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白玉非菩提(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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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時間,瀲月不過歇了一個夜晚,便帶著隨行的侍從護衛上了那處山丘,平台搭建,陣法勾畫,他每每檢查到無一錯漏。
    待到三日後淩晨,宗闕察覺動靜睜開眼睛時,已見身旁的人從榻上坐起,長發如潑墨般散落於身後,回眸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可再睡一會兒。”
    宗闕看著他,蜿蜒到了他的身旁,瀲月伸手,讓他纏在了手腕上笑道:“真是黏人。”
    他起身是為了沐浴,此處水雖不足,到底是有一些的,而想要敬神祈雨,自然要以最整潔的姿態麵對。
    沐浴更衣,瀲月帶著一身水汽穿戴上了華服衣冠,發絲晾幹,已有許多巫在外摸黑等候。
    “起行。”瀲月上了步攆,步攆由巫抬起,直上東南山丘。
    待行到那處,已是月明星稀。
    火把點亮周圍,在眾人瞻仰的視線下,那一襲白衣落於搭建的樓梯之上,直上高台。
    守在此處的臣民盡皆跪拜。
    “國師,西位已備。”有巫檢查陣法後說道。
    “國師,西北位已備。”
    “……東南位已備。”
    “……東位已備。”
    “北位正定,祭品何在?”瀲月立於高台之上詢問道。
    “早已備好了,快帶上來。”跪於下方的大臣招手,有護衛從身後車馬的籠子中左右各攜祭品放在了高台之下。
    瀲月定睛,眸光微斂,那是一男一女兩個幼童,雖是收拾妥當,卻是瘦弱異常,他們對此處懵懂未知,正顫抖的看向周圍,連哭聲都顯得有些有氣無力。
    瀲月看向了乾,乾行禮道:“是屬下失誤。”
    “國師,此祭品可是不妥?”王觀此處寂靜,鬥膽問道。
    “月已吩咐,要用活畜。”瀲月居高臨下的看著那跪地的臣民和瑟瑟發抖的幼童,聲音透著冷意,“為何擅作主張?”
    “槁地已難尋覓到活畜,用童男童女莫非不可?”王看著那高處的白衣問道。
    “自然不可。”瀲月唇角勾起了笑容,“亂世之中,人是最無價值的,如何能與牲畜相比?此法糊弄天神,王若尋不到,祈雨之事便就此做罷。”
    他轉身欲下高台,台下王與臣民皆惶恐:“國師稍候,傾盡槁地之力必能尋來!”
    “國師勿要放棄此處!”
    “國師請給我等一些時間!”
    “還有半個時辰。”瀲月停下了步伐道,“能不能成就看爾等了。”
    “是!”
    “快去準備,快馬加鞭也要趕上。”
    “快去尋活畜。”
    下方頗有些混亂,那兩個幼童更是嚇到直哭,瀲月立在高台之上,看著天邊已有些淡的月色靜等。
    山丘上的風有些大,帶著槁地獨有的幹燥,吹得那純白的衣襟獵獵作響。
    宗闕看著他悠遠的神色,一時也分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麽,原世界線與現在他們的行程很相似,但又不完全相似。
    從獻鹿的節點就已經開始錯開,槁地祈雨之事雖然有大致記錄,但更多是發生在王城之中。
    天□□破曉,下方的王臣頗有些急的團團轉,直到馬蹄聲響起,眾人眺望,隻見那馬背上的人帶來了幾抹雪白色。
    瀲月看了過去,馬上護衛匆匆下來,竟是帶來了兩隻羊,王幾乎是直接奪過抱在懷裏,跑到了高台之下道:“此物可行?”
