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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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油傑提出的要求沒有立刻被應允, 他為什麽提出這個要求?有什麽目的?夜蛾正道被各種疑惑淹沒。
    他沒有見過黑川深人,對那名少年的了解僅限於從他人口中所說的事跡。
    更何況以那個人的身份和強大程度,這根本不是他們隨便能說了算的事情。
    “換一個條件。”
    夏油傑似乎早已預料到了這一點, 他說:“他在尋找那名異能力者,無關獄門疆。你們隻要告訴他異能力者的位置他自會前去,所以我的條件就隻是解開我的封印而已。”
    “我不會就這樣放你離開的,傑,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什麽都不會做, 我隻是想確認一些東西。”
    夏油傑閉了閉眼睛,他的聲音裏帶著來自靈魂深處的疲憊,那是一種沒有生的欲望的疲憊。
    似乎是感覺到了這點, 看著自己昔日的學生, 夜蛾正道知道他沒有在撒謊, 更不是什麽為了逃離實施的權宜之計。
    他沉默了片刻抬手結印。
    一陣光芒閃過, 夜蛾正道解除了禁錮著夏油傑行動的封印。
    無法動彈的四肢終於恢複了自由。
    夏油傑坐起身子適當地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肢體, 他的靈魂還是虛弱, 那一份虛弱延伸到了身體上,起身時踉蹌了一下後才穩住。
    “謝謝, 夜蛾老師。”他道了一聲謝,對著夜蛾正道報出了一個位置後便立刻消失在他的麵前。
    過了一會,守在別處的乙骨憂太和禪院真希感受到了封印的解除,趕了過來。
    與他們一起的還有一直在等待夏油傑醒來的二年級全員,虎杖悠仁是第一個衝了進來的, 等他們進來後就隻看見整個屋子裏隻有夜蛾正道一個人。
    乙骨憂太環顧四周:“夜蛾校長,夏油傑呢?”
    “他已經離開了。”
    “什麽?他自己掙脫封印了嗎……?這不應該, 那個封印以他現在的狀態根本不可能逃離——”
    夜蛾正道手裏捏著沒有做完的咒骸, 打斷道:“……是我解開了封印。”
    禪院真希不可置信:“您放他離開了?為什麽?那獄門疆的位置呢, 問出來了嗎?”
    夜蛾正道將剛剛發生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後,報出了夏油傑所說的位置,但他沒有說夏油傑提出的要黑川深人一同前往的這個條件。
    即便夜蛾正道沒有說起這個細節,在他人眼中,此次事件一直都是黑川深人在幫忙,在得到結果後自然是需要告訴他的。
    身為友人虎杖悠仁在得知了後選擇了第一時間告知對方。
    正如夏油傑所說的,當虎杖悠仁將這個消息告訴了黑川深人後,那邊就主動說道。
    “將位置告訴我。”
    本來還愁著去哪找那隻在背後暗自使壞的狡猾蟲子,這下就將對方的位置主動送上門了,黑川深人沒有不去的理由。
    若是說羂索的目標是他手下的咒靈,那名異能力者的目標則是他。
    五條悟如何,獄門疆如何都與他沒什麽關係,但不意味著他會在對方給自己帶來麻煩後還放任其的存在,更何況幾番下來,他對自己那股若有若無的熟悉感產生了好奇。
