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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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主子主子——”
硃砂還沒進勤政殿呢就開始喊。
胭脂從裏麵出來, 伸手攔住他,“今日休沐,主子好不容易多睡了半個時辰, 你就不能消停些?”
“再說, ”胭脂皺眉上下打量硃砂,見他身上穿著尋常外出衣服也沒換回紫色宮服,不由好奇,“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硃砂每個月都會出宮一兩次, 時間通常選在朝臣休沐宮中事情不多的時候, 他出去多是買話本跟去戲園子看人唱戲。
回回磨磨蹭蹭, 不到天黑不回來。
今日倒是稀奇,這才出門多久就跑回宮了。
胭脂端著手站在門中間,不讓他進去打擾長皇子睡覺,輕聲打趣, “莫不是在外麵被人欺負了?”
別說, 還真是越看越像。瞧瞧這跑回來找大人搬救兵的心急模樣,得受了多大的委屈。
硃砂伸手扒拉胭脂,“哎呀,你快讓開,我找主子有正事要說。”
他往裏麵擠, “誰能欺負得了我, 是主子被人給欺負了。”
照硃砂看來, 長皇子殿下未來的妻夫被別的好看男子當麵喊“譚姐姐”了, 可不是踩著殿下的臉欺負殿下不在場嗎。
硃砂在外麵嚷嚷,裏間的司牧根本睡不著。
他心頭事情多, 睡眠本來就淺, 有點動靜就醒了。
司牧擁著薄被坐起來, 聲音帶著沒睡醒的困倦綿軟,有氣無力地說,“讓他進來。”
胭脂側眸斜了硃砂一眼,先他一步進了裏間,柔聲問,“主子您怎麽不再多睡會兒?”
“我聽見硃砂找我,”司牧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昂臉看胭脂,卷長濃密的睫毛跟把鴉羽扇一樣往上輕輕煽動著掀起來,語速都跟著放慢,“說有事。”
他這樣根本就是還困頓著,人是坐起來了,可也沒多清醒。
胭脂將憑幾拿來擺在司牧身後,司牧滿頭長發也沒束冠,隨意用一根白玉簪子挽起一部分,剩餘的就這麽披散在背後,綢緞般的烏黑秀發搭著憑幾堆積在床上。
司牧穿著淺黃色中衣,沒骨頭一樣斜斜地歪躺在憑幾上,手肘抵著背後軟枕,單手撐著側臉,偏頭朝硃砂看過去。
硃砂本來挺急的,可看見司牧跟塊軟軟甜甜的桂花味糯米糕似的搭在那兒,又覺得不舍得說這事刺激他。
剛睡醒的長皇子殿下看起來格外乖巧柔糯,讓人恨不得把他擺在精致的白玉盤裏供著,等他慢慢醒神。
直到司牧側眸睨過來,鳳眼眼尾上翹,帶著跟他此時氣質不符的銳利感,“快些說。”
他不滿地嘟囔,“我都醒了,你怎麽還賣關子。”
硃砂立馬應了聲,“是。”
他斟酌語言,起初還說的小心翼翼,“主子,我今天出門遇到一件事兒。”
“柳氏的庶弟柳盛錦今日從鄉下回京,可這馬剛進了京城主街便受到驚嚇,一時間橫衝直撞。就在這馬車快刹不住的時候,噯,您猜怎麽著?”
硃砂說書先生一樣還留了懸念,奈何聽眾反應平平,司牧都已經在打量他的掌心了。
上麵細碎的傷口全沒了,連疤都沒留,粉粉白白的,很是好看。
柳家的事情聽在司牧耳朵裏,就跟聽禦花園池子裏鯉魚的事情一樣,魚吐了幾個泡泡吃了幾次食他根本就不在意。別說庶子,就是冷宮裏的那位嫡子今天吊死在裏頭,他眼皮子都不會抬一下。
司牧覺得沒意思,手撐著床板準備趴回去再躺會兒。
聽眾沒反應,硃砂也覺得沒勁兒。
他清咳兩聲,收起自己花裏胡哨的肢體語言跟表情,雙手交疊搭在小腹處,語氣平平聲音淡淡,很是隨意的一口氣把事情說完:
“然後譚翰林來了出英雄救美攔住馬車巧的是車裏美人跟譚翰林是舊識下車道謝的時候還喊她姐姐呢。”
喊什麽?