    瀲月垂眸看著眾人期盼的神色開口道:“可行,祭品放於中央,爾等退下。”
    “是。”
    兩隻羊被木樁固定在了高台之下,儀式再起,北方已定,瀲月跪坐在了祭台之後。
    其餘四方的巫皆是跪地祝禱,天色破曉,紅日初升,映紅了半邊的天,卻無絲毫的雲層聚攏。
    王跪於地上擔憂的看著天,時不時焦灼的擦著汗,誦跪於靈鹿身旁,看著那高台上的人默默祝禱。
    王族或有不妥之處,但百姓無辜,倉廩不實,天下皆亂。
    “五方天神,降雨行風。”瀲月在紅日高升的一刻睜開了眼睛。
    天空之中有絲絲雲絮翻滾,讓台下諸人皆是驚歎不已,呼吸急促。
    “廣布潤澤,輔佐雷公。”
    有絲絲閃電在那欲積欲厚的雲層之中閃爍。
    “五湖四海,水最朝宗。”聲音清涼卻十分有力。
    白雲已轉為烏雲,厚重的水汽襲麵而來,那樣的悶氣似乎能夠將所有人都壓在其中,誦仰頭看著天,心髒鼓動不休,他想,其他人應該也是如此。
    “神符命汝,常川聽從。敢有違者,雷斧不容!”瀲月在這勁風中起身,手指的鮮血沾染在了符紙之上,直直升空。
    風吹過崗,那被拴著的羊十分躁動不安,在一道雷霆劃過天際時卻是直接從原地消失,令所有人屏住心神深深叩拜。
    雷霆閃爍,麵前幹涸的土地上卻落下了一點兩點的濕潤,然後迅速連成了一片,將那暈黃的土地覆蓋。
    “下雨了……”王怔怔伸出了手。
    “是雨,真的是雨,感謝上蒼,感謝天神啊!”有臣子已是涕淚雙流。
    “槁地有救了。”
    “國師大恩,槁地百姓必定銘記!”
    風吹雨絲斜,天空陰雲不可見邊際,一片昏暗之下,唯有一人獨立高台之上,恍若天神降臨。
    諸人狂歡,絲毫不在意雨水給予的泥濘,瀲月從高台之上走下,乾在其下想要攙扶,卻被他微微抬手製止:“告知王,此雨過後,需複山林,否則災難不絕。”
    “是。”乾行禮道,“屬下定會辦好,不錯漏一字。”
    此次祭品之事是他疏忽,主人祈雨,向來用死畜居多,唯有大旱之時才用活畜,巫地向來令行禁止,說是畜類便是畜類,誰知槁地竟會自作聰明,但也是他沒有及時檢查的緣故,此事他推卸不了責任。
    “嗯,回去吧。”瀲月登上了馬車,在眾人叩拜恭送之下關上了車門。
    車輛起行,那原本靜坐之人已是傾斜,被那化成的小人輕輕扶住,放在了軟枕之上。
    “你力竭了。”宗闕說道。
    他纏在他的腕上,自然知道他的身體狀況。
    瀲月輕輕睜開了眼睛,看著身旁的小家夥笑道:“你此時可是舍得變人了。”
    “此事對你可有影響?”宗闕問道。
    探脈隻是虛弱,可他的血液和體質都與常人不同。
    瀲月看著認真詢問的小家夥,抬起手朝他招了招,宗闕低頭,那手指卻是捏上了他的臉揉捏了一下:“不必憂慮,不過虛弱幾日就能恢複。”
    宗闕:“……你好好休息。”
    “正在休息。”瀲月拍著他軟乎乎的小臉蛋道,“若能讓我咬上一口,身體能好的更快些。”
    宗闕看著他有些疲憊的神色,低頭將臉湊了過去。
    即便他是借機,能讓他心情愉悅一些,的確有利於身體恢複。
    瀲月看著靠近的小家夥眸光微動,捧著那軟乎乎的小臉湊了過去。
    輕輕的觸感印在了臉上,一觸即分,宗闕轉眸,卻被躺著的人雙手揉搓著小臉道:“真可愛,讓人都想長病不起了。”
    宗闕拉下了他的手,坐直身體時捂住了他的眼睛道:“睡覺。”
    “不行,需得支撐到回去。”瀲月將他的小手拿了下來,置於掌心中道,“真是小巧,能單獨變成龍爪嗎?”
