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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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近乎心悸的感覺於季凜而言並不算陌生, 但也絕不熟悉。
在此之前,他二十八年人生中也不過隻出現過一次——
就在前不久,那天聞冬以自己作餌,不惜冒生命危險也要去釣出韓揚。
聞冬…
簡單兩個字在唇齒邊沒過一圈, 季凜微微闔了下眸, 他極其罕見不敬業, 在審訊桌下抽出手機看了一眼。
仿佛毫不意外,那通電話無人接聽,且至今聞冬也沒有回電話來, 甚至不要說回電話了, 連個句號都沒有發過。
季凜拇指在手機背麵輕輕摩挲兩下,片刻後, 他將手機原封不動放了回去, 抬眸看向坐在對麵的人——那位高契合度嫌疑人,名叫趙舟。
趙舟偏矮偏瘦, 但看得出來他應當很在意自己的身形, 鞋底是增高的,西裝還有墊肩。
此時坐在刑偵支隊的審訊室內,麵對季凜和唐初兩個肩寬腿長的男性, 趙舟大概心理壓力很大,卻又在竭力挺直腰板,模樣看起來有兩分滑稽。
相比起趙舟的滑稽,季凜和唐初的姿態卻是截然相反的舒展, 仿佛胸有成竹。
“說說, ”唐初叼著支煙, 朝趙舟抬了抬下巴, 擺出一副虛心求教般的模樣, “24號下午5點,你去了傅煙家,電梯間監控拍到了你兩次,中間間隔足足半小時,我很好奇,在傅煙不在家,隻有他的保姆阿姨一人在家的情況下,你竟然還在他們家待了這麽久,是在做什麽?”
“是這樣的,”趙舟看起來並沒有被問住,他語速流暢條理分明道,“我去的時候時間不是很巧,正巧碰上小傅總不在家,他家保姆在廚房做飯,她要我先在客廳等一等,說小傅總快回去了,於是我就一直坐在客廳等,誰知道等了將近半小時,那個保姆阿姨又過來說小傅總給她打電話了,行程有變不回家吃晚飯了,可能會很晚才回家,我也沒辦法隻能就先走了,警官,在別人家幹坐半小時沒等到人我也很無語的好嗎?”
說到最後,趙舟還幹脆朝季凜和唐初攤了攤手,一副十足無奈的模樣。
可季凜和唐初都根本不接他話茬,唐初從嘴邊摘了煙蒂嗤笑一聲,毫不留情道:“這年頭我就沒見過上門拜訪前不提前和主人約好的,趙先生在職場打拚多年,難不成連這最基本的人際交往準則都不知道嗎?”
“我說這位警官,”趙舟皺了皺眉頭,神情不悅道,“你這問話語氣是不是太衝了?你怎麽就知道我沒和小傅總約好?”
邊說,他邊從口袋中抽出手機解鎖點了兩下,推到唐初麵前,示意唐初看他的手機通話記錄——
聯係人:小傅總4月24日下午162628秒
唐初偏頭看了季凜一眼,示意這個通話記錄屬實,因為他們之前已經調取過傅煙的通話記錄,確實有和趙舟的這通電話。
“我們早在之前晚宴的時候就當麵約好了,”趙舟又不緊不慢繼續道,“這通電話是我當時剛出門打的,想再同小傅總確認一次,警官,我認為我這人際交往做得還不錯,你怎麽想?”
趙舟看起來十足理直氣壯,說出來的話乍一聽去也合情合理,可是…
“我怎麽想?”唐初冷笑一聲,語氣陡然加重道,“我在想你的腦子是不是也就隻能編出這種理由來了,既然你都跟傅煙約好了,傅煙在明知道你去了他家的情況下臨時改行程了,於是就讓他們家保姆阿姨通知你一下就完了?他自己怎麽可能不再給你打電話或者至少發信息表達歉意說明情況?”
傅煙的通話記錄及微信記錄中都顯示得非常明白,除了那通28秒的電話之外,傅煙直至死前,都沒再和趙舟有過任何聯係。
趙舟肩膀繃緊一瞬,氣勢不自覺低了兩分,但他還是梗著脖子道:“那我怎麽知道他為什麽不再跟我聯係了?說不準他就是單純看不上我,覺得沒那必要親自聯係我道歉再給我解釋,有什麽問題嗎?我說的都是真的,他家保姆也確實說了他晚上不回家吃晚飯,你們不信可以自己去問保姆!”
