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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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詢室內,黑帽黑衣黑褲的男生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隨意搭在大腿上,是個並不拘謹,也不過分放鬆的坐姿。
坐得近了,才發現他掩在鴨舌帽下的五官其實很出眾,一看就屬於校草級別的。
小警察例行從基本身份問起:“韓揚,23歲,就讀於雅深音樂學院鋼琴係,研究生一年級?”
韓揚點了下頭,簡潔回答:“對。”
小警察繼續提問:“4月15日早上八點零三分,你在深音環路轉盤處搭上了錢書的便車,那個時間點,你為什麽會在那裏?”
略微停頓,小警察用筆尖點了點桌麵,補充道:“據我所知,你是住校生,而4月15日,並不是周末。”
韓揚微微愣了一下,帥氣臉龐上劃過一瞬尷尬,片刻後,他才低聲解釋道:“因為,我前一天晚上沒在宿舍住,早上坐地鐵趕回學校的,警官你應該知道的,從離我們學校最近的地鐵站出來,走到學校大門也還需要大概一刻鍾,我就是正好走到轉盤那裏,遇到…遇到錢老師的。”
問詢室外,聞冬忽然蹙了下眉。
他還沒說話,季凜就敏銳問道:“小聞先生,是看出什麽了嗎?”
聞冬今天的特殊能力早在零點剛過,就自行啟動了一小時,因此現在,他是聞不到韓揚的情緒的。
但他看得到。
“一側嘴角抬起,鼻翼微張…”聞冬輕聲道,“他好像不太看得上錢書。”
因為在提到“錢老師”的時候,韓揚一閃而過的微表情,像是淡淡的厭惡,更準確來說,是一種沒有遮掩住的輕蔑。
不過確實極其短暫,且表露出的程度也很輕,聞冬一時間也不能完全判斷。
就聽小警察繼續追問道:“前一天晚上不在宿舍,是去了哪裏?”
韓揚“唔”了一聲,臉上的尷尬神情就又出現了,他遲疑道:“我住的外麵賓館,賓館名字不太記得了…叫什麽悅賓館?反正不是連鎖的,就是在…在皮囊酒吧那附近的一家賓館。”
小警察語氣略微嚴厲了兩分,隱隱帶出一股壓迫意味:“前天晚上才住過,現在就已經記不得名字了?韓揚同學,根據你在校成績來看,我想你的記憶力,可不至於這麽差。”
聽了小警察的話,韓揚倒是沒有絲毫慌亂,隻是臉上的尷尬神色,已經徹底褪不去了,半晌,他抬手搓了搓臉,破罐破摔道:“警官,我就實話實說了,其實我前天晚上喝斷片了,根本不記得自己怎麽到的賓館,昨天早上睜眼就已經七點半了,我八點二十還有早課,從賓館趕回學校坐地鐵就要至少半小時,時間實在很緊,所以,我就是離開時候匆匆瞥了眼招牌,也沒太看清,就看清了個“悅”字…”
問詢室外,唐初轉頭看向季凜,做口型道:“和你說的好像對得上。”
之前,季凜說見過韓揚的時候,不隻是唐初愣了,連聞冬都有兩分驚訝。
因為無論從什麽角度看,季凜和韓揚都不像是會有交集的模樣。
之後,季凜便簡單解釋了一下,他是說自己見過韓揚,並不是說他們兩個認識。
說來也巧,季凜見到韓揚,和他第一次見到聞冬,其實是在同一個地方,也算同一個時間段——
沒錯,就是那晚在皮囊酒吧。
而皮囊酒吧那麽多人,季凜之所以今天會一眼就認出韓揚,是因為好巧不巧的,那天晚上席應宗無聊,讓季凜隨便分析酒吧裏的人。
韓揚正是其中一個被季凜分析到的。
並且,還是令季大側寫師,印象非常深刻的一位。
原因無他,隻怪季凜當時側寫了一大串,什麽可能在某方麵有強迫行為,什麽正在思考或者焦慮,還有什麽組織措辭有話要對對麵的女生說…
結果沒等著他對對麵女生說什麽,就眼睜睜看著,這男生從口袋裏摸出一把玩具呲水槍,呲了對麵女生一臉水…
季大側寫師職業生涯難得受挫一次,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側寫分析,隻能針對絕大多數有邏輯思維的人,並不針對瘋子或者醉鬼…
而當晚的韓揚毫無疑問,就是後者。
這和韓揚此時的口供完全對得上,並且,看此時此刻,韓揚那張帥臉上染著的淡淡紅暈,很顯然,他自己也為那晚的醉酒行為,感到萬分尷尬。
“不過…”唐初摸了摸下巴,又謹慎道,“季老師,你說你記得看到他的時候,大約是十點剛過,但推測的死亡時間是八點半到十點半,所以,如果隻憑你看到他了這一點,他的不在場證明還是不完善的。”
季凜點頭道:“那是自然。”
可他話音剛落,酒瓶底眼鏡的小警察就小跑過來,語速飛快道:“唐sir,季老師,小聞先生!我們重新回看了4月14日,晚上八點半到十點半的皮囊酒吧監控,可以確認,韓揚全程都在監控中。”
韓揚當晚所坐的位置偏近酒吧中心,不像季凜他們那桌是監控死角,韓揚在的位置,全程監控清晰完整。
有了監控物證,和季凜人證雙重擔保,韓揚的作案嫌疑瞬間洗清。
唐初不知是該鬆一口氣還是歎一口氣,隻好對著耳麥交代道:“排除他的作案嫌疑了,重點放在他那天坐錢書的車,有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小警察點了點頭,對待韓揚的態度和緩下來,按照唐初交代的問道:“你昨天早上,搭了錢書的便車,坐的是副駕駛還是後座?”
