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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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冬:“……”
此時此刻, 聞冬非常想為唐副支隊長點歌一曲——《聽我說謝謝你》…
聞冬對別人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向來非常敏銳,因此他能夠清晰感覺到這個當下,季凜淩厲如劍的目光中所含有的, 其實並不是所謂變態的過度強占欲。
或者說並不全是。
強占欲肯定是有的, 畢竟昨天季凜破門而入那個房間找到聞冬的時候,聞冬和少年的姿勢很顯然刺激到了他, 不然昨天後來也不至於將聞冬“懲罰”得那麽凶…
但聞冬在季凜此時的目光中,清晰感覺到了除去強占欲以外的, 另一種名為試探的意味。
毫無疑問, 季凜同唐直男的神經大條截然相反, 他的天性以及職業屬性都讓他時刻保持對細節的足夠敏銳度,不隻是事物的細節,更包括了人物之間最細微之處的情感聯係。
昨天季凜到來之後,親眼目睹了少年問聞冬:“哥哥,我說了我信的,真的信的,所以, 哥哥你之前說的,還作數嗎?”
其實聞冬當時就覺得, 季凜可能會覺察出什麽。
但很反常的,昨天一直到一切結束的深夜, 季凜重新將聞冬送回家, 都絕口沒有提過和少年相關的一個字。
現在聞冬知道了,季凜不是不提,隻是還沒到提的時候!
然而, 不等聞冬想出一個合適的回答, 就聽季凜先他一步開了口, 嗓音溫沉道:“我想應該是不認識的,以小聞先生的家庭背景來看,和那個男孩大抵很難有交集。”
都說不同社會階層的的人自然有不同的社交圈,老牌豪門聞家的小少爺,有什麽途徑去認識一個甚至父母不知,要靠出賣自己身體維持生計的男孩?
這話原本該是合乎情理的,可聞冬卻在聽到的瞬間明顯一滯,之後倏然偏頭朝季凜看過去。
有那麽一個極其短暫的瞬間,他那雙向來超乎年齡般沉靜的眼眸中掠過一瞬近乎倉惶的神色,身側手指微蜷,連帶呼吸都緊了兩分。
聞冬腦海中完全不可控製如臨大敵般掠過一個念頭——
季凜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又知道多少?
然而四目相對,聞冬依舊沒有從季凜仿若無懈可擊的瞳孔中看出絲毫端倪。
轉瞬即逝的刹那之後,聞冬微闔眼眸,不動聲色做了個深呼吸,就又恢複得如往常無異了,他視線從季凜的眼睛中移開轉而投向唐初,唇角微勾,半是玩笑般答了唐初之前的問題:“也許隻是因為我看起來比較友善。”
這相當於變相回答“不認識”了,唐初並未多想,甚至還點頭讚同道:“有道理,小聞先生的外表看起來確實…非常容易讓人放鬆警惕。”
就像人們時常會因為玫瑰太美,而忽視了玫瑰帶刺一樣。
略一停頓,唐初又好心道:“如果小聞先生想去看他的話,我把房間號發你。”
聞冬並未拒絕,隻是溫和道了聲謝。
季凜適時開口,將話題轉了回去:“殷輝怎麽樣了?”
