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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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餐區的燈亮起。
暖白色的燈光將餐廳的區域照亮。
賀南樓第一次注意到, 原來喻美心餐廳的吊燈是一個音樂符號。
就連牆上那一幅看不出顏色,隱在陰影處,如幢幢鬼影般, 令小時候的他做過無數次噩夢的裝飾畫,在燈光的照明下,顯出它燦爛的、彩色的原貌——是馬蒂斯著名的點彩畫《奢華、寧靜、與愉悅》。
高級、藝術, 不沾一點煙火。
很符合喻美心的一貫生活態度,極致的享樂, 極致的精致, 同樣, 也極致的自我。
“啪啦——”
賀南樓收回視線, 餐桌前,少年兩隻手熟練打開用來裝羊肉砂鍋的一次性餐盒的蓋子, 羊肉的香氣瞬間飄了出來, 熱氣嫋嫋。
“阿嚏……”
喬安年隨手拿過餐桌上的紙巾,胡亂擦了擦頭發還有臉上的雨水, 把一次性筷子跟勺子從袋子裏取出, 招手讓小孩兒過來。
“過來, 趕緊先吃點,阿,阿嚏——”
喬安年拿紙巾捂住鼻子, 擤鼻涕,鼻子太癢, 太想打噴嚏了, 完全說不了話。
“你這, 你這的垃圾桶在哪裏啊?”
手裏攥著用過紙巾, 喬安年低頭在找垃圾桶。把餐桌一圈都給看了個遍, 都沒找著垃圾桶的身影。想也知道這用餐區平時很少用到,要不然也不會連個垃圾桶都沒有。
賀南樓抬了抬手,指了指廚房的方向。
喬安年去了廚房,半天沒瞧見垃圾桶,最後找著擺在角落裏,長得有點像加濕器的垃圾桶。還不是他自己發現的,是因為他跟個無頭蒼蠅似的在邊上溜達了好幾圈,人家垃圾桶可能感應到他了,自動打開的,他才發現那玩意兒是個垃圾桶。
“你媽家的垃圾桶未免也太高科技了,我剛剛進裏頭溜達了半圈……”
喬安年扔了紙巾,往外走,一看,好麽,餐桌前一個人也沒有。
喬安年:“!!!”
複式的公寓,一樓跟二樓都沒見著人。
這不是賀家,他要是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找人也不合適。
喬安年這會兒是真有點生氣了。
他這是為了誰,大晚上的淋著雨跑這兒來?
就算是不高興見到他,也用不著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人吧?
好歹,好歹把叫的外賣給吃了啊!餓著肚子算是怎麽一回事!
喬安年站在客廳裏,“賀南樓,你給我出來!阿嚏——阿嚏!賀南樓!你再不出來我生氣了啊!”
喬安年沒在客廳找著人,倒是不經意間瞥見沙發上一件非常省布料的玩意兒,還有一些用來happy的小東西。
喬安年皺眉。
成年人當然有追求快樂的權力,喻美心既然跟賀惟深離婚了,她想怎麽happy都是她的自由。
隻是在兒子在家裏的情況下,這種東西亂放,會不會太過分了一點?
