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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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上的牙印, 當晚過了好久才褪。
但第二天見到江戶川柯南的時候,對方還是盯著他的臉頰看了會兒。
北條夏樹:“……看什麽看!”
江戶川柯南:“你臉上好像沾到東西了……”
夏樹大聲反駁:“沒有!”
柯南:“你自己照鏡子啊。”
結果一看,發現真是一顆淺藍的色粒, 應該是下午美術課無意間沾到。
“有什麽新實驗,怎麽配合你?”北條夏樹將臉擦幹淨, 強行扭轉了話題,“上次不是試過了嗎?都喝進醫院了, 還是沒用。”
柯南對老白幹的功效依然抱有期待,不死心, 還想再試一次。
“……喝進醫院明明是因為你酒精過敏好嗎?”柯南下意識吐槽了一句,然後正色道, “因為第一次我發燒了,也許這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所以我準備複刻當時的情況, 再喝一次老白幹。我高燒,39.2度。”
“有道理。”北條夏樹說,“但是高燒的溫度很難把握吧?”
柯南:“所以叫你來幫我。”
如果博士在場,肯定不同意他用故意傷害身體的方式進行這種實驗,但夏樹非但沒有覺得哪裏不對, 反而津津有味地幫忙出主意。
“冷水洗澡, 濕衣服穿在身上”
“頭發也弄濕!”
“空調最低隻能開到16度……空調扇我也給你拿過來……”
“冰!冰放在身上!”
就這麽折騰了一晚上, 江戶川柯南終於開始頭暈眼花了, 喉嚨也跟著發癢,但隻是感冒, 並沒有發熱征兆。
“要麽去北海道滑雪場凍一個小時吧吧。”柯南覺得好痛苦, “這樣效率太低了。”
夏樹:“是哦, 折騰一整晚了…………啊嚏!”
柯南:“你為什麽也打噴嚏了!”
夏樹:“我穿著短袖吹了一下午空調啊, 你房間這溫度跟太平間有什麽區別。”
柯南:“行吧,那你回去注意點,不要發燒了。”
不得不說,這人確實是開過光的烏鴉嘴。
回去之後,北條夏樹喝了點預防感冒的衝劑,眼皮開始打架,頭暈眼花,渾身難受,在沙發上慢慢睡著了。
然後發起了高燒。
他病懨懨的,拖著腳步在家裏找了一圈,實在沒找到黑澤陣放退燒藥的地方——實際上是根本沒有,以黑澤的體質根本不會得這種小病,於是隻好給對方打電話詢問。
黑澤陣詢問前因,得到回答後,語氣中壓抑著怒火:“……我馬上回來。”
於是北條夏樹繼續躺在沙發上睡覺,因為覺得冷,把黑澤外套蓋上了,心滿意足地聞著淺淡的煙草氣味,腦袋卻越來越不清醒。他聽到貓的叫聲,從遠到近,貓過來舔了舔他的臉。
再之後,黑澤陣好像回來了,很生氣的樣子,將他背起來。
他的肩膀很寬,走路極穩,耳朵貼著好像能聽到脈搏的聲音……但他肌肉硬邦邦的,有點硌人。
……
昏昏沉沉間,北條夏樹再度做夢。
這次與以往不太一樣,他看見十幾歲的自己處在一個非常具有科幻感的場景中,仿佛置身於宇宙,流淌的墨色推著空間不斷向四方蔓延。
那個【北條夏樹】年紀尚小,應該隻有十五六歲,臉頰仍有些肉感。
他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任空氣托著自己緩慢漂浮。
麵前有一個巨大的圓形光球,奔湧的數據流如同忠實的衛星,繞著它環遊。它的顏色不存在於光譜,如果非要形容,接近極淺的薄荷綠色,自內向外變得柔和淺淡。
少年夏樹在和數據流交談。
嘴唇沒有動,四周卻回蕩著他的聲音。
“……可以,我答應。”他說,“我承諾不主動使用‘書’的力量,失去它的支持,拉普拉斯妖也就不作數了。但相應的,你也應該做出一些讓步。”
一道機械音通過意識,直接傳入腦海。
【我有權力直接驅逐你。】
“是。但我覺得,我脫離這個位麵,‘書’也會跟著我走,你如此忌憚它的力量,不怕我離開後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情麽?”