司牧,“……”
司牧慢吞吞收回撐在床板上的手,靠著憑幾又坐回去,“仔細說說譚翰林怎麽了。”
硃砂立馬笑起來,剛才一口氣說完差點把他給憋死。
他湊過去坐在床邊腳踏上跟司牧細說:
“您是不知道,那柳家庶子柳盛錦長得多好看,就跟那冬天的冰一樣,清淩淩的冷,唯獨對著譚翰林展露出一絲笑意。”
“我聽柳府下人說,兩人好像是舊識,因為柳盛錦開口喊譚翰林譚姐姐呢。”
“後來京兆伊衙門來人,柳盛錦才回去,走之前還跟譚翰林行了一次禮。”硃砂舉手保證,“就算前麵那些都是我聽柳府下人說的,但這一幕可是我親眼看見的。”
硃砂跟司牧形容,“譚翰林就那麽站著,朝柳盛錦微微頷首。”
他還學了一遍。
硃砂從腳踏上一骨碌爬起來,拉著胭脂,讓胭脂扮成行禮的柳盛錦,他是譚柚。
司牧臉上沒什麽神情,聽硃砂說這些的時候,除了起初微微揚眉,隨後眼睫一直垂下,靜靜地聽。
如今見硃砂要學譚柚,司牧才抬眸看過來。
他視線落下硃砂臉上,看他輕抿薄唇垂眸頷首。
硃砂細致極了,指著自己嘴角弧度,“就這樣,您看譚翰林被喊姐姐的時候是不是在笑。”
他眼神好著呢,絕對沒有看錯,譚翰林的嘴角弧度就是他現在學的這樣。
胭脂也跟著看,微微皺眉,“這隻是尋常的抿唇吧,我怎麽沒看出來是笑了呢。”
兩人一同看向司牧,等他定奪。
司牧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沒骨頭的搭在憑幾上,變成盤腿直腰認真湊頭看硃砂的嘴。
他薄唇抿的死緊,眼睛專注認真地盯著硃砂看,那清醒的神情,唯有批折子的時候才有。
“看不清,你再過來些。”司牧招手。
硃砂蹲在床邊,昂臉抿唇給司牧看。
“是在笑嗎?”司牧身體前傾,伸手戳了戳硃砂的嘴角,隨後張開手去量他嘴角弧度,輕聲說,“好像跟嘴唇是平的,也沒有翹起來。”
他心裏在想事情,手指捏著硃砂的臉頰兩側,無意識地捏了一下,硃砂原本抿平的嘴巴瞬間變成小雞嘴。
很好,現在嘴角肯定沒有翹起來。
硃砂不知道司牧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雙手捂著腮幫子站起來,表示道:“主子,我就隻是原模原樣的模仿譚翰林而已。”
不管譚翰林怎麽樣,都跟他沒有關係,他是無辜的,嘴更是無辜的。
司牧往後靠回憑幾上,心說早知道有今天這事,上次就該仔細看看譚柚的過往經曆,這樣便能知道她跟柳盛錦是什麽關係。
因為司牧不說話,殿內安靜下來。
好一會兒,司牧才問硃砂,“柳盛錦好看嗎?”