喬安年走過去,從沙發上拿起一個坐墊,蓋住了那些小玩意兒。
要離開時,腳踩到了什麽東西,毛絨絨的。
喬安年低頭,是一條狐狸尾巴,帶金屬的那一種。
喬安年:“……”
…
聽見房門打開的聲音,喬安年抬頭,冷不伶仃地對上站在房間門口的小孩兒,迅速地將把腳邊的這條狐狸尾巴給踢到沙發底下。
餘光瞥見還有狐狸的毛露在外麵,又趕緊往裏頭踢了踢,直到一點也看不出來為止。
喬安年不知道的是,賀南樓比誰都清楚,客廳裏都有那些東西。
喻美心從來不會在他的麵前遮掩什麽,她從不認為他會知道這些東西是什麽,就像是她從來都不知道,她曆任的男朋友裏,有人當著他的麵,跟朋友放肆地談論他們兩人床|上的那點事,又或者故意拿那些東西,用下|流的語氣,問他知不知道那些東西是幹什麽用的,開一些下|作的玩笑。
當然,以喻美心的性格,就算是她知道了,她也根本不會在乎。
喻美心是一個極度自我的人,她的心裏隻有她自己,其他人的感受都不在她考慮範圍之內,哪怕這個人是她的親生兒子。
賀南樓走近,他把手裏的東西遞過去。
喬安年的大腦剛剛才經受了喻美心豪放作風的衝擊,因此,在看見小團子手裏捧著的黃色浴巾時,整個人都有點懵。
他的嘴巴微張著嘴,表情有點傻。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盯著站在他麵前的小團子:“你手裏這浴巾,是……是給我的?”
所以,是他錯怪小團子了?
小團子不是不高興見到他,所以才一言不合就玩消失,人是給他去拿浴巾去了?!
麵無表情地把手裏的浴巾拋給他,轉身就走。
喬安年下意識地把半空中的浴巾給接住,追上去,“哎,哎,別,別走啊!剛剛是我冤枉你了,我向你道歉,還不成麽?”
賀南樓走到餐椅上坐下,從一次性包裝裏取出湯勺跟筷子。
喬安年:“……”
早說啊!早說是吃飯來了,他也用不著道歉了。
害!
…
喬安年用浴巾擦頭發,浴巾裏有什麽東西掉了出來。
喬安年反應快,給接住了。
低頭一看,是一件女士的毛衣。
喬安年還挺驚喜。
當然不是因為這件女士的真絲睡袍,而是他的崽竟然知道要去給他拿浴巾跟毛衣!估計是家裏沒有他能穿的尺寸的衣服,所以小孩兒才會給他就是胡亂穿人家媽媽的毛衣不大好。
主要是,經過剛才那一係列的驚嚇,喬安年是一點也不想碰喻美心的東西。
雖然這件毛衣看著挺正常的,鬼知道是不是一個大露背,或者是大深v,又或者是有沒有穿著這件衣服,跟人玩過扮演。
一點也不想再回到客廳,喬安年把手裏的毛衣給放餐椅上,直接在餐廳就脫了身上被雨淋濕的外套,還有衛衣。
冬天的衣服厚,他穿在最裏麵的那件保暖內衣倒是沒濕。
謝天謝地,要不然真就隻能果著了。
喬安年把褲子口袋裏的手機給拿出來,把褲子也給脫了,把手裏的那件皮卡丘的浴巾給套過脖子。
中童款的浴巾,喬安年勉強能用,屁股跟大腿什麽的也都能遮得住。
就是……大腿往下,涼颼颼的。
其實不僅是小腿,主要屁、股跟大腿也冰冰的。這個天氣,在隻穿了件保暖內衣的情況下,不穿褲子,還挺冷的。
室內開了空調,還是冷。
喬安年盡可能地把浴巾給攏緊,脖子什麽的都也都縮成一團,他吸溜著鼻涕,“你媽媽的烘幹機放在那裏知道麽?我把我濕衣服拿過去烘幹一下。”
賀南樓抬起頭,發現喬安年並沒有穿喻美心的那件毛衣。
“嗯……別多想啊,我不是不喜歡你拿的衣服或者是別的什麽原因。就是這浴巾吧,它一看就是你的,對吧?你給我用你的浴巾,這沒什麽。但是這件毛衣,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你媽媽的吧?感覺在沒有征求你媽媽同意的情況下,穿她的衣服不太禮貌。”
很奇怪,明明小團子一個字也沒說,喬安年就是從小孩兒的眼神裏他就是讀懂了他的意思。所以沒等小孩兒開口問他,他就主動解釋了下。
…
喻美心身材高挑,她又偏好的修身的衣服,大都是長款的裙子或者是緊身能夠凸顯身材的衣服。
賀南樓是在喻美心衣櫃裏翻出的這件短款的毛衣,上麵連吊牌都還在,是他從衣架拿下來後用剪刀給剪了。
應該是品牌方或者是哪家讚助商送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喻美心的喜好,否則不會連吊牌都還在。
喻美心的衣服很多,多一件,少一件,她根本不會發現,更不會在意。
“隨你。”
賀南樓低頭,繼續把碗裏的薑片、香菜、蔥、黑木耳用勺子還有筷子一一挑出。
喬安年剛剛隻顧著換衣服,也沒注意小團子到現在一口也還沒動過。
這會兒瞧見桌上餐巾紙上被挑出的排列得整整齊齊的蔥、香菜這些配料時,密集恐懼症都要犯了。
不是,他看書的時候,是注意到作者寫了,男主對食物很挑剔,但是他跟小團子吃飯以來,就沒見小家夥挑剔過!他還以為是書中的人設跟實際上有出入。
敢情是之前廚房安全按照小團子的喜好,所以小團子吃飯時才沒有出現挑挑揀揀的情況?