    黑川深人前往了虎杖悠仁所說的位置。
    那人藏在橫濱與山崎縣的邊界,他有鳥作為代步工具,要比尚在東京的眾人都更快地趕到。
    抵達目的地時,有一個身影在那裏等待他許久。
    是夏油傑。
    他雙手抱胸,沒有穿那一身令人牙酸的袈裟,在來之前似乎是洗漱了一番,很普通的換了白色的襯衫,他的麵色蒼白,從外觀看過去就能感受到他的那一份虛弱感。
    真人說得沒錯,身體的損傷還能有反轉術式去治療,靈魂上的損傷令人毫無辦法。
    【臥槽,傑哥怎麽會在這裏,他前幾天不是被帶回高專了嗎】
    【高專那些人怎麽會放他出來……】
    黑川深人將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他不認識他,係統也沒有給過他關於夏油傑的資料,在他的認知中,這個人就僅是羂索所占領的身體的原主人。
    這裏的位置是他給的,看到他出現在這裏,黑川深人很明白對方是特地在此等待著他。
    “將他的資料給我一份。”黑川深人對係統說道。
    在黑川深人觀察著他的同時,夏油傑也在觀察他。
    哪怕已經死亡了一回,夏油傑的理念依舊沒有變化,產生咒靈的普通人是原罪,普通人不值得保護。
    隻是在死亡的縫隙中,他看見了沒有黑川深人的世界未來。
    羂索利用他的身體實現了咒力最優化的目的,釋放出了大量的咒靈,許多的咒術師誕生,迎來了咒靈與咒術師的鼎盛時期。
    他重新承認的“家人”們因為他的原因在澀穀事件中死亡分散,咒靈叢生,世界混亂不堪,他討厭的普通人大量死亡,恐懼誕生了更多的咒靈,咒術師相互殘殺,形成了泯滅不了的死循環。
    ——那是他想要的世界嗎?無論是誰都在其中痛苦掙紮。
    所以現在這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中再次醒來後,夏油傑產生了迷茫。
    其他人不清楚,被真人複活的他窺探到了黑川深人馴服咒靈的本源,那根本不是什麽術式,是從根基上扭轉了咒靈存在的力量。
    他知道黑川深人沒有咒力,可是他不一樣,他和那些人不一樣,他是真正意義上的強者。
    橫濱成為了幾乎沒有新生咒靈的城市,在黑川深人的手中真正做到了就算有普通人的存在,咒靈也不會再新增的匪夷所思的情況。
    隻是他不明白,黑川深人有這一份力量,卻不求回報地用它來幫助那些愚昧的猴子。
    這讓他有一種在他身上看到曾經自己的影子的感覺。
    黑川深人不清楚他的目的,對著他困惑地歪了歪腦袋。
    夏油傑對著他微笑著說道:“我帶你去他所在的地方,沒有給出具體的位置是因為他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待著。”
    係統在這時也將夏油傑的資料傳輸給了他。
    在收到夏油傑曾經因為那種荒誕的原因殺了身為普通人的他的父母時,黑川深人的眉頭狠狠地皺了一下。
    好在他對他人的經曆和想法一向都沒什麽興趣,大多數人在他眼中都是無法理解的。
    他跟在了夏油傑的身後。
    “你就這樣跟著我,不怕我有什麽陰謀嗎?”
    “帶路。”
    和在羂索的記憶中看到的一樣狂妄的少年,他根本就沒有將他放在眼裏,夏油傑忍不住笑了一聲。
    “我有個問題很好奇,方便為我解答一下嗎。”夏油傑在前方慢悠悠地走著,他說道:“你為什麽要讓那些咒靈去幫助那些猴……普通人?”