    “嗯。”宗闕應道。
    小小的手化為了龍爪,即使上麵有著利甲,也是分外可愛。
    “你這龍爪能抓得住誰?”瀲月用手指勾著一翹一翹的玩。
    宗闕看著他半闔的眸道:“你睡吧,快到了我會喚醒你。”
    “我若是睡過去了,你必喚不醒。”瀲月打了個哈欠,朝他招手道,“你給我抱抱,我還能撐一段時間。”
    他可是許久未見小家夥這副模樣了,或許是自己養大的小蛇,怎麽看都覺得可愛。
    宗闕看著他期盼的神色,低身湊過去,瀲月滿目期待,卻見小家夥的小手伸到了頸後微微按下,一股酸麻感直衝腦部,竟是瞬間清醒了很多。
    “天生神智還懂這些?”瀲月問道。
    “嗯。”宗闕應道。
    “小孩子好騙一點兒比較好玩。”瀲月撐起身體坐的高了些笑道。
    “不好騙。”宗闕說道。
    “那更好玩。”瀲月笑了一下,輕輕閉了下眼睛道,“還有什麽穴位能提神?”
    宗闕起身按上了他的百會處,靠著的人勉強能醒醒神,可隔一段時間便會眉目低垂,呼吸漸緩,反複刺激,效果也越來越弱。
    身體疲憊到極致,就是應該休息,可他從不是示弱於外之人,而且這樣的亂世,一旦讓人知道了他的弱點,無疑是危險的。
    車輛已入了城,宗闕看著他幾乎合上的眼睛,沉吟了一下喚道:“主人。”
    那雙眸驀然抬起,其中哪有半分困頓之色,隻有滿目的笑意:“我方才沒聽清,再叫一次。”
    “你方才是真的快要睡著了嗎?”宗闕問道。
    “自然,多虧了玄,一下子便讓我神清氣爽了。”瀲月捏著他的小臉道,“快叫,若不然可能堅持不到回去。”
    宗闕看了他半晌,開口道:“主人。”
    小小的孩童板著小臉,看起來像個小大人,喚出的稱呼卻稚嫩而清冽。
    “再叫一聲。”瀲月笑道。
    “主人。”這一聲卻是來自於車外,擲地有聲,鏗鏘有力,“到休息之處了。”
    宗闕看向了他,瀲月抬手拍了一下他的頭道:“罷了,今日就放過你,走了。”
    宗闕化形,纏在了他的手腕上被帶了出去,衣袖之下步履匆匆,而當揮退了眾人之後,那說是神清氣爽之人連發冠都未曾摘下,隻是脫了鞋上了榻,沾枕就著。
    宗闕遊到了他的身側,看著他眸下的困倦之色許久,化為人形輕輕摘去了他的發冠,讓那墨黑的發散落在了枕上,拉過了一旁的錦被蓋到了胸口處,將手臂放好時看到了那合起的掌心中深深的印記,幾可見血。
    宗闕下了床,從一旁拿過藥箱,用帕子擦了擦他的掌心,給那處上了藥,再小心紮好。
    他不知他的過往,自然無法判斷他為何如此要強,但他如此做,必然有不得不做的原因,他現在隻能守著他。
    ……
    床上的人睡了幾乎一天一夜的功夫,外麵的雨水也淅淅瀝瀝了一天一夜。
    到了後來雨勢轉小,卻終究未停,宗闕守了許久,終是在床裏尋了一處睡了下來。
    瀲月悠悠轉醒時有些分不清外麵的時辰,略微起身,看著發絲散落和蓋在身上的被子,目光落在了那躺在榻裏的小小孩童身上。
    小家夥做蛇盤的規矩,做人也睡得十分規矩,就那麽躺著,連小手都不大張一下。
    瀲月將身上的被子分給了他一些,朝外喚道:“乾。”
    外麵當即便有應聲:“主人有何吩咐?”
    “我要洗漱,再拿著吃食來。”瀲月說道,“你親自送,不必經他人之手。”
    “是。”乾匆匆離開,不過片刻敲門,“主人。”
    “進來吧。”瀲月看著床上微微動身,睫毛微顫的小家夥笑道。
    “是。”乾推門進入,捧來了水盆和手巾一類,他隻是下意識往床上看了一下,在看到那個孩童時愣了一下,“屬下失察。”
    主人居住的屋子他都是反複檢查過的,如今竟連幼童都能跑進來,已經不是失察能論斷的了。
    “不是你失察。”瀲月看著床上睜開眼睛的小家夥,將他從被子中抱了出來笑道,“這是我生的,可愛嗎?”
    乾的麵孔有一瞬間的皸裂。
    宗闕反應著麵前的場麵,看向了掐著他的腋下將他拎起來的人沉默了一下。
    “您,您生的?!”乾勉強回神,顯然對此事十分費解。
    雖說主人是男子,可傳說之中男子似乎也能受孕,難道是祈雨的後果?
