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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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凝視信息界麵片刻, 摁下熄屏,闔目思考著辭職的措辭, 模擬可能出現的問答情況……
    卻因為過於疲憊, 不知不覺在沙發上睡著了。
    等北條夏樹醒來的時候,客廳光線昏昧,隻留了盞玄關處的走廊燈,一點橙黃漫進他的黑發。
    他茫然地回憶著自己什麽時候關了燈, 半坐起身, 突然對上一雙綠眸。
    北條夏樹頓時一驚, 然後抿唇, 坐直了身體:“……g。”
    對方漫不經心地打量他,半邊側臉隱匿在黑暗裏, 仿佛盯梢獵物的大型貓科動物。
    他低低應了聲:“嗯。”
    北條夏樹捏著薄毯陷入緊張,也因此完全無暇考慮為什麽身上蓋著條毯子。
    “其實。”他說, “我有這個想法已經很久了,最近才下定決心……”
    琴酒不緊不慢地磕出根煙,挾在指間, 等他繼續說下去。
    態度看起來還算平和, 甚至隱隱有絲愉悅。
    “……我想脫離組織。”北條夏樹輕聲說。
    正低頭準備點煙的琴酒驟然掀眼望向他。光碎成金箔,跌進他湖綠瞳孔裏沉沒, 掀不起波瀾。
    北條夏樹將準備好的托詞娓娓道來, 半真半假:“三年下來, 我覺得我不太適合這份工作,一直沒能貢獻什麽成就, 屍位素餐, 很對不起組織開的工資……而且最近情報組任務同樣繁重……”
    在對方冷淡的視線中, 他聲音越來越小, 但客廳安靜得落針可聞。
    琴酒低笑了聲,譏諷之意溢於言表:“你很累?”
    北條夏樹心虛地點頭,在組織勞模麵前說自己鞠躬盡瘁實在有些考驗他的臉皮,但他不躲不閃。
    夏樹:“對的,很累。”
    琴酒:“……”
    夏樹誠懇道:“現在可以收拾東西了嗎?我滾很快的。”
    琴酒將未點燃的煙一折,丟進垃圾桶裏,不置可否道:“今晚還有別的任務。”
    他起身,往門口走去。
    北條夏樹怔愣片刻,亦步亦趨地跟上,出門前還沒忘記帶上車鑰匙。
    電梯轎廂裏的十幾秒,他的心髒有種輕微的失重感,摸不準琴酒的主意。
    琴酒報了個地點代號:“金魚。”
    北條夏樹點點頭,內心卻越來越不安。
    ‘金魚’是組織在神奈川的一個秘密基地,郊區選址,地上運營著一家3d打印工廠,隱匿著其下的黑暗與血腥。
    突然開始下雨,啪嗒啪嗒,雨滴打在車前窗上。
    他旋開車載電台的播放鈕,輕柔緩和的樂曲在雨幕中氤氳。
    ……
    北條夏樹今年二十歲,這是他為琴酒工作的第三年。
    早年間父母去世,但組織為他提供了優越的經濟援助和教育資源,並且一心引導他往計算機與軟件開發的專業路上走。
    這令他有些不明所以,因為組織的核心業務是藥物研究。
    他確實在這方麵有些興趣,所以申請offer的時候也在相關專業中考慮,然後由於一些事情改變了主意,學了個較為形而上的理工類專業。
    然後在同齡人半工半讀或者瘋狂內卷的時候,開始了帶薪摸魚生涯。
    原本以為會按部就班地進入技術部或者研究所,卻被安排進入情報組,並且擔任琴酒的專屬技術支撐。
    這個崗位有點類似高級助理,小事一手包攬,還得懂技術。
    琴酒謹慎而低調,善後的工作倒不需要花費很大的心力;但他常常根據實時情況調整計劃,無形間給北條夏樹增加許多工作量,一刻都不敢掉鏈子,作息與大哥時刻保持同步,又要同時兼顧情報組的任務……
    組織開出的工資相當可觀,然而沒有多到能夠踐踏他的生命,北條夏樹確信自己命薄受不起996的福報,當然除此外還有別的原因,這個暫時按下不表。
    總之他身心俱疲,在一般人讀大學、對社會充滿憧憬的年齡,已經超前地擁有了退休的念頭,不得不誇讚一句比別人少走了四十年彎路。
    ……
    基地守衛確認過身份後,很快放他們通行。
    慘白的吊燈懸在高闊的室頂,空蕩蕩的走廊地板反著光,隻有腳步聲規律地回響,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
    琴酒推開了某間刑訊室的大門。
    與走廊上簡潔而冷淡的工業風裝潢不同,室內牆壁是沉悶的灰黑色,斑駁著黏膩的深紅,不難推測出是噴濺凝固的血液。
    門內一襲黑衣的男人對琴酒點頭致意:“大哥。”
    正中心的電椅上,綁著個被折磨得蓬頭垢麵的囚犯,嘴裏小聲重複念著“我不知道”,神情恍惚。
    北條夏樹手心微微沁出了點汗。
    他認識這個人,似乎姓井野,情報二組的成員,比他大幾歲,也總嚷嚷著想要早點攢夠錢退休。
    不知道當下是什麽情況,脫離組織前的刑訊模擬,還是……?
    琴酒:“問不出?”
