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番外一
字數:11808 加入書籤
為了方便照顧家人, 在有更好的選擇下,成涓還是將大學填在了禹江。
她的人生之中,不順意的事情數不勝數,長年累月的缺憾堆積成了汪洋與峰巒, 她行在其間, 麻木又鎮定。
申請助學貸款解決了學費,生活費靠她兼職賺取, 每月還要給家裏一點。
媽媽每月要吃藥, 妹妹還在上學。
周末上午,成涓在咖啡館工作。上早班, 六點鍾起床,洗漱後去食堂吃過早飯再出門。
店麵在市中心的位置, 路程遠,好在坐公交可以直達。
開店前她需要清掃,調試咖啡機, 擺上新鮮出爐的麵包。
這份兼職的時薪不如做家教高, 但她喜歡這的氛圍,除了店長和同事很照顧她之外,工作本身也有價值。
她沉浸在一道道程序和事不關己的嘈雜聲中, 像為她匆匆忙忙的人生按下暫停鍵, 短暫擺脫了各類壓力與缺憾。
店裏的顧客無論年輕與否, 悠閑得體與否, 歡快憂鬱與否, 都在過她得不到的人生。
若沒有這份工作,她絕不可能進這樣的店, 點一杯咖啡喝, 多一筆無用的開銷對她而言都是奢侈。
而她的奢侈品對旁人來說, 是“續命”的必需品。
就像當初她的衣服、鞋子,刷洗得沒了款型,看不出顏色。而盛棲有穿不完的新衣服,永遠光鮮亮麗地出現在她麵前。
她並不嫉妒,也沒力氣羨慕。
就像看見一行科普,淡淡地哦一聲,了解到原來還有這樣的生活。
她的自尊心自小比人強些,這對窮人來說是缺點。
弟弟妹妹可以穿別人送的衣服,哪怕人家是好意,衣服很新,甚至有些就是新的,但她輕易不願穿。
故而,因為穿著被笑話不是一回兩回。
而盛棲完全不在意她的衣著打扮,從來沒有提及這方麵,也沒有令人難堪地說過“我送你一件”這樣的話。
成涓感激她的無視。
剛上初中時,有說話直又不太了解她家境的同學問她怎麽不好好買兩套衣服。
盛棲說:“你真關心就出錢買了再廢話。人家想怎麽穿就怎麽穿,礙著你了?我這鞋好看,我還納悶你怎麽不去買一雙?”
她那鞋人家買不起,隻好閉上嘴巴。
成涓在咖啡店裏頻頻想起盛棲,這裏是讓她喘口氣的地方,而盛棲曾是她的一束光。
她想,若她與盛棲再見,理應在這種地方。
不是她廢力逃離的村子,也不是盛棲避之不及的校園。
就在鬧市中的咖啡廳,學著顧客,慢慢悠悠地品著咖啡,說說笑笑。
她還欠盛棲五千塊錢,她記得牢,每個月會省一筆錢出來,將來要還回去。
盛棲給她的短信,她讀了無數遍。
她們一起拍的大頭貼,是她除去必要證件照外唯一的照片。她保管得很小心。
還記得照片出來,盛棲誇她上鏡,說她真好看。
有人點單,她的思緒回到店裏。
遇見溫栩那天太平凡,忘了晴天還是陰雨,周六還是周日,甚至忘記溫栩點了什麽。
她隻記得溫栩穿得人五人六,跟普通的客人不同,一副非富即貴的樣子。
柳成涓將咖啡與甜點放在桌上時,溫栩正看手機,頭也沒抬對她說了聲謝謝。卻不知怎地又分了神,隨眼瞥到她手腕上的一條紅繩。
順口聊道:“你自己編的嗎?”
“我妹妹編的。”
買不起別的裝飾品,隻有簡簡單單的紅線,姐妹倆一人一條。
“你戴著挺好看。”
溫栩說罷還對她笑了一下。
無論怎樣的容顏,笑起來都不會難看,何況是濃顏的美人。
深邃張揚的五官看著危險,並不好相處,但笑容讓其變得溫和討喜。
後來溫栩沒再打擾她工作,彷佛剛才隻是隨口搭話。
成涓亦未多想,人來人往見得多了,再美的人也不往心裏記。
過了兩周,溫栩到店裏,柳成涓甚至沒想起來這號人。
直到溫栩自來熟地問她具體的上班時間,她回答完後,溫栩笑了,她才想起來。
溫栩誇她:“讀書的年紀願意兼職,能吃苦,很難得了。我上大學的時候周末隻會睡懶覺跟談戀愛,真是虛度光陰。”
溫栩不輕不重的誇獎和自我批評沒讓成涓讚同。
她的同學裏兼職者大有人在,不算難得。睡懶覺跟談戀愛的也多,對大學生而言稀疏平常,隻是她沒辦法做而已。
她點過頭想走,溫栩又問她:“你上午工作,下午總該休息了吧?”