    “嗯,可愛吧?”瀲月將沉默的小家夥抱在了麵前,捏著他的小臉笑道。
    “嗯。”乾麵色複雜的應了一聲。
    “你無事了。”宗闕仰頭看著他的神色,這話不是疑問。
    “渾身還是沒力氣的很。”剛才還把他一下子抽出來的人瞬間柔弱到不能自理。
    “他會說話?!”乾更驚訝了,一時之間三觀被衝擊的有些搖搖欲墜。
    “你竟然信了。”瀲月看向他時有些無奈,“日後不要總跟坤在一起玩。”
    乾沉默了一下看向了那幼小的孩童,對上了那雙漆黑平靜的眸,在覺得危險的同時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那他是?”
    “玄。”瀲月說道。
    乾的眼睛微微瞪大,看著那孩童,終於找到了自己覺得熟悉的感覺,靈獸化形為人極其罕見,沒想到那條蚺竟變化的如此之快。
    “恭喜主人。”乾將水盆放了下來行禮道。
    “此事過了你的路,但是對外說時就說這是我撿的。”瀲月說道。
    “是。”乾將一應東西放好,轉身退了出去。
    宗闕看著他的背影,在床上人起身時被掐著腋下放在了榻上,瀲月摸了摸他的頭道:“放心吧,乾是可信任之人,日後你想要什麽,直接問他要就是。”
    宗闕收回了目光點頭,卻見身旁的人從榻邊退開笑道:“來,下來吧。”
    宗闕看向了榻邊,榻雖不高,但是他的腿也不算長。
    “你不會隻能以小蛇的姿態爬下來吧?”瀲月站在一旁嘶了一聲道,語調倒是溫柔,就是有些煽風點火的味道。
    1314熟練記賬本,它的宿主是這種容易被激將法激到的人嗎?!
    宗闕看了他一眼,坐在了榻邊,小手撐住下滑。
    小小的人穩穩當當落地,還整理了一下衣襟,板著軟乎乎的小臉,看起來分外可愛。
    瀲月自然也沒客氣,直接將人抱起舉到麵前看著,然後在那軟乎乎的小臉上親了一下。
    他便是真的生個兒子,隻怕也是沒有這般可愛的。
    瀲月洗漱完,飯食也被奉了上來,宗闕過了明路,雖然飯食不是兩份,份量卻比之前足足多了一倍。
    “這是牛肉?”瀲月夾起了肉問道。
    “是,槁地生機已現,這是王族送於您的。”乾說道。
    一場雨水,雖不過一日有餘,此處大地已是遍地生機,不肖多久,山間野菜便會蓬勃生長,可解槁地燃眉之急。
    “他們倒是舍得。”瀲月說了一句,將盤中的肉分割出一塊,看向了袖中道,“好了,不生氣了,出來吃些東西。”
    乾看了過去,隻見那小蛇從他的袖口爬出,蜿蜒到了桌上,試圖去叼那塊肉,那筷子卻輕輕挪開了,讓他撲了個空。
    “不若你自己吃。”瀲月用盤子分出了一份放在旁邊道,“你也是個大孩子了,不能讓人時時喂。”
    乾看著對方化成人形,跪坐在了旁邊,拿起了筷子開始進食。
    他化成人形進食倒不像蛇類那樣直接吞咽,而是會有咀嚼的,乾也是第一次見這樣化人的靈獸,難免看的仔細了些,卻在對上對方看過來的目光時明白自己視線停留太久了。
    “你勿看他,小家夥護食的很。”瀲月看著那一鼓一鼓的小臉,筷子換了手,手指湊過去戳了一下。
    小小的孩童認真看他,似有歎氣:“好好吃飯。”
    自己還是個小不點,還會教訓人。
    “是……”瀲月笑了一下,慢慢吃著自己的食物。
    隻是小家夥吃的快,瀲月則吃的慢了些,那邊的盤子已經空了,他這邊還剩了許多。
    一塊肉被分割,瀲月看著靜坐的小家夥,夾起遞到了他的麵前:“給你吃。”
    宗闕看了他一眼,直接看向了自己的盤子,那執著筷子的人卻道:“我喂你。”
    宗闕垂眸想要咬下,那筷子不出意外的偏離了幾寸。
    “你的準頭不太好。”瀲月笑道,“可是化人還不習慣?”
