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老太太的子女們也是方才跟著眾人下意識往後退的人之一,不過他們很快反應過來，一時頗有些不好意思。
    老太太大兒子湯懷生也已經快七十歲，自己也是白發蒼蒼當祖父的人了,被孫女兒扶著，望著錢周身邊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媽。
    “誒！”錢周看旁邊的老太太響亮地應了一聲。可惜隻有錢周一個人能聽到。
    湯懷生看向錢周，客氣地問：“錢仙師,我媽,她真的在這裏嗎？”
    湯老太太還沒到頭七,本身執念也沒那麽強,故而還不能在人前顯示出形體。但對於景山小區的業主們來說,最好還是盡早送走她為好。
    這種情況,江魚也教過學員們幾個小法術。
    其中，水鏡術是最萬能的。
    錢周看向周圍：“能給我一盆水嗎？”
    圍觀的熱心鄰居立刻回家裏接了盆水過來，放在地上。
    眾人隻見錢周雙手結了一個看起來有些複雜的印，有些許光芒自他手心亮起,地上水盆中的水,猶如受到了什麽牽引,如一條水龍般在空中盤旋一周,朝他手中匯聚而來。
    錢周目光一定：水鏡，開！
    那團清水，便化作了一麵閃爍著盈盈波光，一人高的鏡子,立在離地麵一尺高的虛空中。
    “哇！”眾人親眼見到這一幕，還未來得及感歎,就見那麵閃爍著波光的鏡子裏,赫然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是湯婆婆！
    到底是離世之人,圍觀的鄰居，不少都是麵色一白，又往後退了兩步。
    隻有湯老太太的家裏人，見到老太太如活人一般站在鏡子裏，驚奇和傷懷大過了恐懼。
    湯懷生上前一步，走到水鏡麵前，試探地喊了一聲：“媽？”
    老太太看著他，應了一聲，挨個兒喊其他人的名字：“舒蘭，倩兒，童童……”
    她音容笑貌一如生前，湯家人不必說，旁邊一邊害怕一邊又忍不住好奇的鄰居們，聽著她和家裏人寒暄，隻覺得她死後，和生前那個熱心慈祥的湯奶奶也沒什麽不一樣，再次忍不住靠近了些。
    “媽。”湯懷生問她，“我聽仙師說，隻有生前帶著執念的人，死後才會徘徊不願意離去。是我們哪裏沒做好，讓你走得不安心嗎？”
    湯老太太是喜喪，無病無災，九十多高壽在睡夢中離去的，沒有受半點苦頭。
    “哎。”老太太拍了拍腦袋，有點不好意思，“不是，是我有個事情啊，沒來得及跟你們講。”
    湯老爺子走了二十多年了，兩位老人風風雨雨一輩子，共同留下的東西有很多。
    這些紀念品子女們倒是全給她留著了，不過……
    湯老太太有點不好意思：“你爸走的時候我們約定過，我在他墓碑上刻一個我倆專屬的暗號，等我走的時候，墓碑上也刻一個，到時候咱們下輩子，就能綁在一塊，還能在一起。”
    湯懷生連忙問：“什麽暗號，我怎麽沒聽說過。”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都說了是我跟你爸專屬的，怎麽會告訴你？”
    湯懷生老爺子：“……”
    扶著他的的孫女湯錦童忍不住噗嗤一笑。
    老太太看了眼身邊的鄰居們，致歉：“我好像給大家帶來了麻煩，在這裏給街坊老鄰們賠個不是。實在是臨走得匆忙，忘了交代這件事。尤其死了以後知道靈魂是真存在的，怕我家那位下輩子找不著人。”
    說完朝兒子招招手：“你過來，我告訴你暗號是什麽，你到時候，給我刻在我墓碑右下方底下。”
    圍觀了全程的鄰居們，這一次是真的完全不怕了。
    還是那句話，對靈魂這一類事務的恐懼，大多都是來源於未知和自我腦補。
    現在，他們見到真實存在的湯老太太，見她和生前也沒什麽不一樣，還是那個熱情禮貌慈祥的老太太，還惦念著和丈夫二十年前的約定。
    人都有一死，這樣的亡者，又有什麽可怕的呢？
    有和湯家關係好的鄰居玩笑道：“梅奶奶，你得催懷生叔動作快點，湯爺爺這麽些年，怕是無聊得頭上都要長草啦。”
    最後，景山小區的人，是熱熱鬧鬧地將湯老太太送走的。
    湯老太太現身的場景，好多鄰居都拍到了，有個鄰居是做自媒體的，在詢問了湯家人和老太太本人的意見之後，將這段真實的經曆在網上發布：
    【拋棄刻板印象，帶你靠近真實的亡者：她也隻是一個普通人。】
    攝像頭拍不到的身影，通過水鏡，可以呈現在鏡頭裏。