    “這與你沒關係。”
    “咒靈產生的原因就是他們無法控製的自身惡念外泄,他們愚昧又自大,根本不值得你去保護。”
    黑川深人看著夏油傑,他的語氣冷若冰霜:“我討厭你,你不要再和我說話了。”
    對於他來說,自己與他人是絕對分開的,他人如何與他無關,他不會對任何人產生無端的責任,也不會想要自己的想法得到認同。
    如果要給黑川深人找出合適的座右銘,那大概會是“關我屁事”和“管好你自己”。
    夏油傑在這方麵與他完全相反,他太過自傲,將自己擺在強者的位置上去憐憫他所認為的弱者,所有的行動都是為一個目標而前行,也正是因為那一份無端的責任將他推入了深淵。
    【草,這是繼太宰之後深人第二次說討厭一個人……】
    【傑哥你在說什麽啊傑哥,怎麽複活了還是不死心啊——】
    【我麻了,放棄傳教吧教主傑,再說下去深人可能要揍你了】
    【深人寶貝每次說討厭的時候都好像小朋友的宣言啊,可愛捏】
    夏油傑似乎是沒想到他會這麽直接,微微瞪大了眼睛,張了張嘴後竟然真的不再繼續往下說了。
    沒多久,在夏油傑的帶領下,他們步入了山崎縣的一處紅燈區,天色漸晚,街道四處亮起的五彩霓虹,將行人拉入夢幻的欲望世界。
    夏油傑厭惡這些人的觸碰,他帶著黑川深人從一邊人少的小道切入,最後停在了一間酒吧前。
    他們要找的人正好從裏麵出來。
    羂索在前往橫濱後幾天沒有出現,也無法聯絡到他,渡邊凜太以為羂索已經死了,沒想到這會還能出現。
    “喂喂,你這些天都去哪裏了,我完全聯絡不到你。”他一邊說著一邊朝夏油傑走來。
    下一秒,他看見夏油傑身後的黑川深人,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他抬腳轉身就跑,並且展開雙手施展異能力將周圍碰到的所有行人全部拉入了失控的狀態中。
    狹窄的街道瞬間被暴力占滿,夏油傑在一邊冷眼旁觀,他抬起手施展了術式,隱藏在渡邊凜太身上的獄門疆現了形,飛到了了他的手中。
    “可惡,那個人到底是什麽時候把那玩意兒放在我身上的。”渡邊凜太看到忍不住罵道。
    他還在不斷施展異能力,想用之前在澀穀的戰術拖住黑川深人的腳步,他沒想到這些對黑川深人來說沒有任何威脅力。
    那時的黑川深人與五條悟有約定在,必然不可能讓虎杖悠仁和吉野順平死亡,現在的話這些行人與他又有什麽關係。
    渡邊凜太根本逃不掉,本以為黑川深人會率先去解決那些失控的普通人,沒想到他直接無視了這個狀況,抬手朝他射擊。
    他感覺自己雙腿一痛,直接跌到在地上。
    黑川深人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不在意這群人?
    這和他所了解到的黑川深人不一樣,他就這麽射擊不怕打到路人嗎!
    正當渡邊凜太這麽想著的時候,他發現周圍的那些人在那聲槍響後就從他的異能力中脫離出去,恢複了正常。
    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行人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山崎縣不比橫濱,持槍暴力鮮少發生,這下看到路邊一個拿著槍支的人下意識都遠離了他,明明是被黑川深人拯救了的這些人反而對著他麵露恐懼,立即作鳥獸散。
    夏油傑將這一切都收入眼底,麵上露出了譏諷的表情,他跟在黑川深人的旁邊,道:“你看吧,他們又懂得什麽……”
    黑川深人沒有理會他,而是朝著前麵的目標走去。
    渡邊凜太雙腿被擊中,隻能用手扶著一遍的牆才能勉強保持直立,他疼得額角冒汗,此時此刻產生了後悔之意。
    黑川深人走近了他,金色的眼眸上下打量著他的五官,試圖在他臉上尋找什麽。
    那是丟在人群中都會被淹沒的長相。
    他的眼神太過陌生,渡邊凜太不可置信地笑起來:“你不記得我了!”