    宗闕沉默,再次咬下時握住了他伸過來的手,讓那塊肉成功進了口中。瀲月有一瞬間的詫異,卻是笑了出來:“果然聰明,還要嗎?”
    “不要了。”宗闕拒絕道。
    “怕輸?”瀲月問道。
    小家夥看了過來,清澈的眸中劃過了思忖之色:“嗯。”
    瀲月明白激將法對他也無用了。
    ……
    瀲月養身體期間謝絕外客,一應拜訪皆不受,本是無聊之事,但身邊有個小可愛,怎麽都能玩。
    比如拎著兩隻小手過門檻,雙手舉高,但小家夥一個柔韌性好,一個不怕高,讓瀲月的兩個方法都失效了。
    “要不在院中給你紮個秋千?”瀲月看著院中已長的濃密的小草道。
    “不要。”腕上小蛇冷酷拒絕。
    “也罷,你在我腕上也能蕩。”瀲月捏著他的尾巴尖笑道。
    宗闕卷住了他的手腕,以免這個人心願未能達成就拎著他晃悠。
    瀲月瞧著他的狀態笑了一下,在乾進來時問道:“如何?”
    “王的意思是想要設宴款待國師。”乾說道。
    “你可信他的話?”瀲月笑道。
    “他想要留人。”乾說道。
    一場春雨幾乎覆蓋槁地全境,萬物博發,如同天神親降,這樣的神跡之下,想要留人實屬正常,隻是他們一個忌憚巫地的實力,一個忌憚國師的力量,自然不能強留,但可拖延時間。
    “王族素來如此,宴席幫我推掉。”瀲月笑道,“其他的自有大王子去周旋。”
    “是。”乾應道。
    “誦如今在何處?”瀲月起身問道。
    “在另外一處院落,我帶您去。”乾說道。
    “不必,喚侍從就是。”瀲月捏著袖中的小蛇跨過了門檻。
    ……
    天色新晴,空氣中處處彌漫著水汽,若不挑磚石鋪成的路走,可謂是處處泥濘,一場連綿大雨,解了此處的幹旱,亦讓草長鶯飛。
    誦帶著靈鹿啃食著院旁的草苗,啃兩下便帶著它換個地方,不讓它將草連根拔起,一人一鹿小心避讓著雨水,然後在聽到身後的聲音時齊齊回頭。
    “看來它的傷勢已經好全了。”那聲音溫柔如風。
    誦在看到來人時行禮:“國師安好了?”
    “無甚大礙,不過是那日淩晨便起,有些疲累。”瀲月上前看著那抬起頭的靈鹿笑道,“你將它照顧的不錯。”
    “雪很是溫順。”誦輕輕拉著韁繩道,“我前幾日一直想要去探看,隻是國師拒客,一直未能成行。”
    “倒不是拒你。”瀲月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一場祈雨,拜訪者頗多,我向來不耐煩應付此事,索性讓乾全部拒了。”
    “槁地可是想留客?”誦話語出口,左右看了一下,確定無人時道,“一場雨或隻可解槁地一時之圍,國師在巫地,巫地便是風調雨順,國師在此,此處幹旱便可解,他們雖不敢動武,可恐怕還會拖延一段時日。”
    瀲月看著他,誦對上他的目光,莫名有一種被窺伺內心的感覺:“誦賣弄了。”
    “你也是一片真心。”瀲月笑道,“你能力不弱,想必當時瑤地也不舍放你離開。”
    誦沉默了一下道:“雖有些許波折,但想到能見國師,也無謂這波折。”
    事實所證,聞名不如見麵。
    隻此一樁,便讓他此行不悔。
    “可想回去?”瀲月問道。
    這個問題猝不及防,誦輕怔了一下道:“自然是想的,隻是誦也知道難以回去。”
    瑤地雖山靈水秀,可與巫地相比,到底是實力不足,若帶著靈鹿回去,恐怕瑤地也會將他拒之門外。
    “你若想回去,便送你回去。”瀲月的手指輕輕摩挲,“我來做主,你便可重歸故土。”
    誦怔怔的看向了他,呼吸都有些滯住,他輕輕收緊了手道:“國師高義,隻是誦不明白,國師為何要冒此風險行此事?”