“嗯……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問問。你這要挑到什麽時候?等你挑完,米粉都坨了吧?”
賀南樓抬了抬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薑不吃我能理解,這玩意兒估計很少有人喜歡吃它。香菜的味道,也確實不是人人都能夠接受得了。不過這蔥花都切得這麽細了,一口吃進去,根本嚐不怎麽出來吧?怎麽還往外挑 ?而且蔥花吃了對身體好,能預防感冒。還有這黑木耳,你別看黑木耳長得醜,它的營養價值很高的……”
賀南樓放下手中的筷子。
喬安年連忙按了按他的肩膀,“ok,我不說話,我保持安靜。你繼續吃,繼續——阿,阿嚏——”
鼻子又有點癢,喬安年趕緊轉過頭,打了個噴嚏。
他抽過紙巾,雙手摁在鼻子上,用力地擤鼻涕。
起身去扔紙巾。
隻要站起來,這小腿就格外地冷一點兒。
喬安年隻好雙腿交疊著坐下,把浴巾盡可能地往下扯。實在蓋不住,隻好手在小腿上搓著,讓自己稍微暖和一點。
賀南樓:“……”
還是冷,喬安年雙腿曲起,擱椅子上,吸了吸鼻子,“你知道——”
喬安年才開了個口,鼻涕差點又控製不住地淌下來,他用手中的紙巾給擦了,“你知道烘幹機放哪兒了麽?我想把我換下來的濕衣服烘一下。”
湯裏有兩片蔥花沒有挑幹淨,賀南樓將那兩片蔥花挑出,“不清楚。”
這棟複式公寓,除了喻美心跟他自己的那件兒童房,其他區域很少回去。
喻美心跟他的房間裏,都沒有烘幹機。
喬安年問的時候也沒抱多大希望,小團子平時壓根不住在這裏,喻美心是個千金大小姐,衣物這些肯定有傭人或者是鍾點工負責清洗。小團子不知道家裏的烘幹機放在哪兒可太正常了。
…
喬安年自己是很少生病的體質。
所以,他實在沒法理解,原身怎麽就能淋個雨,鼻涕水就淌成這樣。
他把紙巾攥手裏,鼻涕要是淌下來,他就擦一擦,也不敢整出太大動靜,怕影響小孩兒食欲。
畢竟要是有人在他吃飯的時候,一個勁地在他擤鼻涕,他估計也要被惡心個夠嗆。
喬安年把浴巾攏了攏,整個人縮成一團。
總算是暖和了一點,好歹屁、股跟大腿那兒不會冰涼涼的一片。
“吸溜——吸——”
有鼻涕淌下來,喬安年都沒來得及擦,鼻涕就滴他手背上了,他隻好趕緊拿紙巾擦。
這感冒也來得太洶湧了。
湯裏沒有一片蔥花跟香菜,賀南樓夾起一片羊肉片。
餘光賀瞥見少年像是被淋濕的雀兒,整個人縮成一團,手心裏攥著一團紙巾。時不時地拿紙巾擦一下鼻涕。因為擦得太過頻繁,鼻子被紙巾摩擦得紅紅的。可能是因為鼻塞,呼吸不暢,難受,眼底潤了層薄薄的水光,眼尾也有些發紅。頭發跟臉上,甚至沾著紙巾的白色碎屑,是之前用紙巾擦臉跟頭發沾上去的,滑稽又可笑。
如果按照平時的時間點,這個點,喬安年應該是坐在寫字桌前,寫周末的作業,或者是坐在電腦前,看一些攝影的視頻,又或者,捧著薯片、可樂,盤著腿,看恐怖電影。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總之,都不會被淋一身雨,弄得自己這麽狼狽。
為什麽會來?