“傅煙不是那樣的人,”一直沒有說話的季凜忽然開了口,他先語氣淡然陳述了一句,轉而認真注視趙舟的眼睛,嗓音溫沉道,“趙先生,我相信你,你確實說的都是真的。”
趙舟一喜,可這“喜”還沒持續半秒鍾,就聽季凜又慢條斯理繼續說了下去:“這套低級敘詭被你玩得還不錯,你們確實在之前晚宴上就約好了你要去他家,你出門時給他打的那通電話也確實是為了同他再次確認,甚至你在他家的時候,他家的保姆阿姨也確實告知過你,說傅煙那天晚上不回家吃飯了,但其實,你們真正約好的時間並不是24日,而是25日或者再之後的某一天,而保姆阿姨之所以會說那句話,是因為你先提前問了她傅煙是不是不回家吃晚飯了。”
情況陡轉,自以為高級的說辭就這樣被輕而易舉拆穿,趙舟愣愣望著季凜,臉色逐漸變得僵硬,一時之間竟沒有接上話來。
而季凜也根本沒給他接話的機會,略頓一秒,季凜就又續上了話頭,卻好似前言不搭後語般突然問:“你去傅煙家的時候,他家的保姆阿姨正在做什麽飯?”
趙舟明顯又是一愣,甚至唐初都跟著愣了一瞬。
季凜這是什麽奇怪問題?
“我…我不知道,”片刻後,趙舟低下頭,像是隨口道,“我又沒進廚房看。”
“不,”季凜幹脆利落吐出一個字,他盯著趙舟的發頂,一字一頓道,“你知道的,你去看過,保姆阿姨並不是在做晚飯,而是在做醒酒湯,因為傅煙那天根本沒有改變行程,他原本的行程就定好了不回家吃
晚飯,且特意要求保姆阿姨給他煮醒酒湯。”
趙舟猛然抬起頭,目光直勾勾定在季凜臉上,可還不等他說話,季凜和唐初的耳機中就同時響起了萬法醫助理的聲音,語速飛快急促:“唐sir,季老師,屍檢結果和物證檢測結果都出來了,傅煙死因就是亞硝酸鹽中毒,但他體內還檢測出了另一種不明物質,物證瓷碗碎片中同樣檢測到了少量亞硝酸鹽及該種不明物質殘留!”
這句話直接把唐初說懵了,如果不是顧及還在審訊,唐初一定會直接發問“什麽東西?檢都檢完了怎麽還‘不明’?”
而季凜神情也罕見怔了一瞬,他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眉心微蹙了一下。
然而變故好像都發生在瞬間,季凜還沒來及深思下去,他口袋中手機就忽然振了一下。
心尖倏然一跳,季凜幹脆摘下耳機站了起來,邊大步朝外走邊抽出手機解鎖去看。
是聞冬發來的信息,竟然是條語音。
這是聞冬第一次給他發語音。
等不及再連接藍牙耳機,季凜直接開了聽筒模式貼在耳邊。
五秒鍾後,語音結束,季凜眼底仿佛蓄起了洶湧風暴。
一間布置類同畫室的房間內,窗簾合攏得嚴絲合縫,不漏絲毫日光,房間內卻也隻開了一盞昏黃小燈,並不明亮,整個房間的氣氛都顯得低靡而又曖昧。
靠近窗台的位置立著兩個畫架,畫架上各有一張畫紙,畫紙卻完全是空白的。
畫架旁,身著墨藍色浴袍的聞冬手握一支畫筆,正調笑般舉向近在咫尺的少年。
少年穿最簡單的白t恤黑長褲,卻依然襯得他青蔥而挺拔。
“快,”聞冬半眯著眼,唇角斜斜勾著,沒有握筆的那隻手探向少年胸膛,指尖輕輕一點,嗓音又輕又嬌,“把t恤下擺撩起來,我要…要你給我做畫板。”
少年看著聞冬,有那麽一個瞬間他眼底神色好似變幻莫測,但最終少年還是一言不發,順從伸手撩起了t恤下擺,露出獨屬於少年人的勁瘦腰腹。
聞冬手中沾著墨藍色顏料的畫筆筆尖,就直直落在了少年光潔腹部。
筆尖毛絨而柔軟,聞冬的力道又極輕,落在肌膚上,少年身形不自覺一顫。
“很癢?”聞冬笑起來,他忽然靠近少年,唇瓣近乎要貼在了少年耳側,但隻是近乎,少年能夠清楚感覺到,聞冬的唇瓣並沒有真的觸上來。
下一秒,他聽見聞冬輕聲問:“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這明明是句爛大街的調情話,聞冬的語氣聽起來也分外曖昧,可少年肩背卻明顯一繃。
他沒有立刻給出回答,反而緊緊抿住了唇瓣,像在同自己做某種拉鋸。
過去了很短暫卻又仿佛很漫長的兩秒鍾,少年終於開了口,近乎隻有氣聲:“哥哥,你是不是認出我了?”