    瀲月開口道:“因為你與他不合適。”
    他是誰,即便未點姓名,兩個人也皆是知道的。
    誦輕輕抿唇:“何以見得?”
    “他日後若登上王位,為保統治綿延,身邊必有女子。”瀲月看著麵前雪白的靈鹿,伸手摸了摸它的頸毛道,“王子厥愛權勢勝過一切,我對此也是讚成的,巫地未來需要一位有能力的王來統治,卻不需要他為一段感情而迷失掙紮,擾的眾生不寧,不論哪一點,你都無法接受。”
    誦聽著他的話,發現他無一處可以反駁,他的確無法接受,那個人不會為了他放棄王位,權衡之中,他毫無勝算:“那國師為何還將靈鹿予我?”
    “留下才可死心。”瀲月看著他滿臉的愁緒笑道,“而且它與你親近,留在身邊也不至於獨自黯然神傷,若讓靈鹿選,它無論如何都會選你。”
    話到此處,誦已知他在其中摻和了一手,可他若真與厥兩心相印,沒有任何漏洞可鑽,無論他人如何行事,也無法拆散他們,但事實卻是他們矛盾本就存在。
    “多謝國師。”誦還是說出了感謝,因為他將靈鹿留給了自己,“可是此行要如何改道?”
    若專程為了送他,大王子自不會允。
    “據說你師從瑤地的大巫。”瀲月說道,“月曾對大巫仰慕許久,隻是一直無緣得見,以此名義可行?”
    “可師父已隱居多年。”誦說道。
    “不便打擾嗎?”瀲月沉吟。
    “沒有,師父隻是不喜外人打擾,穀中出入也隻有巫,國師高義,救槁地百姓於水火,我給師父去信一封,想來他不會拒絕。”
    “那便好,從前許多巫術早已失傳,月也想與大巫探討一番。”瀲月笑道。
    “是。”誦行禮道。
    ……
    行程已定,巫厥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瑤地?!”
    “是,國師的意思是想要去瑤地拜訪大巫。”侍從說道。
    “為何如此決定?”巫厥蹙眉。
    “國師已往王城去信,此行怕是不能更改。”侍從說道。
    巫厥握緊了劍柄,瀲月千方百計想讓他與誦分開,若真是到了瑤地,隻怕誦會再難離開。
    可若將他放在瑤地也是安全,至少無人可害他,瀲月此舉到底是為何?
    巫厥無法參透其中意圖,想要拖延行程的意圖也被瀲月帶回槁地王的話給擊碎。
    他一句若想槁地三年大旱,便令原本想要留他的槁地王再不敢阻攔半分。
    車隊起行,一路向南,誦坐在靈鹿之上,瀲月則坐在車內,倚靠在軟枕上聽著車輪悠悠。
    路有鳥雀紛飛,一隻小雀兒落在了靈鹿的角上,在瀲月打開車窗去看時,又落在了車窗之上,歪頭看著車內。
    “真是漂亮的鳥兒。”瀲月伸手,看著跳到指上的鳥兒,遞到了正端坐的幼童旁邊道,“想吃嗎?”
    宗闕看著麵前歪頭的鳥兒道:“不想。”
    “可是你從前很喜歡吃小雞。”瀲月將鳥兒蹭到了他的頰上,“這麽漂亮的鳥兒,一口吞掉多好玩。”
    宗闕伸手,捧住了那在臉上蹭著,懵懂無知的鳥兒。
    他的手極小,那小不點的雀兒在他的手上滿滿當當,還能露出些許豔黃色的羽毛出來,啾了兩聲十分可愛。
    瀲月側撐著頰,已經做好了小家夥一口吞掉的準備,卻見他將手伸向了窗外,張開手讓那鳥兒飛了出去,直衝藍天。
    宗闕重新坐好,臉頰卻被那手閑之人捏了捏:“原來是條心腸柔軟的小蛇。”
    “它太小,不夠裹腹。”宗闕說道。
    “那這個給你。”瀲月從旁找出了一個拳頭大的珠子給他,“這是王族的東西,吃下於你是大補。”
    宗闕伸手接過,兩個手捧著,看了看身旁人饒有興味的神色,瞬間化身巨蟒將珠子吞下,又變成孩童跪坐好。
    變化隻是一瞬,若讓旁人看,就像是麵前的孩童長出了巨蟒的頭,在吞下的一瞬間瞬間變回了原樣般駭人。
    1314看著這樣的場景筆都快嚇掉了,十分想搖著宿主的肩膀問他在做什麽,這樣會很容易把老婆嚇死而失去老婆的。
    但坐在車內的人卻是眉梢輕挑,將那跪坐在旁的小家夥抱進了懷裏揉捏著:“真可愛,不過你這珠子到底吃去何處了?”
