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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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下來, 菲爾德都陪著自家小主人,得以近距離觀察。但古怪的是,他幾乎沒有發現什麽不對。
    糖糖似乎真的隻是個單純的幼崽。
    菲爾德眼裏藏著探究。如果是真的, 那他周身濃鬱的黑暗氣息到底是怎麽回事?
    夜裏, 到了幼崽該睡覺的時間了。
    糖糖不安分,要菲爾德給他講故事,不然不肯睡。菲爾德作為管家,自然遵從照做,坐在床邊拿著童話書, 緩緩念著。他的聲音低沉, 沒什麽溫度, 但在昏黃燭光的渲染下, 多了一分柔和。
    故事念完。菲爾德說:“小主人, 您該睡覺了。”
    他伸手替糖糖蓋好被子, 輕按了下被角。
    糖糖卻忽然抬手, 刷拉一下把被子掀開,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他,裏麵搖晃著頑皮的碎光。
    菲爾德一頓, 又幫他重新蓋好。
    糖糖再次叛逆掀開,還用小短腿蹬了蹬, 對著菲爾德笑。
    “……小主人。”
    菲爾德淡漠的眼底起了一絲波瀾,這樣熊的行為,即便是亡靈,都沒辦法不為所動。隻是,他一直防範的是危險, 到頭來麵對的卻是這樣幼稚的事, 難免無奈, 心情有點複雜。
    “別亂動了。”
    菲爾德繃著蒼白的臉,語氣帶點警告意味,像是在說最後一次,不然就要生氣了。
    糖糖跟他對視,一點沒怕,反而嘿嘿傻笑,又要亂動。這次,菲爾德的手還沒收回來,就按在被子上,剛好壓在糖糖手邊,讓他被困住掙紮不動,像被裝在口袋裏的小奶貓一樣。
    糖糖也不傻,被子掀不起來他就往上鑽,小胖腿踩在枕頭上,擺出勝利的動作,笑得很開心,“嘿嘿~”
    菲爾德:“……”
    他沒了耐心,準備站起身,說:“小主人晚安,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糖糖踩著被子就屁顛屁顛撲過來,一下撞進菲爾德懷裏,抱住他,在他臉上很響亮地啵了一口。
    菲爾德下意識接住他,軟綿綿的一團,脆弱得像是一不小心就會弄死。
    眼裏闖入一張天真爛漫的笑臉。
    “菲爾德,晚安嗷~”
    亡靈冰冷的皮膚觸碰到溫暖,太過久違的溫度,讓他不由得一怔。
    糖糖又扯了扯他的袖子,讓他回神。
    糖糖用胖嘟嘟的手指,指著自己的額頭說:“輪到你跟我說晚安惹~”
    晚安吻這種溫柔祝福的東西,亡靈從來不曾擁有過,太陌生了。但好像,也不太反感。
    因為遲遲沒動,糖糖催促起來,還用毛絨絨的小腦袋拱他的肩膀,哼哼唧唧。
    菲爾德僵住,遲疑了一會,還是低頭,對著糖糖的額頭,落下了一個略微生硬的吻。很輕,像羽毛一樣輕輕掠過。
    糖糖卻滿意地笑了,主動鑽進被窩躺下,小手揪著被子邊邊,沒有再調皮,閉上眼睛乖乖睡覺。
    白嫩透粉的臉蛋,可愛恬靜,像個小天使。怎麽看都不像是會跟黑暗生物沾上一點關係的樣子。
    菲爾德沉默地看了一會,起身關燈,悄然離開。
    蒼白的麵容隱匿在黑暗中,透著說不清的陰鬱。
    他在門口停下,深深地看了床上的幼崽幾秒,才緩緩關上門。
    吱呀一聲,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半夜。
    院子裏的枯樹瘋長,似幽鬼怨靈的尖利爪牙,把城堡籠罩起來。月亮變成了詭異的幽藍色,滲透著血液一般的暗紅,灑落而下的紅光,給城堡潑了滿牆的血。
    月光一點點爬進屋內,黏附在床邊。木櫃上方的背包忽然動了動,有東西鑽了出來。隻不過,因為背包自身的魔法限製,它出來得不太容易,一聳一聳的,慢慢蠕動,終於整個出來時,用力過猛,一頭栽到地上,滾了兩圈。
    然後,才緩緩飄起來。
    “嗶,噗。”
    吹了兩下。
    是吹笛人的笛子。
    它湊到糖糖的耳邊,悠揚的笛聲低低響起。它是魔物,不需要被使用,自身也能發揮出力量。
    笛聲像一條細細的絲線,鑽入耳中。糖糖夢遊一般,爬了起來,走出房間,穿過走廊,直直地往樓下走。
    樓梯拐角下方,有一道隱秘的門,打開之後,是一條通往地下室的梯子。
    糖糖走了進去,踩在地下室的木地板上。
    地下室和城堡的華麗截然相反。
    破舊,肮髒,腐爛,散發著發黴和血腥混合的臭味。
    中間地上,是一個遺留的黑暗魔陣。
    魔笛吹著,指引糖糖走進陣中央。
    但糖糖的雙腿,在走到邊緣時,突然停了下來,眼睫顫抖著,是即將睜眼醒來的征兆。
    魔笛慌忙飛過去,貼在他耳邊,著急地快速吹奏,竭力迷惑幼崽的神智。雖然魔笛不是人類,但也有種快斷氣厥過去的感覺了。
    終於,糖糖踏進魔陣,黑霧如同席卷的颶風,瞬間吞噬了他。
    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魔陣之上,空無一人。
    而另一邊。
    亡靈街。
    陰暗的角落,憑空出現了一個小團子。
    粉色小卷毛亂亂的,小臉上滿是迷蒙的睡意,小手揉著眼睛,十分茫然,小奶音軟乎乎的,“這是……哪裏?”