“下午有下午的工作。”得去學生家裏上課。
溫栩點頭,“好吧。”
成涓不愛琢磨別人,麻木地應對一切,沒功夫想來想去。
這句略帶遺憾的“好吧”半點都沒激起她的好奇,她繼續她的工作,不再管溫栩。
後來的周末,她總有一天會在十點左右見到溫栩,聊上幾句。
她猜溫栩大概住這附近,喜歡這兒的咖啡,又願意跟服務生多聊幾句。
溫栩主動跟她說名字時,她莫名其妙,但是“栩栩如生”的“栩”確實不常見,木訥地“哦”了聲。
溫栩被她逗笑,問她:“你的名字?”
成涓不願透露,可溫栩讓她拒絕不了。
並不因溫栩的長相或是氣質,她還沒那麽傻。而是因為溫栩滿臉認真,彷佛知道她的名字是件重要的事。
溫栩:“女字旁的那個娟?”
“不,涓涓細流的涓。”
“哇,真好聽。”溫栩看上去真心實意地誇她。
成涓發現無論跟溫栩說什麽,她都要誇。紅繩好看,兼職難得,名字好聽。
她平庸得扔進人潮就沒了痕跡,這些有什麽值得誇的嗎。她不明白,因為在此之前沒人誇過。
誇她的人往往更關注她的能力和品格,但那些她都不得不擁有才能生存,被誇並不覺得高興。
但被溫栩誇,她感覺自己是開心的,她自己也驚訝。
這樣見了幾次,溫栩就算是店裏的熟客了,雖然每回隻聊幾句。
直到某天,溫栩問她:“你有男朋友嗎?”
“沒有。”成涓答的時候很平靜,店長跟同事也問過,都說大學應該談一次戀愛。
可是下一句話就把她的平靜打碎。
溫栩:“女朋友有沒有?”
成涓蹙眉看她,頭一次有人這樣問,開玩笑嗎?
她沒說話,溫栩笑得很深:“是我冒犯了?”
搖頭,成涓正經回答:“也沒有女朋友。”
“那太好了。”溫栩高興地說。
哪怕成涓不願胡思亂想,也不會連這樣的話都忽視,溫栩為什麽說“太好了”?
她沒問。
不敢問。
她從而變得“自戀”,忍不住想,溫栩來這喝咖啡是不是為了她?
每次都隻跟她聊天,會誇她,會對她笑。
但這太荒謬,一個漂亮又體麵的女人,就算喜歡女人,也沒必要喜歡她這麽一個不解風情又平凡普通的學生。
她黯淡地蜷縮在城市一角,疲於日複一日的生活。
僅是揣測溫栩對她有意思,就讓她羞得無地自容,這份“自信”太離譜。
人家或許看她合緣,願意跟她說話,說兩句俏皮話逗逗她笑而已。
希望她在讀書的年紀不談戀愛,這跟她父母的觀念不謀而合,有什麽可瞎想的。
成涓極快地恢複鎮定,再見溫栩,仍是平日的態度。
溫栩看上去百無聊賴,無事可做,“你上午下午都安排滿了,晚上呢?”
成涓不解:“怎麽了?”
“想請你吃飯啊。”
溫栩朝她挑眉,“換個地方,多聊會天。”
她們能有什麽聊的,在店裏說幾句就好。
成涓想也不想就拒絕:“晚上我要回學校,作業沒寫完,還要看書。”
“這就是傳說中的好學生嗎,周末寫作業看書。”
溫栩揶揄,“一個晚上的功夫都抽不出來?今晚不行,過兩天也可以啊,”
成涓不參與社交,平日裏寢室的聚餐她也盡量推,何況跟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沒有時間。”
她的“忙碌”讓溫栩無奈,沒勉強,“好,等你什麽時候有空了,想跟我聊天,發消息給我,我請客。”
她把手機號寫給成涓,“下班後存上,不要丟了。”
成涓拿起便簽的一角,那兒正在發燙,高溫讓她從手熱到了腦袋,暈頭轉向。
店長私下跟她開玩笑:“要是男顧客多好啊,說不定你就能脫單。”
成涓卻想,那女顧客是為了什麽呢?