硃砂重重點頭,如實說,“好看。”
是跟司牧不一樣的好看。
柳盛錦是冷的,像高山的雪,河裏的冰,拒人於千裏之外,清冷淡漠又疏離,有棱角不好接近,哪怕他佯裝親和都給人一種冷硬感。
司牧則不同,司牧更像是天上的月,晴天時皎潔明亮圓滿可愛,陰天時朦朧灰暗殘缺冷漠,既平和近人又矜貴遙遠。
他同你笑時,就給人一種像是站在樓宇高處就能觸及到他一般。可他跟你沉下臉時,便又像回到天上,離得遠遠地隔著朦朧雲層讓人捉摸不透。
司牧在這兩種狀態之間切換的毫無痕跡十分自然,上一刻可能還同你說笑,下一刻便打算要你人頭了。所以朝臣私下裏才會用“乖戾多變”“陰晴不定”八個字來形容他。
“好看啊。”司牧聞言秀氣的眉輕輕擰起,緩慢地拉長音調。
想來也是,柳貴君本來就已經很好看了,柳盛錦比柳貴君還好看,那定然是絕美。
“硃砂,去把窗戶打開,”司牧扭身朝後趴在憑幾上,下巴搭著手臂,眼睫落下,甕聲甕氣地說,“殿裏悶。”
硃砂朝後看,“沒開窗嗎?”
窗戶是每日到了時辰就會有人過來打開,傍晚再關上。硃砂叉腰,他就一日不在,哪個執勤的宮侍就敢這麽偷懶?
結果扭頭一看,每扇窗都開的好好的。
硃砂眨巴眼睛,正要說話,胭脂卻朝他微微搖頭。
硃砂退出去換衣服,裏間隻留下司牧跟胭脂。
胭脂往前走兩步,柔聲問,“主子若是好奇今天的事情,不如將譚翰林叫進宮來問問?”
他道:“您也有些日子沒跟譚翰林見麵了,大可以借著今天這事,關心一下她,看譚翰林是否被發狂的馬車傷著。”
司牧眼睛亮了一下,爬起來乖乖坐好看向胭脂,“這樣會不會顯得很刻意?”
現在滿大街都在傳譚柚英雄救美,結果扭頭自己就把人叫進宮來,是顯得有些小氣哈。
司牧又趴回去,眼睫落下,撅起嘴小聲說,“人家都喊姐姐了呢,她也沒拒絕。”
滿大街那麽多人,怎麽就讓譚柚撿了個英雄救美的便宜?莫不是知道那是柳盛錦的馬車,特意出門在街上等著見一麵吧。
司牧覺得許是因為趴在憑幾上的關係,壓得胸口悶悶堵堵的,“這憑幾硌人,換了吧。”
胭脂抬眼看了下,這憑幾司牧用了快兩年吧,還是頭回說要換。
他垂眸應,“是。”
司牧下床,打算去處理政務,“若是譚翰林有心解釋,自會進宮找我。”
司牧想的是,譚柚若是真的跟柳盛錦有舊情,他一旦主動過問,就會把這層窗戶紙戳破,鬧得兩方尷尬。
畢竟這婚已經訂下,不管是為了皇家顏麵還是為了譚府勢力,他都不可能悔婚。尤其是從那日早朝一事便能看出來,譚橙這個朝中新秀跟譚柚關係極好。
既然譚家能用,司牧更不可能放手。
今天這事他隻要當做不知道,往後跟譚柚依舊能跟之前一樣相處。
他已經做出決定,胭脂便不好多說。
禦書房裏司芸依舊不在,司牧難得擰眉,輕輕哼,“我這司姐姐哦,又不知道在做什麽。”
胭脂聽見“司姐姐”三個字,眉心一跳,連旁邊的硃砂都跟著看過來。
司牧坐在龍椅上,“還是椅子平穩,根本不擔心上麵的龍鳳雕刻會上街發狂傷人。”
胭脂已經有點想笑了,硃砂怕自己忍不住笑出聲,悄悄退了出去。
司牧身為長皇子的理智告訴他,這事到此為止不該多想,可胸口就是不舒坦。
他捏著朱筆在折子上批改,“柳家都這樣了還不消停,上次就該直接把她柳慧箐送回老家養豬。”
這樣她那庶子也就不用接回京了,不接回京也不會馬車失控,更沒有後麵的英雄救美。
提到英雄救美,司牧捏著筆微頓,上回他被下·藥,譚柚也算英雄救美吧?
司牧愣怔了一瞬,隨後薄唇抿緊,之後半個字都不再說,就這麽批了一天的公文。
硃砂就站在外麵等,眼睛朝宮門口方向看,看譚翰林會不會進宮主動跟司牧解釋誤會。
他又想,如果譚翰林主動進宮,那不就代表她跟柳盛錦之間真的有點什麽不清不楚的舊情,這才怕長皇子誤會嗎?
