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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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外一周,盛棲回到家裏,簡單收拾過,帶許桐桐出門吃飯。
    麵館就在小區對麵的小吃街,去時還打傘遮陽,沒想到吃完就下暴雨了。
    花圃和草坪被雨水潤得蓬勃,小區裏湖邊的樹木,遠看上去彷佛一帶綠霧圍繞。
    這個季節禹江的天氣說變就變,讓人措手不及,盛棲心平氣和地接受了。
    兩人合打一把傘,難免顧此失彼,各自濕得狼狽。
    盛棲出門捂得嚴實,雖然悶熱,但防曬效果不錯。
    從口罩到衣服都是一身黑,一米七五的個子,視覺上更顯得高挑清瘦。肩頭和褲腳被雨水打濕的地方顏色發深,高跟鞋沾上泥塵。
    反觀許桐桐,在外玩了幾天,麥色的皮膚看著實在健康。她喜歡前衛衣著,露這露那,腰都曬得發黑。
    盛棲收傘,許桐桐挽住她,一道進了電梯。
    許桐桐腳上穿雙經典款的高幫匡威,鞋帶不知散了多久,已經由白色踩成黑灰色。
    盛棲萬幸沒有踩過這道暗器。
    看不過去,蹲下幫許桐桐係上。
    電梯門剛要合上,又被按開,跟著進來兩三個人。
    空間足夠,盛棲本就在拐角,沒在意旁人。許桐桐不知道什麽時候踩進水坑裏,鞋麵濕完了。
    頭頂傳來沒心沒肺的笑,伸手要拉她:“盛棲,別管鞋了,都到家了。”
    盛棲站起來,“你這鞋自己刷,我不幫你。”
    “不行,我不會刷。”
    又開始撒嬌了。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要學會獨立了。”盛棲拿紙巾把手擦幹淨,“都上大學了。”
    電梯到達九樓,出去兩個人。
    周圍空下來,隻餘一個陌生女人,恰巧跟她們同層。
    盛棲敏銳地感覺到自己在被盯著,本來以為人家閑,看兩眼解悶就得了,誰知那束目光停住不動。
    她清楚她不至於美到陌生人看了神魂顛倒,還在戴口罩的情況下。
    於是坦蕩蕩地回視過去。
    在霧裏浸久了的瞳孔還未幹爽,又在這一瞬間重新朦朧起來。彷佛南風從樓外追了進來,擾得空氣都不安寧。
    傘麵上的水珠沿著特定的弧線,緩緩聚集成一股勁,迅速逃離,墜落在地麵。
    女人穿著中規中矩的純白襯衫,黑色西服褲,幹淨利落。眉目間淡淡的,正不慌不張地打量她。
    盛棲發愣期間,許桐桐挽住她,說了什麽她沒聽見。
    許桐桐看她走神,恨不得咬上她的耳朵,纏著問:“盛棲,我們晚上點份炸雞,一起打遊戲好不好?”
    盛棲被扯得搖晃,再沒心情說“才吃完又想著吃”這種不痛不癢的教訓話,木木地點頭:“可以。”
    那人跟她對上視線,才麵無表情地挪開目光,靜靜立在一旁。
    再沒有一點兒波瀾。
    盛棲的眸光隨著她的冷淡,一並沉進海底,四處氤氳的濕氣,悶得她透不過氣。
    十九樓到了,三人前後腳走出電梯。
    盛棲留意那人快步走在前麵的背影,隨口應付耳邊喋喋不休的許桐桐。
    在心底說:溫瀲,好久不見。
    盡管過去了八年,大概因為期間多數時間在校園裏度過,溫瀲變化不大。
    濃墨一樣的直發從馬尾變成低挽起的發髻,琥珀色的瞳仁深邃冷靜,腰背一如過去般筆挺,看上去清高冷漠。
    但真與她接近,譬如剛才對視一眼,便會發現她的眼神平和,寂靜無波,並不似想象中的鋒利。
    鞋跟比她高,卻還是沒她高。
    盛棲想起溫瀲仰頭吻她的時候,睫羽一顫一顫。吻完會臉紅,喘氣都不勻了。
    許桐桐管閑事道:“剛才那個女人住你隔壁哎,你們都不打聲招呼?”