“哦對,”唐初給聞冬發了房間號,把手機鎖屏,繼續道,“殷輝這人也怪古怪的,其實整體來看他非常配合,我之前還以為昨天把他帶回來,他絕對會第一時間要請律師,沒有律師不開口那樣…”
唐初說的這種人在過往案例中絕不是少數,越是有一定教育程度及社會地位的罪犯在麵對審訊時候,越會表露出這種仿佛高高在上的態度。
而殷輝作為雅深私立的校長,既有教育程度又有社會地位,且唐初之前同他打過一次交道,就覺得殷輝這人太滴水不漏了,還以為審他需要費些功夫,卻沒想到情況截然相反,殷輝配合得過分,坦白承認自己就是這個組織的建立者,並堪稱知無不言地將組織相關的所有細節信息都交代清楚了。
不過這組織從初具雛形至現在的完善竟已有五年之久,時間之長牽涉之廣,核實查證起來確實有一定難度,也需要大量時間。
後續的核實查證都不屬於聞冬和季凜的工作範疇,因此唐初略過不提,而是看向聞冬,轉口道:“不過有一點很奇怪,昨天小聞先生發我的錄音我們仔細聽過,我懷疑之前強迫高小雯,導致高小雯自殺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殷輝,但殷輝對組織相關的罪行全都供認不諱,在這個問題上卻死都不認,再三強調自己隻是組織者隻是一個中介,從沒有碰過任何一個學生。”
唐初的懷疑和聞冬當時的推測完全一致,但當時殷輝在聞冬麵前不承認,聞冬尚且能認為他是怕被警方發現,然而現在殷輝都已經認罪了,對此卻依然不承認,就著實令人費解了。
聞冬眉心微微蹙了起來,不過不等他開口,唐初就又立刻道:“不過沒關係,之前高小雯的屍體我們不是也一並拉回來了嗎,他父母同意解剖,希望女兒就算死了也要死個明白,雖說屍檢結果顯示她確實就是自己割腕自殺的,但萬法醫在她的指甲縫隙中發現了人體組織殘留,我昨天已經取到了殷輝的dna,不出意外的話,比對結果應該快…”
“出來了!”唐初話音未落,萬法醫的助理就正巧小跑到三人麵前,語速飛快道,“比對結果出來了,死者高小雯指甲縫隙中的人體組織殘留dna和殷輝的dna比對結果一致!”
“yes!”唐初一拳重重錘在掌心,語氣振奮道,“這不就錘死了嗎,我看他還能怎麽狡辯!”
從萬法醫的助理手中接過報告,唐初喜上眉梢,在小助理肩膀上連拍三下,豪氣道:“回去告訴老萬,等這案子結了我一定單獨請他吃大餐!”
“唐sir,”小助理幽幽道,“上個案子時候你也這麽說的…”
唐初一噎,立刻擺手道:“這次一定,這次一定!”
小助理笑著走了,唐初揚了揚手中報告,朝季凜和聞冬道:“一起再去會一會殷輝?”
三人一同朝審訊室走,邊走唐初邊“嘶”了一聲,忍不住感歎:“你們說殷輝到底怎麽想的?這牢本來他就是坐定了,死不承認強奸也不能給他減刑,為什麽就非不認呢?”
唐初原本也就是感歎一句,沒想得到回答,畢竟像殷輝這種非正常人的思維一般人肯定也難以理解。
誰知他話音剛落,季凜就慢條斯理接口道:“殷輝不過是不願麵對自己的內心罷了,他所受的教育,他的職業,他的社會地位,這種種讓他從理智上非常鄙夷對未成年產生性欲這件事情本身,他不認為做這樣一個組織的策劃者有什麽可恥,在他們這類人思維中為了利益做任何事情都不可恥,但如果自己產生了欲望那就不同了,這就好比是…”
“好比你願意為了錢跟野獸做生意,”聞冬忽然開口,言簡意賅接上季凜話頭,“但卻不能承認自己其實同樣也是野獸。”
唐初:“……”
懂了,季老師和小聞先生真就不是一般人。
想到什麽,季凜又忽然道:“查一查雅深私立背後的股東。”
唐初一愣,忙順著問道:“季老師你是懷疑這個組織背後真正的策劃者並不是殷輝?”
