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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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點擊發送,季凜又垂眸盯著手機屏幕,等了兩分鍾,不過不知聞冬是不是在忙,暫時還沒有通過。
    季凜將手機鎖屏,隨手放在辦公桌上,修長手指又不自覺覆上了那顆頭骨,指尖在凹陷的眼窩處流連不已。
    他半闔著眸,有那麽一瞬間,眼神好像飄得很遠,像在追憶很多年前的某個畫麵。
    唐初一看他這副模樣就莫名犯怵,他故意大聲咳嗽了一聲,打破凝滯的氣氛,“咳咳!那個,對,就你這個頭蓋骨,聞冬前麵還誇好看來著,你倆真都不是一般人…”
    季凜驀地回神,看向唐初,像是罕見的遲疑,“他…誇好看了?”
    “誇了,”唐初非常肯定地點頭,把聞冬的話轉述給季凜聽,“他誇你眼光好,說這個的骨相做得非常好,反正我是真的搞不懂你們藝術家…”
    季凜唇角就又揚起了好看弧度,他淺褐色的眸底閃過一瞬異樣光芒,就好像,某種凶獸發現了絕佳的獵物一樣。
    不過,那僅僅是根本不為人察覺的一瞬罷了。
    下一秒,他就又斂了眸子,溫和看向唐初,好似尋求意見一般問:“那你說,如果我給小聞先生,送一顆這個,他會喜歡嗎?”
    “什麽?”唐初聲線都被驚劈叉了,“你說你要給他送什麽?”
    唐初活了近三十年,就沒見過送人禮物要送個仿真人頭的!
    這究竟是得有多奇葩?!
    不過,想到聞冬當時真情實感讚美的眼神與語氣,唐初又不那麽確定了…
    半晌,他呐呐道:“也說不定,我看他是真覺得好看。”
    可季凜卻笑了一聲,終於舍得把手收了回來,又改了主意,“算了,不送了,送他的話,不知道該以誰為模子做。”
    唐初第二次聲線劈叉,他艱難道:“你這個…這個頭蓋骨,竟然還,還有真人原型的嗎?!”
    大概是他的語氣已經從驚變成恐了,季凜又笑了一下,才溫聲道:“和你開玩笑的,怎麽可能有真人原型。”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不見半分異樣,看起來十足真誠,唐初又愣了兩秒,才長出口氣,拍著胸脯感歎:“靠,你這哪裏是玩笑,簡直是驚悚故事好嗎!”
    季凜笑著道歉:“抱歉,嚇到你了。”
    唐初又緩了緩,才擺了擺手,轉開話題:“話說季老師,我感覺你對那小聞先生,還真不太一樣。”
    唐初和季凜已經認識六年了,可他依然時常覺得看不透季凜。
    毫無疑問,季凜是非常溫和有禮的,甚至六年來,唐初都根本沒見他有過脾氣,好像無論麵對多麽糟糕的案情,多麽可恨的嫌疑人,季凜都能依然耐心十足,毫無暴躁,對待同事自然更是紳士禮貌,警隊上下就沒有不喜歡他的。
    可同時,大家卻好像一直有兩分怕他,跟他講話總是要認真兩分,從不敢開稍微過界的玩笑,明明季凜既不嚴肅,也不古板。
    時間長了,唐初大概能感覺出來,這是源於季凜身上仿佛與身俱來的,一種距離感。
    這與他是否站在人群中無關,也與他的溫和好脾氣無關,這種距離感就像刻在他的人格裏,是無論表麵怎麽做,都消除不掉的。
    可唐初總覺得,季凜對待聞冬時候不太一樣。
    就像是…就像是那種如影隨形的距離感,在不自覺間消退了兩分,也正源於這份消退,使他原本的紳士有禮,就總若有似無,顯出兩分堪稱曖昧的意味來。
    聽唐初這麽說,季凜也並不否認,隻是忽然問:“你覺得聞冬,是個什麽樣的人?”