    他慢吞吞地走了出去,然後就看到一條陌生的長街。
    哥特風建築林立,尖銳,陰森,恐怖,處處充滿了暗黑神秘感,沒有一點光亮。
    倏地,遠處閃爍一點細微的光,隨後像多米諾骨牌一般,一個接一個,整條街都亮起了燈光。隻是這燈和人界的不同,並不溫暖光明,而是陰冷的,晦暗的,幽深的冷藍,越發渲染加重了這裏的詭譎悚然。
    糖糖瞪大了眼睛,一下就明白了,恍然大悟:“是萬聖節!”
    興奮的小奶音,小手手忍不住握緊。
    魔笛不知什麽時候被他抓在了手心裏。幼崽大大的力道,不小心給它造成了重壓,哢吱一聲,它覺得自己的老腰快斷了。但它不敢出聲,怕這凶殘崽崽發現自己是罪魁禍首,當場把它給滅了。它努力裝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糖糖果然沒管它,歡快地在街上跑了起來,這裏瞅瞅,那裏探頭。
    在幽光亮起後,原本空蕩蕩的街道突然冒出了許多骷髏鬼影,密密麻麻,穿梭交織,像是人界熱鬧的集市。但很顯然,這跟人界截然不同,陰冷幾乎滲進骨縫裏,令人心生畏懼。
    糖糖小小一隻,最初,並沒有引起亡靈的注意,快樂亂逛。
    街上不隻有胖瘦高矮不一的骷髏,還有一些和亡靈相似的黑暗生物。龐大的巨怪,穿著一身黑袍戴著鳥嘴麵具的醫生,麵目腐爛血肉外翻的食屍鬼……他們曾經也是鮮活的生命,但後來選擇了墮落黑暗,再也回不去了。
    糖糖看什麽都充滿了旺盛的好奇心,不清楚這裏是哪裏,隻覺得節日氣氛十分濃鬱,他很喜歡,一定要好好玩個盡興。
    他跑到路邊,看到一個藍色的南瓜,想都不想,就把它拔起來,拎著跑到最近的一個屋子前,敲了敲門。
    門吱呀一聲打開。
    是一個臉上滿是褶皺的老婆婆,穿著黑色長裙,身材臃腫肥胖,肉堆疊了一層又一層,眼周黑漆漆的,過度凹陷的眼睛像是兩個坑,眼珠渾濁暗淡,但在看到糖糖的瞬間,突然迸出了滲人的寒光,滿是貪婪。
    她發出嘶啞難聽的笑聲,身體抑製不住地顫抖,“哈哈哈活人……”
    糖糖看到老婆婆的臉,立刻想到了皺巴巴的老橘子,有被醜到。他忍不住捂了下眼睛,但又想到這樣不太禮貌,所以放下來,脆生生說:“不給糖,就搗蛋!”
    老橘子……哦不,是老婆婆露出和藹陰森的笑,“好孩子,快進來,我這裏有很多好吃的糖果。”
    糖糖毫無防備地跟著進屋了,老婆婆端出不知放了多少年的發黴餅幹和糖果,讓他快吃,然後又架起了一口大鍋,燒了起來。
    那些零食看起來就讓人沒食欲,糖糖噘了噘嘴,說:“我不要這些,我走了。”
    老婆婆麵上的笑容瞬間消失,變得猙獰恐怖,“想走?沒那麽容易!這麽新鮮的小孩我可是很久都沒吃到了!”