總不能真缺朋友。
店長說,興許看她順眼,一高興就給聯係方式了,不一定非要跟她吃上飯。
然而溫栩無形中給人的壓力,讓成涓開始思考要不要換個工作。
可是隨後幾個禮拜,溫栩又不來了。
成涓起初感到輕鬆,終於不用應付。
但一個月沒見到人後,那股輕鬆在未知的角落被悄無聲息地加工,變成難以言說的失落。
就好像一束星光,本來就夠不著,也不打算夠,甚至都不想再抬頭看了。
隻是有朝一日忽然不在頭頂照耀了,惆悵又是難免的事情。
那時她還不喜歡溫栩,但愈平凡的人,就愈渴望被看見。
溫栩看見了她,問她這個那個,讓她誤以為自己的一切都在被人好奇和關注。
她不覺得冒犯,隻是在涉及一些窘境時,內心的自卑跟著被攪動。
溫栩總是恰到好處止住,沒讓她太尷尬。
人不來,無非是少位顧客,成涓淺淺地悵然過一段日子,就不再想。
反正她也不可能跟那樣的人有交集,等她實習,這工作就結束了,往後不可能再遇見。
她想得足夠灑脫,然而再見麵又無比自然。畢竟店麵還在,她也還在,溫栩隨時能來。
溫栩訝然:“你還在這邊工作啊?”
成涓點頭,忽覺得好沒意思,一切宛如日落後寂寥無趣的天邊。
溫栩故作難過地歎氣:“你怎麽都不給我發個消息?”
成涓說:“不想打擾你。”
“怎麽會打擾,柳同學一句話,我隨叫隨到啊。”
這句稍顯浮誇的話讓成涓不知怎麽應對,可也不討厭。她不知道她為什麽不討厭,因為溫栩是個女人?
她想這要是換成男人,她得立即換工作了。
但這樣想沒有道理,哪來什麽“如果換成男人”的假設。
女人就是女人,女人本就可以做任何事情,無論讓人舒服與否,都不存在假設成男人的情況。幹嘛非得跟男人比?
況且,若溫栩真是個男人,一切早就結束。
她不可能每次耐心地回話,透露自己的信息,存下人家的手機號……直到聽到這句招惹般的玩笑話。
不存在的假設,為什麽還要去做?
事實是,此刻在她麵前說漂亮話的女人美豔靈動,笑容撩人,正拿眼神勾她。
溫栩的眼神光明正大,沒讓人感到被侵犯,繼而不舒服地抗拒。相反,她在拿自己做誘餌,招人上當,讓人想多看幾眼。
成涓確信自己沒看錯,也沒自戀,因為溫栩許久未出現,這回的暗示比之前更加大膽。
若隻是欣賞她,想跟她做朋友,沒必要拋媚眼吧?
她因為看懂了,表情凝肅,一言不發。
“不勉強你,忙去吧,等有事再聯係我。”
溫栩不想為難她,在她轉身後補充了句:“任何事情。”
這讓成涓常常麻木的自尊再次發疼,溫栩好像覺得她這樣的人一定需要幫忙。
她想,她不可能聯係這人。
受溫栩影響,成涓想到盛棲跟溫瀲。
高中在盛棲家幫她補習功課,休息時間,溫瀲過來,她就去了趟洗手間。
再回來時,溫瀲坐在盛棲原本的位置上檢查作業,而盛棲低頭,在成涓沒想到的情況下,親上溫瀲的嘴。
溫瀲不僅沒躲,還將手放在盛棲後腦,輕輕撫摸她。
盛棲跟溫瀲很配,她們都是光芒四射的人。
但溫栩對她,多半隻是逗著玩玩,畢竟撩一個貧窮又沒見識的學生易如反掌。
後麵溫栩來得極少,有時一個月都不出現一次。
看得出來,被拒絕後,她的興致減了不少。
她不來,成涓樂得自在,隻是會頻繁想她今天來不來而已。
人沒法控製思緒,人皆矛盾。
成涓以為她吃的苦夠多,往後隻會越來越好。
但命運之神從不會放過苦苦哀求的可憐人,反而欺軟怕硬,火上澆油。
懸在梁上的刀終於再次砸下,她媽媽病重被送進了醫院,她又墜進深淵中。
手術費對她的家庭而言,是個天文數字。
借也借不到,之前看病吃藥已然借了許多,哪怕她跟在工作的弟弟共同補貼家裏,仍有債沒還完。
她爸說算了,窮人家治不起病。