【你不會。】
“程序最不該揣測人心。”少年夏樹氣定神閑,“我想了一個不錯的辦法。你封印‘書’和拉普拉斯妖,把遊戲的玩家論壇給我,當然,可以設置一些限製。被剝奪了全知的權力,我總該得到一些補償吧?”
信息流的運轉肉眼可見的加速起來,光球仿佛在思考。
它作為世界意識集合體,維護位麵正常運轉是它的職責。但這次,並不能以往像處理其他入侵者和試圖探索規則的npc那樣,直截了當地掐滅北條夏樹的意識。
因為從規則上來說,‘書’是更高一級的造物,北條夏樹是它的持有人,而‘書’在為主人保駕護航。
在某一次遊戲中,這個玩家以一己之力讓【琴酒】偏離了命運軌道,世界意識此前從未遇到類似的情況。在每個平行時空中,各個npc命運各自獨立,思維卻會在不知不覺間相互影響。
因此,盡管清理重要npc會反噬自己,但為了將琴酒的命運軌跡偏移度扭回正規,它還是對【黑澤陣】執行了抹殺指令。
效果相當可觀,北條夏樹重開的若幹次遊戲中,琴酒或多或少受到同位體的影響,卻沒有像最初那樣背叛設定。
世界意識需要防著那串被它抹殺的數據重生,但在那之前,它遇到一件更棘手的事情。
玩家北條夏樹蠻不講理地帶著‘書’闖進來,想要找回他的黑澤陣。
‘書’極為不可控,讓世界意識無法正常計算關於該玩家的命運軌跡。
盡管作為交換,北條夏樹失去了此前的全部記憶,卻又借著因‘書’力量而存在的【拉普拉斯妖】,重新推導出了關於世界的真相。
世界意識必須封印‘書’。
盡管在優先級上,‘書’高於它,但在自己的領域中,它享有一定的主場優勢。
隻要和北條夏樹立下契約,‘書’的力量可以被短暫封印。
因此,它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可以。】
言靈的力量觸發契約,停滯的軌跡計算以超光速進行,它在這一秒看到了極遠之後的未來。
北條夏樹承諾‘不主動使用書的力量’,但他的友人會以玩家身份進入遊戲,找到那本被藏在規則領域外的‘書’,讓那條原本被寫在書上的【北條夏樹死亡即回歸現實世界】重新生效。
然後,玩家會撕卡,離開這個位麵。
而此後,這一周目的琴酒違抗寫在命運中的指令,再次徹底背叛設定。但好在,受他影響的平行世界同位體們,並沒有跟著舉起反叛大旗。
如果隻是個例,世界意識並非不能容許。
少年夏樹接著說:“我還有個附加條件。黑澤陣,其他平行世界的我不管,我認識的這個,你必須保證他安全無虞。”
機械音立刻給出回複:【這一周目的琴酒,不會因外力而死。】
“……嗯。”說完,夏樹仍覺得有些不安,“那他是自殺嗎?……反正我這一段記憶會被抹除,不妨直接告訴我。”
問出口之後,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
那可是黑澤陣,怎麽可能會選擇這種堪稱怯懦的死法?
它說:【是。】
“……什麽?”
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許久。
夏樹又問:“我也死了,對嗎?”
它答:【是。】
“我們鬧了矛盾?”
“……是我先離開的嗎?”
“矛盾關於組織?”
“我死之後,還會在這裏轉生嗎?”
世界意識緘口不言,任由少年夏樹肆意猜測著,他一開始十分焦急,但漸漸的,情緒平複了下來。
他閉著眼睛,神色平和。心想好吧,既然是未來,那就等它真正到來再做決定。
不過還有另一件事。
“我走之後,他一個人也太寂寞了。”夏樹說,“我能以別的形態……再見到他嗎?”