到現在,賀南樓都始終沒有猜出喬安年為什麽會因為他的一條信息,就冒雨趕過來的理由。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無條件的付出。
所有的付出,一定是建立在相互利用,或者互利互惠的基礎上。
普通人生兒育女,是為了養老,子女孝順父母,是回報養育之恩。
親戚、戀人、朋友……大都如此。
相互利用,才是人與人之間的基礎。
這個人……是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麽?
…
“哎?你吃飽了啊?這還剩下好多呢。”
喬安年在給屁|股都還沒暖和起來,餘光瞧見小團子把筷子給放下了,喬安年趕緊把放在椅子上的雙腿給放下,急忙跟著站起身,追了上去。
“小樓,你這是要去哪兒?”
賀南樓繃著臉。
喬安年說得是對的,他挑蔥花、香菜那些配料的耗時太長,羊肉鍋裏的麵粉坨了,湯也變溫了,羊肉片失了味道。
整個羊肉砂鍋嚐起來,索然無味。
“我說賀小樓,咱們出個聲,行嗎?你這樣,顯得我一個人說單口相聲似的,咱們好歹‘嗯’個一聲?”
喬安年的肩膀,撞了一下賀南樓的肩膀。就是輕撞了一下,力道特別輕,完全沒會撞疼孩子的那一種“撞”法,
賀南樓:“嗯。”
喬安年給氣笑了,浴巾裏的手在小孩兒背上拍了下,“你小子,故意氣我呢?”
“烘幹機。”
“嗯,不錯。比剛才多了兩個字。”
賀南樓停下了腳步,喬安年也跟著止住了步子,隨口回了一句。
等會兒,剛剛小家夥說了什麽?
喬安年順著小團子的視線,看見了擺在陽台上的烘幹機以及洗衣機。
喬安年眼睛頓時一亮。
賀南樓沒逛遍這棟公寓,不代表他不具有常識。
像是烘幹機這種東西,首選一定會是陽台。
陽台也是喻美心經常待的地方,當然,不是她一個人,也不僅僅隻是在月色下喝一杯紅酒。
“可以啊!沒白疼你!”
喬安年的手從浴巾裏拿出手,大力地揉了揉小孩兒的臉。
這浴巾雖然是中童款,給他勉強能穿,可這一抬手,浴巾就短了一大截,小腿連同大腿一起都暴露在空氣當中。
“艾瑪!好冷!”
