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配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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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扶清倒是沒吐出來, 直起身子看向那大紅花轎,指尖繞過少女的青絲,一圈又一圈, 聲線平緩。
    “新娘子到了呢。”
    一盞又一盞的血紅燈籠亮著, 映得他的臉也似沾上了血,謝寧看得久了, 隱隱有種要被吸進地獄的錯覺。
    一穿進書裏麵,係統便要她二者擇其一, 選擇攻略人物了。
    自己好像沒有一絲猶豫地就選擇了男主衛之玠。
    因為原著裏的反派許扶清確實令人望而卻步,作者也沒花多少筆墨來描寫他的心理活動,一言一行隻能全靠讀者揣摩, 但由於他人設很吸引人,有一部分讀者非常喜歡他。
    反派不像主角那樣, 經常會有心理活動描寫,便於讀者理解。
    這段日子裏來, 因為許扶清和攬天書院任務的關係,謝寧沒什麽機會接觸到衛之玠, 大多數時間都是跟他這個小夫子在一起。
    她看過不少小說, 其中就有攻略救贖反派的文。
    有時候也會不由自主地想, 或許不一定要攻略男主衛之玠, 轉而近水樓台先得月地專心攻略許扶清、獲取好感值也是可以的。
    畢竟攻略任務還未徹底展開。
    而且她還答應了半年內不離開許扶清,半年後會心甘情願地用自己的身體喂蠱蟲, 在這期間可以做很多事情, 橫豎到最後好感值能達到一百就行了。
    可許扶清的好感值總是連續不斷地掉, 讓謝寧打消了這個想法。
    太玄了。
    玄得不行。
    第一次掉好感值, 是她拒絕了他喝茶的邀請。第二次掉, 是她跟他們去看花燈, 買冰糖葫蘆回來的路上。
    第三次掉掉好感值,是他忽然說了那句‘原以為你也是,沒想到不是。’的話。
    經過這幾次的掉好感值,謝寧曾經總結過一下原因。
    第一次掉好感值大約是因為許扶清應該不喜歡別人拒絕他,所以遭到拒絕,好感值狂掉,待她衝回竹屋後,就停止繼續掉了。
    至於第二次掉好感值的原因,她實在是猜不透,買根冰糖葫蘆還能得罪人?
    一定不是這個原因。
    第三次也許是許扶清希望自己跟他一樣有特殊的喜好,可惜謝寧目前沒法同他共情,對付變態的方法是什麽?
    跟他一樣變態?
    還是算了吧,她暫時不想變態。
    更別提她即使變成變態,也不一定能攻略得了許扶清,論變態,也變態不過他。
    係統曾跟謝寧說過,在不久後會重新詢問一次是否進行攻略目標人物的更改,在那時,一旦再次確定將無法更改。
    眼下看來,她應該是不會更改的......
    “小夫子。”謝寧拋開腦子所想,欲問許扶清剛剛說的裏麵的那個人的味道指的是什麽。
    嘩啦,紅色花轎被推翻,打斷她。
    身穿鳳冠霞帔的新娘子手扶著裙擺笨拙地往回跑,紅色蓋頭慌亂之中墜落,露出張滿是淚痕的小臉。
    卻被那兩名老婦人一把扯回來。
    咣當一聲,瘦弱的新娘子跌倒在地,細瘦腕間的銅鈴鐺晃動得厲害,似要晃入人心一般。
    這裏的人手腕都會戴著銅鈴鐺。
    一切發生在眨眼之間。
    紅光之下,新娘子抬頭,望著恰好站在自己麵前的謝寧,雙手抓住她的衣擺,麵部表情因害怕而微顯猙獰。
    不過新娘子隻是看著她,由始至終都沒有說話。
    謝寧腦子一時沒能轉過彎兒,下意識地伸手過去想扶起對方,“你。”有沒有事?