    【他,他他一點兒都不怕哎。】1314磕磕巴巴的對01說道,整個統都很震驚。
    【因為他是老婆。】01說道。
    1314反駁道:【不是這個原因!】
    肯定不是這個原因,樂樂他有點兒怪怪的,這隻小貓咪的審美跟其他喵好像有點兒不太一樣。
    “內囊之中。”宗闕說道。
    “唔,能不能隻有頭變成蟒?”瀲月扯著他的臉頰問道。
    宗闕:“……不能。”
    “你若變了,這枚靈獸蛋給你吃。”瀲月捧出了一枚更大的靈獸蛋,然後看到了落在衣擺上然後蜿蜒進他衣袖的小蛇。
    “不要。”
    十分的恃寵生嬌。
    白日行進,巫厥並無什麽機會與瀲月說話,而到了夜間安營紮寨時,他才匆匆進了帳中詢問:“國師此行的目的是為何?”
    “自然是拜訪大巫。”瀲月笑道。
    “隻是如此?”巫厥蹙眉。
    “你既已知道,何須再來問我。”瀲月看著他道,“莫非是心急如焚,連遮掩都不願意了?”
    巫厥拳頭收緊,沉了一口氣道:“我與他已無可能。”
    “那又何必在意他去往何處?”瀲月起身審視著他道,“厥,太過於感情用事的人做不了王,你該明白如何取舍,此刻彌的手臂應已廢了,而此事與你我無關。”
    巫厥的呼吸微促,看向了身旁的人行禮道:“厥明白。”
    “明白就好,雖然事實已定,但我若想將他的手臂接好還是做的到的。”瀲月探頭看著他笑道,“此事你應該也明白。”
    “是。”巫厥挺直著腰背道。
    “那便退下吧。”瀲月鬆開了他的肩膀,轉身時說道,“索性還有一段時日,也可敘敘往日情長。”
    “厥無情長可敘。”巫厥行禮告辭,轉身離開。
    他如今不僅對抗不了王座之人,更對抗不了國師。
    他的身影離開,瀲月回眸,看著從帳外透進來的天空笑道:“明天是一個好天氣。”
    槁地並不算大,車隊緩緩前行,不過行了十幾日便已進了瑤地的領土,與槁地的荒蕪不同,此處的確是明山秀水之地,叢林茂密而幽深,花團錦簇,雖然蚊蟲頗多,但生機勃勃。
    瀲月倒是帶了驅蚊蟲的藥,隻是剛剛灑出,袖中的小蛇就已經順著他的手臂竄到了他的頸側。
    “你不是龍嗎?還怕這個?”瀲月輕輕挑眉。
    “它的味道很刺鼻。”頸側的小蛇說道。
    “應該是加了雄黃的緣故,罷了。”瀲月將瓶子收起淨了手,“麻煩的小蛇。”
    宗闕開口道:“抱歉。”
    “不過總算知道你怕什麽了。”瀲月笑了一下,躺在了榻上,“日後你若是不聽話,我便將你渾身都塗滿此物。”
    宗闕:“……”
    燭火熄滅,從簾帳的縫隙中可見漫天星辰,更可聽見無數蚊蟲在帳內紛飛的聲音。
    它們尋覓著地方落下,躺在床上的人明顯有些不堪其擾,宗闕從他的腕下滑下,變成人形拿過了一旁的扇子,風輕輕吹動,讓那蚊蟲頗有些無處落腳。
    瀲月輕輕睜開眼睛,看著旁邊坐著的小人笑道:“你可知為何你的身上不落蚊蟲嗎?”