    唐初微微一怔,隨即就不加猶豫道:“藝術家氣質,但同時成熟冷靜,非常敏銳,富有觀察力,有著不同尋常的,極其適合加入我們警隊的天賦!”
    不得不說,唐副支隊長確實是給出了極高的評價。
    季凜聽過,也並不做評判,隻是又問:“那如果現在,你在酒吧遇到了一個男生,這個男生和你初次見麵,就敢喝你給他倒的酒,喝完沒多久就在你身邊睡著,甚至頭都靠到了你的肩上,被你叫醒後依然不知所謂,敢上你的車,還直接把家裏地址報給你,就又在你的車上睡著…現在你覺得,這個男生是個什麽樣的人?”
    除去審訊或者分析案情的時候,唐初其實很少聽季凜一口氣講這麽多話,他愣了兩秒,才驚歎道:“你是在描述哪個案子的受害人嗎?這也太傻太沒戒心了,真被騙了估計都得幫人數錢的那種!”
    季凜笑了,他搖了搖頭,不緊不慢拋出重磅答案:“不,我就是在描述聞冬。”
    唐初:“???”
    這他媽,真的是一個人?!
    “是不是覺得很矛盾?”季凜又解鎖手機,看向自己剛剛發出的驗證消息,依然還沒被通過,他盯著那個“冬”字看了兩秒,才重新抬眼看向唐初,淡聲道,“矛盾之下,往往總是隱藏著秘密。”
    說了這句,季凜就不欲再多談,把手機放回口袋,將話題轉回正事上,“唐副隊,勞駕開個會,我的初步側寫,基本做出來了。”
    “行!”唐初一點頭,轉身就往外走,走到門口,他又想起什麽,腳步猛然頓住,轉過頭來,看著季凜,壓低聲音問道:“季老師,那樣物證,真的會和十三年前的那樁舊案有關嗎?”
    季凜眼神微閃,片刻後,他搖了搖頭,溫聲道:“不會,至少,不會有直接的關聯。”
    唐初一愣,“這話什麽意思?什麽叫不會有直接關聯?”
    季凜嗓音依然溫緩,卻莫名讓唐初聽出了兩分一閃即逝的壓迫感,他慢聲道:“意思是我的判斷,沈溪的案子就是熟人所為,至於背後更多的,可能存在的關聯,還需要進一步觀察,探究,或者是等待。”
    一想到一樁普通熟人所為的謀殺案,可能和十三年前那樁轟動一時的大案有關係,唐初臉色就變得一片沉鬱。
    倒是季凜神色如常,還反過來寬慰了他一句:“當然,也許是我們想得太多,至少還是要等我問一問小聞先生,再下結論。”
    小聞先生正在睡覺。
    他睡眠原本一向很差,因為他那奇怪的,所謂能力的東西,雖然每天隻持續並不固定的一個小時,但這一小時之內聞到的味道,卻並不是立刻就能消失的,而是一個慢慢消退的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聞冬就不得不忍耐這種種味道交融,在鼻尖縈繞不去的混亂。
    長此以往,他入睡就變得極其困難,不得不日常與安眠藥相伴。
    可這兩天卻不太一樣。
    聞冬發現,自從他前一天晚上在酒吧遇到季凜之後,那獨屬於季凜的,幹淨溫柔的草木香,就變成了一種近乎阻隔劑一般的存在。
    雖然在能力出現的那一小時內,他依然可以聞到其餘種種,來自不同的人的不同情緒,但隻要時間一到,聞冬鼻尖就隻殘留了淡淡的草木香氣,像是將其他所有混亂味道,都全部阻隔掉了一樣。
    這草木香氣對於聞冬而言,就像純天然的安眠藥,讓他變得很容易困倦。
    沒選擇繼續留在季凜辦公室等他,也是這個原因。
    聞冬怕自己在季凜辦公室睡著,他今天可沒喝酒,如果還是睡著的話,未免就顯得太不合時宜了。
    可這一覺,聞冬睡得卻並不算好。
    明明充斥在鼻尖的味道是分外舒適,甚至令人心曠神怡的,但聞冬卻不知為何,還是陷入了夢魘中。