    他平平無奇的五官在裂開嘴露出笑容時有著怪異的特殊感,光看臉的話那股熟悉感並不強,直到他露出這個與當初在澀穀時看到的一模一樣的笑容時,黑川深人覺得自己的腦袋被重擊了。
    “也是,這麽多年了,你認不出我也正常。”他將一隻手的袖子卷上去,露出上麵長長的傷疤,“這可是你的傑作。”
    “你有什麽目的。”若是平時,黑川深人定是直接將他一槍爆頭,哪裏會給他這麽多說話的時間。
    “我能夠有什麽目的?我隻是討厭你,這麽多年後又看到你了,想給你找點麻煩而已。”
    渡邊凜太扶著牆的手用力到發白,他後悔了,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記到現在給自己帶來這麽大的麻煩。
    他還不想死,求生欲讓他觀察著情況,黑川深人離他這麽近,隻要他一伸手就能觸碰到他……這樣就能將他拉入噩夢的旋渦中。
    他死死地盯著他,在這種緊要關頭,他似乎已經忘記了黑川深人無法被攻擊的“異能力”,又或者說,他對自己的異能力過於自信。
    渡邊凜太在尋找最好的時機。
    緊接著,他迅速抬起的手在黑川深人的麵前頓了下來,他臉上的表情僵住了。
    “渡邊凜太?我不認識你。”
    黑川深人根本沒有躲開的意向,他繼續剛才的話說道。
    聽到他叫出自己的名字,渡邊凜太本來在為死亡而擔驚受怕,這下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了。
    與記憶中一樣無喜無悲的金色眼睛在看著他。
    “我還以為你是沒有認出我來,原來你全部都忘記了。”
    嚐試失敗,或許是覺得自己無法逃脫了,渡邊凜太放棄了掙紮,對黑川深人的惡意在此時達到了頂峰。
    他大笑起來,聲音尖利難聽。
    “你看看你,原來和以前沒什麽區別,還是那個連模仿正常人都不會的低能兒。”
    “這麽一看你真是幸運啊,以前有一對那樣不嫌棄你的傻瓜父母,本以為他們死了後你就算被丟去孤兒院也不會有人要,沒想到你覺醒的能力竟然這麽強大——”
    渡邊凜太的話在此時戛然而止,他的眼神變得空洞起來。
    從來不在意他人惡言的黑川深人在聽到其中的關鍵詞後出現了難以想象的情緒波動,橫濱的所有咒靈都在這一瞬間都感受到了他的情緒,無一例外地進入了暴動中。
    它們在橫濱的街頭喊著“深人”,正四處尋找著他。
    腦袋裏消失了的記憶在這一瞬間全部湧了出來,無數的情緒紛至遝來。
    黑川深人仿佛身受重擊,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身後的夏油傑用手抵住了他的後背。
    “你怎麽了?”
    因為情緒劇烈波動導致一股力量從黑川深人的身上爆發而出,“嘩”地一下以他為中心在這個城鎮震蕩覆蓋。
    夏油傑另一隻手中拿著的獄門疆在被無形的力量接觸後的一瞬間出現了裂痕,仿佛會立刻破裂開來。
    而距離黑發少年最近的夏油傑思緒一空,進入了一段不屬於他的記憶當中。
    ……
    ……
    黑川深人在四歲時還不會說話。
    那時周圍的街坊領居都說黑川家有一名像人偶一樣的孩子。
    不僅僅是因為他漂亮得宛如人偶一般,更是因為他不會笑也不會哭,隻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少有對外界產生反應。
    ——就像是真的人偶一般。
    他的父親黑川清安是一名賣不出畫的無名畫家,他模樣俊秀,一頭黑發在發尾束起辮子,打了一堆招搖的耳洞。
    母親黑川真弓是一名高中教師,容貌美麗但氣勢強大,眼神銳利,有一雙漂亮的金色眼睛。
    而他在半歲時被初步發現自閉症症狀,在一歲時被確診自閉症。
    從誕生起他就是個有缺陷的孩子,給家庭帶來數不清的負擔。
    好在他的父母很愛他,在愛麵前,一切的困難似乎都不是問題。
    在他四歲時,他們將他送去了幼稚園,而這邊的康複訓練的開支越來越大,畫家父親放棄了自己的愛好,出去尋找能夠給家庭帶來穩定收入的工作。
    即便如此,黑川深人的症狀沒有一絲好轉的跡象。
    照顧自閉症孩子真正讓他們痛苦的不是康複訓練源源不斷的開銷,而是他不會像普通的孩子那樣給出他們該有的反饋,不論如何付出的情感都不會得到回應。
    傾注的情感長年累月地像小石子一樣投入大海,連聽一句“爸爸”“媽媽”都是奢求。
    即便如此,黑川夫婦依舊很愛他。
    有人問他們,為什麽不再要一個孩子呢?
