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字數:8362 加入書籤
同一時間晴彩小區內, 季凜和唐初以及兩位痕檢警察已經根據雲星父親提供的具體門牌號以及密碼,順利進入了雲星家中。
雲星和傅煙戀愛中還未結婚, 大概是家教嚴格, 因此她並未同傅煙同居,而是和父母同住一個小區,但也是自己獨居。
雲星家並不大, 是一個目測隻有五十平左右的小型公寓,極其簡單的一室一廳戶型,卻被雲星布置得十分溫馨舒適。
“這也太有生活氣息了…”唐初邊穿戴好手套鞋套邊走得小心翼翼,忍不住感歎道,“我感覺我每走一步都像在冒犯…”
“還真的是,”其中一個痕檢警察點頭接話道,“看慣了那種血跡模糊一片狼藉的現場, 再看這樣的反倒不適應了!”
季凜沒有搭腔, 神情也沒有絲毫變化, 反正他向來如此——
麵對嫌疑人的家和麵對受害者的家都是一個表情, 即便現在這個受害者還是他的熟人,季凜卻依舊能夠麵不改色。
不過無論是否有情緒波動,該做的工作都是要做的,兩個痕檢已經蹲在地上忙碌起來。
玄關處擺放了一雙深灰色男式拖鞋, 鞋頭是朝外的,應該是出門的人脫下來的。
隻是…
“這拖鞋…”唐初皺了皺眉頭,他蹲下身用戴著手套的手將其中一隻拎起來翻到鞋底看了看,低聲道, “我就說, 這4041的鞋碼, 怪不得看起來這麽小。”
一般來說拖鞋原本就會比外出的鞋鞋碼偏大, 比如唐初自己平時穿43的鞋,拖鞋就要穿到4445才覺得舒服。
4041的拖鞋鞋碼在男式裏確實偏小了,當然更關鍵的是——唐初站起身,皺眉繼續道:“我記得萬法醫報上來的傅煙精準身高是185.72,他腳應該沒這麽小的。”
季凜點了下頭表示讚同,他被白手套包裹的修長手指抬起,拉開了一旁鞋櫃的門,之後指了指最上層的一雙藍色拖鞋,淡聲道:“這雙才應該是傅煙的。”
大小適配,且看起來比地上那雙深灰色拖鞋質感高級很多。
略一停頓,季凜微微闔眸,他伸手指了指地上的深灰色拖鞋,不緊不慢道:“我個人比較傾向於,這雙拖鞋是凶手穿過的。”
唐初一愣,隨即便反應過來:“對,如果能確定這裏是第一現場,那麽已知門鎖沒有破壞痕跡,熟人作案可能性極大!”
因為那個人是雲星的“熟人”,所以雲星對他防備很低,會主動給他開門,甚至還會為了他準備拖鞋。
“沒錯,”季凜頷首,又慢條斯理道,“另外還有一點,看雲星房間不難看出來她是個勤於整理的人,如果穿這雙鞋的人離開時候,雲星還處於正常的行動狀態,那她應當是會在人離開之後就把拖鞋直接收進鞋櫃的。”
季凜這句話表述得相對隱晦,但唐初立刻聽懂了。
這雙拖鞋現在還在這裏沒有被收起來,那麽反過來講,它很可能代表著——穿它的人離開時候,雲星已經死了。
因此季凜才會做出剛剛那個推論。
唐初立刻從口袋中摸出手機給阮甜打了個電話,語速飛快開門見山道:“小阮,雲星這邊的排查條件再加一條,重點排查鞋碼在4142左右的!”
掛斷電話,唐初正欲說什麽,卻見季凜半闔著眸,像在沉思什麽。
“季老師,”唐初好奇道,“你想到什麽了?”
季凜睜開眼,偏頭看向唐初,他薄唇微動,但還沒來及發出聲音,在客廳的痕檢警察就朝他們喊道:“唐sir,季老師,這裏應該就是第一現場沒錯了!”
季凜同唐初對視一眼,兩人一同大步走向客廳。
客廳並不算寬敞,卻很明亮,隻是此時此刻——
柔軟沙發上的沙發罩布滿褶皺,靠枕被胡亂丟到了地上,一雙粉色拖鞋左一隻右一隻在地上相距甚遠,沙發旁茶幾被斜斜頂到了一邊,整個房間看起來就像遭遇了打劫。
“對了!”盯著歪斜的茶幾看了兩秒鍾,唐初猛然一拍手,大聲道,“季老師我之前忘記告訴你了,萬法醫還說昨天晚上環境太黑暗沒有看清楚,把屍體拉回局裏發現雲星左側膝關節處有一大片淤青!”
