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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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棲午睡後出門,小區地段好,交通便捷,門口就是公交站。非高峰期時,她喜歡乘公交,比打車自在。
上車十五分鍾後到達咖啡店,柳成涓已經在裏麵等她。
柳成涓跟盛棲同村又同齡,小學、初中乃至高中都在一個學校。
但柳成涓成績優異,學習刻苦,沒盛棲那麽多閑工夫交友和瞎逛。所以兩人不算玩得來的朋友,又比普通同學熟一點。
重返禹江,盛棲沒有聯絡任何舊友,柳成涓是她唯一約見的人。
柳成涓比複讀的盛棲早畢業一年,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三年,變化極大。看上去比從前好相處,健談而且圓滑了,相對而言成熟得多。
入座,說笑了幾句,她就問盛棲:“最近怎麽樣,跟她相處得還好嗎?”
“沒我想的糟糕,但好不到哪裏去。”
溫瀲的態度比她們最後一次見麵緩和太多,也比兩年前在電話裏耐心。
但是並不能說明什麽,她亦不因此樂觀。
成年人學會裝模作樣地假客氣實在簡單,而當作無事發生往往比反應大更棘手。
她不知道溫瀲在想什麽。
盛棲的好奇心強,點單永遠優先選擇新品。但新品往往不盡人意,咖啡進嘴,越品表情越猙獰,把柳成涓逗笑了。
“她現在單身嗎?”
說起這個,盛棲眼裏有了一抹光亮,“單身。那男的沒跟她走下去,很虧吧。”
柳成涓抿了口咖啡,今天約盛棲出來,那人霸道地要打探盛棲的情況。她回憶從小到大與盛棲有關的事,評價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
她看出來盛棲成長了,從前無憂無慮的眼睛裏開始掛事。“不諳世事”這個詞或許已經不適合她,但性格卻沒完全改變。
譬如此刻,得知從前喜歡的人恢複單身,在純粹的歡喜之外,居然玩笑般感慨人家前任虧了。而並非介意溫瀲曾經喜歡過別人卻無疾而終。
柳成涓又問一遍:“你確定她談過男朋友?”
她寧願盛棲誤會了一場。
事關溫瀲,盛棲當然確定。
“大學去參加比賽,碰見她高中的班長。我拐彎抹角地跟她聊起溫瀲,她跟我說的。”
“她又是怎麽知道的?溫瀲親口告訴她了?”
盛棲搖頭,明白成涓想安慰她興許是場誤會。
“溫瀲分享欲低,很少發動態,但那段時間發得勤快。文字少,大多是圖片,偶爾有視頻。拍吃拍喝拍風景,過得很快樂。”
“她跟那個男生暑假出去旅行了半個月,溫瀲拍他高高瘦瘦的背影,他拍溫瀲寧靜漂亮的側顏。他們靠在一起,戴著墨鏡自拍,文案是‘離你再近一點’。”
“她還發過一段視頻,站在民宿的陽台上拍古鎮的夜景,風聲很大。結尾時,那個男人在背後喊‘檸檸’,她的小名。”
盛棲難得有笑不出來的情況,近乎冷漠地將證據一件件說與人聽,成涓是她的第一個聽眾。
而之前成百上千的日日夜夜,她都獨自咀嚼溫瀲身邊有了別人這一事實。
真正說出口,她已經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不值得較真。
柳成涓的情緒跟著低沉入海,“你親眼看了那些圖片和視頻?”
“對啊,我厚著臉皮跟她們班長一起看的。”
“你對自己真狠。”她光是想到就胸悶。
“也還好。”盛棲勉強彎了下唇,眼睛卻是黯的。
看的時候,她抑製不住地發抖,還是強忍下來。繼續笑著陪溫瀲的同學八卦曾經的年級第一,看完後才由不信到徹底死心。
溫瀲真的喜歡上別人了,溫瀲不要她了。
那時她沒有加溫瀲新的聯係方式,溫瀲有了男朋友,她不該再出現,她的存在對溫瀲而言並不美好。
“那你……”柳成涓組織了下措辭,“真的不在乎嗎?”