    他們是這麽說的:“如果有了別的小孩,我們就無法給深人全心全意的愛了。”
    除了一直不會說話以及對外界漠不關心外,深人的智力沒有問題,相反,他很聰明,能夠記住看過的一切,並且在這方麵有些過人的天賦,更是比一般的孩子要省心,在幼稚園裏也是最乖的那一個。
    可沒過多久,噩耗傳來,情緒一向穩定,從沒有偏執傾向的黑川深人主動打了一個來陪弟弟玩的八歲男孩。
    聽到這個消息的黑川夫婦匆匆趕去,八歲的男孩,深人才五歲,他們都以為是深人受傷了。
    出乎意料的是,當他們趕到時,他們的孩子除了頭發和衣服亂了一些外毫發無損,坐在一邊擺弄著積木。
    而那個男孩的手腕到手臂不知被什麽東西割出又長又深的血痕,止了血做了簡易包紮,臉上更是鼻青臉腫的辨別不出模樣。
    他大哭著躲在他的父親的身後,而在他前方的父親指著五歲的黑川深人不斷地辱罵著難聽的詞匯。
    “智障”“低能兒”“不會說話的怪物”。
    這邊的黑川深人跟沒有聽見一樣,他根本不會產生任何的反應,他人的惡言惡語在他耳中與夏日的蟬鳴聲一般無二。
    可他的母親衝上來捂住了他的耳朵,惡狠狠地與高大的男人對視。
    他們看了監控,那名男孩咧著嘴揚起輕蔑的笑容,對著他們的孩子說了什麽,在沒有得到回應後主動推了一把黑川深人,這才激起了他的自我保護意識。
    沒有聲音的黑白錄像,看著監控裏熟悉的口型,黑川真弓哪裏還不清楚對方說了什麽?
    她的心都要碎了。
    到底有多少的孩子會用從大人那裏學來的語言去羞辱她的孩子?!
    她給那人交了醫藥費,因為對方傷勢過重,她迫不得已地道了歉,這一次打架事件即便是過不在深人,擔心他的特殊性會傷害其他的孩子,幼稚園也將他勸退了。
    在回了家後。
    她用雙手捧著深人的臉,固定著他的腦袋,強迫他將視線放在自己的身上。
    “學校我們不去了,媽媽是老師,這些東西媽媽都可以教給你。”
    女人滿臉淚痕,流著淚一遍又一遍地說:“聽著,深人,你沒有錯,你做得很對。”
    “下次遇到這種情況依舊要反抗,我們不給他人帶去麻煩,但絕不許他人欺負我們。”
    “我們也可以不在意他人不痛不癢的惡語相向,但若是有人敢罵你“智障”“低能兒”,不論用什麽手段,你一定要讓他後悔說出這句話——”
    他們懂什麽!
    她的孩子比許多的人還要聰明!