    黑衣男人吞了口唾沫,謹慎開口:“兩天了,不肯說。”
    “廢物。”
    琴酒譏諷地輕笑一聲,左手伸進風衣口袋。
    注意到這個動作,北條夏樹下意識地別開視線,盯著遠處牆上的一小塊斑駁。
    “砰——”
    裝了消.音器的槍聲仍然震耳,北條夏樹幾不可察地抖了下。
    那處深紅疊了飛濺的新紅,像淌下的一滴血淚。
    他放緩了眨眼的速度,再抬眸時已掩去所有的情緒,麵色如常地同琴酒對視,卻發現對方也在看著他,似乎在用眼神嘲諷——“還是這麽沒用”。
    但琴酒未發表隻言片語,大步流星地離開基地。北條夏樹忐忑地跟著,等待他的下一步指令。
    然而琴酒說:“回去。”
    直到回到公寓的時候,北條夏樹仍處在茫然的狀態。
    琴酒說了句明天早上九點有任務,就回到自己的房間,徒留他解讀這句話的意思。
    北條夏樹知道辭職八成是失敗了,琴酒似乎也不準備為難他,他當即坦然地接受這件事——在別人看來幾乎是不可思議的。
    他洗了個澡,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望見自動感應的走廊燈亮著,而原本衣架上懸掛的黑色長款風衣消失不見。
    他心中陡然生起對勞模的敬佩,盡管絲毫不會因此被激勵,又有些忐忑——為什麽不叫上自己呢?難道因為辭職、懷疑他的身份了嗎?
    扔掉亂七八糟的推測,北條夏樹沉沉睡去,淩晨一點半,本月來休息最早的一天。
    他夢見琴酒幫自己帶了杯熱美式。
    他橫眉冷對,破防大罵:“熱美式滾出日本!”
    琴酒一臉冷漠:“喝光。”
    夏樹:“嗚嗚…”
    他哽咽著乖乖喝完了。
    好可怕的夢。
    第二天見到琴酒的時候,對方身邊添了位新麵孔。
    戴墨鏡的大塊頭青年人坐在沙發上,看著十分憨厚,是琴酒會中意的那種、服從度高的下屬——後來,他擁有了名為伏特加的代號。
    他禮貌地向北條夏樹打招呼:“北條先生你好,我是魚塚三郎,從今天開始擔任大哥的助理。”
    北條夏樹不明所以,看向琴酒。
    對方竟然露出了點疲態,由於休息不足,他眼下總是有淡淡的烏青,精神卻時刻保持著高度集中;這天整個人都有些頹靡了,仿佛一整晚沒睡覺一樣。
    琴酒說:“情報組那邊不用去了。”
    北條夏樹汗毛倒立:“……”
    “今天到後勤組報道,你依然為我工作。”他接著說,轉頭瞥了魚塚三郎一眼,“以後把機械性工作都交給他。”
    對方替他安排得如此妥帖,他怔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沒能說出話來。
    這幾項安排似乎隻是為了減輕他的工作量,他一時間難以揣測琴酒的用意
    琴酒抬起翠色眼睛看他,情緒很淡,壓迫感卻撲麵而來:“還有什麽問題嗎?”
    北條夏樹想了想,嚴肅問道:“……那工資?”
    琴酒:“照常。”
    夏樹:“!”
    第一次辭職就這麽不了了之。
    北條夏樹事後回想,覺得琴酒果然心機深沉。
    打一棒子給一甜棗,一套pua操作行雲流水。不僅槍法謀略過人,竟然還是駕馭人心的高手,實在太深不可測了。
    但他顯然沒那麽容易被拿捏。
    快一年過去,北條夏樹再一次燃起了辭職的念頭。
    辭職當然需要儀式感。他對著鏡子整理領口,選了塊最喜歡的手表。
    鏡中的年輕人皮膚極白,頭發烏黑柔軟,眼尾上挑,俊美而風流;垂著眼瞼的時候,纖長睫毛在下眼皮投落一小片淺淡的陰影。
    他一邊整理表帶,一邊專注地想事情,因此沒注意到此時手機屏幕忽然亮起。
    【“紅黑決戰·黎明前夜2玩家論壇”補丁下載完成,正在為您重新安裝軟件。】
    【軟件安裝中……】
    風吹散緩緩凝固的空氣。
    在目光拉鋸中,黑澤陣率先敗下陣來。
    車窗緩緩降下,他轉頭看向窗外,東京無盡的夏天烤著蓊鬱的綠葉。
    “我以為很明顯。”黑澤陣仰頭盯著一枝冒了新芽的樹杈,“你看著我的時候。”
    他艱澀地說:“……我是沒辦法控製心跳的。”
    夏樹愣了好一會,幾乎都忘記呼吸。
    幾十秒後,他猛吸一口氣,大聲說:“那也太糟糕了!”
    “阿陣,你放心。”夏樹信誓旦旦地說,“就交給我好了。”
    黑澤陣:“……”
    十七歲的未來top kier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反應,但不管怎麽看都不像是領悟了他真實意圖的樣子。
    但夏樹沉浸在莫名的鬥誌中,眼睛亮亮地看著他,黑澤陣倍感無語。為了防止被對方的驚人之語惹得怒火中燒,他明智地保持沉默,再次發動了汽車。
    當晚,黑澤陣接到緊急任務,離開了東京。
    所以他不知道夏樹非常看重這件事,在房間裏檢索了一晚上‘心髒病’、‘心律不齊’相關文獻,熬了個大夜,直接睡倒在電腦前。
    中午,是來自鬆田的電話把他叫醒。
    “要不要出來玩?”鬆田問,“晚上一起去hagi家吃飯。”
    夏樹欣然同意。
    他跟著鬆田去了遊戲廳,兌換遊戲幣的時候,錢包裏鼓鼓囊囊的萬元鈔票晃人眼。
    “你零花錢好多啊。”鬆田納悶,“我一直想問,不上學是有請私教來家裏給你上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