盛棲低頭玩金屬勺子,自顧自地走了會神。
店裏冷氣開得不夠足,讓人悶熱,桌上擺了鮮花跟舊式台燈裝飾。
她伸手把台燈拉亮。
燈是真的,光雖然照不明什麽,至少是暖色調。
她不知道有沒有聽見問題,沒有回答,而是問柳成涓:“你說,直過的女人還能再掰彎嗎?難度係數大不大?”
她所設想的最壞結果就是:溫瀲以後隻找男朋友了。
畢竟溫瀲一開始對女孩子沒興趣,是她連哄帶騙,誘她做了很多過界的事。
最後一次見麵時,盛棲問她是不是後悔認識自己。
她沒回答。
盛棲像以前一樣,對溫瀲無限好奇。
換位思考,如果是她因為各種原因,選擇放棄一個人,之後又喜歡上別人。然後在單身狀態下,先前的人突然出現,她會用怎樣的態度麵對?
柳成涓對盛棲的問題感到無語,“不清楚。”
盛棲敏銳地察覺到她的不痛快,沒說什麽,她當然知道自己不爭氣。
“離開禹江前我們倆吵了一架,她對我挺失望的,我對她也失望……但以前的事情就不說了,你覺得,她現在不拒絕我,不抗拒但也不主動,為了什麽?”
溫瀲是很聽韓箬華的話不錯,但以前多個朋友無所謂,現在站在她的角度,她根本沒必要聽。隻要她對自己表現出厭惡,韓箬華一定不會強迫她。
是她過於平靜的態度,給了韓箬華誤會,也讓盛棲看不透。
開始幾次偶遇,盛棲不理她,她就當盛棲是陌生人。
喂她葡萄,她肯吃。
送她畫,她也要。
故意留下耳機,她會來送。
就連盛棲大著膽子去碰她的手,她都接受了。
這些試探,溫瀲放出來的都是好的信號,但對盛棲來說,不足以令她安心。
柳成涓因為她的問題心情似乎更差,聲音有些僵:“你心裏有答案。”
“你的意思是,她不介意再跟我玩玩?”
她表情謹慎,問得小心翼翼,好像這句話是了不得的秘密,說出來就有人要遭殃。
柳成涓想點頭,卻說了好聽的話:“她既然喜歡過你,說明沒那麽直。如果你們還有緣分,她極有可能再次喜歡你。現在,也許她也沒想好?”
盛棲聽她給自己畫餅,不知信了沒有,低眸說:“我都忘了,成涓你是直女,分析我的事情難為你了。”
柳成涓臉上閃過一絲糾結,短暫的沉默後,輕而促地否認了:“不。”
“我沒說過我是直的。”
盛棲笑容忽頓:“……”勺子掉在桌上。
高三那年冬天,奶奶匆匆離世,跟溫瀲徹底結束。離開禹江後她有意重新開始,換了手機號,交友軟件都不再登錄。
幾年之後才聯係成涓,她們的關係不親密,今年之前甚至沒見過麵。
她以為成涓跟她不一樣。
哪那麽多彎的,就連讀大學,她們係算思想開放的,也沒聽說有多少人彎。
柳成涓回憶當年:“說起來,你算我的啟蒙老師。”
盛棲果斷喊住她:“等等,你不會要說你暗戀過我吧?”
問話間,左手摸到身旁的包。隻要柳成涓點頭,她會火速逃離現場,以免社死。
哪怕成涓是個端麗的美人。
“盛小姐,收一收自信。”柳成涓用誠懇的表情勸她。
盛棲拍拍心口:“謝謝,嚇死我了。”
柳成涓解釋:“我在你家,撞見過你跟溫瀲接吻。”
“還有這事?”盛棲瞪眼。
“當時沒好意思看,但心裏不反感。回去細想發現挺美好的,我居然有點兒羨慕。從那以後,我想象中的愛情,都是跟女孩子在一起。”
好吧,那她本來就是彎的,覺醒得晚而已。
盛棲沒著急八卦她的情感經曆,而是滿眼期待地看她:“你能詳細描述我跟溫瀲接吻的畫麵嗎?”