“副駕駛,”韓揚這次答得不假思索,又解釋道,“我本來是想坐後座的,但不知道為什麽,錢老師喊住我,讓我坐副駕駛。”
可他嘴上說的是“不知道為什麽”,臉上卻沒有露出什麽疑惑神色,反而又出現了之前那種輕蔑的表情。
唐初沒注意到韓揚一瞬的表情,他想到什麽,猛然轉頭看季凜,一連串振聲道:“凶器!凶器就是在副駕駛座椅下,靠後的位置發現的!坐在副駕駛看不到,可如果坐在後座上,很有可能一伸腿就會踩到凶器!所以錢書不讓他坐後座,是不是就是害怕他發現凶器?!這麽說來,錢書就是知情的!”
不過比起唐初的激動,季凜依然顯得淡定而溫和,他沒有急於回答唐初的問題,反而偏頭看向了身側的聞冬,語氣自然,給聞冬換了個稱呼:“小聞老師,我剛剛看到韓揚一瞬間的表情,好像符合你之前說的,不太看得上錢書,不知道我有沒有看錯,還請小聞老師,能賜教一下。”
他這話說的太過於禮貌正式了,臉上神情也十足誠懇,可聞冬卻莫名覺得自己被挑逗了似的,耳尖不自覺泛起一陣酥麻感。
片刻後,他抬手輕輕撫了下耳朵,就又端住了慣有的淡定自若,點了點頭,淡聲道:“季先生沒看錯,韓揚剛剛提到錢書的時候,一瞬間露出來的微表情,確實是輕蔑。”
答得公事公辦,就像絲毫沒聽出“小聞老師”四個字,所天然沾染的曖昧意味一樣。
季凜垂眸看了聞冬兩秒鍾,唇角弧度不變,溫聲回道:“多謝小聞老師指教。”
說完這句,季凜就收回視線,沒再看聞冬,轉身徑直走進了問詢室,在韓揚對麵坐下來。
依然是靠在椅背上,兩條長腿微微分開的那種,勝券在握的商業會談坐姿。
季凜開門見山道:“韓揚同學,你不喜歡錢老師,對嗎?”
明明是個問句,用的卻是陳述語氣。
韓揚微微一愣,下意識否認:“我沒有…”
“或者,也不能說是不喜歡,”季凜並沒有給韓揚狡辯的機會,而是注視著韓揚的眼睛,緩緩道,“可能隻是看不慣他的某個性格特點,亦或行為習慣…比如,你其實知道,他為什麽不讓你坐後座,我說的對嗎?”
沒人能逃得過季凜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語氣,他淺褐色的眼眸像漩渦,語氣中更是充滿了循循善誘的意味。
好像輕易就能蠱惑對方,不自覺承認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韓揚怔了一瞬,就垂下了頭,遲疑一瞬,還是改口道:“我…我聽說過。”
季凜神色不變,溫和問:“聽說過什麽?”
像是接下來要說的話,有兩分難以啟齒,韓揚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就說,說錢老師他的車後座,每個晚上都很忙…所以,所以他一般不讓其他人坐後座,尤其是在早上…”
說這話的時候,韓揚已經毫不掩飾臉上的輕蔑與鄙夷神色了。
他這話說的隱晦,但在場的都是成年男人,說聽不懂那就是在裝純。
車後座每個晚上都忙,能忙什麽?
無非是指錢書會和其他女性,晚上在車裏做那種事情…
想到了之前季凜分析出來的,錢書和陸夢婷之間的不正當關係,唐初急忙道:“也就是說,沈溪被殺害的那個晚上,陸夢婷確實有可能坐過錢書的車,但錢書瞞下來了!”
他話音剛落,口袋裏手機就響了起來。
摸出手機,看見是阮甜打來的電話,唐初直接開了免提。
“唐sir,”阮甜的聲音從手機聽筒中傳出來,語速快得像倒豆子,“陸夢婷腹瀉好了但是精神狀態不知道為什麽很差,不過至少能出宿舍了,我感覺她這個狀態如果真到市局可能會更不好,我就想著要不你跟季老師辛苦一下,來學校跟她聊聊?”