再聯係這歪斜的茶幾來看,很有可能是雲星在大力掙紮的過程中左腿膝蓋頂到了茶幾,把茶幾撞歪了,自己的膝關節自然也會淤青。
“還有這個,”痕檢警察舉起手中一個最小號的物證袋,補充道,“這是我剛剛從沙發縫隙中撿出來的。”
季凜和唐初抬眼去看,才看到那透明物證袋裏,近乎裝了十數根細小的麻絲。
“麻繩!”唐初脫口道,“麻繩很容易掉毛,凶手很可能就是在這裏用麻繩勒死雲星的!還有什麽發現,帶回去一起做檢測!”
但痕檢警察遺憾搖了搖頭,歎氣道:“目前沒有了,沒有提取出有效指紋和有效腳印。”
季凜眉心微蹙了蹙,他忽然開口,語氣微沉:“我感覺很割裂…這個現場呈現出了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一方麵,它其實很幹淨,沒有指紋沒有腳印,說明凶手有備而來且具有良好的心理素質,尤其是擺在玄關的那雙拖鞋,竟然能擺放得那麽整齊,如果那確實是凶手穿過的,那麽他在殺人後準備逃逸的時候,竟然還能將拖鞋擺放這樣整齊而不顯絲毫慌亂,可見這個人心理素質確實過硬,或者說擁有近乎本能一樣的習慣——就是他在離開前,一定會將拖鞋自然放整齊,但另一方麵…”
“另一方麵!”唐初接過話頭,快速道,“客廳又具備了一個普通現場會有的淩亂無序,如果凶手真的是個連拖鞋都要擺放整齊的人,他為什麽不把客廳複原?”
季凜點了下頭表示讚同,他沉吟一聲,又補充道:“還有我們發現的麻繩碎屑,麻繩容易掉毛可以說是每個人都知道的常識,凶手為什麽不選擇相對不容易留下痕跡的尼龍繩?另外,再說回拖鞋的問題,其實凶手完全可以戴上手套把拖鞋放回鞋櫃裏,這樣我們就少了一條對他的篩選信息了。”
停頓一瞬,季凜目光再次落向玄關處的那雙深灰色拖鞋,半晌,他嗓音低下去,好似呢喃般道:“這凶手很有意思,像是有意在為我們引路似的。”
雅深市殯儀館內,沈溪的葬禮已進入尾聲。
聞冬送過了花,他又把原本分開捆紮的兩小束花重新合而為一,隻是在署名的時候,在“聞冬”兩個字旁邊,又添上了“季凜”。
除了花之外,聞冬還送了一幅畫,他特意為沈溪畫的,也算是靠自己所長再送這位無辜離世的朋友一份臨別禮物。
當然除了聞冬,葬禮上不會有人知道,他送的那幅畫卷裏,還藏了一張相比起來很簡陋的手寫五線譜——那是之前韓揚托他帶給沈溪的。
聞冬向來是這樣的人,不會以自己的意願去替別的任何人做決定,即便那個人已經不在人世。
不過此時的聞冬已經沒有多少與葬禮本身相關的情緒了,他更多的心神都放在了追悼會開始前,看到的那個男人身上。
沒錯,聞冬對自己的麵孔識別能力有絕對自信,因此他很確定,他看到的那個對著穿校服的女生釋放肮髒欲望的衣冠禽獸,好巧不巧,不是別人,正是他們之前因為高小雯失蹤而趕去市局,又在離開之時擦肩而過,因而有了一麵之緣的男人——
聞冬特意登錄雅深私立官網確認了,這個男人確實就是雅深私立的校長,還知道了男人的名字,叫做殷輝。
追悼會前,在聞冬走過去,兩人打上照麵的瞬間,殷輝看著他的眼神就變了,眼底劃過一瞬極其明顯的警惕。
隻那一眼聞冬便了然,殷輝認出他來了。
雖說隻是擦肩而過的一麵,雖說不是每個人都有像聞冬一樣對麵孔近乎過目不忘的天賦,可事實是,也不是每個人都能生得如聞冬這副模樣的。