喬安年跺著腳,立馬把手臂給縮回了浴巾裏,整個人裹成了一團。
賀南樓:“……”
…
賀南樓極少會對自己的判斷產生懷疑。
然而,這段時間,他卻是不止一次懷疑,他對喬安年的推斷,是不是有誤。
家務嫻熟,懂得如何照顧幼童,已經工作,是一名攝影師,在業界小有名氣。
說明對方的年齡不會太小,至少不會小於二十五。攝影是非常燒錢的一個職業,專業鏡頭的價格,決定不是剛出社會的普通年輕人所負擔得起的。
賀南樓之所以將喬安年的身份定位為“普通年輕人”,是因為他沒有在喬安年身上感受到任何富家子弟的習氣。從他對周媽還有賀家其他傭人的態度當中也能夠看出來。麵對周媽跟傭人的照顧,喬安年更多的是局促,而不是習以為常。
賀南樓不認為自己對喬安年的出身推斷有誤。
唯有在喬安年的年紀上——賀南樓並沒有十足把握。
有時候,他能夠在對方身上看見一個成年男人的沉穩。
但是很多時候,喬安年的言行又令他感到困惑。
比如現在……
…
“啊!太冷了,太冷了。走,走,我們先進去,我去把衣服給拿過來。”
陽台是沒有暖氣的,盡管就隻是出來這麽一會兒的時間,喬安年還是冷得不行。
他縮著脖子,拽著小團子回了屋。
跑去餐廳,把自己的濕衣服連同褲子一起給丟進烘幹機。
烘幹機把衣服烘幹需要時間。
喬安年也沒幹等著,他把桌子上賀南樓沒吃完的那碗羊肉砂鍋給收拾了。
那碗羊肉砂鍋,一看就知道沒吃幾口,喬安年擔心小團子沒吃飽,在把衣服放進烘幹機前,就在手機app上點了一份六拚千層,還分別點了一杯核桃牛奶以及一杯烏龍抹茶。
做完手邊的事,喬安年拿出手機,看一看他點的外賣到哪兒了。
訂單上顯示,騎手已經在小區附近,很快就會送達。
還挺快。
喬安年將手機鎖屏,習慣性地把手機往褲兜裏一塞。手機毫無障礙地,通暢地順著他光溜溜地大腿,向下,砸在了他的腳背上。
喬安年疼得整個人都要裂開了,他蹲在地上,揉著腳,“痛痛痛!!!”
賀南樓眼露嫌棄。
這個人為什麽會這麽蠢?
…
手機被遞到喬安年的麵前。
喬安年感動壞了,他的乖崽可真貼心!
“謝謝乖崽。”
一不小心,把平時在心底對小團子的稱呼給說了出來。
賀南樓手裏拿著手機,眸光幽深,“你剛才叫我什麽?”
鑒於原身跟小boss惡劣的關係,他這一聲“乖崽”實在是便宜占大發了。
喬安年拿過手機,趕緊轉移話題:“我剛才在手機上訂了一份六拚千層,你要不要先看看圖片?有各種口味的,可好吃了!”考慮到小家夥的挑剔程度,他是在附近找了一家價格最貴的甜品店,點的外賣!
乖崽?
賀南樓眸光冷沉。
難道對方已婚,且已是為人父,所以才會在一開始就對他有著超乎尋常的關心?
亦或者,他有哪一方麵,同他的孩子有相近的地方?
“小樓,你看,有草莓味的,有巧克力味的,還有芒果味的,榴蓮,布丁……是不是看起來都很好吃?”
為了轉移小團子的注意力,喬安年拿著手機,安利的模樣比甜品店的小姐姐都還要熱情!
“還有藍莓味的,藍莓味的,喜歡麽?這家甜品店的甜品看起來都還不……”
賀南樓深色的眸子盯著喬安年:“我看起來像你兒子?”
喬安年:“!!!”
這就是童年無忌嗎?!!!
現在的小孩兒都這麽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麽?
喬安年一本正經地解釋:“寶貝,你誤會了。乖崽呢,就是乖孩子的意思。我們小樓是全天下最乖的乖寶寶了,是不是?”
賀南樓聲音很冷:“不是。”
喬安年:“……”
倒也不必,這麽不給麵子。
…
“叮咚——叮咚——”
適時響起的門鈴聲,將喬安年從尬出天際的處境當中拯救出來。
“應該是我點的外賣到了,我去拿!”
喬安年快步走向玄關,腳步一深一淺。
開門的姿勢,很是有些狼狽。
嘶——
這腳怎麽還這麽疼!