    她重複著相似的話,說得聲音嘶啞,淚水流幹,直到父親發現了來阻止了她。
    但也是這一年,深人第一次因為他們說的話,做的動作給出的回應了。
    那日黑川清安在清理畫具的時候跌倒了,從來都隻會做自己的事情,不會因為外界的聲音給出回應的深人朝著他看了過來。
    ——哪怕他隻是看著什麽也不做,兩人都因為此事高興壞了。
    從那之後男人就喜歡故意在他麵前表演跌到的戲碼,在他看過來後裝模作樣地說:“深人,爸爸摔倒了。”
    可不論多少次,黑川深人也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不會給出更多的回應。
    有一次男人一如既往表演著這樣的戲碼,站起身,演著獨角戲一般:“嘿!又被嚇到了吧深人。”
    那雙金色的眼睛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地看著他。
    他與深人相似的臉龐上帶著勉強的笑,臉上的肌肉在做著不想做的表情時被僵硬地牽扯起來,接著,男人突然沉默了下來,他彎著身子,低下頭用手撐住了腦袋。
    壓抑的哭聲從他的喉嚨中泄露,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從眼眶灌滿溢出,他像個孩童一樣崩潰地哭了起來。
    他多想聽聽他的孩子叫他爸爸,多想看他的孩子對他展露笑容,多想……多想……看他變得像普通的孩子一樣。
    一隻小手放在了他的腦袋上,他抬起腦袋,男孩的臉上沒有表情,那雙金色的眼睛也沒有任何焦點,深人這是在模仿他平時的行動。
    黑川清安幾乎要被狂亂的喜悅掩蓋,他的眼淚掉的更厲害了,一把將他抱進了懷裏。
    這無一不在告訴他們,深人終於有了治愈的傾向,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去,他們想要見到的那一天似乎就在眼前了。
    直到一場莫名其妙的異能力鬥爭在附近展開,他們就是一對普通的夫婦,努力地生活著,沒有什麽過人的能力。
    在麵臨天災人禍時根本沒有抵抗的力量,房屋倒塌,他們毫無征兆地死在了強者的波及之下。
    好在他們的孩子毫發無損。
    他的父親倒在地上,就像以往同他玩過許多次的遊戲一樣。
    深人以為這是平時的一場遊戲,他就像沒有擰上發條的人偶,懵懂地坐在一邊看著父母親的屍體沒有任何的反應。
    過了許久,天空泛起魚肚白,底部升上火燒雲,男人卻沒有像往常那般站起來做著鬼臉對他說“這是玩笑,嚇到了吧”。
    靜止的空氣被一個小動作所打破,深人站了起來,走到了男人與女人的屍體前,伸出手去拽他們的手腕想要將他們拽起來。
    不要玩了,一點都不好玩。
    這是他第一次在這種無聊的遊戲進行中產生了反應,可是——
    這次沒有回應的是父親與母親。
    無論他如何拉拽著他們,年幼的孩子用驚人的氣力將他們的身體從原本的地方拖拽到了另一邊,他們都沒有任何的反應。
    長長的血跡觸目驚心,深人覺得記憶中溫熱柔軟的肌膚冰涼又僵硬。
    他說話了,是他們兩個人期待已久的——
    “媽、媽,爸爸——”
    “起來、不好玩……不喜歡、無聊、我……”
    沒有說過話的聲帶發出來的聲音短促沙啞,帶著奇怪到難以辨別的音調,顛三倒四地表達著他的想法。
    “痛苦……”在沒有得到回應後,他這麽說。
    他清楚地記得每一個他們教過的詞語,他抱著男人和女人的手臂,艱難地去理解它們的意思,開始用這些詞語來將自己的心情告訴給他們,渴望他們在得知了他的心情後能夠回到平時的模樣。
    “晚上出去玩,爸爸總是說的,遵守承諾,要,但是,天都亮了。”
    “很痛,胸口,想媽媽,爸爸和我說說話。”
    “抱抱我。”
    他的句子在幾分鍾的自言自語下越來越通順,隻是無論怎麽說,他們都沒有反應。
    深人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開了一個豁口,無法理解的情感在這個豁口中不斷地複蘇,他覺得自己痛苦得快要死掉了。
    心髒難受,胸口疼痛,眼睛酸澀,說話的喉嚨也在發癢,一直在高速運轉的腦袋變得一片空白。
    眼淚源源不斷地流出,不論如何都停不下來。
    他不理解為什麽會這樣,隻覺得前所未有地難受,無法忍受的痛苦。
    一開始他還隻是喃喃細語,到最後聲調一點點地上揚,幾乎是扯著嗓子歇斯底裏的喊著,怪異的音調在兩具屍體下顯得有些詭異。
    “快起來——爸爸!媽媽!”