聞冬點在少年腰腹的畫筆略一停頓,他抬眸看進少年的眼睛,片刻後,聞冬沒有直接回答,隻是坦誠道:“很眼熟。”
“哥哥,”少年又用氣音叫了一聲,終於自剖身份道,“我是小一。”
小一…小一!
聞冬眼眸微微瞪圓,時隔至少八年之久的記憶在這一刻突然湧上腦海,但現在的實際情況以及自身的身體狀況,實在讓聞冬很難做到好好思考。
如殷輝說的那樣,他現在很燥熱,也很亢奮,能夠堪堪維持住理智已經是聞冬盡力而為之的結果了。
聞冬頭昏腦脹又好似飄飄欲仙,半迷蒙間他直白感歎了一句:“是你!你竟然都長這麽大了…”
之後不等少年再說話,聞冬就忽然抬起空著的那隻手臂,輕輕勾住了少年的脖頸,貼在他耳邊小聲問:“小一,你想不想出去?再也不回來了,你信不信我?”
少年點了點頭,又歎了聲氣,他微微側頭靠近聞冬,再次用氣音說:“哥哥,沒那麽容易的,這個房間裝了攝像頭。”
可聞冬卻並沒有表現出絲毫驚訝,他畫筆緩緩上移,又在少年耳垂上畫了一筆,同時覆在他耳邊回答:“我早猜到了,你配合我就好。”
“可是哥哥,”少年微微向後仰了下頭,又低頭去看聞冬掩在浴袍下的腿間,語氣近乎是關切的,“你不難受嗎?其實我可以幫哥哥的。”
聞冬手中畫筆微滯,他微微闔眸深吸了口氣,盡力耐心道:“我說我不是為了這個來的你信不信?我不需要你幫我,我隻需要你聽我的好好配合我,我能帶你出去。”
可少年望著聞冬,他點了點頭,卻依然固執己見般回答:“我信,但哥哥,可不可以讓我先幫你解決好,我再配合你?”
聞冬攥緊了畫筆,在那藥物作用下,他著實很難維持與往日一樣的冷靜與淡然。
正要再嚐試繼續勸說,就聽少年聲音越發低下去,低到了需要很仔細聽才能分辨的程度:“哥哥,我做不好,會被懲罰的。”
聞冬呼吸一滯。
他就知道沒那麽容易的。
出賣自己的身體淪為有錢人的玩物,沒那麽容易。
而他同少年八年未見,再見竟就是這樣的情景,想要取得少年的信任,同樣沒那麽容易。
聞冬一時之間沉默下來,他還在思考要怎麽做才能夠取得少年的信任,同樣也在分神思考季凜能否再次領悟到他在殷輝監視下發出去的那條,堪稱語焉不詳又莫名其妙的語音。
可少年卻好像將他的沉默當作了默認。
等聞冬再回過神時,少年竟已經在他麵前蹲了下去,探手撩起了他的浴袍下擺!
聞冬倏然一驚,下意識伸手就要去阻止,可他的手掌才剛剛抵上少年額頭,房間門竟然就被從外麵大力破開了!
突如其來的意外讓聞冬和少年都是一愣,兩人不約而同向房間門口望去——
房間門口出現了兩道人影,殷輝在前,他整個人都是繃緊的,早已沒了先前的氣勢,而他身後,眉眼深邃肩寬腿長的男人如冷鋒出鞘般淩厲,他手中還握著一把槍,冰冷槍口就直直抵在殷輝的後腦勺。
“季…季美人,”殷輝牙齒都在打顫,“你前…前男友來找你了。”
聞冬:“……”
來得可真是好時候!
他與季凜對上目光,隻那一瞬,一股動物的本能危機感就刹那從心底升騰而起,又飛速通向四肢百骸,連骨頭都覺得冷了兩分。
聞冬從沒有哪一刻像這一刻一樣清晰意識到,季凜可能真的會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