他實在太過好看,且是辨識度極高的那種好看,也無怪乎令人隻看一眼便難以忘懷。
聞冬心底隱約有個猜測,但他不想在毫無準備之前打草驚蛇,因此聞冬看著殷輝,刻意露出了兩分欲言又止的神情,可之後卻什麽也沒說,隻是禮貌同殷輝微笑了一下,像麵對一個偶然對視的陌生人。
之後他隨口編了個理由,一副同沈溪那穿著校服的小表妹很熟的模樣,把女孩帶去了遠離殷輝的另一邊。
女孩本不認識聞冬,可一看見他就情不自禁般羞紅了臉,乖乖跟他走了。
但裝熟畢竟不是真熟,聞冬並不方便把囑咐甚至是忠告的話說得太過直白,因此他隻是半玩笑半認真對女孩道:“你這麽好看,校內校外肯定都不會少了同你搭訕的人,你可一定要擦亮眼睛哦,畢竟有很多人在麵對像你這樣好看的女孩時候,都會不由自主給自己戴上溫良麵具,所以麵對同你搭訕的陌生人,你一定要懷有警惕,學著透過麵具去看他們的本質。”
見女孩認真點頭應下,聞冬暗自鬆了口氣。
女孩和高小雯同齡,16歲,也上高一,其實不算小了,經這麽一提醒應該就會懷有基本的警惕心了。
就是再退一步說,沈溪的表妹那也算是沈家捧在手心的小公主,雖然沈溪父母的事業領域常年居於國外,但整個沈家在雅深卻還是極有地位的,也沒什麽人真敢把主意打到沈家的小公主上,充其量會是像殷輝剛剛那樣搭訕兩句,不會真有什麽實質舉動,那是得不償失。
思忖之間,聞冬腦海中有個念頭隱約成型。
葬禮結束,依照雅深市的傳統,葬禮之後是要宴請來參加葬禮的人的,沈家在這方麵自然不會含混,廳堂內眾人紛紛向外走,低迷氣氛總算被衝散了兩分。
不過聞冬並不打算赴宴,他向來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向來都是能免則免,何況今天,聞冬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又在腦海中將說辭過了一遍,聞冬快步追上了殷輝的身影。
“你好,”聞冬伸手輕輕攔了一下殷輝,見殷輝看過來,聞冬就朝他綻放出一個燦爛笑容,問得彬彬有禮,“冒昧問一下,你是不是雅深私立的校長殷輝先生?”
“你好,”毫不意外,殷輝眼底又劃過了一瞬警惕,但極其短暫,被他掩飾得極好,下一秒,他唇角便掛上了溫和斯文的笑容,同樣有禮回應,“我是,請問你是...?”
聞冬腦海中一一閃過了高小雯自拍照中的鵝黃色發卡,孫濤把玩過的鵝黃色發卡,以及殷輝之前手心中的那一抹鵝黃。
耳邊又回響起大堂經理說過的“周一”,孫濤開房是在周一,高小雯參加的所謂封閉營活動,也是周一。
所有種種仿佛在聞冬腦海中串起了一條清晰的線。
他想,封閉營活動,真的是同學習有關的活動嗎?
心念電轉間,聞冬麵上不露分毫,他鎮定從容,卻又極其大膽道:“我是有人介紹來的,說是殷校長這裏有舉辦那種活動。”
說這話的同時,聞冬一直一眨不眨盯著殷輝的眼睛,葬禮持續了不止一小時,聞冬現在的特殊能力已失效,但他還有眼睛,他能觀察。
如願從殷輝麵部捕捉到了一瞬可以稱之為緊張的微表情,聞冬不動聲色微鬆口氣,確認了自己的思路並沒有錯。
不過殷輝裝聾作啞的能耐不是虛的,他眨了眨眼睛,故作一副茫然模樣:“不好意思這位先生,你在說什麽?誰介紹什麽?哪一種活動?”