她來就代表她心虛。
可她若是不來……
硃砂扭頭朝後看,長皇子擺明了不打算主動招人進宮,難道這事就這麽掀過去了?
司牧放下朱筆準備休息的時候,已經是戌時。
夜幕四合,華燈初上。
司牧洗漱完難得躺下早睡。
胭脂將薄被給司牧蓋好,抬手落下床帳,躬身退出去。
他到門口微微停下,餘光瞥著坐在門旁的硃砂,輕聲道:“回去吧,主子已經躺下了。”
很明顯長皇子還是理智的,心裏裝的都是社稷大事,豈會因為一場小小的傳言就把譚翰林叫進宮詢問。
不管這事是真是假,隻要婚期不變,婚事順利舉行,譚府便是長皇子背後的助力之一。
硃砂腦袋耷拉下來,腳尖驅著地板,聲音低落,“就這樣不問了?”
他之前覺得譚翰林挺喜歡主子的,主子對譚翰林也跟別人不同,“除了先皇,主子哪裏主動要給人削過桃啊。”
但司牧就給譚柚削了,還兩次,尤其是第二次還被拒絕了。
胭脂也皺眉側頭往身後看。
他彎腰輕聲跟硃砂說,“再等一刻鍾。”
硃砂眼睛一亮,胭脂食指抵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噓。”
殿內安安靜靜,司牧像是真的已經睡了,直到一刻鍾後,胭脂突然聽見殿內有輕微的聲響傳出來。
“主子?”胭脂推門進來,硃砂在外麵探頭看。
身穿月白色中衣的司牧坐在床邊,雙手抱著懷裏的軟枕,白淨的小臉無精打采地貼在軟枕上,歪頭看他,鼻音委屈,可憐兮兮的,“胭脂,我睡不著。”
胭脂心裏笑,麵上不顯,隻柔聲提議,“那不如出去走走?”
司牧眼睛微亮,矜持了一瞬後立馬說道:“也好。”
“殿內太悶了,出去隨便透透氣也是好的。”
他起身穿鞋,就隻順手扯了件銀白色披風穿在外麵,連衣服都沒換,抬腳就往外走。
小半個鍾頭後,馬車停在譚府牆外。
硃砂踩著兩個侍衛的肩膀,吃力地爬到牆頭上,往墨院裏看。
“裏麵光還亮著。”硃砂騎在牆頭上,壓著嗓音雙手攏著嘴巴朝身後說。
司牧趴在車窗邊,聞言眼睛微亮。
她也沒睡!
司牧還沒來得及說話呢,就聽見硃砂又說。
“噯?怎麽吹燈了?”
司牧,“……”
司牧臉頰瞬間鼓起來,“把她叫醒。”
得知譚柚屋裏燈還亮著,司牧有那麽一瞬間的高興,結果這高興還沒蔓延開,人家就吹燈睡覺了。
感情睡不著的人隻有他一個。
墨院主屋裏。
花青納悶地看著譚柚,“主子,您還不睡嗎?”
平時譚柚作息極其規律,基本亥時剛到就要睡了。
今天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隨手從書架上抽了本書,也不是要備課,像是無聊打發時間一般,拿著書對著燭台坐在桌邊翻看。
從酉時看到亥時,絲毫沒有睡覺的打算。
譚柚一怔,側眸朝窗外看,“亥時了?”
花青道:“都亥時三刻了。”
“哦。”譚柚將書放下,抬手捏了捏眉心,緩聲問,“外麵可有什麽事情?”
事情?
花青搖頭,“沒有啊,連大小姐都睡了,隻剩您還沒洗漱。”
譚柚這才道:“打水吧。”
她皺眉往窗外看,茫茫夜色高牆遮目,連譚府以外都看不到,更別提皇宮了。
譚柚眼睫落下,搭在桌麵上的手指虛虛握拳,緩緩閉上幹澀的眼睛。
花青以為譚柚眼睛不舒服,難得細心,“這燈太亮,灼的您眼睛疼。”
花青把多餘的燭台都吹滅,屋裏光線瞬間昏黃暗淡,“我去打水,您閉上眼坐一會兒,洗完澡就能睡了。”
花青關門抬腳出去,結果才到院子裏,就感覺被什麽東西砸了腦袋。
花青,“???”