    “之前隔壁沒住人,剛搬來不久吧。”盛棲心不在焉地聽見自己回答。
    她搬來兩個月,隔壁的房子應該早就裝修好了,哪怕前段時間她大量時間都在家裏,也沒遇見過溫瀲。
    又成鄰居了。
    與從前沒區別,連客套話也沒有。
    摘下口罩,她想,她遮著臉,溫瀲興許沒認出她?
    如果認出她,不會那樣平靜吧。
    縱然不會感到喜悅,起碼訝然,或是不耐煩。
    至少,會多看她兩眼。
    “我看見一滴雨水與另一滴雨水,在電線上追逐,最後掉到鵝卵石路上。我想起你,嘴唇動了動,沒有人看見。”:
    高二那年,她們第一次做鄰居,也是下雨天。
    中午放學雨還沒停,盛棲沒帶傘,蹭同學的傘蹭到半路,後麵半截路隻能淋著。
    路過撐傘的溫瀲身旁,盛棲好奇地看她一眼,溫瀲回看她一眼,沒有要邀請她的意思。
    盛棲走快了兩步,但沒表露出著急的樣子。那個年紀,在雨裏狼狽逃竄,好像比淋雨本身更丟人。
    學校附近的小區是低層,隻有六層,盛棲進到單元樓,擰幹身上的雨水。
    溫瀲走了進來,收傘上樓。
    原來她也住這裏。
    盛棲跟著上去,到三樓時,看見溫瀲拿出鑰匙。
    一層樓兩家住戶,她們恰巧門對門。
    真挺巧的。
    盛棲渾身濕漉漉,走上最後一層台階,笑意盈盈,想等她看自己時打個招呼。
    但溫瀲看都不看,沒回應她的笑容。
    開門,拔出鑰匙走進去。轉身關門,瞧見敲家門的盛棲回頭看她。
    她停下動作。
    後來盛棲知道,溫瀲沒想到兩人住得這麽近,為沒有分傘而感到抱歉。於是主動開口:“到家換身衣服,不要感冒了。”
    她不說話時看上去清高寡淡,十分不好接近,但說話會禮貌地看著對方,眼裏並無冷意,聲音平緩清晰。
    再像從前那樣,厚著臉皮盯著她看,溫瀲是不是就會理她。
    她不知道。
    因為許桐桐把她拉進來,直接關上門。
    “砰——”地一聲,將盛棲從回憶裏震了出來。
    才沒讓她做糟踐自己的事情。
    外麵的雨還在下,等許桐桐用完衛生間,盛棲進去洗澡。
    浴室裏水汽彌漫,熱水從頭頂往下淋,她雙手捂住了臉。有那麽幾分鍾的時間,她什麽也沒做,隻是放空自己。
    上一次與溫瀲見麵是八年前。
    上一次聽見溫瀲的聲音是兩年前,她大學畢業那年。
    因為一些意外,她高三重讀了一年,畢業時間比溫瀲晚。
    明知溫瀲在心儀的大學談了男朋友,卻抱著僥幸心理,猜測他們可能分手了。哪怕沒分,見她一麵,隻吃頓飯也可以。
    她說服自己,厚著臉皮給溫瀲打電話。但意料之中,那通電話極其不愉快。
    溫瀲不願意見她,哪怕隻是吃頓飯。她輕說了句“對不起……”,就被盛棲打斷。
    盛棲咬牙切齒:“溫瀲,你記住,我不會再等你了。”
    電話那頭頓了頓,淡聲應下:“好。”
    結果兩年後,她們都回到了這個城市。
    偶然遇見,相顧無言。
    盛棲把浴室清理幹淨,出來時,臉上所有的情緒都被規整好,又是一副溫和含笑的模樣。
    許桐桐穿著卡通圖案的睡衣,在沙發上架著腿打遊戲,姿勢豪放。
    催盛棲點外賣,“炸雞,還要楊枝甘露。”
    盛棲拉開窗簾看了眼,外麵天黑得陰沉,雨勢凶急,雷聲作響。
    她也在這樣的天氣裏饞過不在手邊的吃食,溫瀲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冒雨去超市給她買。
    忘了買的是鳳爪還是薯片,總之她回來時渾身都濕透了,眼睛卻是亮的,“饞貓,吃吧。”
    回憶像湍急的夏水,來勢洶洶,今晚格外不受控。
    盛棲好聲跟許桐桐商量:“這種天氣不點外賣了,隨便吃點東西。外賣小哥很辛苦,風裏來雨裏去,體諒一下。”