    什麽是死亡,從出生到至今接收過的死亡的信息在一瞬間被他全部翻了出來,一字一句地去理解它的意思。
    然後他終於意識到了他的父母再也不會站起來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孩子後知後覺地大哭了起來,哭到無法緩過氣息,直到記憶斷開鏈接,意識模糊,身體的自我保護機製將這段記憶從他的身體消除而去。
    有人來了。
    而他終於停了下來。
    ……
    他們死去了,他們尚有缺陷的孩子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們的孩子還那麽小,今後會茁壯成長嗎?
    會遇到哪些人?
    會有人願意包容他嗎?
    會因為與他人不同被欺負嗎?
    會覺得委屈嗎?
    受了委屈又有誰能保護他呢?
    好多的遺憾,好多的擔憂,還有好多的期望。
    最後的最後。
    所有的想法在臨死的那一刻都匯聚成了一點。
    他們希望這個世界能對他抱有善意。
    ……
    腦海裏麵的畫麵變成了黑色。
    記憶裏辱罵著他的男孩與眼前的人重疊在了一起,黑川深人抬手掐住了渡邊凜太的脖子。
    男人原本惡毒猙獰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見了,他空洞的眼神泛起光,淚水流了下來,滿眼都是說不盡的悔恨。
    他這一輩子作惡多端,從皮囊壞到骨子裏,在被黑川深人的異能力強烈地襲來後,他真切地為自己曾經的行為感到了後悔。
    因為缺氧,他的臉漲得通紅,額角爆出青筋。
    “對……不……”
    他的話沒有說完,一聲清脆的骨骼斷裂的聲音,黑川深人扭斷了他的脖子,打斷了這根本不是來源於他本意的道歉。
    一邊的夏油傑在因為異能力的暴動後被拉入了他的記憶中,他站在那對夫婦的視角裏看明白了一切,他終於明白了黑川深人的能力是什麽,這一份能力的來源又是什麽。
    夏油傑的思緒在此時進入了極限的混亂之中。
    黑川深人的存在和夏油傑的理念就是完全對立的。
    ——他的能力形成來源於他的父母,而他的父母是最普通不過的普通人,甚至就是弱小到在一場意外裏麵就死掉了。
    在夏油傑眼中應該被殺掉應該被當螻蟻處理掉的普通人,同樣在用自己雖然單薄微弱的身軀保護著自己重要的人。
    在他保護的那個人眼裏,他們就是超級英雄,他們就是強者,黑川深人異能力的存在就是集合了他的父母、在意他的人對他的愛和保護。
    夏油傑回想起這個世界原本的走向,看著自己打著所謂的一種殉道者時為這個世界清除障礙所做的事情到底達成了什麽後果與目的。
    而他認定裏是應該被除掉的普通人,弱小的像螻蟻一樣的普通人,那對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夫婦。
    他們用愛和自身的保護,鑄成了黑川深人這樣的作品,真正意義上能夠改變這個世界的作品。
    黑川深人存在的本身,就恰恰攻破了夏油傑的那些歪理邪說
    正所謂誰人不是強者,誰人不是普通人。
    他的視野被他自己所局限,一切便是非黑即白,做出了許多不可挽回的事情,所有的情緒紛至遝來。
    黑川深人不知夏油傑在想什麽,他被情感支配,看到曾用那般荒誕理由殺死自己父母的夏油傑時,下意識地抬手掐住了夏油傑的脖子。
    男人沒有掙紮的跡象,他被少年抵在了牆上,怔怔地盯著他在黑暗中泛著光芒的金色眼眸。
    呼吸被奪取,死亡在靠近,他並不害怕,夏油傑知道黑川深人不會殺他,正如他所想的,下一秒他脖子上的禁錮消失了,少年放開了他。
    “咳咳咳……”
    黑川深人麵無表情地盯著夏油傑,他忍不住想起方才渡邊凜太說的那句話。
    “你真幸運啊”。
    他是幸運的嗎?
    黑川深人困惑地想到,他是幸運的嗎?
    “深人。”
    係統在喊他的名字,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聽見它小心翼翼又不可置信地說。
    “——你在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