“目前隻能說有這個可能性,”季凜淡聲道,“畢竟你也說了,以他這種情況來看,認罪太配合也算是一種反常。”
或許是對真正處於背後的人的一種保護。
唐初點頭應下來,說話間,三人已經走到了殷輝所在的審訊室門口。
聞冬無意進去再和殷輝正麵對話,沒那個必要更沒那個興趣,於是便選擇留在單麵玻璃後隻是看,聽。
而現在證據確鑿,也無需季凜出馬,因此季凜也留在單麵玻璃之後,和聞冬一起。
隻有唐初一人握著手中鑿鑿證據走進了審訊室。
審訊室門還未完全合攏,季凜就忽然靠近聞冬,貼在他耳邊,嗓音溫沉道:“我同他不一樣,我對自己的內心很坦誠,且完全願意向你承認,我確實就是野獸。”
聞冬側眸看向季凜,這人大言不慚般說著這樣變態的話,麵上卻依舊坦然而沉靜。
半晌,聞冬失語道:“野獸先生,你是不是還覺得我該誇你一句坦蕩?”
不知是不是被這個新稱呼愉悅到了,季凜唇角挑起來,眼底眸光微閃,低聲笑道:“如果我的小畫家願意誇的話,我自然很樂意。”
不是聞冬的錯覺,經昨天之後,他發現季凜在他麵前,是真的越來越不披著那層人皮了。
聞冬當然沒有誇他,轉而伸手拿起了台麵上的一副耳機戴好,看向審訊室內。
不得不說殷輝這人確實有不錯的心理素質,或者說偶像包袱,他昨晚就是在審訊室過夜的,此時此刻眼底青影很重,西裝上卻還不見多少褶皺。
不過等唐初把白底黑字的檢驗報告直接拍在殷輝麵前的時候,殷輝終於還是沒有維持住表麵的冷靜與體麵——
他終於歇斯底裏毫無教養般大聲喊叫起來:“是她先勾引我的!高小雯她就是個小婊子!明知道自己腰細腿長屁股翹還穿著練舞服在樓道欄杆裏壓腿,那曲線凹得清清楚楚,警官你說這不是勾引是什麽?!敗壞校園風氣,就是個欠操的!”
唐副支隊長被殷輝這一套令人發指的言論直接整懵了,兩秒鍾後,他深深吸了口氣,還是沒有忍住騰然燒上頭頂的火氣,張口就道:“殷校長真是靈長類動物典範,公狗發情都沒你這樣的。”
單側玻璃外,聞冬忍不住笑了一聲,“難得見唐警官這麽伶牙俐齒的時候。”
季凜唇角也微勾,他薄唇微動正要說什麽,阮甜就忽然小跑進來,急聲道:“季老師,小聞先生,殷輝家的保姆阿姨到了,雲星的養兄沒來,人去外地了。”
季凜微怔,重複一遍:“去外地了?”
“對,工作出差,”阮甜答道,“昨天晚上十一點的飛機,說去三天,大後天回來。”
雲星養兄並不是嫌疑人,隻是受害者親屬,充其量是暫時被問詢而不是審訊的對象,警方自然無權也無理由限製他的外出。
“我知道了,”季凜頷首道,“先見一見傅煙的保姆再說。”
話落,他先一步出了審訊室,聞冬也抬步跟了上去。
問詢室內,一個看起來約莫近半百的中年女人坐在座椅裏,臉上皺紋很多,穿著陳舊樸素,大概是從未來過警局這種地方,整個人看起來都很局促不安,兩隻手放在腿麵上不斷摩擦。
在她對麵的一名小警察正在做基礎信息問詢。
季凜和聞冬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在外聽。
根據小警察的問詢,聞冬和季凜對麵前的中年女人有了一個基本了解——
名叫陳秋花,今年46歲,不是雅深本地人但在雅深也已有十年,一直從事家政行業,是去年五月經由家政公司介紹開始給傅煙做保姆的,至今正好一年。
被小警察問及“認為雇主傅煙是個什麽樣的人”時候,陳秋花停下了摩擦的動作,抬手捋了捋耳鬢已經開始花白的頭發,低聲說:“是個很好的人。”