    盛棲不會做飯,但每逢惡劣天氣,她都自己湊合著解決,餓肚子也不會點餐。
    許桐桐從遊戲裏分心,嗤笑一聲,覺得盛棲既可愛又令人無語:“你是菩薩嗎?這是人家的工作啊,你不點外賣,他們沒得賺了。”
    盛棲點頭:“話是這麽說的……”
    許桐桐看她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心知今晚要是執意點,盛棲肯定良心不安,誰讓這位姐姐是個大善人呢。
    歎氣,“算了,不吃就不吃。”
    “真懂事。”盛棲喜笑顏開,拿出手機陪她玩,“遊戲打完,去把鞋刷了。”
    許桐桐點擊邀請,翻了個白眼,“我在家都不刷。”
    “在家是在家,在學校呢?你明天下午就要回學校了。”
    暑假溜走這件事已經讓許桐桐夠煩了,抓狂:“哎喲,你現在像我媽一樣嘮叨。”
    盛棲笑了下,一邊進入遊戲,一邊教育:“你聽話一點,她就不嘮叨了,我也不嘮叨了。”
    “怎麽可能,再聽話都堵不住她的嘴。她不嘮叨你,你根本沒體驗過那種絕望。”
    許桐桐本意隻想吐槽,說完這句,忽然覺得不好,小心地去看盛棲的臉色。
    盛棲照例一哂,眼裏蘊著閑談時的笑意,沒有別的情緒。
    後媽隻會對親生女兒噓寒問暖,長篇大論,脾氣上來還罵幾句。對她一向客氣,她想做什麽都可以,不會過度關心也不會訓斥。
    這樣很好,比起桐桐,她可自由多了。
    她上高三那年,第一次見到許桐桐,爸爸介紹她是姐姐,以後要在家裏住。
    許桐桐當時九年義務教育都沒念完,道行跟她媽不能比,情緒都掛在臉上,很不高興地撇嘴。
    好像擔心小公主的地位被撼動。
    她多慮了。
    她整天喊著盛棲盛棲,揚言說:“你又不是我媽生的,憑什麽算我姐姐?”
    這話不知道是誰教的,她媽許曉靜聽了有些尷尬,讓她好好說話。
    寄人籬下的盛棲並無脾氣,反而微笑著安撫:“桐桐說的對,不用喊姐姐,喊我名字就好。”
    她也隻喊許桐桐的媽叫阿姨。
    稱呼而已,改變不了什麽。
    就算喊媽,也不會多得到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而許桐桐雖然不喊她姐姐,脾氣又壞,卻還是接受了她。在她最孤獨,最無助,最痛苦時,陪著她講話,把她吵得沒心情悲春傷秋。
    隔天外麵放晴,盛棲一早就將許桐桐從床上拉起來,“等你開學了,哪能天天睡懶覺,起來。”
    她準備帶許桐桐去買身衣服,下午送她去車站。
    磨磨蹭蹭近八點才收拾好,準備出門吃早飯,恰逢溫瀲上班的點。
    冤家路窄,盛棲壓製不受控的心悸,又跟人前後腳進了電梯。
    許桐桐分享寢室群的消息,發現她姐不在狀態,半天不回話。
    “盛棲,你是不是沒睡醒?還說我睡懶覺,你起早了無精打采有什麽用。”
    哪怕溫瀲既不看她,也不說話,毫無存在感地站在離她最遠的角落,盛棲還是心跳加速,難以平複。
    她對這樣的狀態感到無可奈何,卻不討厭。
    她盡量讓自己鎮定,言語上不免刻薄:“你睡相太差,磨牙還說夢話,我睡不踏實,現在確實沒精神。”
    電梯是公共場所,好些人在,許桐桐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怎麽可能,你少汙蔑我。”
    “是不是汙蔑,你心裏清楚。”盛棲打趣,換來許桐桐不輕不重的一拳。
    才到一樓,電梯門打開。溫瀲迅速地走出去,將後麵的人都甩開。
    穿著仍是昨天的配色,但看得出來,襯衫跟西褲的款式略有不同。盛棲想起她的筆袋,裏麵幾支筆全長一樣,隻是顏色各異。
    身影從眼前消失的速度,像在為“迫不及待”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