世界意識居高臨下地、從四麵八方打量他,保持著星空一般的沉寂。
這樣的情緒,它曾從許多位琴酒身上感知到。
半夜微醺的時候、憑欄遠眺的時候、生死攸關的時候……琴酒常常想起故人,淡淡的,眷戀如風一樣輕而無形。
他的感情很淺,像舊物上的浮塵,一撣就去了。
而舊物總是反複落灰,不能免俗。
星點思念匯聚成河,融在數據流中,一遍遍在它的耳邊回唱。
因為在他之前,黑澤陣已經用熾烈滾燙的情緒,無聲向它提出過這樣的要求。
【再看他一眼。】
【……用誰的眼睛都行。】
它答應了。
於是,麵對同樣的問題,它對北條夏樹說:【不能。】
“……好吧。”少年夏樹也並沒有多麽失落,他似乎思考了一會,聲音甚至在笑,“我會找到更好的解決辦法的。”
就像每個沒有受過磋磨的年輕人一樣,他有亮晶晶的眼睛,和近似孤勇的天真。
他還不知道翻滾著裹挾身心的情緒是喜歡,也沒想過自己未來會擁有撕扯般暴烈的愛。他將受它折磨,一度無力選擇,沒有保險理賠,且動輒肝腸寸斷,他卻依然重蹈覆轍。
夏樹想:“我們可能會分開很久,會吵架……”
可那又怎麽樣呢?
離別的意義,就在於重逢。
……
眼前一片霧蒙蒙,北條夏樹艱難地和眼皮打架,終於睜開一道縫。
“他退燒了。”他聽到溫和的女聲,“沒有其他並發症,但病人免疫力低下……”
女人交代完之後,悄悄離開,順手將門一起帶上。
北條夏樹這才意識到自己在醫院裏,房間昏暗,他盯著天花板走了幾秒鍾的神,驟然轉頭看向黑澤陣。
也許受到生病的影響,剛才那個夢倒不像之前那樣清晰,他隻能大概記得自己似乎做了什麽很重要的決定……
“這個月第二次來醫院。”黑澤譏諷道,“這麽喜歡,怎麽不住在這裏?”
北條夏樹心想明明是你送我來醫院的,隻是發燒罷了,吃個藥睡一覺也能好……
但在對方冰冷的目光中,他果斷認慫,輕輕眨眼睛道歉:“我下次會注意的。”
黑澤:“你上次也這麽說。”
夏樹:“……”
他被盯得心虛,決定用耍賴辦法。
私人醫院的高級病房,單人床足夠平躺兩個成年人,北條夏樹往另一側挪了挪。
“我還有點頭暈,想休息了。”他捏著被角,放軟了語氣,“讓一半床給你,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說完,他自己也有點忐忑,不知道黑澤會不會吃這一套。
但好在對方冷漠地注視了他一會兒,起身,開始解外衣的紐扣。
北條夏樹頓時非常開心,整個人都精神起來,彎起眼睛笑。
然後被黑澤陣無情打擊:“睡覺。不許說廢話。”
“……怎麽可以這樣?”他小聲控訴,“一起睡覺不就是為了講話嗎?”
黑澤偏頭,瞳孔在昏昧的光線下泛著淺淡的冰綠色,像是月光一樣涼。
他淡淡開口:“也可以做點別的。”
夏樹:“……”
這句話語氣中的警告與暗示十分明確,讓他有點害怕,安靜了一會兒。
但不久後,又蠢蠢欲動起來。
“我還是想跟你聊天。”夏樹轉過身,“你之前都在做什麽?工作困難嗎?有沒有非常危險的時候?”
黑澤敷衍:“抓小孩,不睡覺的那種,一槍一個,不危險。”
“那你怎麽沒抓我?”
“不抓笨的。”
已經漸漸習慣他這種說話方式,夏樹並沒有被打擊到,自顧自說著:“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退學?……當然,主要是覺得學的都會了,沒什麽意思,另一個原因你肯定想不到,猜猜看嗎?”