外賣小哥顯然見多識廣,就算見到隻穿著浴巾就過來開門的喬安年,也隻是稍微驚訝了下,敬業地把手中的外賣遞過去,轉身就走。來去十分匆匆。
一份六寸的千層,賀南樓一個人肯定吃不完。
兩個人,一人兩塊蛋糕,各自選了自己喜歡的口味。
喬安年看著低頭專注吃蛋糕的小團子,看來,這家蛋糕確實貴的有它的道理,至少乖崽沒有挑剔。
吃完蛋糕,喬安年的衣服也都烘好了,他重新穿上褲子跟衛衣。
他的鼻塞還是很嚴重,不過可能是吃了東西,身體產生熱量,加上穿得也足夠暖和了的緣故,好歹不會一直打噴嚏了跟流鼻涕了。
窗外的雨還在下著,雨勢越來越大,劈裏啪啦地落在窗戶上。
高層公寓的風很大,狂風呼嘯,像是打著尖哨,複式的公寓空蕩,風聲雨聲也就格外地明顯。
喻美心還沒回來。
期間,甚至連打個電話回來問一下都沒有。
喬安年挺生氣的,怎麽能就這麽放心把一個才六歲的孩子給一個人留在家裏呢?!就一點也不擔心會出事嗎?
何況,下這麽大的雨,外麵風又這麽大,小朋友一個人待在家裏,怎麽可能會不害怕?
如果不是時間有點晚,加上他沒有權利帶小團子走,喬安年真想讓團子晚上就跟他回賀家。
好歹賀家有周媽,有傭人,還有他陪著,小團子不至於連晚飯都吃不上,還得叫外賣。
…
還剩下兩塊,實在吃不完,喬安年用蛋糕盒子裝好,放到冰箱裏。這樣小團子什麽時候要是餓了,可以再繼續拿出來吃,不至於餓著肚子。
喬安年把蛋糕放好,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都快九點半了。
這個點對於小朋友來說已經算是晚的了。
喬安年看了看吮吸著吸管,正在喝奶的小團子,跟小團子商量:“你媽媽應該不會回來得太早。時間不早了,你要不要先洗澡?可以洗完澡,在床上等媽媽回來。”
賀南樓將嘴裏的吸管吐出:“她晚上不會回來了。”
不是猜測,而是肯定的句式。
喬安年一聽,心裏登時“咯噔”了一下,他不動聲色地問道:“為什麽?她經常留你一個人在家裏,然後夜不歸……嗯,就是你媽媽經常晚上出去,一晚上都沒有回來麽?”
賀南樓將瓶子裏的奶喝空,“嗯。”
語氣平靜,像是談論跟自己無關的事情。
喬安年聽了,是又生氣又心疼。
他小時候被一個人留在家裏的時候,心裏怕得要死。一個人躲在被子裏,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沒有哭出聲,是因為就算他嗓子也哭啞了也沒有用。
他媽媽不會回來,他爸那個時候還沒認識他的後媽,一大男人要賺錢養他自己,養他,還有他癱瘓在床上的奶奶,生病住院的爺爺,根本沒工夫陪他,也沒工夫搭理他。
孩子不可能天然懂事的。
隻不過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不會被理會,所以隻能強迫自己不在意而已。
小團子是不是也是這樣?
一個人哭過很多次,最後發現不管怎麽哭,媽媽也不會因為他提前回來,所以才會連害怕跟難過的情緒都不再有?
媽的!
既然沒想過要對孩子負責,生什麽孩子?
不對,是他們有什麽資格生孩子?
…
喬安年忍住心裏的怒氣。
他牽起小團子的手,“走!我們先去洗澡。”
哪怕喬安年沒有表現出來,賀南樓還是敏銳地察覺出少年情緒上的變化。
賀南樓由喬安年牽,從椅子上下來。
他困惑地看著少年的側臉。
喬安年在生氣?
為什麽?
賀南樓試著回想先前兩人的對話。
似乎是從他回答喻美心是不是經常晚上留他一個人在家,夜不歸宿這個問題之後。
是因為他……所以生喻美心的氣?