    夢裏,是在一場化妝舞會上,夢中的每一個人,都戴著麵具,看不到正臉。
    或者其實,說化妝舞會也並不具體,因為那不過是一場借由化妝舞會為名的,專門針對未成年的,挑選大會。
    犯罪組織的頭目們,依靠這場戴著麵具的舞會,挑選他們的組織成員。
    進一步說,是他們的衣缽繼承者。
    他們會不斷提問,誘導,以期挑選出最合心意的繼承者們。
    麵具是最好的遮掩,麵具之下,內心一切黑暗的,極端的情緒都能夠被無限放大,不必再擔憂別人的目光。
    夢中的聞冬像是早已對這樣的場合習以為常,倒不覺得有多恐懼,隻是心生厭惡。
    極度的厭惡。
    因為實在是太難聞了,那是人類心底所有負麵情緒的集合,苦的,澀的,辛辣的,甚至是惡臭的,它們交融在一起,縈繞在聞冬鼻尖,令聞冬感到生理性反胃。
    聞冬轉身逃跑,卻根本跑不開,逃不掉,一張張戴著麵具的臉向他湧來,那些麵具逐漸變得扭曲而變形,顯得詭異萬分,讓聞冬生出了一種近乎窒息的感覺...    聞冬驟然驚醒。
    “od ti out of d...”
    深深喘息了兩下,聞冬才終於從噩夢中回過神來,意識到是自己的手機在響。
    而夢中那種窒息的感覺,大概不過是源於,他之前竟然就這樣握著手機睡著了,手機此時此刻,正壓在他的心口。
    聞冬拿起手機,看到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號碼。
    他又閉了閉眼,做了個深呼吸,確認自己氣息平穩了,才劃了接聽。
    手機聽筒中傳出熟悉的溫沉嗓音:“小聞先生?我是季凜。”
    雖然很不可思議,但聞冬在聽到季凜聲音的那一刹那,確確實實萌生了一種,仿佛從地獄被拉回人間的,劫後餘生感。
    “嗯,”聞冬簡潔應道,“是我。”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季凜的下一句話,就將他重新打回了地獄,甚至更勝一籌——
    “是這樣的,我確實有件事情急於向你確認,”季凜彬彬有禮道,“之前加了你的微信,但你一直沒通過,恕我冒昧,直接就打電話給你了,我是想問一下,你是否知道,沈溪先生有一個腳鏈,上麵有一個麵具掛墜?”
    聽清其中的某個詞眼,聞冬握著手機的手驀然攥緊,瞳孔緊縮,額頭上剛剛略微消散的細汗又重新浮了起來。
    他還沒來及回答,就又聽見了“砰”地一聲。
    聞冬下意識順著聲音來源看去,看見了自己原本安置在窗台上的花瓶應聲落地,四分五裂。
    他睡前忘了關窗,現在外麵大概是變天了,窗簾被大風吹得鼓起了一個大包。
    直到手機中再次傳出季凜的一聲“小聞先生”,聞冬才猝然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輕聲道:“抱歉,我...我現在去市局找你,你能讓我看一看那個,那個腳鏈嗎?”
    “實在抱歉,”季凜歉然道,“我今天已經下班了,現在在家,那個腳鏈屬於重要物證,我不能私自帶回家。”
    聞冬一愣,下意識看了眼時間,才發現他這覺睡了很久,現在已經晚上九點過了。
    正要說句“那就明早見”,就聽季凜又溫聲開了口,他轉口說:“不過,我手機裏拍了照,如果你確實很迫切要看的話,可以來我家裏。”
    不等聞冬說話,季凜就又體貼入微地補充道:“外麵起風了,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