    她像隻肥大的蜘蛛,發瘋地朝著糖糖撲去。
    糖糖一動不動,被嚇傻了似的。實際上,他的腦子裏忽然閃過了一種熟悉感。
    這畫麵,好像龍家長之一菲奧娜給他念過的童話故事。
    故事裏惡毒的女巫要把小男孩扔進鍋裏煮,小男孩是怎麽做的?
    糖糖歪了歪頭,忽然笑了起來,白嫩的臉頰泛著紅暈,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看起來天真又可愛。
    “今天是萬聖節,我想要甜甜的糖果。”
    “你不給,那……我隻能殺了你哦。”
    老女巫聽到這話,正想輕蔑冷笑,卻在跟陰影裏的幼崽對視上時,陡然僵住。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壓迫感。
    毛骨悚然,渾身寒毛豎起,感覺死亡離自己極近。
    他根本不是普通的小孩!
    老女巫眼中爬滿驚駭,轉頭就跑,臃腫的身體笨重,不小心摔了一跤,她也不敢停,爬都要爬出去。
    戲還沒演完的糖糖看到觀眾跑了,有些納悶,抬腳就要追過去,結果老女巫聽到腳步聲,瞬間爬得更快了,甚至發出了驚恐的尖叫——“救命!你不要過來!!!”
    因為尖叫聲過於刺耳,屋子震顫,掛畫掉落,玻璃碎裂。
    糖糖嚇得慌忙用手捂住耳朵,一臉無辜迷茫。
    ……老橘子怎麽了?腦子壞掉了嗎?
    老巫婆從來沒跑得那麽快過,沒一會,就不見人影了。
    於是,糖糖隻好沒能說拜拜,就走了。
    他提著南瓜,蹦蹦跳跳往前走,繼續玩不給糖就搗蛋的遊戲。家家戶戶都非常用心裝扮,有的亡靈張牙舞爪,有的瑟瑟發抖,糖糖玩得很開心。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他們的糖果都過期了。
    不能吃。
    糖糖憂愁地歎了口氣,晃晃小南瓜燈籠,沒有發現,周圍的亡靈都被他身上的生機活氣吸引,慢慢將他包圍,直咽口水。
    這時一隻骷髏小狗突然竄了過來,一口咬住糖糖的褲腳,拽著他就跑。糖糖猝不及防踉蹌了一下,慶幸的是,周圍亡靈密密麻麻,糖糖沒摔成,而是一頭撞上了個瘦瘦的骷髏,直接把對方撞散架了,骨頭掉了一地,骷髏頭骨碌碌滾遠。
    糖糖被骷髏小狗帶著跑,那些亡靈立刻緊緊跟上,散架的骷髏被瘋狂踩踏,嗷嗷慘叫——“我還在地上,別踩,別踩,我要被踩死了……哦不對,我早已經死了。”
    散架骷髏突然反應過來,停下嚎叫,散落一地的骨頭塊聚攏起來,很快又變回了一具骷髏,還跑著去追自己被當球踢的骷髏頭,一邊跑一邊喊:“我的頭,我的頭!”
    不過,那群亡靈也不是故意踢他頭的,隻是密密麻麻一堆追著幼崽跑,一不注意就會踹到,還不小心傳球接力起來。其中一個壯實亡靈還踢得比較大力,骷髏頭咻的一下,以一條拋物線,飛到了糖糖腳邊。
    骷髏頭愣了一下,然後下頜骨抖動,得意狂笑:“哈哈,我第一!”
    糖糖隱約聽到,有人在找頭,就很貼心地抬起小胖腿用力一踢。
    骷髏頭高高飛起,越過了亡靈堆,竟剛剛好砸在散架骷髏的頸椎骨上,哢嚓一聲,完美契合。
    骷髏驚呆脫口:“哇,謝謝!”
    糖糖揮揮小短手,軟糯糯說:“不客氣~”
    骷髏這才遲鈍地反應過來。不對啊,我跟那人類小孩說什麽謝謝,我是要吃他的啊!但是,剛才那一球,真他媽準!牛逼!
    骷髏小狗帶著糖糖竄進小道,拐了幾個彎,鑽進了一間房子,把那些亡靈甩掉了。
    糖糖蹲下來摸摸小狗,問:“你帶我來玩嗎?”
    骷髏小狗:“汪汪!”