“那個就是洗手間吧??”
喬安年手指頭指的就是賀南樓之前捧著浴巾出來的那個房間。
賀南樓點頭:“嗯。”
洗手間很大,但是竟然沒有浴缸!
喻美心該不會心大到讓一個六歲的孩子自己淋浴的程度吧?
喬安年沒問小孩兒之前洗澡的事是怎麽解決的,他怕問了心梗。
洗手間裏有一張小圓凳。
喬安年打開噴灑,試了試水溫,他自己坐在小圓凳上,招手讓小孩兒過來。
在喬安年動手脫他身上的衣服時,賀南樓往後退了一步,“我自己洗。”
喬安年不放心,浴室太滑了,要是不小心滑倒,不是鬧著玩的。
他繼母所生的那個小弟弟就在浴室裏洗澡的時候,大人一時沒看住,磕到了腦門,縫了好幾針。
“不行,淋浴對你來說還是太危險了。”
賀南樓力氣抵不過,輕易就被喬安年給拉了過去。
不由分說地把小團子把衣服給脫了,嘴裏頭念叨道:“等會兒一定要踩在防滑墊上,不要亂動,尤其是打了泡沫以後,一定不能亂……”
喬安年的話還沒說完,冷不防瞧見小團子腰上,胳膊上的烏青。
哪怕第一時間就猜到是誰幹的,喬安年還是沒辦法相信心底的那個答案。
他的胸膛幾經起伏著。
許久,他陰沉著臉色,“你身上的傷誰幹的?”
賀南樓垂垂眸,冷眼瞧著胳膊跟腰間的青色。
這些痕跡,是他自己弄的。
根據法律規定,隻有“在法庭審理案件後認為進行探視會嚴重危害子女的身體、精神、道德或感情的健康時,才會拒絕授予無生活監護的父母一方探視權”
喻美心對他享有探視權。
他未成年,他的意見不會被采納。
他用手機拍了照,加上他手中握有的喻美心混亂|私生活的大量證據以及相關錄音,足夠令喻美心失去對他的探視權。甚至,如果結果足夠理想,喻美心很有可能會收到法院對於她企圖接近他的“禁止令”。
“小樓別怕,告訴我,你身上的傷,是誰幹的?”
擔心自己的語氣會嚇到小孩兒,喬安年忍著怒氣,循循善誘。
賀南樓的視線,落在喬安年握著自己的雙手上。
喬安年似乎真的動了怒。
情緒甚至比剛才還要濃烈。
為什麽呢?
被“虐|待”的人是他,不是麽?
為什麽在他發燒的時候照顧他一整晚?
為什麽每天都要看見他進教室後,才轉身離開?
為什麽晚上,會冒雨趕過?
“賀南樓,你就是一個魔鬼!魔鬼!永遠不會有人愛你!更加不會有人真的在乎你!你聽清楚了嗎?
永遠不會有人真的愛你!因為你不配!!你是個魔鬼!你的屬下怕你,你的合夥人忌憚你,你的父親賀惟深厭惡你,你的母親喻美心隻是拿你當提款機,在你爺爺賀端的眼裏,你連他收藏的一幅畫都不如!你身上流著這個世界上最自私自利,最冷漠無情的賀、喻兩家人的血!你注定不得好死!不得善終!”
在張倩柔被他的人強製性送進瘋人院時,張倩柔似乎是這麽告訴他的。
那又怎麽樣呢?
這個世界上,人跟人的關係,不就是相互利用又互相猜忌?
“算了。你不想說就不說。”
腦袋上覆上一隻手,頭發被輕輕地揉了揉,“今天我們就先不衝澡了,我去拿毛巾,先簡單地擦一擦。等你身上的傷稍微好一點以後……”
喬安年的手被拉住。
他驚訝地看向小團子,“怎麽了?是不想洗……”
賀南樓仰起臉,他的睫毛輕顫,吐出兩個字,“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