唐初隔著問詢室的玻璃,看了季凜一眼,見季凜點頭,唐初才回答道:“行,你先在學校看著她,我們這就過去。”
季凜站起身,從問詢室走了出來,沒看唐初,而是垂眸問聞冬:“小聞老師,要不要一起?我想,我們應該還會有需要你指教的地方。”
唐初也急忙附和道:“對對對,有道理,小聞先生方便的話就一起?我請你吃午飯!”
能進一步參與到案件進展中,自然正合聞冬心意,聞冬點了點頭,眼睛是看著唐初的,話卻是刻意說給季凜的:“指教不敢當,能幫上些許小忙,就再好不過了。”
他與季凜講話的時候,兩個人好像總是都刻意用最書麵化的表達。
乍一聽去,是客套疏離,可這樣的次數多了,就又反倒有種另類的,難以言喻的,被層層疊疊包裹起來而需要細細品味的,曖昧氛圍。
當然,這氛圍隻有他們兩個人能體會得到。
唐直男無知無覺,對聞冬笑出一口白牙,“小聞先生太客氣了!你們等我兩秒鍾,我回辦公室拿個外衣!”
話音還未落,他已經一陣風似的卷走了。
一時之間,問詢室外,隻剩下了聞冬和季凜兩個人。
兩人摘了耳麥,季凜沒有回辦公室拿外套,而是直接打開了之前聞冬送來的手提袋,從中取出聞冬還回來的風衣,展開,穿在了身上。
風衣上,隱約散發出兩分,若有似無的淡淡香水味道。
季凜半闔了下眸,鼻翼微動,像在品味。
注意到他的神情,聞冬開口,語氣自然:“你之前說過,無人區玫瑰的味道好聞,所以風衣洗過之後,我就自作主張,在上麵噴了一點。”
季凜睜開眼,唇角勾起溫和笑意,有禮道:“多謝小聞先生掛心,確實很好聞。”
說話時候,他兩隻手自然下垂,觸碰到一邊口袋的時候,仿佛感覺到了什麽,季凜手指微微一頓。
偏頭又看了聞冬一眼,可聞冬朝他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樣。
季凜不再猶豫,幹脆將手伸進了口袋。
果然,在口袋裏,摸到了一個觸感像信封一樣的東西。
季凜神色不變,直接將它抽了出來。
才發現那並不是真正的信封,而是一張紙,被疊成了信封的模樣。
紙質略微有兩分眼熟,仿若意識到了什麽,季凜手指在紙上輕輕摩挲一下,隨後,便直接將它展開了。
入眼,是季凜熟悉的一幅圖——
那是他和聞冬在酒吧初遇時候,聞冬誇他的手好看,之後便畫了他一隻手,手中還握著一支畫筆。
隻不過,此時此刻,這隻手上,又多添了一樣東西。
手腕上,纏繞上了一條金屬鎖鏈。
鎖鏈畫得略微有兩分抽象,乍一看去,倒更像是鐐銬。
畫的右下角,還有一行筆鋒清雋飄逸的字,就像是為了回敬,之前季凜在微信驗證消息裏發的那四個字,聞冬落筆道——
謹以此圖,贈予我的模特。
季凜的目光,從圖上,移到字上,又從字上,重新移回圖上。
最後定格在那條宛若鐐銬的金屬鎖鏈上。
如果眼神也能夠有溫度,那麽在那一瞬間,季凜的眼神,大概是能夠將這張紙灼燒的。
不過,僅僅是片刻之後,他闔了下眸,就又恢複了毫無異色的模樣。
季凜修長手指微動,慢條斯理將手裏的畫紙,重新複原成信封模樣,裝回口袋,之後側頭看向聞冬,又慢條斯理地開口道:“多謝小聞老師的禮物,我很喜歡。”
那語氣,仿佛聞冬送給他的,隻是一幅普普通通的風景畫一樣。
聞冬盯著季凜看了兩秒,他薄唇動了動,正要張口說話,唐初就又一陣風似的卷了回來,大聲招呼道:“我好了,走走走,找陸夢婷去!”
季凜先一步轉身,聞冬便也沒再開口,抬步跟了上去。
電梯間裏,唐初站得靠前,聞冬和季凜並排,站在他後邊。
唐初沒回頭,歎了口氣,由衷道:“希望陸夢婷給點力,能從她嘴裏問出些東西…”
可唐初不知道的是,後邊兩個人,誰也沒聽他說的話。
伴著這近在耳邊的碎碎念,季凜偏過頭,微微靠近聞冬的耳畔,保持一個耳語的姿勢,卻禮貌而紳士地,絲毫沒有碰觸到聞冬的耳朵,甚至發絲。
他嗓音低而緩,語氣堪稱有禮地道:“小聞畫家,手腕上的鎖鏈畫得很好看,下次要不要試試看,畫脖子上的鎖鏈?我還願意,繼續做你的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