略一停頓,她眼神略微飄遠,像在回憶,再次認真重複道:“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從不拖欠給我的工資,甚至每個月還會多給那個叫什麽補貼,我…我說不來,總歸就是隻多不少;好像從來不把我當下人,跟我講話很有禮貌很客氣,總是阿姨長阿姨短的,逢年過節還會給我送東西…我幹這行這麽多年了,沒遇上過小傅這麽好的雇主,真的好,可惜…哎,可惜了。”
說到最後,陳秋花重重歎了聲氣。
聞冬今天的特殊能力出現的時機極其巧合,陳秋花歎息未止,聞冬鼻尖就忽然多出了一股自審訊室飄出的氣味——帶著微鹹的苦味。
確實就像陳秋花表露出的一樣,她很惋惜傅煙的死。
聞冬側頭看向季凜,季凜也回眸看過來,對視一瞬,季凜沒有說話,而是上前一步打開了問詢室的門,站在一旁請聞冬先進。
見二人進來,小警察站起身同兩人打了招呼,便把記錄本留在桌上,自己出去並關好了門。
聞冬和季凜剛剛落座,卻見陳秋花並沒有看他們,反而頭朝玻璃外偏著,瞪大了眼睛。
這不需要聞冬去分辨她此時的味道,她臉上的驚訝神情完全不加掩飾。
順著她的視線,聞冬和季凜也偏頭朝外看去,正巧看到了被兩名警察押出來的殷輝。
季凜眉梢微挑,不動聲色問:“陳女士,你在看什麽?”
不知是確實太驚訝了,還是鮮少聽人這樣稱呼她,季凜又叫了兩遍,陳秋花才驀然回過神來,將頭扭了回來。
像是才發覺對麵的警察換了人,陳秋花明顯又是一愣,頓時顯得更局促了。
她兩隻手在桌下交握在一起,半晌才出聲回答:“在看…看外麵那個穿西裝的男的。”
季凜瞳孔微縮,繼續溫聲問:“你認識他?”
陳秋花垂下眸子,搖了搖頭,解釋道:“我...我隻是驚訝,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壞人。”
這指的自然是殷輝,從表麵來看,殷輝確實很西裝革履溫文爾雅,和普通大眾想象中的“壞人”模樣天差地別。
充斥在聞冬鼻尖的氣味沒有什麽特殊變化,陳秋花這句解釋聽起來也合情合理,畢竟對於陳秋花這樣的人而言,大概確實很少有機會接觸到殷輝這種類型的罪犯,她一時驚訝也很正常。
聞冬抬手捏了捏眉心,聽季凜淡聲笑了一聲,依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口吻:“很正常,衣冠禽獸,說的不正是這樣的人嗎?”
聞冬霍然側頭看向季凜,思緒忍不住發散一瞬——
從某個特定角度來看,季凜這樣的,是不是也能稱之為衣冠禽獸?
隻不過,季凜的“禽獸”並不會真的危害他人,而是隻針對特定的對象...
並且,季凜“禽獸”得坦蕩蕩。
聽了季凜的話,陳秋花明顯一怔,她忽然抬起頭來,盯著季凜看了兩秒鍾,隨即有兩分神經質般小聲喃喃道:“衣冠禽獸,對...就是衣冠禽獸,這詞用得真好。”
聞冬被陳秋花的低語聲喚回了神,她直覺般覺得陳秋花這副模樣不太正常,可鼻尖氣息卻依然沒有太明顯的變化。
眉心微蹙,不過不等聞冬再深想,就聽季凜忽然切話題,問了個好似毫不相關的問題:“陳女士,冒昧問下你有子女嗎?”
大概是沒想到會忽然被問到這個,陳秋花愣了愣,才點頭呐呐道:“有...有的,我有一個丫頭。”
說來奇怪,在陳秋花這句話話音落下的瞬間,充斥於聞冬鼻尖的味道陡然起了變化,苦澀味道變得極其濃重,好似極其濃鬱難以消化的悲傷。
聞冬抬眸看過去,緊緊攫住陳秋花的眼睛,忽然問:“陳阿姨,您同您女兒,關係好嗎?”