不要借錢再往裏填,否則欠那麽多債,恐怕到他死都還不完。
弟弟妹妹都哭,明白他們的唯一選擇就是放棄。
但母親對孩子而言是半個家,哪怕她常年臥病,給予的母愛卻不可替代。誰能割舍呢。
走投無路的時候,成涓想起了通信錄裏存下的手機號碼。
在狠狠嘲笑過自己後,果決地撥通。
電話那邊是音樂聲與喧囂的人聲,像電視劇裏的紙醉金迷,溫栩提高音量問哪位。
“柳成涓。”她自報家門。
“成涓啊,出來玩嗎?”那邊熟絡地喊她。
她穿上便宜卻是今年新買的一身衣服過去吃飯,仍被華麗的燈光照進最黑的陰影裏。
而溫栩一身漂亮的露肩裙,妝容精致,像光彩照人的晚宴明星。
成涓鼓起勇氣看她眼睛,微微錯愕,溫栩的眸光也是亮的暖的。像盛棲看她。
不同的是,溫栩對她有興趣,企圖勾引她。
想象中的鄙夷和玩味通通沒有,溫栩似乎壓根不在意她穿什麽衣服,今晚是何目的。
隻是期待地看她,彷佛等了很久,終於如願以償。
找了些兩人都能說的話題聊,一頓飯吃完,溫栩送她回學校。
路上問她:“你不開心,有我能幫你的嗎?”
成涓那一刻由衷感激她,糾結許久的話終於可以順理成章地說出口。
但她的嘴唇卻像被膠水粘上,怎麽都動不了。
溫栩笑嗬嗬地說:“膽子大點,想說就說嘛。說不定你以為很大的事情,對我而言隻是小事情呢。哪怕我拒絕你,你又不少塊肉。怕什麽?”
她很會鼓勵人。
成涓說她媽媽病了,需要一大筆錢。
說出口時,她覺得自己特像詐騙案裏的騙子,借口都一樣。
溫栩沒質疑她,直接問多少。
成涓說了一個數字,做好了被嘲諷的準備。
就算溫栩拿得出這筆錢,也不會願意給她,她憑什麽得到呢。
但溫栩甚是淡定,“好啊,急用吧,明天轉給你。”
成涓沒想到這麽簡單,“我……”
等了半天,她都沒“我”出來,溫栩又笑了:“但我不是善人,對別人可不大方。願意給你這個錢,是認為你值得。你知道我對你有意思吧,你能接受女人嗎?”
成涓卻想,原來她值三十萬嗎?
能讓一個僅是對她有意思的人就直接掏。
她甚至怕溫栩是個騙子,畢竟哪有這樣好說話的冤大頭。
感覺到她有情緒,溫栩心直口快:“不是說你隻值三十萬啊,你肯定無價啊。我是說我喜歡你,隻要你能接受,哪怕你要三十萬,我也願意給。”
這番給足成涓台階的話,讓她接受了溫栩。
等成涓更了解溫栩之後,就知道那樣的情話溫栩最擅長,她的嘴巴會哄人,但犯渾起來也很會氣人。
但那時候成涓不在意,隻要溫栩不是騙子,能借她錢就可以。
溫栩說到做到,錢到賬了。
成涓也該兌現承諾。
她願意陪溫栩,但是她承諾會還錢,等還清了就互不相欠。
溫栩一口答應,讓她不急,慢慢存。
又“好心”地安慰她,不用擔心簽了賣身契,說不定她錢還沒攢夠,這段關係就結束了。
當時的成涓為之鬆了口氣。
她不怕溫栩薄情寡義,也期待她的新鮮勁過去。
第一次約會,她知道需要夜不歸宿,心理建設良久。
進到酒店,她絕望地想這就像魔鬼的交易,給出去了就不可能拿回來。
她原本就不明亮,此後隻會更加黯淡。
溫栩倒是貼心:“你很緊張,沒關係,慢慢來。”
她在成涓努力克製的緊張下,哄著成涓接吻。
成涓的青澀和不易察覺的投入,引她的血液被點燃,慢慢燒灼。
衣服褪下後,溫栩停下,笑得禍國殃民:“你心情好沉重啊。做愛而已,又不要你的命。大不了我在
打算獻祭自己的成涓聞言身體僵硬,眨了眨眼,原本的緊張換成了另外一種緊張。
溫栩纏綿地吻她的手,輕聲問:“會嗎?”
單獨的紅繩哪有好看與不好看之說,得配上一雙修長的手和纖細的腕,才有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