聞冬心裏嗤笑,麵上卻忽然朝殷輝拋了個單眼k,語氣也含上十足暗示意味:“殷校長,你知道我意思的。”
聞冬的長相其實原本偏冷感,他整個人對外的氣質也向來清冷,因此輕易就能讓看到他的人生出“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感覺。
可當他這麽一眨眼的刹那,就像是水麵上的薄冰倏然化了,變得異常生動起來,活像個綾羅綢緞堆出來的紈絝。
殷輝難免被恍了一下神,原本撐著的警惕頓時散去了兩分,他語氣都跟著軟化真誠了不少,甚至含上兩分玩笑意味:“誰介紹這麽個美人來?就不怕我的學生們眼界上去了,再看不上他們那樣的輔導老師了?”
聽清殷輝的話,聞冬瞳孔微微一縮,電光火石間,他便理解了殷輝口中“輔導老師”究竟代指的是哪一類人。
略一遲疑,聞冬決定賭一把,於是他就像是被殷輝一句話逗樂了似的朗聲笑起來,笑了半晌才輕飄飄回答道:“孫總,孫總介紹我來的!殷校長肯定知道的,孫總他那人一向都很自信!”
這就算是接上殷輝的玩笑了,殷輝也放鬆笑了起來,他樂道:“你說的是孫濤是不是?哈哈哈哈那他確實是很自信!絕對不怕你會搶他風頭,甚至還會覺得我的學生們不喜歡你這花美男款,就鍾愛他那成熟男人的魅力!”
賭對了,殷輝和孫濤果然是認識且有某種明確交集的!
聞冬簡直想要作嘔,他在心裏狠狠罵了句“我呸”,但表麵卻還是配合笑道:“是是是,孫總就是這麽跟我說的。”
樂夠了,殷輝又忽然問了一句:“對了,還沒請教你名字,你是怎麽跟孫濤認識的?”
這種情況下,聞冬本能不想報自己的名字,他薄唇微動,未經思考竟就蹦出個“季”字。
出口,聞冬自己先愣了愣。
不過他掩飾極好,幹脆就這樣順了下去:“季冬 ,冬季的季,冬季的冬,我和孫總是在射擊館認識的。”
“哈哈哈哈,你這名字很有意思,”疑慮再次被打消,殷輝笑起來,“孫濤確實喜歡玩射擊!每次見麵都得聽他吹!”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到了停車場。
殷輝看向聞冬,好似猶豫了一瞬道:“季美人是要去吃宴,還是賞我個光,同我一道吃午餐?”
“那自然是要同殷校長一起吃午餐了,”先毫不猶豫回答了一句,聞冬又擺出了一副紈絝模樣,他朝殷輝眨眼道,“不過我這人性子急,不知殷校長可否先給我句準話,我今天...能當上‘輔導老師’嗎?”
與案情相關的時間分秒都珍貴,聞冬並不會被殷輝牽著走,他要的是一步步讓殷輝放鬆警惕,掉進他的圈套。
殷輝身形微頓,他看向聞冬的神情中不自覺又帶出了兩分銳利,語氣卻還是滿含調笑意味的:“季美人怎麽就饞成這樣了?你這俊俏模樣,那不是得別人上趕著求你‘輔導’?瞧瞧之前那小姑娘,一看你那小臉就紅得像小蘋果似的。”
聞冬裝作根本看不出殷輝眼中的銳利,也根本聽不出他語氣裏的試探,渾不吝般一擺手道:“殷校長你這就有所不知了,我口味不太一樣,不喜歡小姑娘,我也不愛正經處對象,又要哄又要捧的,忒麻煩了!可要說酒吧夜店認識的,那肯定得是18歲起步了,我要是喜歡成熟款的,那也就沒必要來找殷校長了是不是?”
聞冬這副模樣如果讓季凜唐初他們看到,那真是得驚到瞳孔地震的程度,可偏偏他言語神態間毫不顯僵硬做作,反倒無比自然——
那來自於十數年對不同類型的人的細微觀察。
果然,殷輝絲毫沒有起疑,反倒欣然接受了聞冬的解釋,了然笑道:“我懂了!原來季美人是隻喜歡‘輔導’男學生!走,跟殷校長走,殷校長今天一定讓你當上滿意的‘輔導老師’!”
“有殷校長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聞冬做出一副長出口氣的模樣,好似很由衷般感歎道,“果然孫總誠不欺我,說殷校長組織這類活動是最靠譜的!”
說著話,殷輝已經替聞冬拉開了車門,聞冬笑著說了聲“謝謝”,毫不猶豫彎下腰,坐上了殷輝的副駕駛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