    誰料老婦人搶先一步拽過新娘子,布滿皺紋的手攥得她很緊,將兩人隔開。新娘一看到老婦人便安靜了,連抽噎聲也活生生地壓下。
    “抱歉,讓許公子和姑娘看笑話了。快,把紅蓋頭給她蓋上,免得耽誤了吉時。”
    後半句是對族裏麵的人說的。
    謝寧心下隱有猜測,但還是想看下去,看是否真的如自己所想——配骨,也就是古代的陋習,冥婚。
    她偏頭去看少年線條流暢的側臉。
    許扶清似乎不驚訝,麵色淡淡地含著糖,是早就猜到可能是冥婚,還是從小到大見過太多次了,到習以為常這個地步?
    雖說她現在選擇的攻略人物不是許扶清,但還是得對他有一定的了解,不然下一次好感值再掉的時候,一樣會很被動。
    尾指被人勾了下。
    謝寧瞳孔聚焦。
    許扶清笑容燦爛,修長的手指指著竹屋裏麵,語調溫柔至極地問她:“新郎和新娘子要拜堂了,你不進去看看嗎?”
    就是這種笑和這種說話的語調很容易叫人產生誤會。
    仿佛你是他愛慕之人,他誠心地供奉著你,你想要什麽,他都可以給你,攻略他簡單不已。謝寧已經不止一次這麽覺得了。
    可隻要一想到許扶清在原著裏的真正人設和他想殺自己的時候,她又清醒了。
    這是假象。
    若是因此更改攻略人物,並不是一個理智的選擇。
    “進去。”謝寧回許扶清的同時斂下思緒,跟著眾人一同邁過門檻,走進充斥濃重香火氣味、色調暗沉的竹屋。
    果不其然,等謝寧跟那些人走進竹屋後,看到正前方供著一張矮桌,上麵擺著一方牌位。
    一口漆紅色的棺材放在正廳中央,棺蓋沒蓋上,隻要往前一點就能看到裏麵的屍體,死了有些日子了。
    腐臭的味道飄滿整間竹屋,愣是燒得正旺的香火也掩蓋不了。
    而旁邊就是那張矮桌,供奉著糖、水果、糕點。
    謝寧視線定於那一碟糖,許扶清怕不是從那裏拿糖的,因為屍臭是最難散掉和最容易沾染上的,即使糖被糖紙包著也一樣。
    一想到這個,又有些反胃了。
    這會兒人群便不那麽安靜了,有不少雜音。
    居然還真的是冥婚,謝寧臉色微變,不自覺地上前一步,新娘子就在離她不遠處,卻被站前麵的人擠回來。
    也是,這裏可是別人的地盤,對方人多勢眾,她魯莽行事算吃力不討好,也幫不上什麽忙,得從長計議。
    再看看吧。
    看能不能找到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而許扶清貌似對人的情緒變化極其敏感,掃了謝寧一眼,輕聲問:“你怎麽了?”
    謝寧仔細地斟酌了一下言辭,同樣也小聲地說話:“我隻是一開始沒想到會是冥婚,你來之前是知道的嗎?”
    許扶清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摳著身側的柱子。
    他微微地笑著,如慈悲的菩薩,“不知道。”稍作停頓,指尖摳下一塊小小的竹屑,“可我認為冥婚和一般的大婚沒有區別。”
    “為何?”謝寧好奇地看許扶清。
    冥婚和一般大婚有非常大的區別好不好。
    指尖又摳下一塊竹屑,許扶清漫不經心地看了看棺材裏的屍體,又看了看極其像扯線木偶的新娘子,“無論是冥婚還是一般的大婚都是兩個人拜堂成親罷了。”
    謝寧:“……”
    麵對這個回答她竟無言以對,原以為他會說別的,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這算是謬論嗎?
    謝寧沒再接著說下去。
    她抬眸看四周,發現衛之玠和應如婉他們因進來得晚些,被迫站在靠門處,人太多了,而自己則站得比較靠裏,靠近棺材。
    想了想,謝寧準備到衛之玠那邊,才走了一步,又被人擠得往棺材靠,踉蹌了一下。
    一隻冰涼的手輕輕地扶住她的腰肢。
    寒意似乎能順著腰間一直往上竄。
    謝寧顫栗。
    許扶清順著謝寧的視線看過去,看到衛之玠那張俊逸的臉,他眼珠子怔怔地盯了一陣子,爾後輕輕地笑了起來。
    “謝寧,你要去哪兒啊?”