    “蛇的身上會有它們討厭的氣息。”宗闕說道。
    “正是如此。”瀲月笑道,“所以還有另外一種驅蚊的方式。”
    “我如今能吞下你了。”宗闕說道。
    “你若能吞下,大可來試試。”瀲月輕點著小家夥的額頭道。
    他的手指收回,麵前的扇子落下,巨大的陰影映在了簾帳之上,隻是吐出的蛇信似乎都有兒臂粗細。
    它輕輕低頭,整個榻都有些支離破碎之感,瀲月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道:“輕一些,別弄壞了。”
    巨大的蛇緩緩遊動,將他攏在了軀幹之中,瀲月的身體被蹭著抬起,枕在了他的身軀之上,可即便已經將他繞了一圈,他的頭顱還是支起了許多,就那麽看著他。
    這樣的巨大,瀲月毫不懷疑他能將自己一口吞下:“真是神武,過來。”
    宗闕低頭湊了過去。
    “主人出了何事?!”帳外有聲音闖入,倒吸了一口涼氣,拔出了劍道,“你這孽畜!”
    劍光微閃,卻被榻上的聲音製止了:“乾,住手!”
    乾的動作停下,劍直接下移刺穿了地麵,他抬頭看著毫發無傷甚至有些懶洋洋起身的主人,一時有些錯愕,抬頭看向麵前堪稱巨大的蟒,渾身都是僵硬的:“主人……”
    這條蟒太大了,大到隻需要它低頭就能夠將他整個人吞進去,大到讓人眼暈,讓人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隻是睡覺而已,這是玄,隻是變大了你就不認識了?”瀲月問道。
    乾:“……”
    就是因為認識所以才格外驚悚。
    “是屬下誤解,以為他要噬主。”乾勉強跪地道,“不知為何要如此睡?”
    “他隻是用自己幫我驅趕蚊蟲而已。”瀲月側倚在了他的身上,看著帳外聚攏的火光道,“你去跟他們解釋一番。”
    “是。”乾拔出了自己的劍,看著那低頭到主人身邊被他摸著的巨蟒,覺得不僅頭有點兒疼,渾身都有點兒疼。
    他小心掀開簾帳出去,驅散了因為聽到聲音而聚攏過來的護衛,火光散去,瀲月摸著冰涼的蛇頭,眼疾手快的握住了那吐出的蛇信,唇角露出了笑意。
    “鬆手。”巨大的蛇頭中傳出了清冽稚嫩的聲音。
    “叫主人。”瀲月笑道。
    “主人。”
    “乖。”瀲月鬆開了他的蛇信,看著那巨大的頭顱低下,壓在了他的腹上,“好重,內髒都要壓出來了。”
    榻上的巨蟒輕輕滑動,頭枕在了自己的身軀上,卻守在瀲月的眼前。
    瀲月摸了摸他笑道:“你如此體態,倒也能讓他人看見了。”
    他從前隻是嚇人,人類若用武器,還是能對他造成損傷,如今這般巨大,已無人能輕易傷到他。
    “嗯。”宗闕銜來了薄被給他蓋上,“睡覺。”
    “好。”瀲月閉上了眼睛,在一片清涼安靜中入睡。
    進入瑤地,誦十分熟悉此處環境,而在此處,倒不像入槁地時人人戒備或是敬畏,反而路過村莊時能看到一二孩童或是背著背簍,或是捧著花嘻笑打鬧。
    “玄,要不要跟他們玩?”瀲月看著車窗外正在摸魚嬉鬧的孩童們問道。
    “不要。”宗闕說道。
    “你這樣下去會悶壞的。”瀲月說道。
    “不會。”宗闕說道。
    “罷了,過來我給你念故事。”瀲月朝他招了招手。
    宗闕坐了過去,故事起源於屍骨嶺。
    “傳言其上有一隻骨龍,乃一方天龍怨氣凝結而成,它生前被斬了頭,抽了龍筋……”瀲月講述著,看著小家夥認真澄澈的眼睛道,“怕嗎?”
    “不怕。”宗闕抬眸看他。
    “那換一本。”瀲月直接合上了這本書,嚇不到小龍有什麽趣味。
    宗闕:“……”
    “國師,前麵十裏的山穀就是師父隱居之地。”誦的聲音從外麵傳了進來。
    “知曉了。”瀲月笑道。
    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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