    這個視頻讓無數人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原來亡者並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麽神秘可怕。
    以及，視頻中施展法術同亡者溝通的錢周，一躍成為新頂流，甚至熱度短暫地超過了主神然然。
    氣得十三歲的首席一夜連更三個視頻，直到以帥氣的身姿重登熱度榜首才罷休。
    當然，有這種比較好處理的亡者，自然也有“刺頭”，甚至更過分的“惡鬼”。
    就如同人也分好人與壞人。
    大部分身懷執念的普通人離去之後，也隻會變成普普通通的鬼魂，完成心願就會離開。
    一些惡貫滿盈者，死後亦讓人不得安寧。
    錢周他們這些特派安全員，主要還是為了後者這些人來的。
    景山小區的湯老太太火了一把，不少人為她和老伴兒之間的情誼感動，很長一段時間裏，老兩口靠在一起的墓碑前，每天都堆滿了鮮花。
    受到這個視頻的影響，全國各地，許多感受到了徘徊人世親人的人，都跟著錄下了自己和離世的親人交流的畫麵。
    在這樣全民關注的熱潮之中，自然會有無數人好奇：真有鬼魂存在的話，他們完成心願之後，會去哪裏呢？
    是否真如古時神話傳說中的一樣，有地府，有黃泉路，有六道輪回？
    江魚曾懷疑過，這個世界曾經絢爛的神話文明是真實存在的，那些銷聲匿跡的神靈，或許會隨著地球靈氣的複蘇，而重新現身。
    她沒有猜錯。
    在數十億人關注之下，負責亡者世界的六道輪回，最先受到感應。
    貴客到來的時候，江魚正在修煉。
    這具身體根骨極好，江魚自身又有了上百年的修行經驗，近半年時間，足夠讓她從頭開始，修行到築基期。
    這個修為，放在以前的太清仙宗，或許不算什麽。可在此處，她的實力，已經是足夠讓學員們每天嘰哇嘰哇大呼離譜的水平了。
    但相較於修煉體係成熟的滄瀾界，這個世界的修行文明才剛剛起步，擁有更多未知的可能。
    那位慈眉善目的女神到來的時候，江魚正在神魂冥想。
    她是被一陣刺目的金光打斷冥想的。
    劍修不修望氣之術，不過修士一雙靈目多少能看出點東西。
    從上輩子到這輩子，江魚第一次在一個人身上，不，或許是一位神明身上，看到如此深厚到能與日月爭輝的功德金光。
    她呆了至少足足一分鍾才回過神來，連忙站起身，行禮：“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這份尊敬並非來自對方浩瀚如海的氣息，而是這身功德：江魚想象不到，一個人，或者一位神，得累積多少善事，才能攢下如此海量的功德。
    女神微微一笑：“吾名後土。”
    江魚恍然大悟。
    她翻閱過這個世界幾乎所有的神話典籍，自然不可能沒聽過這位神祇的名字。
    傳聞過去，天地間無陰陽之分，生者死後徘徊於人世間苦苦掙紮，備受折磨。強大的後土女神路過不周山，見亡者之痛苦，動惻隱之心，心有所感，以身化作六道輪回，建立地府，讓亡者有了棲息之所，亦有了輪回轉世的機會。
    若是這位大神，身上懷著如此巨大的功德金光，便不奇怪了。
    江魚目光亮了起來，她先前便猜測過，隨著靈氣複蘇，傳說中的存在，或許也會逐漸再現身人前。
    隻是她萬萬沒想到，第一個找上門的，竟然是這位後土大神！
    傳聞她永世鎮壓地府，既然她出現了，豈不是說，地府也出來了？
    江魚長鬆一口氣，這個消息太重要了：靈魂出現之後，目前雖然看起來，她和學員們勉強還能處理這些狀況。
    可這個國家人口何其多，且，連他們自己都疑惑：如湯老太太她們，完成心願之後，會去哪裏呢？
    會直接消散嗎？
    還是輪回轉世呢？
    沒有人敢給出準確的答案。
    “自然是進入輪回。”這世間唯一能給出答案的女神，給予了她回應。
    “不過，或許，需要一些你的幫助。”
    “……”
    江魚從後土大神這裏，知曉了很多事。
    和她猜測的一樣，上古時代，這方世界靈氣逐漸枯竭。
    除了已經超脫，修為化聖的那些大神，大部分神明都隨著靈氣的枯竭而陷入虛弱，陷入永恒的沉眠，甚至永久消亡。
    而如神農氏這些大神，則是日漸收到驅逐，無奈脫離了這方世界。
    聖人之中，隻有後土選擇了留在這個世界。她封印了神力與輪回通道，選擇了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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