花青低頭將砸了她頭的東西撿起來,看清楚是什麽後,吸了口氣。
她姥爺的!是金子!!天上下金子了!!!
還沒等花青歡呼起來大聲喊人,就聽見牆頭那邊傳來聲音,“花青。”
硃砂見花青呆頭呆腦的,低頭從荷包裏又掏了塊碎金子砸過去,“這兒。”
花青把金塊撿起來,笑嗬嗬地遞到嘴邊咬,“你怎麽在這兒?”
上回陪譚柚進宮時,花青跟硃砂見過。
“我家主子來了,”硃砂手朝牆下指,輕聲道:“就在外麵。”
長皇子來了!
花青下意識站直了,然後將碎金子揣回懷裏,“那你讓殿下等一等,我這就去喊我家主子。”
硃砂這才滿意地將荷包收起來,見侍衛已經在底下擺好接人的姿勢,深呼吸大膽往下跳。
說出去都沒人信,長皇子也會夜會情娘,比話本裏的小公子還大膽直接。
硃砂顛顛地跑到馬車邊,“主子,人馬上就出來了。”
司牧已經坐回馬車裏,輕輕應了聲,“嗯。”
前後不到半刻鍾,譚府後門打開,譚柚提著燈籠從裏麵抬腳出來。
胭脂跟硃砂一人站在馬車一邊,伸手探身將馬車車門打開,露出端坐在裏麵的司牧。
就跟那日初見時一樣,他長發披散身後遮住單薄清瘦的背,坐姿筆直端莊,神情恬靜乖巧,漂亮的鳳眸朝她靜靜地看過來。
可接觸過好幾次,譚柚很清楚馬車裏的人是什麽性子,若是隨意放鬆時,他向來是能躺著從來不坐著。
譚柚走上前,看車裏薄唇輕抿的人,笑了下,溫聲道:“殿下怎麽還沒睡?”
她問的不是你怎麽來了,而是你怎麽還沒睡。沒有半分平時的說教,也沒提半夜相見不合適,隻是問他,怎麽還沒睡。
司牧莫名有些局促緊張,他頭回上朝麵對群臣時,神情都沒現在這麽不自然,好像忘了怎麽開口說話一般。
“睡不著,”司牧掩在披風,軟聲道:“順路從這兒經過,跟你打聲招呼。”
嗯,特意騎在別人家牆頭上,拿金子砸人家丫頭,都要把人喊醒的那種打招呼。
譚府也並非建在馬路牙子中間,加上譚柚進宮多次心裏清楚,除非特意經過,不然去皇宮很難從這裏順路。
譚柚也不拆穿他,而是緩聲問,“那臣陪您走走?”
司牧這才看向譚柚,“好。”
他從裏麵出來,譚柚才發現司牧沒穿外衫,隻是在月白色中衣外麵穿了件銀白色披風,滿頭烏發用藍色發帶隨意係著便出宮了。
譚柚將手裏提著的燈籠挑高,方便照亮車邊的腳凳,同時抬手作勢扶他。
本來胭脂準備過來扶司牧的,看到譚柚往前走便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讓出位置。
司牧一手握著車壁,一手提起披風。
他垂眸朝下看,就看見譚柚掌心朝上,袖筒搭在掌心上,遮蓋到指尖處朝他遞過來。
司牧不禁想,她白日是不是也這般扶柳盛錦下車的?
