂沒了讀心術。
    相樂看著小孩兒認真的神色,遲疑了一下問道:“闕寶兒,你不會為了被放下去騙我吧?”
    1314嘖嘖搖頭,宿主連小孩兒都騙不過。
    “當然不會。”宗闕沉默了一下,麵不改色回答道。
    “哦,那老師說了不算。”相樂哼了一聲笑道。
    宗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