    “我,我想去找如婉。”她磕磕碰碰地回答。衛之玠左側是應如婉。
    “是嗎?”許扶清眉眼彎彎地將謝寧扶直,鬆開手,視線從衛之玠的臉挪到應如婉的臉,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令人琢磨不透。
    他聲音輕慢,狀似調侃。
    “你和她是雙生子?離開一會兒也不行啊。”
    謝寧心尖一顫,也知道許扶清這是在開玩笑兒,所以垂著腦袋默而不語。也就沒見到他又看了一眼衛之玠才不急不緩地收回目光。
    這時要開始拜堂了。
    老婦人走到正座那裏坐下,將拐杖放在腿邊,用眼神示意可以開始了,一名婦人又給香爐添上幾支香。
    正廳有兩隻蒲團。
    一隻上麵匍匐著公雞,一隻上麵跪著新娘子,蓋上紅蓋頭後看不見表情,謝寧卻還記得她剛才看自己的眼神,是求救的眼神。
    謝寧喉嚨幹澀,抬眼看周圍,大家幾乎都是冷漠臉,這種感覺叫人很窒息。
    她看向應如婉,發現對方也沒太大的反應。
    因應如婉未進攬天書院之前,生活在最底層,也遇到過不少醃臢事,就算知道這一場是冥婚也表現得很是從容淡定。
    衛之玠和沈墨玉就更加不用說了,謝寧忽然發覺自己好像真的無法徹底融入他們。
    永遠都隻能是局外人。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新娘子沒再掙紮,安靜得很,似心甘情願了一般,莫名地生了幾分悲哀之意。
    “一拜天地。”有人摁著公雞的脖子,有人摁著新娘子的後腦勺,“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謝寧張了張嘴。
    身側的許扶清像是早有預料地用手指擋住她的唇瓣。
    他湊到她耳邊,眼睛一一掃過所有人,“噓,別說話,我之前便跟你說過了,這裏有很多鬼。”
    “你看,他們就是,一旦你攪和他們自以為是好事的大婚,他們就會露出獠牙吃掉你,吃得連骨頭也不剩。”
    鬼。
    原來許扶清口中的鬼一直是真正的人。
    謝寧現在才知道。
    行完禮後,一言不發的新娘子被送進了一間房間。
    而其他人紛紛出到外麵入座吃席,兩人一席,謝寧本想跟應如婉坐一起的,但見許扶清靜靜地看著她,隻好改變主意了。
    於是謝寧跟許扶清一席,應如婉跟衛之玠一席,沈墨玉跟陌生人一席,此處的坐位有習俗講究,規定男左女右。
    謝寧左邊是許扶清,右邊是並排著的另一席的衛之玠。
    案上擺滿菜肴,謝寧現在卻一點兒胃口都沒有了,倒是口渴,連喝了幾杯茶,吃席依然很安靜,隻有碗筷碰撞聲。
    許扶清仿佛也不是很感興趣,動筷子的次數屈指可數,夾的皆不是肉。
    謝寧偏了偏頭,入眼的是衛之玠正在用食的畫麵。
    半空懸掛著紅燈籠的紅繩忽地斷了一根。
    一盞紅燈籠徑直朝衛之玠的頭砸下,謝寧反應迅速地傾身過去,伸長手過去擋住,紅燈籠砸到她的手腕,緩衝了一下,再往後一側倒。
    所以沒有碰到他。
    衛之玠夾菜的手一頓,忙放下筷子,立刻站起來,麵略帶驚訝地看她的手腕,“你有沒有受傷?”
    許扶清緩緩地眨了下眼,夾起一塊肉放進嘴裏,看著他們,眸底染著妖冶的紅燈籠光。
    太難吃了。
    他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