司牧濃密的眼睫落下,遮住眼底複雜情緒,抿著唇把手指搭在她掌心裏,抬腳緩步下車。
譚柚隔著單薄的袖筒衣料托住司牧的手,等他站穩後才收回去。
晚上也沒什麽好逛的。
譚柚便提著燈籠跟司牧隔了半步遠,並肩繞著譚府走。
她走的很慢,配合著司牧的步子,主動找話題,“今日阿姐休沐,我陪她去見了幾位夫子。”
司牧目視前方,輕聲嗯。
譚柚側眸看了他一眼,眼底帶著淡淡笑意,“去的時候,正巧遇到有人馬車失控,當街奔馳。”
她聲音不疾不徐地說,“我怕傷了路人,便讓花青把馬控住,這才沒出事。”
司牧手指撚著身前垂下來的披風帶子,側眸看譚柚,明白她在主動跟他解釋今天的事情。
司牧雖然沒說話,莫名覺得嘴裏有些甜。
估計是路上吃了糖的緣故。
司牧看過來,譚柚卻抬眸看向前方漫漫黑夜,握著手裏的燈柄,照亮兩人麵前的路,“馬車停下我們才知道救的是柳公子,巧的是,他跟阿姐是舊識,阿姐喚他‘阿錦’,他喚阿姐‘譚姐姐’。”
原來是這樣。
這個“譚姐姐”不是譚柚姐姐,而是譚橙姐姐。
司牧食指攪著帶子,主動搭腔,語氣輕快,“那街上都在說,是你救了人。”
“是花青,”譚柚停下,腳尖轉動側身看著司牧,“柳公子臨走時還跟花青道了謝。”
是跟花青道謝,不是跟她,所以她也不可能無緣無故對著柳盛錦笑。
怎麽都亂傳啊,要是有人真心可如何是好。
司牧眼裏終於露出笑意,朝後看了眼,對跟著過來的花青說,“花青救人有功,該賞。”
硃砂從懷裏把荷包掏出來,給她拿賞金,“其實我剛才都給過了,呐,主子都說了,就再給你點。”
花青先朝司牧行禮,“謝殿下!”
隨後對著硃砂雙手伸出來,掌心朝上領金塊。
哇,又是金子!
花青眼睛發直,覺得自己要發財了。
殿下賞罰分明出手闊綽又大氣!她以前怎麽會覺得殿下嚇人呢,這分明是好人,愛發金子的大好人!
譚柚說完也就沒再繼續往前走,而是就這麽順勢停下來。
她輕聲問司牧,“走這麽遠,殿下也累了,回去吧?”
她這話像是有深意,事情解釋完了便不想讓司牧再往前走。畢竟他平時久居深宮,本就很少走動。
隨意走走可以,但若是真抱著散步的心態走起來,他會累不說,回去肯定腳疼。
哪怕鍛煉,也該循序漸進才行。
譚柚這是主動給司牧遞了個台階,讓他回宮。
她知道他晚上為什麽而來,便主動說給他聽,說完他也就能安心地回去睡覺了。
司牧往後看,兩人走走說說,其實也就隻走出一小段距離。
他懂了譚柚的意思,笑得眉眼彎彎,乖巧的不行,“好。”
兩人明明隻聊了白天的事情,其他的什麽都沒說,但又好像把什麽都說開了一樣。
馬車慢悠悠停在兩人身邊。
司牧踩著腳凳,本該直接上去,他卻頓了頓,站在腳凳上回頭看譚柚,抿了抿唇,說,“你都好久沒進宮了。”
夜間有風,輕緩拂來,將司牧身上寬大的披風吹的微貼腰腹,勾勒出他單薄的身軀。
他本來就瘦,現在被寬鬆的披風一襯,更顯單薄無依。
譚柚道:“沒事,便沒過去。”
司牧鼓了鼓臉頰,微微皺眉,軟聲問她,“你就不能找點事情,主動進宮嗎?”
低低輕輕的聲音,在夜色清風中像撒嬌一般。
外人眼裏司牧是何模樣譚柚不知道,但她眼裏,司牧就跟隻貓一樣。
開心時過來蹭你兩下,不開心就跳地高高的遠遠的,任由你怎麽呼喚都不下來。
你若是惹了他,他上一秒還在蹭你腿,下一秒便有可能揮爪撓過來。
是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但也格外可愛好哄。
譚柚抬眸笑,嘴角弧度明顯,“那,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