    屋子很黑,看不清東西。旁邊突然就亮起了一點光芒,是一束水晶蘭,食腐的死亡之花,通體潔白,晶瑩透亮,花朵像垂下的小鈴鐺。
    它靈活地一蹦一跳,走到了糖糖麵前,給他引路。
    糖糖沒見過這種花,有些好奇,伸手想摸摸,但水晶蘭一跳,躲開了,還搖晃花朵,像在生氣。
    骷髏小狗:“汪汪。”
    它突然衝上去,張開嘴巴一口含住水晶蘭,然後啪嘰一下,倒在地上裝死。
    水晶蘭這下更生氣了,發出來的光都一閃一閃的,變亮了很多,跳到骷髏狗身上,低頭用花莖打狗。
    糖糖眨巴兩下,似乎明白了點什麽,“碰花花,會死?”
    骷髏小狗點頭:“汪!”
    水晶蘭當起了引路燈,偶爾還會停下來,回頭看糖糖有沒有跟上,等他走過來了,就繼續跳著向前。
    水晶蘭跳到桌上,把自己插進了花瓶裏,慵懶伸展,散發著陰森的光,還有淡淡的幽香。
    桌邊的沙發上,坐著一個亡靈。
    糖糖看了兩眼,意外發現他有些眼熟,仔細辨認一會後,糖糖指著他,忍不住叫出了聲,“你是大壞蛋,奎恩·格拉夫!”
    亡靈一頭問號:“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而且我剛幫了你。”
    糖糖為了證明,一本正經說:“你是不是寫了《無根的花》,《靈魂》,《黎明與黑暗》?”
    亡靈有些錯愕,“你怎麽知道?”
    糖糖氣鼓鼓,抱著兩隻胖胳膊說:“我當然知道!你寫了那麽多,我背得可辛苦了!老師說這些都是名著,一定要好好賞析理解。”
    “……名著?”亡靈下意識重複,過了一會,才終於意識到了什麽,不敢置信地跳起來,抓住糖糖的肩膀,激動問,“我寫的書變成了名著?!”
    糖糖肯定點頭,“是啊!所有學生都要背。”
    亡靈身體顫抖,像是在哭,又像在笑,“居然……我居然……”
    糖糖不明白他怎麽了,以為他在難過,有些後悔說:“好吧,你也不是很壞。老師都誇你寫得很好,你不要哭了……”
    亡靈猛地轉頭,蹲下來,小心翼翼問:“你的老師說我寫得好?不是說垃圾?沒有人會想看?”
    糖糖點頭,老實說:“就是因為你寫得很好,老師才要我們背呀。”
    亡靈捂著臉,再次哭了起來。
    糖糖上前抱住他,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不哭不哭,你是好孩子哦,給你吃糖。”
    亡靈是死亡生物,自然沒有眼淚,隻是他的身邊蔓延開寒冷的氣息,地板都結冰了。
    糖糖一邊安慰他,一邊原地溜冰。骷髏小狗也在陪他一起玩,還圍著他們轉圈圈,跳出了芭蕾似的優雅。
    這樣的環境下,亡靈奎恩也哭不下去了,反倒笑了起來,慘白的骨頭,透著釋然和解脫。
    他的身體忽然散發出溫柔的白光。骷髏小狗跑過去,也沾染上了白光,追著自己的尾巴打轉。
    糖糖疑惑:“你怎麽了?”
    奎恩渾身的死氣消散,變成了人類時的模樣。他為了追逐夢想,不斷寫書,可惜一直沒有人認可他,還在三十二歲時,不幸患上肺病,因為貧困無錢醫治而死。
    但還沒得病時,他也是個儒雅斯文的年輕人。
    奎恩柔和地笑著說:“謝謝你,我可能要去天堂了。”
    糖糖眨巴眼睛,“這是好事嗎?”
    奎恩點頭。
    糖糖笑了,替他高興,“那太好了。”
    奎恩提醒他,“這是亡靈的世界,你是活人,不能在這裏久待,要趕快回去。”
    糖糖不明白:“怎麽回去?”
    奎恩說:“沿著你來時的路回去,小心別的亡靈。帶上水晶蘭,它可以掩蓋你身上的活氣。”
    話音剛落,奎恩和骷髏小狗就一同化為了點點白光,消失不見。
    糖糖抱起水晶蘭花瓶,沒有碰到花花,轉身走出屋子。
    奎恩讓他快回去,但小惡龍是那麽聽話的崽崽嗎?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糖糖看到亡靈街中心熱鬧的骷髏群,忍不住就湊過去看。
    可惜他長得太小隻,踮jiojio,又蹦又跳,也還是什麽都看不到。於是,他抱住眼前的亡靈腿骨,哼哧哼哧往上爬,坐在了骷髏的肩膀上看。花瓶拿著有點累,就放在骷髏頭頂上。
    這骷髏看得全神貫注,根本沒注意,過了好半天,才突然反應過來,頭上好像多了點什麽。
    他震驚又懵逼:“我什麽時候有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