柳成涓沒聽過這種要求,戰術性地往後仰:“幹什麽?”
盛棲抿了抿唇,“我回味一下。”
“……”換作柳成涓手摸到包上,準備隨時逃離。
她看盛棲的眼神裏透著剖析,這位姐八成孤寡太久,心理變.態了。
盛棲看出她的想法,“有點。”
吃過晚飯,盛棲不趕時間,仍打算坐公交回去。問她怎麽回,柳成涓含糊地說:“一個朋友來接。”
盛棲好奇:“女朋友?”
“不是。”語氣肯定。
盛棲半信半疑,但有分寸地告別:“好吧,拜拜。”
“到家說一聲。”
盛棲離開不久,柳成涓等到來接她的車,開車的女人語氣玩味:“跟你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孩’玩得開心嗎?”
“開心。”
在她麵前,柳成涓遠沒有在盛棲麵前放鬆,話不多,問什麽答什麽。
她答完這句,開車的女人嗤笑,“開心就好。”
她笑得人心裏瘮得慌,柳成涓隻好解釋:“隻是朋友。”
“嗯,多個朋友不是壞事。”
話題被刻意揭過,“晚上去我家睡,明天上班方便。”
她不是商量的語氣,柳成涓隻能點頭:“可以。”
車窗外,燈火與繁星蕩漾在眼前,宛如鋒利的刀把黑夜與雲霾裁得破碎。
麵龐在光下影影綽綽,身子隱在黑暗裏。
盛棲坐在公交車最後一排,這條路線夜間乘客不多,她能安靜地欣賞禹江。
街道陌生,人更陌生。
說來也奇怪,回來兩個月,除了溫瀲由於住得近經常偶遇之外,她從未在街頭遇見過舊人。
夜風翻越車窗玻璃,撞了她滿臉,劉海淩亂。
風不為人而生,不為人而息,沒眼力勁地撩開她遮掩得很好的額角。一道兩指寬的疤痕藏在裏頭,雖不猙獰,但與周圍的皮膚格格不入。
盛棲伸手撫了撫那道疤,再把頭發理好,表情沒有變化。
疤痕跟禹江沒有關係,去y省的第一年,一場意外給她留下了紀念。
她很感激這疤在額角不在臉上,否則就得天天化妝了。
轉念又覺得不一定,真留在臉上,習慣後勇氣或許更足,不懼示人。
那時溫瀲在做什麽呢。沒了麻煩鬼的糾纏,沒人再浪費她的時間,年級第一所有的精力都可以放在學習上。
她考上了心儀的大學,按部就班地做韓箬華的驕傲。
但後麵的走向不大對勁。
溫瀲畢業就回家鄉工作,韓箬華居然沒讓她繼續讀下去。她成績優異,又愛讀書,不會無研可念。
但溫瀲的大學是她這種普通學生望塵莫及的,回禹江工作綽綽有餘。如果追問怎麽不繼續讀研,不僅掃興,還有點酸。
可就算回禹江工作,以溫瀲的能力以及韓箬華對女兒的期盼,她都應該做一份足夠人羨慕的工作。
溫瀲卻考進了市圖書館,工作穩定清閑,對許多人來說是個美差。
但盛棲覺得,對溫瀲跟韓箬華而言,這不是最好的選擇。
思來想去,她猜可能是韓箬華年紀大了,不像以前一樣要求高。隻想女兒留在身邊,衣食無憂。
溫瀲聽話,韓箬華要她在身邊,她就會回來。
隨著車廂晃動,盛棲開始思考下午避而不答的問題。
——“你真的不在乎嗎?”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