黑澤陣背對著他,呼吸平穩。
“我很喜歡加州,尤其喜歡黃昏的時候沿著海岸線散步。”
他撚起一縷黑澤的銀色長發,任它從掌心滑落。
“但我一個人看日落,每次都有點難過,總想著有人該跟我分享這樣的好事情,但並沒有,所以總是好遺憾。時間久了,感覺這樣下去不行。”
夜涼如水,月光浸沒在兩人交錯的呼吸間。
夏樹笑了下,繼續說:“我想……每個人一輩子能擁有的東西都是有限的,比如運氣,那如果我把這一生的日落看完了,是不是沒有和另一個人分享的機會了?……這麽想著,就回來了。”
對方沒有立刻回答,夏樹甕聲甕氣地補充道:“……你別笑我幼稚。認真的。”
“沒笑。”黑澤轉過來,眉眼冷淡,手指摩挲著他的指骨,慢條斯理地說,“我知道了。”
如此認真的反應,倒讓北條夏樹有些不自在。
“該你了,黑澤先生。”他抬起下巴,掩飾自己的微妙緊張,“講一件有關你的,我不知道的事情吧。”
“你想聽什麽。”
“講講你的好朋友?”
“沒有。”
“高興的事情呢?”
“你撞了我的車。”
“為、為什麽……可那不是你策劃的嗎?!”
“嗯。”
“太敷衍了。”夏樹控訴,“為了公平,我要再問兩個問題。”
“哦。”
於是他深呼吸,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氣:“那我問你……你喜歡誰?”
黑澤保持著緘默,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
北條夏樹感覺臉頰又開始發燙了,局促到不敢看他的眼睛,主動移開視線。
他聽到黑澤低笑了聲:“你這不是知道麽。”
夏樹:“……”
夏樹:“!!!!”
下一秒,他像一條在岸上掙紮的小魚那樣驟然翻了個身,欲蓋彌彰地說:“……累了!我要睡覺了。”
黑澤陣卻並不想放過他,反問:“要問兩個,還有呢?”
“……啊?”夏樹底氣不足,隨口道,“那就說你最遺憾的事情吧。”
遺憾。
有什麽好遺憾的?
黑澤陣做每件事之前都考量過回報率,並確認最糟糕的結果能否接受。當壞結局真的來臨時,也早就準備好了相應的應急預案。
這種軟弱的內耗行為……也不是完全沒有。
甚至剛剛才發生過。
夏樹還沒有醒的時候,睡得不安穩,幾縷發絲貼在鬢角,看起來又軟又可憐。
黑澤陣幫他把被子壓了壓,喉管像是枯萎起皺般泛著莫名的澀意,但他把那種感覺硬生生咽下去。
前兩年生怕自己克製不住掌控欲、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情——就像夢裏常常看見的那樣,反倒將人推遠了,因此一直等待著,等他長大,等一個絕佳的入場時機。
黑澤陣有著貓科動物般的耐心,所以也必須得到更多。
可當夏樹說出‘一個人看日落有點難過’的時候,風終於還是把冰涼的後悔推進他的骨縫。
他來遲了。
黑澤陣麵無表情地答道:“沒。”
夏樹:“真的嗎?”
“嗯。”
“完全沒有?”
“沒。”
“這樣顯得你很冷酷,完全沒有人情味。”夏樹納悶,“做什麽都完全不後悔,那還是人嗎?”
黑澤陣:“哦。”
“好吧。”
病房內忽然變得安靜,空氣立刻冷下來。
夏樹仍在為那句‘你不是知道麽’而快樂,努力將呼吸頻率放得規律,生怕呼吸出賣了自己的情緒。他像是意外得到一大盒糖果的小孩,光是打開漂亮的盒子、拿出來一顆舔舔解饞,都覺得非常開心。
然而他背對著黑澤,黑澤陣並不能捕捉到他的快樂,反倒理解為不滿與失落。
片刻後,黑澤問:“睡了沒。”
夏樹:“快了。”
黑澤:“你剛剛說的那個,還是有。”
夏樹:“……?”
說的什麽?哪個?
難道是……‘後悔的事情’?
夏樹有了點興趣,問:“那是什麽呢?”
他聽到黑澤陣翻身的窸窣聲響,以及極輕的歎息聲,仿佛在這瞬間做了什麽重要的決定。
“……我去過加州。”他語氣硬邦邦的,“但是沒看到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